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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五两国舅爷》作者:陈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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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5 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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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毓华《五两国舅爷》

陈毓华《五两国舅爷》

陈毓华《五两国舅爷》

出版日期:2016年9月21日

内容简介:

都怪穿越大神不靠谱,看看让她重生在这什麽人家,
祖母的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贪图聘金硬把原主许个病秧子,
人都未嫁就守了望门寡,逼得原主上吊领便当,现在还要赶她去家庙,
爹娘哥哥,咱们就离了这个家,凭着她的现代技能金手指,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她卖炸包子刚刚要攒下第一桶金,她开当铺的爹怎就带个吃白食的回来,
听说他是被自个儿的奴才典当五两,何年何月回来赎他不晓得,
啧,才被卖五两他还想当啥大爷,在她家就得守她的规矩──要干活才有饭吃。
不过没想到她爹做这桩买卖真划算,她画的砖炉建造图他看得懂,盖得啵棒,
她说的起司、披萨他也很期待,原来是穿越前辈啊,
两人老乡见老乡,口水一汪汪,越聊越投契,越相处越有那麽点粉红泡泡,
他回京去当他的国舅爷,她还来不及太难过,他竟叫皇上赐婚要她当他的夫人?!
可两人出身差那麽多,她没三两三,他这座梁山是上不了的,
只想在山脚下做点营生买卖,逍遥自在,谁知他说──
那日去游园,我说:「你跟了我这园子就是你的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允了。
呃,有这麽求亲的吗?呜,这下进了国舅府後宅,她还怎麽继续搂银子大业啊?
(国舅爷表示:除了我,你什麽东西也别想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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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5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被泼出去的一家人

  瓷器摔破匡啷的声响传出来,不只惊了屋里的人,就连猫在屋檐下听壁脚的一男一女都同时动了动。

  少年的动作大,不管不顾的就想进门去。

  豆蔻年华的少女飞快的拉了下他的袖子,轻喝道:「再等等。」

  「娘要是有个什麽万一……」少年似乎觉得少女太过冷血,不喜的皱了皱还有些稚气未脱却可称之英挺的长眉。

  「祖母那种好面子的人,她再怎麽发火,难道还会打杀了娘?再说,爹也在里头,你这会儿进去,怎麽解释?要是知道我们在这里偷听,没得让祖母给娘添堵了。」少女压低着嗓子分析。

  不是她冷血,是她这烂好人一个的爹好不容易硬了一把,居然敢站到老太太面前,她得看看他能硬到什麽程度,若是真的不行,她再进去。

  还有,目前的她应该是病殃殃的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人,这要大剌剌的冲出去,装死的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见哥哥稍微冷静下来,她用沾了口水的食指把窗纸戳了个洞。

  这是要偷看屋里的动静了。

  少年看了眼少女的动作,虽然不以为然妹妹的大胆,不过,他早就想这麽做了,很快把靠近自己的窗纸也弄了个洞,然後头凑了过去。

  伏幼抿嘴一笑,也随之把眼睛移了过去。

  他们兄妹俩这角度不能说选得好,可一眼望去,还是能清楚地瞧见上房里坐在上位的伏老太太的脸是黑的,伏二太太还是一如往常的端着似笑非笑的脸,只是那上挑的眉峰看得出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伏三太太在坐月子,自然是不在的。

  至於容貌清美秀丽,脸色有些憔悴,眼睛红红肿肿地跪在地上的妇人,就是伏家大房媳妇,也就是伏观和伏幼的娘李氏。

  她身边一起跪着的是大房嫡长子伏临门。

  「你们这是打算违逆我这老婆子了?」伏老太太脸色难看,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严厉。

  这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伏临门脸色都变了,他不得不分辩,「孩儿不敢,只是幼幼那孩子命苦,还没嫁出门就摊上了那样的人家,这也不是她愿意的。」

  「你还有话好说了?口口声声不让那丫头去家庙,让一个守望门寡的丫头留在府里,可我伏家的名声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家的脸面要往哪搁?活该放在地上践踏吗?」伏老太太白白胖胖的,不是那种虚胖,是实打实的胖,可见日子过得十分舒心,但这时疾言厉色,耷拉下来的眼皮子里都是怒气。

  人要脸树要皮,就是要名声,可名声这种东西是什麽,是吃饱穿暖後衍生出来的讲究,的确也是,伏家在这泻水镇上虽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合着几代人的努力,房产、铺面都有,尤其到了伏临门这一代,镇子里百姓只要提起伏家当铺没有人不知道的。

  「娘,幼儿是我的女儿,您的亲孙女,您就发发慈悲,让她留在家里吧,媳妇会把她看好,绝不让她出家门一步,碍您的眼的。」李氏把头低到尘埃里。

  「一盆泼出去的水,已经是外人,让一个守望门寡的丫头留在府中,你们不要脸,我老婆子要!」伏老太太拔高声音,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们伏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传出这样的丑事,唯有快刀斩乱麻把那丫头赶紧送走,这才是止血的法子,要不然外面不知会疯传成什麽样子,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娘,那孩子不是连门都还没出?」李氏不甘心的道了句。

  那炎家书生命薄,身子骨本来就欠安,是婆母看在人家彩礼丰厚的分上答应下来的亲事,老实说,她和孩子的爹对这桩婚事本就不看好,只是三番两次拒绝,不但没能让老人家改变主意,回了这桩亲事,还没少过冲突。

  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顶撞婆母,不敬长辈,不孝父母的罪名一安在头上,她和孩子的爹又能怎麽办,最终只得允了,谁知却害苦了女儿。

  「是啊,娘,幼幼怎麽说都不算是他炎家的人。」伏临门是站在娘子这边的,那炎家书生短命,没道理就这样赔上他的闺女,然而对上的人是他娘,很明显的底气不足了。

  父亲过世得早,他们家四个兄妹是娘一手拉拔大的,可以想像他娘有多不容易,他是家中长子,对母亲的辛劳比几个弟妹都更加深刻,可是,如今娘老了,行事诸多昏聩,对孩子们的不公平也就算了,但是幼幼可是他唯一的女儿啊!要把他的女儿赶到家庙去当姑子,他不肯!

  李氏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就算被人家说她忤逆不敬,她也认了。「说到底,娘家是啥,那是嫁出去闺女的依仗,要是依照您的话,那嫁出去的闺女不都得忍气吞声,有了冤屈也不能找娘家庇护?」

  伏老太太面上还强忍着,但是从她微微哆嗦的嘴唇看得出来她被气得不轻。「你们夫妻倒好,翅膀硬了,你一言我一句地指摘我的不是,为了一个臭丫头,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这不孝媳,眼里是没有我这老太婆存在了,是我这做祖母的人狠心吗?也不想想你女儿如今的名声可难听了,那是望门寡,是衰星、丧门星,让她留在家里头,没得会连累其他兄弟姊妹!」

  「娘,您不要和大哥大嫂置气,他们不就是一心想顾全大姑娘吗?想想我们家也有几个姑娘快到说亲的年纪,这倒没什麽错,人都是为己嘛。」伏二太太扭着腰走到伏老太太身边,还用手在老太太胸前抚了抚。

  这是往灶里扔了把柴啊!伏幼见二婶娘都发话加油添醋了,再不出面替自己争取一把可不行,朝哥哥丢去一记眼神,示意他扶着自己进屋。不怪她多存了个心眼,她要是一副神清气爽、头好壮壮的模样进门,老太太更有藉口牵拖她爹娘,说她躺在床上是在装死。

  见到伏幼,伏老太太顿时脸拉得比马脸还要长,怒火腾地冒了出来,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了大房兄妹一眼,神情阴沉。

  「好,很好,你们一个个主意都大了,嫌我这老婆子碍眼,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麽我也不碍你们的眼,我还是早早去黄泉下找你爹,我苦命啊!」好端端,气势如虹的老太太突然捂住胸口,虽然没有像市井妇人那般撒泼拍腿、滚地耍无赖,却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

  在伏幼看来,这和市井泼妇又有什麽差别?

  见父母都跪着,两兄妹也没有站着的道理,只能屈膝跪在地上。

  偏偏伏二太太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看大房几人,还没完。

  「大哥大嫂,你们就消停一会儿吧,就算你不心疼你二弟几个孩子,也心疼一下娘,你们一个劲的惹娘生气,要是把娘闹出个什麽好歹来,罪过可就大了。」

  这话里话外挑拨的味道浓厚,大房要是继续理论下去,就是忤逆和不友爱兄弟了。

  伏幼还没开口,她那老实巴交的爹在长叹一口气後,准备打退堂鼓了。

  李氏见丈夫闭了嘴,看看跪在一旁的女儿和儿子,心里又疼又难受,可又要顾忌着一家子的脸面,只好道:「是媳妇的错,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伏临门在外头做事的时候,李氏除了要带孩子,又要伺候苛刻的婆母及一大家子人,丈夫赚的银子都落在老太太手里,说是要为伏家买田买地置产,可从不曾有一文钱攥在李氏的手里。

  丈夫给她的东西也捂不住,无论是伏老太太还是二房,总会以各种藉口搜刮了去,转手给了二房、三房几个子孙。

  伏幼偷偷翻了个大白眼,瞧祖母那气血红润的脸色,粗壮得像头牛的身材,再说她在那里又哭又嚎的,眼里可是半滴泪水也没有,哪里有气坏身子的样子?

  这时代妇人的悲哀就是念着做人儿媳妇的本分,不肯顶撞公婆,也不挑拨家里关系,总觉得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分那麽清楚。

  不过伏幼以为,你念着是一家人,可她这位祖母可不这麽认为,祖母只觉得大房软弱可欺,动不动就蹬鼻子上脸的。

  在原主的记忆里,祖母的心就是偏的,从小她藏在瓦罐里的糖块只会给二房的哥儿和姐儿,一不小心被他们大房兄妹撞见,鼻子一哼,心情好拿个一文钱搪塞,心情欠佳时就骂他们没规矩,没她老人家的允许随便闯她的房间,然後,娘就要倒楣了……

  二房的孩子想要什麽有什麽,她和大哥运气就没那麽好,伏观打十岁就跟着爹在当铺干活,要不是娘哭死哭活说二房的孩子一个个都在私塾读书,没道理他们大房的唯一男丁、老太太的嫡长孙连字都不会认,只能去铺子干活。

  这举动当然惹恼了祖母,明着答应了让大哥上半天读书、下半天去铺子帮忙,私下却给她娘狠狠的立规矩,把她娘整得大病一场,差点送命。

  而她那个老实爹只会咳声叹气後,叫她娘忍耐。

  忍忍忍,这是要忍到何年何月?

  伏二太太是谁?她是老太太娘家兄弟的女儿,是她亲侄女。

  也就是说,祖母的心是向着娘家的。

  二叔父又是个嘴甜的,一样和大房在当铺做事,却总是蜻蜓点水来过一会儿当作点卯,随後走得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人家就是会小意讨好老太太,就算几天几夜不回家,随便买点新鲜的小玩意儿回来认错,没多久又能从老太太那里挖走更大的好处了。

  这种攒家产的本事,她爹完全不行。

  至於三叔父,说好听是一心向学,说难听就是个读死书的,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五谷不分,完全不管事。

  娶了三婶娘,夫唱妇随,关起门来过起自己的小日子,这会儿生了孩子,幸好家里有不少仆妇丫头,否则照她看,可是得让她娘去服侍那位了。

  她们家过得坑坑巴巴,其他几房过得油水滋润,明明干活的人都是他们这一房,却没有谁看见他们的辛苦,从来没有……

  说到底,大房就是吃了老实的亏,还亏大了。

  日前,祖母替她谈了门婚事,吞了所有的彩礼不说,谁知道男方底子差,没能撑到她过门就葛屁了,结果她就成了万恶不赦的扫把星,祖母则怕她带衰一家子,怕别人说话难听,越看她越不顺眼,想尽办法要把她撵出去。

  她原来是不寄望注重兄弟情谊的父亲能替她出头的,因为在原主的记忆里,打她从娘的肚皮钻出来,只要遇上二房和三房的事,她爹标准的一套流程就是要自家人忍气吞声。

  他不知道人忍久了性格是会扭曲的吗?

  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能这样过日子的都不是人。

  不是她没有当人家晚辈的自觉,只是在发生祖母一次次压迫他们大房的那些破事後,她就已经没法把这位老太太当作长辈来尊敬了。

  老人只长白头发不长脑子,缺乏应有的智慧,只知道予取予求,还要赶尽杀绝,凭什麽叫晚辈给予相对的尊敬?

  「两条路给你们选。」伏老太太眼泪也不抹了,喝了口二媳妇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喉咙,一派非常理所当然、他们必定言听计从的表情。

  伏临门和李氏俱抬起了头,眼底有着希冀和难以形容的茫然,倒是伏幼眼观鼻、鼻观心,什麽想头都没有。

  「一嘛,就是幼姐儿去家庙,她的月银还是照以往在府中的分例供给,我也仍旧当她是我的乖孙女,家庙中的住持靠的是我们伏氏族中的供养,想必不会薄待了她。二嘛,既然你们把一个丫头看得那麽重,没把我这当娘的话听进去,那一家子都出去吧!」说到最後几个字,脸色都沉了下来,虽然不见得是咬牙切齿,可心中的不满连掩饰都不愿了。

  伏临门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心里一片森寒,他心胆俱裂的哀叫了声,「娘?!」

  「娘这是要赶我们一家四口出去?」李氏茫然的盯着丈夫,膝盖无力一下跪不住,跌坐在地上。

  伏老太太有些得意,这杀手鐧看起来有用,要离了这个家是那麽容易的事吗?被撵出去的人可是无根的浮萍,要活下去有那麽简单容易?

  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选择舍了用处不大的女儿,乖乖留在家族里,享受族中的庇荫。

  她也不叫身边的大丫鬟伺候,伸出手示意二媳妇扶她进里间去,撇下大儿子一家子在厅堂上面面相觑。

  眼见着老太太被一堆人簇拥着进去了,伏幼首先起身扶起了李氏,伏观也搀起他爹。

  「有什麽话,咱们回自家屋里再说吧。」

  女儿的这股冷静让心惶惶的夫妻俩好像吃了颗定心丸,也的确,这上房可不是什麽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一家四口人慢慢走出伏老太太的上房,李氏一直捂着心口张大嘴巴,老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回到他们的院子,伏幼赶紧倒茶,「爹,喝口茶,把心情缓缓。」

  伏临门摆摆手,一脸沉思,接过茶杯就往几上放,半点没有想喝茶的意思。

  李氏看丈夫那样,一开口,眼泪就成串的掉下来,「这该怎麽办是好?娘的意思是要让我们分出去吗?」

  「不是分,是让我们自己出去住。」伏临门面色颓丧,这跟被赶出门没什麽两样。

  「又没有分家,凭什麽叫我们出去?」伏观不服。这伏家家业有一大半都是他爹挣来的,除了功劳还有苦劳,一句叫他们出去,他们就活该要出去吗?

  伏幼的心里却是一个劲的冷笑。

  老太太这般作态,为的不就是想把她赶出家门,爹娘替她争取,不合老太太的心意,自然变着法子逼迫爹娘答应这件事。

  伏老太爷去得早,这个家如今是老太太作主,後宅虽然是李氏掌着中馈,伏二太太协助,可就是有人虎视眈眈着内院大权,伏二太太这麽撺掇着老太太,心里在盘算什麽昭然若揭。

  以现今形势,若还是原主那遗传了李氏的逆来顺受、轻易被人搓圆捏扁的个性,被老太太这麽一威胁,有九成机会会任人安排丢到家庙去,不用几年,众人便会忘记她的存在,这一生就这样Game over了。

  不过,她只是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性子倒不打算因循,从现代穿越来的她,比原主多了更多的智慧与历练。

  前些时候,原主在得知自己成为寡妇,不知何去何从,哭到眼睛流不出眼泪,觉得人生灰暗无望,便解下衣带悬梁求死了。

  原主这一求死,让在现代因为所有器官衰竭,微笑等待死神的她有了再活一世的机会。

  她不明白,她等了一辈子,有机会去到那花开时无叶,有叶时无花,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的彼岸花畔,去见那她思念了一生的人,她都做好准备了,再度醒来,却是花非花,雾非雾,这个身体还是原主的那个身体,芯却换上她这个来自现代的人。

  非她所愿,非她所想,她来这里做什麽?这样的活法到底有什麽意思?她不想活在这全然陌生古老的人间。

  是镜子里的那张容貌改变了她想寻死的念头,铜镜里那个模糊不清的女子是年纪正好的二八年华,重点是,面貌和上一世年轻时的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错愕了很久。

  她能用一颗垂垂老矣的心带着这样的容貌活下去吗?用这张她睽违多年,几乎要忘记了的容颜?

  无论如何,这张脸,让她想死的心淡了些。

  接着,就是这个闹烘烘的家。

  知道自己穿越後,她特意在床上多躺了好几天,好了解这个家庭的成员、背景,直到原主的爹娘为她争到老太太的面前去,她这才爬了起来。

  既然是攸关自己的大事,没道理让别人替她奋斗出力,自己凉凉躺在床上,她得为自己争取一把。

  「爹、娘,祖母要我入家庙,女儿是不去的,为了不让您和娘为难,女儿自己出去,只要立个女户,我也能过日子。」

  「什麽女户?什麽自己出府?我头一个不答应!」伏观嘴上没胡子,要不这会儿可能气得连胡子都翘起来了。

  祖母就是个老糊涂,老糊涂的话能听吗?

  他丧气的想,不听还真不行。

  伏幼也不看大哥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祖母口口声声说我是泼出去的水,不把我这盆水泼出去,她是不会甘心的,我与其赖在家里让她心里不痛快,将来找爹娘的麻烦,不如我如了她的意。」

  这可不像自己那温驯到没有脾气的女儿会说的话,伏临门和李氏齐齐看着伏幼,只觉得站在眼前的女儿越发让人看不透。

  以前女儿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不答应,娘就你一个心肝宝贝女儿,要出去,咱们一起出去!」李氏脑袋一热,也不知道自己喊出了什麽,看见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这才怯弱弱的看向她的天—— 伏临门。

  「这不是小事。」伏临门举棋不定,这麽被分出去算怎麽回事?但是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进家庙,一辈子吃斋念佛地老死在那里?

  他的女儿多可爱啊,她就是熨贴的小棉袄,往昔只要他晚归,她会迈着小短腿,抱板凳,站上去给他搥肩,还会装大人样的问他累不累?

  他哪舍得把女儿送到清苦孤寂的家庙去,年复一年,终老一生?

  可出去了,这一家子怎麽生活?

  这活生生又严峻的问题横亘在眼前,想想都得怪他,当铺生意不差,他手边却没能存下一星半点的银子,是他没用。

  「爹如果是担心银子,这倒不怕,女儿有钱,何况咱们一家人同心,不怕日子过不下去。」她伏幼可不是真的十五岁少女,她多活的那一辈子是活到七十几岁,心里可是有算计和精明的。

  「我赞成妹妹,祖母既然要咱们走,谁稀罕了一直继续忍气吞声的住在这,我年轻力壮,就算出去扛大包也能养活爹娘和妹妹,再说这回咱们忍了,祖母只会把我们大房瞧得更扁,更不当回事,日子不会变好,只会越来越糟心。」

  从小到大,伏观对祖母的感觉就是一个心偏到胳肢窝的老人,祖父还在时,凡事还愿意讲理,年纪大了後,独断习惯,越发糊涂,近些年根本是被二叔父牵着鼻子走。

  父亲的服从忠厚、一心为家族打拚在祖母眼里就是懦弱呆板好使唤,是免费的长工,娘的温柔贤淑更是让其成为无偿的管家下人,祖母这回动脑筋动到妹妹身上,爹娘虽然不满意男方,可拗不过祖母,勉强应了这门亲,结果出了事,错仍在他们身上,下一回说不定歪脑筋就打到他身上了。

  一想到二婶娘和祖母的嘴脸,他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可不想娶二婶娘娘家亲戚的任何一个女子。

  家里已经有两个老钱家的奇葩,真的无须赌上他的人生再见证一个。

  伏临门可不懂儿子心思,他瞅着面色清明、表情镇静的伏幼,叹气道:「你那点小钱能顶什麽用,还是自己留着买胭脂水粉,银钱的事,爹来设法。」

  看着自家妻小那复杂的表情,身为一家之主的伏临门哪里不明白娘子和孩子在这个家里受了多少憋屈?

  瞧着他们在听到他的话後,脸上的欢喜大大地掩盖过对未知的害怕恐惧,他想,也许出去独立过日子,对他们大房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他考虑得多,并不是担心旁人说话难听,说到底是不愿断了兄弟情分。

  也罢!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是家中长子,当年答应爹要把门户支应起来,他做到了,这些年孩子的娘跟着他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他是该自私一回,替自己家人打算了。

  伏临门环顾家人们一圈,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搬出去好,那就搬吧!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我去找房子。」还有,得先去借点钱来应应急了。

  伏幼回自己的屋里後,并没有忙着打包行李。

  她的院子不算大,屋里布置得也简单,外屋摆着一张圆桌,几张绣凳,珠帘子隔出来的里屋除了一张贴皮子的包镶床外,还有一张梳妆台连着衣柜,角落用屏风隔了个小间,里面摆了浴桶和恭桶。

  她是伏府的大姑娘,按例有四个大丫鬟,原主待这些丫鬟如何、亲不亲近她不知道,也没打算要追究,她让其中一个丫鬟去把院子所有的下人都集合起来,一等众人安静下来便简单扼要的说出大房要出府的决定,问谁愿意跟着出去,如果不愿意,也不勉强。

  不能为她所用,她们的後续自然就不用她操心。

  这段时日她看得出来,她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婆子都是伏老太太那边安排过来的人,说起来就是她那个亲娘的不是了,还是当家主母呢,却连安排个人给女儿的权力都没有,再说了,这个原主也活该,日子不知道怎麽过的,身边竟然连一个心腹都没有。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会有人要随她离开伏府的。

  所谓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这些人以前跟着她,也许觉得往後的日子还有奔头,毕竟她那时还挂着大姑娘的名头,如今她成了寡妇,他们这一房又要离开伏府—— 伏府或许不怎麽样,老太太素日里严苛,月银也不丰厚,除了几个忠心耿耿的有油水,其他人别想有什麽好处,可无论如何,伏府还是这些人待习惯的舒适圈,她们没有陪着她去外头吃苦受罪的道理。

  在这些下人眼中的大姑娘,就是个心中没主意的主儿,召她们说话向来不曾有过,一开始许多人都是漫不经心的听着,没往心里去,可慢慢听出味儿了,也察觉到大姑娘语意清楚乾脆,面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那严肃和威严居然让人有些陌生和不适应。

  随意低声闲聊、嗡嗡的喧闹声渐渐停止後,慢着!大姑娘这是在说大房要离开伏府?

  细碎的讨论声又起,伏幼等了一刻,一个个见她冷冽起来的脸色,慢慢地垂下了头,除了躲避伏幼的目光,也安静了下来。

  但还是没有半个人站出来表态。

  很好,少了几双筷子吃饭,爹娘的压力也许能小一点。

  自我安慰之余,伏幼不免对原主的无能嗤之以鼻,她见过人缘不好的,没见过这麽不好的。

  「大姑娘。」人群里忽然发出一道嘹亮的声音,一个身材壮硕的丫头探出头来。

  她一出声,人群很自然的给她让了个道。

  胖姑瞅着前後左右,也没有什麽害羞的意思,肉肉的手绞着衣角,憨憨的笑道:「胖姑愿意跟姑娘一道,胖姑力气大,能干的活儿多,胖姑也不要月例,只要一天能吃上五个窝窝头就好。」

  这个叫胖姑的丫头伏幼没印象,看见她洗得一身白的粗布衣裳和脚底破了一个洞的鞋尖,肯定她是个干粗活的。

  伏幼挥手,让众人都散了。

  她点点头,对胖姑道:「嗯,那你回罩房去把你的东西整理出来,人先过来我这里,我保证每天会给你吃够五个大白胖馒头。」该给的工钱也不会少她的。

  胖姑伸出五根短胖又脏污的手指头,有些被挤小了的眼珠亮了起来。「细面粉蒸的白胖香香的大馒头?」

  「嗯,一天三顿饭,你想吃多少就能吃上多少,不过,前提是你跟着我出去,起先日子会过得有些紧,该你的活肯定不会少,这样,还想跟着我出去?现在後悔还来得及。」

  胖姑盯着自己的五根手指头不放,居然擤了擤鼻涕,摸着肚皮道:「胖姑在这里一天两顿也吃不上三个窝窝头,灶上的婶子骂我吃太多,说胖姑是饿死鬼投胎,我每天晚上都饿到哭,大姑娘确定胖姑跟着你以後,会给那些馒头的数?」

  伏幼也不嫌她磨人,道:「我向来说话算数。」

  「是吗?」她虽然脑袋不好,想想大家口中的大姑娘好像也不是什麽说话算话的人,只是,她在这里过得也不好,不如就信大姑娘一回。「胖姑不後悔,胖姑想跟大姑娘走。」她重申了一遍。

  「就因为我能让你吃到饱?」

  她吞了下口水。「胖姑有一回饿狠了,蹲在半路上哭,大姑娘给了胖姑一块麦芽糖,胖姑一直记得。」

  从她有记忆开始,没有谁对她好过,她知道因为自己丑笨,所以没有人喜欢她,可那回大姑娘给了她一块糖,那是她这辈子没吃过的滋味,她舔了一口,又甜又黏牙,实在太好吃了,就算肚子饿到眼睛都发绿了,她还是把那块糖藏在兜里,每天睡前拿出来舔一下,每天都能舔糖吃的那段日子,是她过过最美的日子了。

  伏幼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不过为了块糖把自己卖了,傻孩子,你确定跟对人吗?

  看来这个伏府虽然有钱,但实在称不上什麽积善人家,连个粗使丫头都吃不饱、穿不暖,算什麽好东家?

  她让胖姑回去收拾,又招来一个婆子问了胖姑的事。

  婆子回道—— 那胖姑就是个干杂活的,谁都能吩咐她做事,虽然是个家生子,爹娘却都已经去世了,如今刚满十四岁。

  伏幼听了也没什麽表示,转身回了外间小厅。

  似乎没在她面前一起出现过的四个大丫鬟,居然都到齐了。

  老实说,她还真的没什麽话要对这些人讲。

  「自己有什麽活儿得干不清楚吗?都杵在这里干麽。」没得站在这里碍眼了。

  丫鬟们连忙散了,各自去做自个儿的事。

  院子里的仆妇丫鬟也明显感觉到这位大姑娘有些不同了,身为下人最能感受府中的氛围,这种山雨欲来的态势,对下人来说通常不会代表什麽好事情,因此一个个反而战战兢兢的干活着,没人敢到伏幼面前说道些什麽。

  就算大房要出去自立,还没出去之前,这位姑娘还是大姑娘啊,要站队?还不到那个时候。

  当然一些比较心大的,暗地里操作了些什麽,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就算有,这些也不在伏幼的考虑范围里。

  她躲在闺房里,把自己的妆奁清点了一遍。

  原主是在伏府送嫁妆到炎家那天接到男方突然暴毙的消息,一屋子的兵荒马乱,是以盖上红绸布的嫁妆最後就被收进原主的小库房中。

  两张公中的嫁妆单子勉强有些看头,一些绸缎料子、铜壶、银盆、子孙桶,两样小家具,其他金银饰品在另外两张单子上,是她娘从她的陪嫁里挪给她的,样式虽然有些老旧,但摸在手里分量很足。

  这些统共加一加,十八抬嫁妆恐怕都还是虚的,这个伏幼哪是什麽伏府大姑娘,瞧那二婶娘和祖母身上都是沉甸甸的赤金饰品,轮到孙女身上,拿得出手的物事却一样也没有,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打谁的脸?

  她阖了那妆奁匣子,藏到了别处。

  想到原主那对父母,说实话,她还真谈不上什麽深刻的亲情,但是对於他们肯维护自己,没有随祖母起舞而放弃她这点,她还是颇为感激的,要不然如今的她可能就是在去家庙的途中了,而不是安稳的坐在闺房里清点体己。

  第二章 凉薄的老太太

  当然,即便全家要走,她也不能就此把晨昏定省这规矩给省略了,这晨昏定省是古代每一户人家必守的规矩,就算她觉得伏老太太无情无义,她还是得遵守,她要是敢不去,老太太越会觉得大房眼里没人。她不想让人诟病,该走的路,她一步也没省。

  今日一早,伏老太太没给她什麽好脸色看,她就一个劲的装傻,也许是还没接到她爹的回话,老太婆倒也没想着折腾她,留着彼此一张面皮好撕扯。

  不过她不想惹事,不代表有人愿意放过她——

  「胖姑说你不能进去就是不能进去……你要是不听胖姑的话,小心我推你,胖姑力气大,你被推倒了可不能说是我的错。」

  外头传来胖姑嘹亮的嗓门,也不知是跟谁起了争执。

  接着伏幼听见了二婶娘不依不饶的尖利嗓子——

  「好你个哪里来的臭丫头,敢挡老娘的路,你可知道我是谁?」

  「胖姑当然知道你是谁,不过没有大姑娘的允许,谁都不能随便进院子。」

  敢情这老实的孩子竟替她看起门户来,而她那四个大丫鬟都变成摆设,连通报吱声都省了。

  胖姑这是笃定若双方起了冲突,她这主子能维护她到底吗?

  「胖姑,请二太太进来。」伏幼清脆地道了声。

  「欸。」

  伏二太太钱氏让几个丫头簇拥着进了外间厅里。

  胖姑一声不吭的殿後,进门後,就站在门边,跟尊门神似的。

  「幼姐儿你这里倒好,什麽阿猫阿狗都进得来,这规矩都到哪去了?」

  钱氏虚伪的亲热笑容向来是给人如沐春风的温柔感觉没错,可如今瞧在伏幼眼里,就是笑里藏刀、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伏幼眄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接话,「这甫进门的就二婶娘您,好歹您是我二叔父的妻子,怎好把自己比喻成畜生了?」

  钱氏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一股恶气在胸口翻搅,她硬生生地忍住,没去细想本来总是摆着小姐架子的姑娘,何时知道用言语杀人於无形了?

  「我来呢,是有事要说。」钱氏大剌剌往八仙桌前一坐,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是不打算迂回,要开门见山了。

  「听起来是急事,那侄女也不请您喝茶了,免得耽误您的时间。」她的人生哲学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钱氏要说的是什麽,她向来没怕过事,再坏还能坏过给她安排了门差劲到极点的亲事的偏心祖母?

  想必这位二太太推波助澜的功力不会少,这样的长辈没脸没皮的,还妄想她给予什麽尊重?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彼此不耽误时间。

  钱氏稳住气到快要发抖的身躯,声音又僵又硬,听了让人很受罪。「你祖母已经知道你爹准备带着你们一家子搬到外面去,为了能把所有事情交割清楚,让我来把原先给你的嫁妆单子拿回去。」

  伏幼故作惊讶,「嫁妆单子?二婶娘,您会不会听错了?」

  没分家就把人赶出家门,已经够丢脸的了,还好意思来讨她的嫁妆单子,这单子要回到她们手里,根本不可能再还回来,她尊称她一声祖母的老人,是把她当傻子吗?

  想想也是正常,以前的伏幼在伏老太太眼中,不过是个能随意拿捏的窝囊废孙女罢了,她最值钱的就是能换得炎家那些彩礼。向来家中以老太太为尊,她想要星星,只怕儿子们会连同月亮都一块摘下来讨好她,想要孙女的嫁妆单子,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

  她要敢说不,老太太以为两巴掌就能拍死她了!

  「你就赶紧交上来,二婶娘也好去交差。」钱氏嗤笑了声,想与她打迷糊仗?这丫头想扮深沉,在她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

  「祖母想看我的嫁妆单子,理论上我应该呈上去才对,可是祖母口口声声说伏幼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已经不是伏家女儿了,二婶娘也是出嫁的女儿,应该比我更明白,就算蓬门小户也不能动用媳妇的嫁妆,何况我们还是泻水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再说了,我的嫁妆单子以前祖母就过目过了,这回拿回去,难道是想往上头添些田产铺子给我?」

  想得美,还想多添嫁妆呢!

  钱氏皱起了两道柳叶眉,她可没想到伏幼会这麽说,可瞧她面上不动声色的,心里不禁有些慌张了。

  府里没少说嘴的人,自从闹过一场悬梁後,这位主儿性子变得越发有主意了,她起初还不以为意,不料这些闲话中颇有几分可信之处。

  不好对付吗?

  倒也不至於,她若下手硬抢,就不相信这丫头能怎麽样!

  不过这丫头有部分是说对了,他们伏家不是村子里那些乡野鄙夫人家,婆母又好脸面,古来女子嫁妆,即便到了婆家那也是她自己的财物,自己收着,愿意贴补娘家还是婆家全看她自己,便是丈夫或公婆也没有权利动用媳妇的嫁妆。

  这是大面上的规矩,若是哪家公婆把脑筋动到媳妇的嫁妆上,不但别人瞧不起,背地要戳脊梁骨,於律法上面也是不容许的,女子可以去衙门告状,把嫁妆索讨回来。

  她是出嫁女,自然懂得这些自保的事。

  婆母想觊觎她的嫁妆,没门!但是婆母想收回孙女的添妆,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她乐得隔岸观火。

  「好侄女,你也知道二婶娘我就是个传话的人,我要是没把事办好,回去交不了差,你祖母那脾性你是知道的,她也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所以我只好对不起你了。」都怪婆母不好,开口闭口骂这丫头是外人,这会儿她会碰壁,可是人家记恨在心底呢。

  不过那些都不干她的事,婆母要嫁妆单子,她只要把那单子拿回去就是了,其他,在这伏府里谁还能大过老太太?

  钱氏话说完猛然站起来,对着跟着她来的丫鬟们挥手,厉声道:「给我搜!」

  这下可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几个丫头也不忌惮伏幼,头也不回的进里屋去了。

  伏幼连番冷笑,一见这阵仗,发狠的暗地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腿一疼,不要钱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我不活,我不活了,我家婶娘强抢侄女的嫁妆单子,我要去说给左邻右舍听,让大家给我一个弱女子评评理啊!」

  语音落下,伏幼又哭又嚷,掩着脸,也不管所有看傻了眼的人,提起裙摆冲出了自己的院子,直往伏府大门而去。

  这些人想逼她争个鱼死网破,难道她还舍不下一张脸面吗?

  要她忍气吞声的让人欺压到头上,把全家的活命钱拿走,她真的不介意把大家闹个灰头土脸,看看到底谁不要脸面!

  钱氏刹那间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伏幼冲得没影了才嚷了开来,「哎呀,你们这些死人还愣在那里做什麽,这事要是闹大了……」婆母还能给她好脸色看吗?恐怕想捏死她的心都有了。

  一群人哪还顾得了搜找伏幼的闺房,一窝蜂的钻出院子,去找已经没有踪迹的大姑娘。

  这闹烘烘的一堆人,跟不上伏幼的脚程,原来钱氏还以为伏幼充其量就是个四体不勤、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一跑能跑多远,跑得赢这些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吗?

  不过,还真抱歉了,她们气喘吁吁的从伏幼院子追到上房前,就是没看见伏幼那苗条的身影。

  她们哪里知道伏幼这两天已把整个伏府都摸过一遍,就连旮旯角落有什麽隐密的小路都晓得,当钱氏一群人还闷头穷追的时候,她早已窜入羊肠小径,左拐右弯再拐,来到了二门处。

  到了二门,她还特意停了下,好让几个眼尖的丫鬟能看见她的绣鞋和裙角边,又做作的放大嗓门,果然把歇在上房里的伏老太太给招了出来。

  伏老太太一出来就看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二媳妇和仆妇婆子,眼睛就瞪大了。「这是翻天了,一点规矩也没有!你们都给我站住,这是在做什麽?!」

  在她的喝止下,众人是停止了追赶,可钱氏指着二门处,正好一块眼熟的布料从边角飘过去,她一口痰梗在喉咙里。「她她她……」好不容易恶心的把那口痰吞进肚子。「幼姐儿说要把嫁妆单子的事嚷给大家听,让众人评评理。」

  这一说,伏老太太哪有不明白的,这事情要是闹大了,不在理的可是她,没脸没皮的也是她,她顿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气得浑身发抖,用漏风的牙嚷道:「还都杵着做什麽?去把那个白眼狼给我抓回来!」

  想收回这份嫁妆,这道理到哪里都是说不通的。

  不过,伏府这出闹剧还是在伏临门和李氏赶来给伏老太太认错,这才告终。

  爹娘认错是他们为人子女的本分,和伏幼关系不大,但是她看着父母低垂的脸和愁苦的眉,心想着「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她一直以为那是在现代才被人颠覆的事,原来,在历史的鸿沟里也稀松平常得很。

  以前的子女在道德的大帽子下大多能忍,因此同住一个屋檐下就算闹一闹也多只是嘴皮子官司,无伤大雅,就自家人关起门来的事,不像现代媒体发达,一不小心就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谁都能来评论两句。

  而来自现代的她不打算忍,老太太这些作为太让人心寒,她早已经没把她当是长辈看待了,闹给左右邻居知晓又算得了什麽,这在二十一世纪叫舆论的力量,家丑不外扬是落伍的想法。

  老太太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也浑不在意,再难看,她总算保住了自己的嫁妆不是。

  流言繁衍的速度果然惊人,伏老太太肖想霸占孙女嫁妆和把大房赶出府的事,再加上伏临门去找房子的消息都被人渲染开了,不说左邻右舍,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伏老太太气得称病,躲在屋里谁都不见,当缩头乌龟,就连大房搬出了伏府都没有出来看上一眼。

  钱氏也没敢再挑刺,只是摆着一副嘴脸。

  伏临门的两个弟弟倒是送他们出了大门,却也什麽话都没说。

  伏临门脸上难掩惆怅,李氏却在忐忑中多了丝兴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男人自觉是离家,就算是被舍弃,难舍之情还是会有几分,女子不然,离开婆母,少了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人,凡事能自己拿主意,独当一面,就算家小一点、窄一点,只要一家人都在一起,又有什麽关系?

  租来的宅子位在桂花胡同里,胡同有些长,但许是墙不高的缘故,不会显得太过狭窄,两边住家不少,院子里多栽上几株桂花树,桂花探出来,因此得名。胡同地上铺着青石板,风雨侵蚀,岁月悠长,青石板显得有些坑坑洼洼。

  一看见新家,听娘低声问爹这样二进的宅子一个月要多少钱,爹回只要三两五钱银子,伏幼知道,她爹的好人缘这时候彰显出来了。

  他们家租下的这间宅子地段虽不比镇子中心那片官宦宅子,但也是靠近闹区,住的多是本地老住户,都是从小见到大的老面孔,有事互相商量、帮衬。

  在镇民眼中,她爹伏临门为人着实不错。

  当铺向来予人负面观感,欠钱借钱,破产跑路,一般人没事是不会想上当铺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对伏临门而言,当铺也是许多人求得最後一丝生机的地方。

  泻水镇的人日常不称当铺为当铺,而称押店。

  当和押是有区别的,押是将物品暂时抵押在铺子里,在抵押期之前将本金加上谈好的利息奉上,便可将物品赎回来,若是过了抵押期,那抵押之物就归当铺了;当则会让人觉得是拿东西去换钱,当是别人家的了。

  伏临门乐善好施,遇到手头不方便的熟人来质典物品,要不利息少算,要不就是就算过了抵押期,他仍会让人按旧价把物品赎回去。如果来的是穷人,他会把对方典上来的冬袄入柜後,再把他人的流当品赠给对方过冬,让那些穷人虽然得到少许的银钱能果腹,也不至於因为没了保暖的衣物连冬天都过不去。

  虽然他为了这些和二弟争吵,彼此闹得不痛快,但是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一毛不拔的市侩生意人。

  二进的宅子不大,抬头看就能从门口看见堂屋里,没有什麽夹道,跨进门往里看,对着门的正前方摆着一张八仙桌,靠墙两张八仙椅,除此就没什麽家具了,空荡得很。

  唯一的优点就是房间多,正房之外有左右厢房,厢房和正房有两个角门,分别通向侧院、厨房,还有一个倒座间。

  伏观被安置在东厢房,伏幼则被安置在西厢房,伏临门夫妇住在正房。

  正经主子就四人,仆妇也只有李氏的老陪房一家人,妇人王嫂子收拾得很是齐整,瘦条身材,夫家姓兆,儿子兆方给伏观当小厮,丈夫兆陌则是跟着伏临门,算是长房的管事,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嫁出去,王嫂子则负责内院里的跑腿杂事。

  除了陪房一家人,加上打定主意要跟着伏幼的胖姑,不大的宅子显得热闹非凡。

  伏幼把胖姑打发去帮忙父母们安置,前世的自己很习惯凡事自己动手,并没有因为过了几天的闺阁日子就把自己当成那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小院不算大,一明二暗的格局,清一色的水磨砖,临窗一张大炕,内室有个小门,里面是洗脸、换衣裳的地方。

  看起来就连恭桶、小屏风、净手盆架都要重新置办,不过也许不用,她的嫁妆里不就一堆这些东西,香胰子、青盐、银刮舌刷什麽的都是齐备着,还是簇新的。

  整体看起来,这院子比起伏府的院子不仅小上一点,但是那又怎样?一家人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经历全家为了她被赶出伏府这件事,全家同仇敌忾的站在她这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她真心愿意把原主的父母当成自己这一世的父母去孝敬,把伏观当作哥哥敬爱。

  这西厢房也不是一无是处,院子中间搭着葡萄架,架上冒着浅浅的绿,倒是喜人,只是一个葡萄架就把院子挤得有点小了,谈不上讲究什麽,且这时计较房间如何不重要,先安顿下来比较重要。

  她自己把房间收拾了,拧了抹布把所有的家具擦拭了一遍,这才去关心其他人安置得如何,没想到全家人有志一同,都来到堂屋。

  「今天也算乔迁之喜,就让王嫂子去买几样熟菜回来吃了,」刚搬家,别说锅碗瓢盆还没买全,米菜面油更是别提,幸好後罩房後面有口井,用水倒是不成问题。

  李氏也知道今天要自己开伙煮食是不可能了,拿了半串铜钱让王嫂子去沽酒买菜,还吩咐她要买足八人份的量,於是王嫂子带着胖姑出去了。

  几口人终於坐了下来喘口气。

  伏幼和伏观并肩坐了,看着向来齐整的大哥袖子还卷着,不禁出声取笑,「哥,你那房间要是还没收拾妥当,我可以帮忙。」

  「你这是小看我了,待会儿你去瞧瞧,我规整得不会比你差。」伏观也不示弱,方才他看到胖姑帮忙爹娘做事,妹妹那里肯定就只能靠她自己动手了。

  若是没有「死过」一回的伏幼,他还不敢保证什麽,在一连串的事件後,他对这位妹妹还真刮目相看了。

  不说别的,就她为了保住那些嫁妆,豁出去和祖母拚搏的干劲,把祖母整得气炸了肺,就够叫人拍案叫绝了。

  粗鄙吗?他不觉得,他喜欢这样全身充满活力、像朵热烈盛开花儿的妹妹。

  两兄妹互扮了个鬼脸,却看见父亲的脸色有些严肃的对着母亲道——

  「歇了晌我就回押店去看看,我这几天不在,也不知道铺子忙成什麽样子了。」

  为了找屋子、为了借钱,他已有几天没能往铺子去。

  对於父亲的一相情愿,伏幼只是保持沉默。

  依照祖母那种「不如我意就跟你切八段,你要是在外头活不下去了,还不是要回来求我」的心态,一旦确定他们决定搬出伏府之後,肯定是不会再让父亲踏进当铺的。

  父亲要是还能靠着当铺的月俸养家活口,那她还撵他们出来做什麽?

  绝了父亲的後路,才能彰显她的手段坚决。

  也许是伏幼把人性想得太过凉薄,但即便是三十几年的母子感情又如何?就算都是同一个肚子里蹦出来的孩子,憨厚忠诚的儿子却往往比不上嘴里抹蜜的,偏心这种事,就和手指长短一样,恐怕是永远无解的难题。

  待王嫂子买了热菜熟食回来,伏幼喊着胖姑把她嫁妆里整套的碗碟汤匙筷子拿出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搬家後的第一顿饭。

  他们也不要王嫂子留下来布菜伺候,让他们一家人和胖姑坐一桌吃饭去了。

  王嫂子原先不肯,李氏却是个明理的,她慢条斯理的道:「既然我们老爷都出来了,就是新开始,我也不想把府里的那套排场搬出来继续用,这个家就我们这几个人,我知道你们一家都是好的,不用立什麽太罗唆的规矩,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成,都这番光景了,你还与我见外什麽?」言下不无几分欷吁和茫然。

  王嫂子也不好说什麽,躬身下去了。

  伏幼蹭过去拉着李氏的胳膊。「娘,眼下我们家看着也许不好,可在哪都是活,我们家都是勤劳肯做的人,没道理还过不好日子,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往後只要我们把腰杆挺直了就是,不怕人家道长短。」

  李氏拍着她的小手,颇感欣慰的笑了开来。「想不到我家囡囡长大,会安慰人了。」

  「人家是说真的,每一种日子都有它的活法,谁知道我们往後会不会过得比本家还要快活呢?比起整日在府里老是要看祖母脸色,被二婶娘排挤,我们这会儿独立了,这样的日子就算粗茶淡饭也是快活无比。」

  「你这孩子说话的口气和你外祖父一个样,你外祖父也是个心宽的,他总说凡事要往前看,没有过不去的坎。」

  只是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娘家人了,婆母势利,对於伏临门一门心思要娶她入门非常不高兴,那是他第一次公然违逆老太太,最後她是嫁进伏家了,日子却也不好过,公公去得早,婆婆不待见她,丈夫是对她体贴小意的,可为了一家子,忙得能按时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要不是两个孩子还算贴心乖巧,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要这麽憋屈的过一辈子了。

  就因为婆婆对娘家有诸多微词,父母知道她的难处,也已经很久不上门了。

  要是日子安定下来,她也想回家看看老人家。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勇气百倍。是啊,前面最坏的日子都过去了,虽然还不知道前头的路是如何,但一家人一个不少的兜在她的身边,她有什麽好担忧沮丧的?

  「不过,你毕竟是晚辈,怎好说你祖母的错处?往後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她可没忘记伏幼话里的不满。

  伏幼嘴唇微翕,到底没有说话。

  娘说得对,毕竟是晚辈,就算再不喜欢,也没有晚辈教训长辈的道理。

  用过饭,伏临门也不歇晌了,擦擦嘴就去了当铺,李氏则是和王嫂子研究这个空空如也的家该添置些什麽,讨论好了王嫂子便拿了钱,赶紧喊上丈夫办事去。

  至於伏观也不端少爷架子了,撸起袖子和兆方继续打理外院的物什,伏幼一样没闲着,她回房间换了件窄袖短衣和棉裤,帮着胖姑洗刷整理,忙得热火朝天,却毫无怨言。

  这里房租虽然不贵,房子却缺乏整理,难怪肯便宜租出去了。

  然而,伏临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回来了,眼神黯然,满脸疲惫,神色复杂,像硬生生老了十岁似的,回家後呆坐在板凳上,一句话都不说。

  「这是怎麽了?」李氏赶紧上前。

  伏幼也拿着刚买回来的茶壶去沏了杯茶端上去。

  茶是伏临门的最爱,天大的事只要喝碗茶就能缓上一缓,可这回他对女儿亲手端上来的茶看也没看一眼,脖子灌了铅似,怎麽都抬不起来。

  「孩子他爹,你别闷声不吭的,这我哪知道发生了什麽事?瞧你这脸色,是押店里出了事吗?还是你人不舒坦?」李氏看不得丈夫这个样子,急得声音一下就哑了。

  「爹,真有事说出来大家可以一起想法子,就算我们帮不上忙,您说出来总比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好。」伏幼心里有数,父亲会这样应该和她揣测的八九不离十,只是若事情真如她所料,她那位祖母还真是叫人无言。

  伏临门只觉满嘴苦涩,瞅着妻女关心的神情,他心一动,叹气道:「二弟说让我别去铺子了,说是娘的意思。」

  果然是那个老太婆搞鬼。

  李氏嘴巴开了又阖,阖了又开,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无语,冷不防却拔高了声音,「娘这是什麽意思?那铺子是你一手一脚干出来的,说一切都是你的也不为过,一句话轻飘飘的就想把你赶走,没那麽容易!」

  伏临门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妻子,咬着牙。「兄弟没有分家,哪来什麽你的我的。」声音不大,也没什麽怒气,只有枕边人李氏听得出来丈夫声音里都是深深的疲惫和不平。

  没有错,兄弟不曾分家,他赚回来的一分一毫都是公中的,没有入自家口袋的道理,可伏幼想,这就只有自家这对老实的爹娘会这麽想,人家从中掏走了多少好处,会报明帐吗?

  按照钱氏那锱铢必较和自私自利的个性,其中的猫腻不会少,话说回来,像她爹娘这种容易吃亏的个性也不可取。

  自私是人的天性,但在过与不及之间的拿捏,真的需要一把尺好好丈量。

  「二叔子让你走,你就摸着鼻子回来了?你不会争一争?我们一家以後怎麽办?娘这是不让我们活了!娘啊,你做人怎麽可以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李氏的眼泪滚滚落下,要不是顾忌着外头还有下人,可能会放声大哭了。

  「你别嚎,我也不愿意。」伏临门总算还知道要回过神安慰妻子,只是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伏观正好也过来了,他看见哭成一团的爹娘吓了一大跳,就要向前问清楚,却被伏幼制止了。

  就算是大人,有些眼泪总是要流的,经过洗涤,即便不能心如明镜,起码在哭过一回之後能记取教训。

  第三章 开铺子做生意

  夫妻俩似是真到了伤心处,不管不顾、痛痛快快的哭了。

  因为激动,许多陈年往事浮上伏临门心头,他小时候跟二弟、三弟同房,亲眼看见母亲在两个弟弟的枕头下塞钱,他没有起身质问母亲为什麽两个弟弟都能有他却没有,他继续装睡,告诉自己他是大哥,让给弟弟也没什麽不可以,爹常说家和万事兴,可後来他从少年到青年,娶妻生子,因为他的不争和忍让,不只让妻子吃亏,连带两个孩子在母亲面前也讨不了好。

  明明他很听话很认真很孝顺母亲,娘却看不见他的好。

  他一直以为已经不记得这件小事了,可现在冒了出来,才明白母亲的心在那时候就已经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回却是真正的伤心了。

  夫妻俩泪眼相对,忽然噗哧笑了出来。

  伏临门给妻子擦眼泪。「你瞧瞧我们成什麽样子,都让孩子看笑话了。」

  李氏有些脸红,轻轻「嗯」了声。

  伏幼很贴心的去拧了两条巾子回来,一条给伏观,示意他拿去给父亲,她则是把巾子给了母亲,让她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

  很少在孩子面前这麽失态,夫妻俩都有点不好意思,抹了脸各自把巾子攒在手里没放下。

  「咳咳,都是你,一把年纪了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的,这不是让孩子们看笑话了。」毕竟是男人,伏临门平复了情绪,微妙的自尊让他说道了老妻两句。

  「你还有脸说我!」李氏回嗔了他一句。

  看见父母感情好也不是第一回,兄妹俩偷偷笑,伏观刚才那点着急也不见了。

  伏幼软软的蹭着伏临门的胳膊,「爹娘,你们先别乱了手脚,天无绝人之路,祖母不让爹回当铺,我们也不稀罕,了不起咱们自己开一家。」

  伏临门差点被女儿气笑,点着她的额头,「你这心大的,可知道开铺子是那麽容易的事吗?要地方、要铺面、要银钱。」这世道离了金钱就玩不转了。

  「哥哥也坐下来听我讲的对不对,女儿是觉得,以我们家目前的状况的确还无法在镇子中心找到合意的铺子,那就退而求其次,我方才把这宅子看了一遍,除了我们八口人住的地方,侧门还有好几间空房子,不如就把它们利用起来,然後再开一个大门,那就解决进出的问题,一边是住家,一边是铺子,两不冲突。

  「再说了,爹是开押店的,专精在这一块,没道理我们搬出来後就不干了,那些有困难的乡亲要是知道我们继续开着铺子,肯定会来捧场,他们能有周转银子的地方,我们也图个温饱,不是正好?」

  「铺子开在这胡同里,会有人来吗?」伏临门考虑得多,马上就想到最现实的那一面。

  「酒香不怕巷子深,就算不临街也照样不缺客人。爹,我们只要把风声放出去,一个传一个,总能做出个口碑来。」一步一脚印,或许刚开始时不是那麽容易,但不做做看哪知道成不成?

  「你这丫头,我都被你说得意动了,只是开铺子不是小事,我晚上和你娘再琢磨琢磨是不是真的可行。」

  他是一家之主,得撑起这个家,但是他向友人借的银钱不多,付了宅子的半年租金剩下的也没多少,如果要请匠人来整修,就算不供一顿吃也是笔开销,还有下人们的月例、一家人的生活费用,样样都要钱。

  朋友周转他金钱也只是暂时的,这些银子要是用光,将来呢?总不能让一家子都跟着他挨饿。

  开铺子是大事,不能开玩笑的,一不小心弄不好,有可能得带着妻女上街乞讨去,可若是不开,生计也是个大问题,他这把年纪了不能带着儿子扛大包去……

  「爹,如果担心的是银子,女儿那里还够用。」

  「说什麽呢,你那点东西是你花了大力气才留下来的,哪能用在这里。」他没忘记女儿为了争这笔嫁妆和老二家的闹腾的模样,为此还把膝盖都跪肿了。

  「爹,银子放着没利息又有风险,钱滚钱才是银子的用处,再说女儿那些银子还不都是从娘那里拿来的,说到底银子也是爹赚回来的,如今用到我们一家人身上是再好不过了。」

  伏临门诧异的多看了女儿好几眼,说得头头是道,这麽有主见又果断的女儿,跟以前懦弱没主张、遇事只会哭的模样真的大不相同了。

  也许是环境磨人,这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的囡囡这是从那桩失败的婚事打击中挺过来了。

  他应该觉得欣喜才是,可心底不免又有些伤感,小姑娘家不都该备受娇宠,无忧无虑,而她不只婚事受挫,如今跟着他们出来吃苦,还要把自己的体己银子拿出来,他这身为人家父亲的情何以堪?

  见丈夫沉思不说话,李氏的心思倒比丈夫活络一些,劝道:「孩子爹,囡囡既然有银子能救急,咱们暂时把她的银子挪来用,将来再加倍补回去便是了。」眼下看见有条路可走,说什麽也要想办法走下去。

  一直闷不吭声的伏观也点头,露出洁白的牙。「爹,铺子开了,您继续当您的朝奉,我就是司理、票台和折货,打杂有兆方,伙头有兆方他娘,人手一个都不缺。」

  司理负责管理当铺内财务,监督作帐;票台负责填写当票及当簿登记;折货则是负责抵押物的包裹、保管及挂牌做标记等工作,他们一家子也就他在私塾里读了几年的书,这几样活不识几个大字的人还真做不来。

  这是一家人都赞成了?!

  「也罢,既然你们都同意,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那我就先去知会房东,看他肯不肯让我改房子再说。」

  宅子是租来的,自然不能大手大脚地想改就改,得经过房东那一关。

  伏临门这趟回来得很快,脸上神色却没有伏幼想像的松快,他碰了壁,屋主一听到他们想对宅子动工便不高兴了,说是让伏临门把宅子买下,随便他爱怎麽改都可以。

  「他开多少价?」伏幼问得很直接。

  「一百五十两。」因为女儿问了,当爹的也就直说。

  伏幼闭闭眼,再睁眼时道:「爹,您再跑一趟说我们买了,但是我们只能出一百两,这是底线,问他爱卖不卖。」

  这泻水镇就是南方的一个小镇,房价还没有高到坐地起价的行情,房东不过是不喜他们动他屋子,又以为他们没钱,随便喊个价钱吓唬他们罢了。

  闻言,屋子里几个人都震动了。「囡囡,你哪来那麽多银子?」

  一百多两她还真的有,她的嫁妆有一百八十两左右,原先她没打算要把银子花在买屋上面的,而是想先慢慢替家人找个营生,或许买一小块地,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宅子看起来是非买不可的了,不然所有的计画都会跟着搁浅。

  如果父亲能说服屋主,剩下的八十两就要一个钱掰成两个用了,要支付工匠工钱、一家子开销、下人月钱……谁知道中间还会有什麽支出,所以她得尽快琢磨出能赚钱的活儿才行。

  她回到房里,拿出放体己的匣子,拿出几张摺得整整齐齐的票子,挑出两张面额各五十两的银票,回到堂屋交给父亲。

  这回伏临门很乾脆,灌下好几杯水後,抹了脸,带着兆陌出门去了。

  回过头,伏幼让胖姑把王嫂子唤来,让她们把她那些嫁妆什物全部整理出来,家里用得上的都拿去用,不用留,没有的东西再去添置。

  虽说是为了省花费的不得已之举,但是能物尽其用还是好的,难道要把子孙桶这种东西留着占地方?她还真没那想法。

  也不知道伏临门怎麽和屋主谈的,直到黄昏他才踩着暮色回来。

  他和屋主谈成了这笔买卖,这一百两加上租赁时付的押金和半年租金,房东这才愿意卖了,两人约了明日拿地契到衙门去登记,一手交钱,屋子就是他们的了。

  伏临门还留了个心眼,吩咐屋主暂时不要把他买房的事情泄漏出去,对方也爽快的答应了。

  伏幼虽不满意父亲没有把价钱杀得更低,但也知道她爹是尽力了。

  伏临门跑了一天着实倦了,李氏吩咐备饭,一家人吃了饭,商讨出明日的章程,交代兆陌明天去找泥工和木匠,让他们来改房子,把隔间、存箱楼和柜台做起来,把墙打掉砌出一道门来,其中的琐事极多,伏观也跳出来说他能帮忙。

  伏临门顿感欣慰,看着孩子和妻子面上的笑容,一家和乐融融,在领略了最残酷的现实冷暖,心灰意冷之际,却也收获了不一样的温暖亲情。

  隔天,很快的匠人来了,泥匠工匠木匠小工,丈量好屋子,谈好价钱,第三日就开始动工整饬起铺子。

  说好不供饭,所以在银钱上面又添了五百钱,匠人颇为满意,工作起来也就越发卖力了。

  伏临门把监工的活儿交给了儿子。

  伏观也不含糊,跑前跑後,需要搭把手的地方更乐於帮上一帮,匠人看他不摆架子,必没有看轻他们的意思,对这家人的印象就更好上了几分。

  伏临门去了素来有交往的票号、钱庄,甚至跟同业打了招呼,这一来伏临门要自立门户开当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传了出去,而晋升为伏家当铺掌柜、威风没几天的伏家老二伏禄全也从夥计嘴里听到了消息,他臭着一张脸回到家,那盯着伏临门一家的钱氏消息也不慢,夫妻对坐,互相比脸臭的。

  夫妻俩怎麽都想不到那像丧家之犬被撵出的大房会这麽快就立了起来,他们的落魄和穷酸呢?他们还等着看,等着大房一家人回来摇尾乞怜地求援。

  服侍的婆子丫鬟也嗅到不寻常的气氛,放下茶盏,大气不敢多喘一下的便退了出去。

  见丈夫甩脸色给自己看,钱氏心里更是不舒坦得像是吃了屎。

  「我说他们哪来的钱?你不是说内院的钱都攒在你手里,嫂子穷得连给娘家的年礼都拿不出手?」伏禄全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他向来花天酒地,对府里的事是不管的,妻子对他吹的枕头风,受用的他就听,也从未细细分辨过真假对错。

  不过他对自己的哥哥倒是再了解不过,就是一个不懂为自己算计的老实头,既然他从没替自己想过,身为弟弟的人怎好不替他管着银钱?

  花钱他最能干了!

  「一个个穷到响叮当的,要说银子……肯定是用了伏幼那丫头的嫁妆!」

  说到这个她就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伏幼毕竟是伏府的大姑娘,掌中馈的也不是她,嫁妆上李氏自是能添多少就添多少,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在油火上煎着,当时她要是能把那丫头的嫁妆夺回来,添给自己的女儿多好,哪里知道被伏幼那奸险的丫头给算计了,害她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不说,还落个觊觎侄女嫁妆的坏名声。

  「哼,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我看不是假。不过就算铺子开了,他们赁的那宅子在胡同里,能有什麽生意?搞不好银子撒下去也只是白搭!再说你也甭只顾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顾好自家的生意要紧,我听说那些个穷酸泥腿子一知道大哥不当铺子掌柜都跑到别家去当东西,倒是你要检讨检讨,大哥他们才搬出去多久,铺子里的夥计我看都闲得能打苍蝇了。」

  伏禄全被自己的老婆蹬鼻子上脸的说他不济事,不高兴了。「生意上的事要你一个女人家来说嘴?你不就是想说我做生意比不上大哥。」

  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再上不了台面也不会喜欢让女子对自己指手画脚,尤其听钱氏这裹脚布般连篇大串的罗唆唠叨,只觉得厌烦,想来想去还是百花楼里的姑娘温柔可人,家里这个母夜叉还真是越看越厌憎!

  两夫妻闹了个不欢而散。

  钱氏又自己生闷气了半天,如今大房和他们可不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想拿捏他们还真的拿捏不了。

  桂花胡同这里,男人那边忙得热烈,修缮房子的事女人帮不上忙,家里又有王嫂子和胖姑,煮饭做菜洗衣买菜和粗活一应事务也用不上李氏和伏幼,母女俩便闲了下来。

  「娘,女儿记得你做的包子馅料好吃得很,不如咱们来做点小生意如何?」民以食为天,想赚钱不如从吃着手。

  家里这点家当早晚会坐吃山空,赶紧设法赚钱才是正经。

  「囡囡,你是想卖包子?我看不成的,这泻水镇虽不大,卖吃的人还会少吗?包子翻来覆去就那些包法和佐料,还能变出什麽别出心裁的东西?」满街都是卖馒头和包子豆浆的人家,她们若也想靠这东西赚钱,想来生意难做。

  不是她这当娘的泼女儿冷水,只要想让家中多点进帐的人都知道卖吃食是最好赚的,但是吃食说来容易,可是想卖得久、卖得好,真正能挣到银子的人就那少数几个。

  她不看好。

  「咱们卖的是拳头大的包子,只要支个锅,我就能卖。」伏幼可没有被母亲打消这念头。

  她知道有样东西肯定能投顾客所好,这里不是京城,锦衣玉食的有钱人不多,多数的人虽然没有穷到吃不上饭的分上,但也只能说温饱有余,不过镇边许多村子的人就不同了,农忙时也许能囫囵混到两顿饭吃,不是农忙季节,许多人就会省下粮食给家中老人和小孩,汉子则设法到镇上来找短工做,省了一份口粮也替家里多添些进项。

  她想做一样能让人吃饱自己又能赚钱的吃食。

  「拳头大的包子?」李氏摸不清楚女儿心里打的是什麽主意,只是想着,这麽大个包子会不会亏钱?

  不容李氏多想,伏幼挽着母亲的胳膊一阵乱晃。「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娘带女儿去集市上买材料吧。」

  「欸欸,你这孩子怎麽说风就是雨,别急啊!」要把钱往外掏,不是得要全家人好好商量过再作决定?

  「我哪能不急,我恨不得赶紧能赚钱!」

  李氏不由得有些心酸,摸了摸女儿的小手,自己这当娘的要是能干些,何至於让孩子为了银钱烦恼?

  可如今再想这些也无济於事,囡囡不是胡闹的人,女儿家能拿主意也没什麽不好,比她能干就行,既然孩子想帮忙,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於是母女俩带上胖姑就去了集市。

  伏幼想做的包子不是传统的包子,她的包子里除了佐料和别人不一样,皮要擀得薄,也不用蒸的。

  她调的内馅不复杂,包心菜、韭菜、猪绞肉、粉丝、香菇、胡椒粉,看起来没什麽特别,但是猪绞肉她下锅拌炒过,多了一道手续,这样的大包子吃起来能增加层次,风味会更好。

  而李氏终於知道女儿为什麽说是拳头大的包子了,包子的内馅料多到不像话,像不要钱似的,里头还放了一颗生蛋。她捂着胸口,这哪是赚钱的活计,是败家!

  她揉着面团,看着心都痛了。

  大包子装馅好,得先放在锅底煎一下让它定型,接着才放入油锅里炸。

  李氏看着女儿把瓦罐里的油倒光时,捧着都是白粉的手出了灶房门深呼吸了好几回,这是败家败家,着实的败家!

  那鸡蛋在寻常百姓家可珍贵得很,谁没事敢煎个蛋来吃了?

  没错,炸起来的大包子很好吃,胖姑试吃後赞不绝口,她这辈子还没吃过用这麽多油炸的包子,她娘要是知道她今天能吃上这一口,肯定也会乐坏了。

  只是伏幼并不满意,古代没有温度计就是麻烦,最好油温能到一百九十度以上,才能够在酥炸的过程中将油逼出来,这样炸出来的包子酥而不油,十分好吃。

  她连着几天都在捣鼓这个,伏家人也连带吃了几天的大包子,虽说做出来的东西没有浪费,但实在让吃不消,无论多好吃的东西一天三顿饭的吃,而且天天吃,饿死鬼也会喊救命。

  伏幼灵机一动,除了大包子又多做了葱油饼,两样东西都需要下锅煎炸,并不冲突。

  做这包子、葱油饼生意,并不需要准备太多生财器具,一辆板车,一座泥炉,两只大锅就能顶事,这些天她要的锅子和炉子也都买回来了,万事俱备,她打探过第二天镇上有集市,她决定推着车子去集市上卖。

  然而,伏家人又犯踌躇了,家中没有穷到揭不开锅、非要闺女出去抛头露面不能活的那种地步,李氏不依了,说宁可自己去,也不让女儿出门。

  要是只有娘一个人反对,伏幼觉得还能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可父亲和哥哥知道她打算推车子出去叫卖後,通通不同意,这下三票对一票,完全没有人站在伏幼这一方。

  什麽德不孤必有邻,屁啦!大门都出不去,还邻咧!

  心里郁卒到无以复加,她只能使出杀手鐧—— 学了那祝英台。她借了伏观的旧衣物来穿,还把皮肤涂黄,扮成假小子。

  伏氏夫妇看得瞠目结舌,不过也知道女儿是心意坚定要做这门买卖了,加上大包子的炸法就她清楚,最後只好答应让她带着王嫂子和胖姑推着车子去集市了。

  第二天,伏幼起了个早,胖姑和王嫂子已经等在门边,三人在李氏的目送下出了门。

  伏幼打算把摊子摆在桂花胡同出来後两条街外的泻水桥下。

  自己家离闹市不远,想支个摊子卖东西什麽的,还是很方便的。

  「胖姑,你就负责吆喝大包子一个五文钱,加蛋六文钱,葱油饼一块两文钱,加蛋或是加肉三文,加蛋又加肉六文钱。」

  王嫂子听了有些惊讶。「姑娘,这卖六文钱会有人买吗?」她继而一想,一个普通的肉包子卖两文钱,可个头和自家的不能比,再来,包子里头还放了香喷好吃的鸡蛋,最重要的是还下锅用油滚过,这样卖六文钱,嗯,好像还有那麽点吃亏了。

  「太便宜了不敷成本,先走着瞧吧!」她粗粗算过成本,一个大包子不卖六文钱没有赚头,要是客人真不买帐,再机动调整价钱。

  胖姑一路闷着头背诵主子教她的「广告词」,她力气大,支摊子一点都难不倒她,等事情都就绪了就喊道:「来喔,乡亲父老,兄弟姊妹,大叔大婶大娘大妹子小妹子,好吃的炸大包子来了!」刚开始是有那麽点害羞的,但喊过两遍後就顺溜了。

  伏幼嘉奖的对着胖姑竖起大拇指,虽然胖姑不知道意思,但这是夸奖不会错吧?於是抬头挺胸,更加卖力招揽客人。

  她们摊子出得不算太早,路上已经有不少卖吃的小铺子、摊子和路人,伏幼看了个大概,这里的铺子摊子卖的多是豆浆、油条,清粥配腌菜,馒头包子,没什麽新鲜东西。

  她油亮金黄的油锅一摆上,炉火把油锅热得发出声响,加上油香,很快就吸引了做力气活儿的汉子过来问,可一得知大包子要六文钱,二话不说的甩头走了。

  一个两个都只是来问问,看着虽是个新奇的吃食,却都没有下手买的意愿,之後的人也多只是好奇的看上两眼就走开了。

  「姑娘,这可怎麽办才好?」王嫂子眼看着客人一个个从眼前走掉,要是一个包子都没卖出去,姑娘这些日子的辛苦不就白搭了?

  这时候胖姑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伏幼这才想到,她们这群早起的鸟儿想吃虫,可都是空着肚子出来的。她笑着在围兜上把双手擦乾。「客人来不来我们不能勉强,起码先把我们自己的肚皮喂饱再说。」

  胖姑是个容易满足又快乐的姑娘,一听到姑娘没有要委屈她的肚皮,连忙过来帮忙,「胖姑要吃两张葱油饼,要蛋要肉,还要三个大包子。」

  她对「五」这个数字有着非常顽固的迷思,粥要喝上五碗,馒头窝窝头要啃上五颗,大包子她吃不了那个数,也知道分散兵力,硬是要凑上个五字。

  伏幼莞尔,「是,就给你两张饼、三个包子。」所谓皇帝不遣饿兵不是?

  「姑娘,唉,胖姑你这孩子……」

  王嫂子看两人撒手不管生意了,主仆俩乐呵呵的张罗起早饭实在也没辙。唉,说到早饭,她也饿了。

  於是三人一起动手,揉面皮、填内馅,十八道摺子,漂亮到不行,先下锅煎得定型,然後「滋」的一声下油锅去炸。葱油饼也是用油把饼皮炸得酥酥的,打上蛋,拌上经过香料拌炒的绞肉,最後撒上看似不要钱满满的青葱,起锅後,加上特制的酱料,扑鼻的香味四下飘散了出去。

  一个孩童被妇人牵着经过,瞧着伏幼刚起锅的金黄香酥的大包子,又见胖姑毫不喊烫的大咬一口,满满的馅料露了出来,那孩子囫囵的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後就不动了。

  「娘,俺要吃那个。」

  「咱们这不是买了你爱吃的烧饼?」那妇人见儿子迈不动脚了,来到伏幼她们摊子前,问了价钱後有些为难。

  六文钱可以买两块芝麻烧饼了。

  「俺要吃大包子!」这孩子穿得不差,他和他娘对峙着,吵着要吃。

  这时,从他们身边窜出个汉子,道:「这玩意看起来不错吃,俺刚刚听说了六文钱一个是吧,就给俺来一个!」

  看那胖丫头油汪汪的手指,还有那几乎是爆出来的馅料,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有必要吃得这麽香吗?

  赶着要去干活儿的男人心想:六文钱虽然贵,要是能填饱肚皮,也好过那些中看不中用、便宜却不管饱的吃食。

  「马上就来!」三人抛下吃了一半的早饭,各司其职的张罗起出摊子以来第一个要卖出去的大包子。

  炸好的大包子伏幼用最便宜的油纸包上,附上一杯冰镇在井里才捞上来的糖水。

  汉子当场就吃了开来。

  没想到那和他娘强着的孩子哇哇哭了起来,「我要吃、我要吃……」眼泪鼻涕全往妇人的裙子擦去,最後索性坐到地上撒起泼来了。

  「你这小祖宗,买给你就是了。」妇人无奈妥协。

  得逞的小鬼自然是不哭了,笑嘻嘻的捧着大包子大咬一口,乖乖的让妇人牵着走了。

  「再给俺来一个,俺要带走!」男人吃得嘴上都是油,这包子虽然看似油腻,吃进肚子里却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还有点小辣,可是那种辣是带着香气的辣,吃完了,嘴里也就不辣了,丰富的馅料加上胡椒味,还有特制面皮口感,啵儿棒的!

  他决定再买一个当午饭。

  这回,伏幼一样免费送了他一杯糖水。

  他方才站在路边吃大包子的那股吃劲,再加上主仆三人开怀大嚼的模样,吸引了不少路上渐渐多起来的人潮。

  其实只要是人都会算计的,这麽大一个包子,每个都有男人拳头那麽大,就算要花上六文钱,可人家摊主还附赠了糖水,这小算盘怎麽拨都划得来。既然不亏,又新奇得很,那就试试呗!

  你打包一个,他买两个,还有人也想嚐嚐葱油饼的味道。

  不到巳时末,摊子上备的量已经卖光了,有些听人家谈论而赶过来要买的人还扑了空,伏幼只好让他们明日请早。

  围兜里沉甸甸的,虽然三人忙得双手和脚都不像自己的了,但回家路上的脚步却都轻盈不少。

  伏观等在门口,直往胡同外望,直看到三人推着车子回来,赶紧接过手,「你们再不回来,娘都要出去找人了。」

  伏幼的笑容咧得大大的。「不就第一天开张,什麽都不是很熟,耽搁了些时间。你不是在前头忙活着?」这些日子爹和哥哥带着兆大叔,为了铺子也是忙得早起晚睡,这会儿怎麽有空等在这里?

  「完工了,那些匠人前脚才走,明天我就能帮忙出摊了。」他恨不得一个人能拆成两个人用,妹妹和胖姑、王嫂子都是女子,出门在外变数太多了,他不放心。

  「爹的铺子一旦开张,还有得你忙的,我这边人手尽够了,不用你担心。」

  看见妹妹和王嫂子脸上并没有什麽不豫的神色,伏观猜想她们今天出门应该还算顺利,因此也不多说,埋头推着车子进了院门。

  伏幼进门後也没急着数钱,狠狠的喝了一大杯的水,这才当着母亲和哥哥的面把兜里的铜钱全部倒出来。

  「哗—— 」这是铜板哗啦啦的声响。

  「哇—— 」这是众人掉了下巴的惊叹声。

  伏幼把十个铜板叠成一叠,她算了两遍,嗯,不错,她们今天赚进了一千文,也就是整整一吊钱。

  这还是因为第一天卖,不敢备料太多,她准备明天要把材料多增加一倍。

  不是她贪心,吃食这一块,人家见她生意好,哪能不眼红,说不得会一窝蜂的模仿,她这种没权没势、没靠山背景的,这门生意有可能做不长。

  所谓专利权别说在这里没有,就算有大概也不管用,她相信不用多久,镇上就会出现许多版本的大包子和葱油饼,所以她得趁这阵子还没有人来抢她生意,赶紧捞钱。

  她只要能赚到一桶小金就好,她不贪多。

  伏观看着妹妹财迷的样子,不禁失笑又感叹,曾几何时他那娇滴滴的妹妹会为了一吊钱笑得这麽开心,也许这是自己亲手赚来的成就感吧。

  他也要发愤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伏幼把钱数完,用麻绳串成串,放进她存私房的瓦罐里,然後让胖姑烧了水,洗了个痛快的温水澡,无限满足的躺上炕,睡了。

  第四章 奴才典当主子

  第二天,伏幼天未亮就起来,准备好东西之後按时去摆摊,只是还没等她们把摊子支好,闻香而来的客人已经站得满满的,每个都说要不早点来就买不到了。

  她和胖姑、王嫂子三人自然是一阵忙碌,好不容易歇口气,隔壁摊子的妇人探过头来道了一句——

  「司市的人来收钱了,你们当心点。」

  「谢谢大娘。」伏幼点头道谢,这位大娘昨儿个对她们这竞争对手还不理不睬的,今天倒是好心了。

  果然就有三个汉子大摇大摆的晃过来摊子前,领头的汉子嗅了嗅,道:「原来就是这炸包子的香气传了半条街远,头子昨儿个吃的是这个吧?欸,还不弄几个给我们兄弟嚐嚐。」

  「你们欺……」王嫂子正要上前理论,伏幼拦住她。

  伏幼轻描淡写的吩咐,「赶快弄几个大包子和葱油饼请几位大爷嚐嚐,哪里需要改进,还请几位大爷多指教。」

  王嫂子和胖姑虽然不愿意,可也知道这些地头蛇就是集市里收规费的,只要规矩的缴了钱,倒不至於有什麽事,於是分工去干活,希望赶紧把这几个牛鬼蛇神送走。

  面貌普通但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道:「哟,原来你才是头啊,还挺识相的。」眼前这小子个头这麽矮,脸还没有自己的巴掌大,要是不识相,看他怎麽修理他!

  伏幼笑得很单纯。「我新来乍到的,不知道该缴多少钱给司市?」

  「看你这麽知好歹的分上,」汉子竖起三根指头,另外一只手已经接过王嫂子递上来的大包子、葱油饼和糖水。「我作主收你三文钱就好。」

  伏幼作势要从围兜里掏钱。

  「什麽三文钱?」

  昨天因为他买了大包子替伏幼开市的年轻汉子悄无声息的出现,一站定,三个汉子齐齐的喊他一声「齐哥」。

  身材壮实的那个汉子,边吃包子边口齿不清的指着伏幼说:「我们这不是来收规费吗?这小子挺客气的,还请我们兄弟吃大包子呢。」

  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叫齐哥的男人哪不知道这几个兄弟的德性,看着他们手上的吃食,他也懒得说他们了,转头对伏幼说:「也给我来一个。」

  伏幼不动声色的炸了一个包子给他,心里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些吸血水蛭!

  齐哥拿到後也不怕烫,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道:「以後这摊子的规费就免了。」

  咦,不收她钱?

  见这汉子这般爽快,伏幼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谢谢这位大哥,往後您和几位要是从我的摊子经过,不嫌弃东西难吃尽管过来。」投桃报李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齐哥这回多瞧了她两眼,又瞧了眼朝他撇嘴的胖姑,没再说什麽,领着那几个汉子往别的摊子去了。

  「姑娘,这是欺负人,要是他们每回都这麽多人来拿吃的,不如照规矩把规费缴了就是。」王嫂子很不以为然。

  一个包子六文钱,这些人一来就拿四个,那就是二十四文钱,再加上葱油饼、糖水,她们真是亏大了!她怎麽想都心气难平。

  「表面上看我们好像吃了大亏,不过一来我并没有要把摊子往长远做的打算,再说,吃亏就是占便宜,那些人看着也不像是要惹是生非的人,要是拿了这点好处能多照顾咱们一点,我们也不算亏。」

  集市里不只有买跟卖双方,还有许多灰色地带的人混杂在其中讨生活,谁敢保证日日是好日,哪天不会有麻烦找上门?

  所以与人为善总是好的。

  她们待人和气,东西特别又好吃,客人络绎不绝,就算备了两倍的货量,今儿个不到辰时初就卖个精光。

  隔壁卖竹扫帚的妇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伏幼总算知道刚才这妇人怎麽会那麽好心知会她收规费的人来了,原来是想看她们的笑话,这会儿见她们在收摊子,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三人分工合作,很快把器具收拾好搬上车子,回家去了。

  这天净利竟然高达一两银子又三百文钱。

  至於当铺这边,既然已经修缮完毕,也挂起蝠鼠吊金钱的招牌—— 蝠同福字谐音,金钱象徵利润。伏临门想赶紧开业,便挑了个最近的吉日,放了串鞭炮,带着儿子和兆陌父子就开始了他熟悉的营生了。

  当铺虽然位在胡同里,生意自是比不上临街的铺子,但是那些以前得到他援手帮衬的人家零星的来了,篮子里多是一只鸡,少是两颗鸡蛋、一把青菜,伏临门都收下,也让李氏回人家几个女儿炸的大包子。见有的人带着乾瘦的小子、女儿来,李氏便把对方送来的鸡蛋留下一颗,退回一颗,一起包在三个大包子里,那些贫苦人家没想到会得到这麽丰富的回礼,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

  当铺有了进帐,虽然杯水车薪,但是伏临门这一家之主的底气,总算没有那麽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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