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 立即注册

游客您好!登录后享受更多精彩

查看: 6970|回复: 12

[已收录] 《英雄难枕美人关》作者:何舞

 关闭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4-2-15 17: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x
本帖最后由 叶子 于 2014-3-1 21:20 编辑

书  名:英雄难枕美人关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何舞
出版日期:2014年2月19日

【内容简介】
无良夫君不好侍候,夜夜承欢,还是不餍足;
娇嫩娘子不给豢养,日日疼宠,竟是不稀罕。

古人云,好汉无好妻,懒汉攀花枝,
这两句话倒是完全印证在顾家小娘子云岫身上。
她家夫君,气质似嫡仙,俊美如斯,单名一个忍字,
看似温良无害,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强硬,
不但半哄半骗半强迫地娶她进门,明知她身子不好,
却从来不曾有过收通房、纳小妾的念头,只一味纠缠她,
床笫之中更欺负得她无法反抗。云岫无奈地想,
曾经的仕家大小姐沦为卑微官奴已是受罪,
却又教冷酷无情的顾忍给瞧上了,夜夜在他身下承欢。
当顾忍狠心将她给卖了,云岫以为两人情分早已一刀两断,
可看到顾忍手里的卖身契时,云岫才晓得,
他哪是将她给卖了,根本是变着花样买她的一辈子。

链接:
https://www.yqtxt.net/thread-35255-1-1.html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4-2-15 17:24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章节抢先阅读 

  第一章

  圣武八年的春天,是个多事之春,刚到三月,朝廷就出了两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第一件是在北部边关玉陵,身为天子堂弟的瑭王因失职,防守的军营被乌皖族的一队游兵趁夜偷袭,满营将士们死伤惨重,士气低迷,整个朝廷一片哗然,谏官们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来。

  第二件事则发生在京城,天子舅父西平王爷厉鲲,不知何故被苻家少将军痛殴一顿,这苻卿素来跟厉鲲不对盘,厉鲲往年里就吃过这臭小子不少闷亏,只不过后者刁滑,没让厉鲲抓到把柄。估计这一次是揍得狠了,西平王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哭天抹泪地要去告御状,却被姊姊厉太后阻止下来。

  想想也对,先不论厉家二姑奶奶是那苻卿的嫡母,也不论那苻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仅一个苻家军,也不敢随便招惹呀!

  这也罢了,谁知没两天西平王出京城办差,路上又遇到了行刺,那蒙面刺客极其厉害,一个人单枪匹马,真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若不是行刺地点离京城不远,两名亲随拚死保厉鲲返回京中,恐怕堂堂西平王爷性命不保。

  这下厉鲲吓得够呛,也气得一蹦三尺高,猜测定然是苻家那混帐小子所为,性命攸关的大事,怎能轻易算了,咋咋呼呼地参了苻家一本,怎知苻卿早就领兵往玉陵解边关之急,走了好些天了。

  厉鲲傻了眼,苻家却不肯善罢甘休了,紧锣密鼓地盯着京兆尹去查,谁知从查到的情报上看,刺客居然与行刺工部尚书戚崇的是同一人。

  戚家在这一年来不知走了什么霉运,满府上下被搅得鸡犬不宁,草木皆兵,好几个在族中掌事的子弟莫名其妙地翘了辫子,戚崇前些日子也被刺客重伤,戚太师那人平生坏事做绝,心怀鬼胎,一边抓不到人,另一边又没胆量像厉鲲喊冤,只能暗中气得捶胸顿足。

  京兆尹见有了线索,抖擞精神,继续再往下查,于是那真相便惨不忍睹。

  刺客的身分竟然是厉鲲的另一个外甥,闹腾了半天竟然是窝里反。

  原来西平王不是所有的外甥都像当今天子那般英明神武,令人颜面有光,当然也有诸如此类的家族败类,这下厉鲲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于是西平王府再一次荣幸地成为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话题,真是:笑话家家有,厉家特别多。

  西平王气炸了,与戚家联手满天下通缉自家那个胆大包天、少年时代就离开厉家的亲外甥,终于在麓城将此人围困,直杀了一天一夜,死了上百名护卫,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怎一个惨字可形容!

  从此鸟飞绝,人踪灭,唯有明月来相照。

  那人再不见踪影。

  ◎       ◎       ◎

  弹指一挥间就到了来年。

  清州这座富饶的南方小城,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灵动美丽,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坊酒肆,到处皆耳闻新语巧笑、按管调弦声声,尤其环绕城身的胭脂河,河面游船如织,画舫中的歌女们,一曲婉转动人的歌声悠悠飞扬,令人心旷神怡,好一派繁荣景象。

  这天正逢属于当地特有的三月节。

  春光无限好,河畔的柳陌花衢间,随处可见才子丽人、青年男女纷纷相携游玩,其中最令人瞩目的还属“明珠阁”这一处。

  明珠阁乃当地最奢华的青楼,也是城中最高的建筑,登高俯瞰,便可将半个街景尽收眼底,更别提楼内佳木茏葱,奇花闪耀,加上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这座烟花之地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

  整整一天,楼内丝竹声声不绝,艳歌妙舞不断,整个清州城的达官贵人,富贾乡绅们莅临此处,觥筹交错、畅饮美酒。

  从晌午开始,清州知府的独子丁俊生便呼朋唤友,广邀城中名士在此大开盛宴,席间由明珠阁中的花魁琼姬执壶,舞姬伴随着悦耳的丝竹翩翩起舞,引众人纵情玩乐。

  大概是日子过得太顺遂,平日仗着老爹的名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丁大少爷,几杯黄酒下肚,忽生烦闷,纵使佳人在旁,亦是兴致缺缺,百无聊赖。

  直到黄昏时分,那个人的出现。

  那人形只影单,凭栏而立,面部戴着一副白玉制成的镂空面具,一身白袍,身姿修长如玉竹,灯光花影下仿佛鹤立鸡群。

  他的脸上虽然只露出高高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以及清冷的下颔线条,给人一种极淡然的感觉,却有着莫名其妙的强大气场。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他什么都没做,仍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丁俊生的心蓦然慢了两拍,原来自己平生所识的天下绝色,与此人一比不过凡夫俗子,他不可思议地对一个连真实面孔都没看清的陌生男子起了好奇之心。

  直到夜幕降临,丁俊生的目光始终热烈地追随着那个白色的背影,想探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可惜那白衣人很是奇怪,不饮酒、不交谈,甚至连朝丁俊生所在的方向看一眼都不曾,他只是环胸而立,专注地眺望着楼下的风景。

  因为过节,天空还放起了焰火,璀璨耀眼的各色花灯将清州城装点得分外美丽,街头巷尾人头攒动,扶老携幼地欣赏着美不胜收的焰火。

  琼姬献上美酒,也顺便送上香吻,丁俊生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推开,闷头将杯中的美酒一口饮尽,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去攀谈、去结识,或者去亲近,去……去什么呢?他也说不清,只觉得心烦意乱。

  洞悉他的意图,坐在身边的清州主簿邓保昌,在丁俊生起身之际将人一把按住,劝阻道:“大少爷,且慢。”

  邓保昌紧紧盯着那男子脸上的白玉镂空面具,江湖上不喜以真面目示人,戴面具的除了无人谷的谷主萧骜,应该还有一人……

  脑中电光石火,邓保昌蓦然思及大半年前,自己奉知府大人之命前往位于西沂的瑛王府贺寿,当日王府大宴宾客,府内酒筵珍馐,欢声笑语不断,却不料有刺客混入杂耍班子里,欲行刺瑛王。

  那帮刺客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又在大厅里投掷了大量迷烟,导致挡在瑛王身前的铁卫一批批倒下,很快折损了一大半人马。

  宾客们有的被迷烟迷倒,有的捂着口鼻四下逃窜,见杀机已经越来越逼近被亲信护卫护着节节后退的瑛王,无不大惊失色。

  其中领头的那名刺客目标直指瑛王,手起刀落,挡在瑛王身前的两名铁卫负伤倒地,众人骇得惊慌大叫,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一闪,像是从天而降骤然出现于瑛王座前,身法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再定睛一看,那人长身玉立,笔挺的身板微显单薄,玉冠束发一丝不苟,白色锦衣一尘不染,脸上的羊脂玉质面具晶莹剔透,十分抢眼,那面具只掩住上半张脸孔,眼睛部位镂空,露出一双闪着冰冷幽光的凤眸。

  “你……你为何没事?”领头的刺客有些难以置信。

  大厅内掷下的迷烟甚是厉害,一旦吸入便教人四肢乏力,只能坐以待毙,否则他们也不会在强兵如林的瑛王府轻易得手。

  那人闻言,黑眸中闪现丝丝冷淡以及睥睨一切的鄙屑,嗤笑一声:“小儿科罢了,也值得拿出来炫耀?”

  之后便是一场恶战,男子身法如风如电,数名刺客被他如斩乱麻般杀了个落花流水,可见此人之强,最后独剩领头刺客,鱼死网破之际,大吼着拼尽全力劈出一剑。

  那人却丝毫不躲闪,反而倏忽欺身到那刺客身后,迎面挥掌拍出,领头刺客中了致命一掌瞬间毙命,但手中长剑也将那人脸上的玉质面具劈开,由中间裂成两半,掉落在地。

  众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发出惊呼,连向来自视不凡的邓保昌也不能免俗。

  这惊呼中包含着赞叹和难以置信,这是乍见那白衣男子隐于面具下真实相貌的反应。

  若不是亲眼所见,邓保昌从来就不敢相信,这世上也有男子能俊美如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目若寒星。

  世人都道苻家少将军苻卿貌美,可眼前之人竟可与之相提并论。

  苻卿若是一团烈火,那这人便是一抹冰霜;若苻卿似明艳骄阳,这人便似冷冷的月华。

  自那天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瑛王身边那个总戴著白玉面具、气质似谪仙的美男子,不仅能令人赏心悦目,亦能毫不手软地出手将敌人的心脏活生生地剜出,面不改色。

  当日刺客们的惨状,邓保昌到了今日都不愿想起,他没办法将一个相貌如天上九重紫牡丹,气质却孤寂清冷似玉竹的人与地狱恶鬼相提并论,想想也是,瑛王嗜杀成性,能获得他赏识的人能善良到哪里去?

  邓保昌盯着那神秘男子脸上的面具,冷汗涔涔,这样的人他哪敢放任大少爷去接近。

  可丁俊生像是着了魔,整个人慌慌张张地自席间一跳而起,因为那人似乎打算离开了。

  “这位公子……”他急急地拦了那人,满眼都是兴奋的神采,“公子请留步。”

  白衣人冷冷的看了眼丁俊生,黑眸邪魅又冷戾,幽幽的像要吸食人的魂魄,一头黑发如墨,更衬得白玉如雪,实在是清艳至极。

  丁俊生满眼倾慕,满心澎湃,拚命压抑住激动,拱手殷勤地问道:“这位公子十分眼生,不知是从何而来?到清州是否有要事?在下乃清州知府之子,如若需要帮忙,小弟一定鼎力相助。”

  厅中各人见了这一幕,喝酒的放了酒杯,唱曲的闭了小嘴,就连操琴的师傅也停了下来,惊奇地注视着眼前一幕。

  邓保昌心里暗叫不妙,这丁大少何曾自谦过,平日在这清州城就是一霸王,只要是被他看中的,无论男女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今日这副嘴脸,定是对那人生了兴趣,问题是那人如何能惹。

  白衣人并不说话,凤眸中却升起浓浓的嘲谑。

  丁俊生毫不气馁,不死心地朝着那人的方向迈了两步,“在下对公子实在敬慕,愿与公子结交为好友,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来席间……不,在下为公子重开一席,你我二人畅饮同欢,不醉不归,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白衣人薄唇一动,淡淡开口,却是一声,“闪开。”

  丁俊生见他这般,心里一急,不知死活地拦住他的去路,“既然来了这种地方,公子又做什么清高模样?不如大家一同玩玩,找找乐子……”

  他边说还不死心地刚刚伸出手去,还未碰触到那人的衣角,就被一股极大的气流掀得倒在一旁。

  “大少爷!”邓保昌吓得叫一声,又不敢过去扶,只低垂着头直挺挺地站着,双腿打颤。

  白衣人的视线凌厉地投向邓保昌,凤眸微眯,隐隐带着血腥的颜色,轻轻地说了一句:“找死。”

  邓保昌腿一软,地上的丁俊生却是胸中绞疼,一阵气血翻涌。

  他看到那人雪白的衣摆轻轻地从眼前掠过,带着幽深的冰冷气息,和一股刺骨的寒意。

  咳咳,原来牡丹花下死,做鬼的不一定会风流啊……

  ◎       ◎       ◎

  夜幕下的清州,小巷深深、粉墙黛瓦,也有着一番旖旎风情。

  当第一发焰火在天空灿烂地盛开时,城南一家名为“琬记”的绣庄后院中,一名纤柔美丽的素衣女子恰巧抬起头来。

  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夜空中那犹如天女散花的美妙情景,耳边听着鞭炮声,手里仍端着竹筛,里面有一些晾好且染了色的布匹。

  真热闹啊!樱色唇畔露出一抹微笑,“砰”的一声,又是一阵劈啪作响,一大串焰火如火龙腾空,整个夜空一片通红,引起了一大阵欢笑声和惊呼声,从墙外飞进小小的院落。

  时间过得好快,她在此已经快三个月了。

  去年冬至,她刚来到了这里,恰逢这间绣庄老板夫妇因家事急着回家乡,便很爽快地将这间铺子盘给了自己。

  南大街上林立着数不清的织绣坊,都出产清州特有的醉烟罗。

  她藏身于这间小小的绣庄,总是悄悄地望着对面那家店门紧闭的铺子。

  那间铺子看上去不起眼,门口的匾额上有四个大字,和锦绣庄。

  隔壁店铺的伙计说,这间铺子前阵子不知何故被官府查封,连掌柜的都不知去向了,她无处可寻,只能做一只笨兔子,守着这里,期盼会有故人寻来。

  这清州虽比不得皇城骊京,可也是极热闹的,但她似乎更喜欢那个藏于深山之中,宁静的、与世隔绝、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可是那个地方却是属于那人的,那人如今却生死未卜。

  每当想起他,她的心就会一阵阵地发疼,这些痛仿佛原本藏在一个不见天日的角落,到了现在才慢慢地涌出来,越来越多,不可收拾。

  女子低下头,止住往外汹涌的泪,双手麻木地收拾着挂了满院的布匹,刚收拾完毕,就听到门外有人扬着声音叫:“云姐姐,你可在家吗?”

  女子一听,便知是邻家的二丫,应了声,缓步过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一对年轻男女正站着说话,一见她出来,长着圆圆脸的二丫就笑道:“云姐姐,我和大哥要上胭脂河放河灯呢,你也一起去吧。”

  女子还未说话,一旁的壮实男子便接着道:“跟我们一起去吧,这样的日子真该出去走走的。”

  男子姓李名晋,是二丫的兄长,是清州衙门的捕头,为人正直忠厚,平日里对“琬记”特别照顾,还曾帮忙吓跑了几个来挑事的泼皮。

  二丫嘻嘻悄笑,她早知道大哥喜欢漂亮的云姐姐,虽然云姐姐总说自己已经嫁人了,却从来没提过夫君在何处,于是兄妹俩就暗暗猜测,云姐姐的夫君是否已不在人世了……

  搬来没多久的云姐姐性子有些冷,也不爱与人结交,可是二丫真心觉得云姐姐是个好人,她很愿意云姐姐成为自己的大嫂呢!

  三人拎着河灯,一同结伴朝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走去,不时抬头观赏各式各样的焰火在空中争奇斗艳,远远地,胭脂河的河面上漂浮着许许多的河灯,与天上的火树银花交相辉映,显得美不胜收。

  河灯一放三千里,妾身岁月甜如蜜。

  每到这一天,清州城里的男男女女就会带着河灯来到河边,将寄托着美好祝愿的小河灯顺水飘流。

  河灯金乎乎的、亮通通的,照得河水幽幽地发亮,也不知道最终是要漂到哪里去。

  三人放了小小河灯,又合掌许了心愿,才重新沿着街道一边慢慢走,一边逛着琳琅满目的夜市。

  二丫兴冲冲地举着一串糖葫芦走在前面,李晋偷偷打量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素衣女子,见她一袭月白上裳、青色下裙,襟口和袖口都精巧地绣著白蝶,如云乌发、星眸竹腰,模样既端庄沉静,又不失婉转窈窕,实在是人间绝色。

  可惜佳人此时正心事重重地垂着粉颈,一双远山秀眉轻轻蹙着,仿佛有着说不出的愁意,李晋便不敢出声打扰她。

  街上人潮涌动,李晋护着她,不时替她挡住疯跑的孩童,小心地做起了护花人。

  走到最繁华的地带,两人又差点被一股人流挤开,李晋慌忙抓住她的胳膊,低头关切地问一声:“没事吧?”

  女子微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挣开他的大手,似乎又恐对方尴尬,便随意朝热闹处张望着。怎知无意间一抬首,却像是看到了令人震惊的影像,登时收敛笑意,难以置信地瞠大一双秋水眸子,猛然泪盈满眶。

  视线模糊了,她闭上眼睛,用力的摇了摇头,再望去却是空空如也……

  李晋纳闷地随着她仰望的方向望去,见那处正是明珠阁,那里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甚是热闹,再一回头却不见女子纤弱的身影,似乎是走散了。

  “云姑娘?”他焦急地大声呼喊着,却无人回应。

  ◎       ◎       ◎

  她像一抹孤魂茫无头绪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停下双脚才察觉自己走到了离自家不远的巷口。

  巷子里,家家户户的石墙都牵了大片的藤蔓植物,绿油油的翠色欲滴,白日里景色倒是很好,可这夜上每家大门却都紧闭着,连一点烛光都没有。

  大概是居民们都涌到街上凑热闹去了,整个巷子四下空无一人,似乎有某种诡异的气氛,令人不安。

  她想那只是个幻觉,是她看错了,那人并没有出现……

  一阵风吹来,有些凉意,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伸手拢紧衣襟,快步朝家走去。

  环视着冷清清的四周,她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走得急了,干脆又开始撒腿狂奔起来,就像要甩掉某些席卷而来的记忆。

  快了,家就在前方。当风刷过细嫩的脸颊,有些微凉,她才察觉自己正在不停地流泪。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干泪水,朝前方一看,她猛地停了脚步,不敢确定地睁大眼睛,当她意识到那里确实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时,她全身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全无。

  是他……他真的来了!

  月色和沉沉的暮色勾勒出的那道身影修长清俊,那人望着她,眸色亮如流光溢彩,情潮似冰似火,似汹涌的潮水,仿佛转眼就能将她吞噬掉。

  见她停住不动,小脸上表情似喜还悲,便微微地一笑,“不认识为夫了吗?娘子,好久不见……”

  娘子、娘子,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悦耳,仿佛昨日才唤过似的。

  然而就在这么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无论此人对旁人有多么狠毒无情,只有在面对她时却是永远的笑意盈盈,带着说不清的温柔缱绻。

  她不知道为什么命运要让自己遇上这个人,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终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

  月牙儿斜倚着一棵桂树枝,那样皎洁、那样明亮。

  思绪游游离离,仿佛又回到了永安七年,那一年,她家破人亡,生命中只剩下恨与苦……

  第二章

  永安七年,骊京。

  临近三月,天气乍暖还寒,若在南方早已是春暖花开、燕子飞回的时候了,而在阴寒的北国,仍不时会飘起雨雪,冷风刺骨。

  皇宫的御书房内,波斯进贡的地毯铺满整个房间,铜鼎雕花香炉袅袅生烟,多宝格中陈列着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沉香几、太师椅、紫木书橱、雕龙长台以及三扇云龙地屏等物件摆放得错落有致。

  屋内很安静,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宫女太监们怀抱着羽扇,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唯恐惊了正伏案批阅奏章的天子。

  有诗云: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今这天下得来不易,自韩王兵变,铁蹄踏处血流成河,进了骊京城后改朝换代,世称肃宗,可惜这新帝也是个短命的,一夜间离奇暴毙。

  其继任者为五子寅,世称孝文帝,登基之后虽无建树,但也无过错,这一算都做了好些年的安乐天子了。

  民间百姓暗里都说这皇帝命还不错,在其弟,功高盖主、手握重兵的十四王爷虎视眈眈下,死撑活撑地把这江山坐得算稳当,否则就咱这天子的资质,若是碰着乱世兵变,恐怕老早就被轰下台了。

  当然,也有人说这天子其实当得也不安逸呀,虽说如今是外无战乱,可今天听闻那什么族打算叛乱,明儿谣传哪家王爷又打算谋反……总不得消停,也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谁不想号令天下,唯我独尊?

  其实老百姓哪会晓得,这孝文帝是个碌碌无为、心挺软的老实人,他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编故事,然后让宫女太监们按他写好的剧本在每次的宫宴中表演出来。

  如果他不是出身皇族,也不是真龙天子,可能会在茶馆里做个说书的博士,或者去某个戏班里当个操琴的师傅,可惜他当了皇帝,自然就少了许多乐趣。

  如今皇帝唯一的消遣就是如看戏文一般,旁观着金銮殿上那班文武大臣们彼此唇枪舌剑,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有些不怕死的谏官上书暗讽堂堂天子无治怕事,他也不当回事,日日看戏、劝架,批着雪片似的摺子,做著「皇上”这份工也不是那么轻松。

  咦,等等,这又是哪家要倒楣了?工部左侍郎景离渊?呃,印象中似乎是个极爱读书的臣子,这是犯了什么罪,让西平王厉鲲给参了?

  再一看,乖乖不得了,藉由修皇陵,暗中图谋造反?

  皇帝愁眉苦脸地用手撑着下颔,开始左右为难起来,造反哪有那么容易呀,都说这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嘛,景侍郎一介书呆子,向来忠君,何时又有异心了,可这厉家不仅是皇后的娘家,又跟兵权在握的苻家是姻亲,万一驳回,这得罪的可是两家。

  哎,算了算了,这等伤脑筋之事,还是交由太子处理吧!

  对了,上次梨园司排演新戏排到第几场了?得赶紧去瞅瞅看。

  “不批了!”雪白的卷宗被心烦意乱的皇帝胡乱地堆到一旁,喊一声:“卓东来!”

  “奴才在!”白眉红唇的大太监卓公公赶紧上前一步,跪下后满脸堆笑,“皇上有何吩咐?”

  “去召太子过来批摺子,朕累了,摆驾,去梨园司。”

  “是,奴才遵旨。”

  铜鼎香炉内依然是烟雾缭绕,高高的宫墙之上,方才还晴空万里,瞬息万变,一团团被墨色染成灰白的云片,就像从旧屋子顶上剥落的一层层灰垢,随时会化成雨,犹如人生无常。

  ◎       ◎       ◎

  春来秋去,又是一年。

  孝文帝终于得偿所愿退位做起了太上皇,由太子登大宝,太子妃苻氏为皇后,改年号圣武,史称孝武帝。

  刚刚继位的新皇,不仅坚持推行先祖的招贤纳才、劝农桑、薄赋敛、息干戈、禁淫巧、省力役等新政,并对人才不计门第、不拘资格,一律量才使用,同时大赦天下,减免徭役,一时间,万民称颂皇恩浩荡,因此,关于工部某个侍郎因密谋造反而满门抄斩一事,倒像是在密缮小折上,用朱砂笔淡淡划过的轻描一写……

  锦福宫外,雨静悄悄地下着,绵绵密密,如同织着一张沉闷的网,这样的天气总是会令人烦躁。

  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致,名贵的花卉开得正好,摆件布置极尽奢华,银炉里燃着番国进供的玫瑰香料,使整个殿中弥漫着一种和煦的醉人气息。

  这一年间,已然从皇后升格为太后的厉氏,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浮雕象牙镜箱看宫女为自己梳着牡丹髻,一面听着管事的费嬷嬷回禀宫中事务,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两声。

  牡丹髻由江南流行至京城,如今在宫中蔚为风潮,因其鬓蓬松而髻光润,髻后施双绺发尾,再插以数支精致的宝石簪和金鸾钗,正中一朵盛放牡丹花,十分彰显富丽华贵。

  厉太后虽年近四旬,却一向热衷于风雅潮流之事,见今日这发梳得尤其好,一时心情十分畅快。

  这心情一好,有些事情便可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么说来,景家如今就只剩下三个女孩子啦,想想也怪可怜的。”太后娘娘幽幽地说着,指尖优雅地拨弄着腕间碧绿剔透的东珠,哀叹一声:“虽说如今的一切皆是景家自作自受,但哀家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太后娘娘,都是那景家胆大包天,妄想造反,皇上才下旨灭了他九族,虽说是九族,不是还给他留后了嘛。”费嬷嬷赶紧宽慰道:“娘娘心善,万万不可为了乱臣贼子损伤凤体。”

  “哎,说来也是哀家那兄弟对皇上一片忠心,这世人只知西平王愚鲁,却不知道他的忠君爱国,依哀家看也只有皇上知他舅舅的这份真心,才肯对厉家高看一眼,想咱们那太上皇,就从没见着拉扯帮衬一把,这才怂恿得那帮不识好歹的,轻看了哀家那兄弟,想想着实可气!”厉太后说着又不免长吁短叹,为娘家打抱不平。

  费嬷嬷闻言暗笑,心道:这骊京城内谁不知道这西平王厉鲲是个什么货色,为人粗鄙又喜好男风,府里头藏着一窝子小倌儿,加上一来不是亲王,只是个异姓王,而且还是在姊姊厉氏被封为皇后之后才给赏了个王爷的名号;二来胸无半点墨,既无战功又无才干,如今仗着厉氏成了太后,新皇又是亲外甥,这才挺直了腰杆,成天吵着要替新皇铲除乱臣异己。

  说穿了,厉鲲还不是想让天下人看看,他西平王府如今不比往常啦。

  厉鲲一介草包,无兄无弟,只三个姊妹,长姊便是当今太后,妹子里一个嫁进了苻家续弦,另一个嘛,在做姑娘时就与人珠胎暗结,厉鲲也不知遮羞,连打带骂闹得满城皆知,后来见妹子肚子大了,无奈替她招了个门客当上门女婿,那门客也是倒楣,一月成亲,二月就当了便宜爹,满腹苦水不知朝哪吐,这厉家的一茬子事早成了京城一大笑话。

  话虽如此,费嬷嬷脸上却半点不露,极为恭敬地诺诺称是,耳听厉太后话题一转,“不过事已至此,也怨不得皇上心狠,一来皇上刚刚登基,总得立威;二来,哀家这皇儿可比不得他老子,一辈子受尽老十四的气还不敢叫苦,只能当个不问世事的太上皇,成天听戏唱曲去了,皇儿可是要做明君圣主成大事的,死几个人又算个什么事儿呢?”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费嬷嬷再接再厉地拍着马屁,明里夸着西平王府,暗中赞着太后娘娘,好一通恭维过后,见太后娘娘面有喜色,才敢问起正事,“太后娘娘,只景家这三人的去处,还请娘娘明示。”

  厉太后问:“如今人在何处?”

  “奴才今日刚把人从内务府带过来,暂时先安置在袭月馆中,等着太后娘娘发落。”

  “如此说来……”厉太后略一思忖,“都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做了奴才,哪里会伺候人,还不得先调教个一两年,这样吧,让她们就待在袭月馆先学着怎么当奴才,调教调教,若是本分老实就留在宫中,若是个不安分的,就分到浣衣局和针工局做些粗活吧,省得落个话柄给那些谏官们小题大作,拐弯抹脚地骂皇家无情。”

  “还是太后娘娘仁慈,难怪宫中都道太后娘娘是活菩萨转世呢。”费嬷嬷又说了一大堆漂亮话,转身办差,却暗自发笑。

  谁不知道太后是怕景家的这三个丫头放在内宫,万一出什么么蛾子,才想就近看管的,尤其是景家的大姑娘,听说当日还差点被选入宫呢,太后怎能不防着先?

  ◎       ◎       ◎

  此时,位于锦福宫最偏僻处的袭月馆。

  雨还在下着,却只有一点点淅沥沥的声响,将宫中特有的红砖墙给淋湿了个透,与栽种在墙边那些高大碧绿的梧桐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个地方寒冷寂静,冰冷得像是没有人气。

  三个青衣白裙、梳着双髻,一身小宫女打扮的女孩子,正齐齐趴在一间小屋的窗户边,看着台阶下一只灰色的癞蛤蟆,它正在湿烂的泥巴地里扑通扑通地扑腾着、跳跃着,溅出不大的水花。

  这个丑陋的小东西大概是从荷花池子或者是哪个井里跑出来的,成为了这里唯一有生气的东西。

  “大姊,蕊儿好饿……”最小的女娃娃刚刚留了头,生得玉雪可爱,睁着圆溜溜的乌黑大眼,小手扯着姊姊的衣袖,而后又转过头,问另一个一直静静待着,一声不吭的女孩子:“二姊,你饿不饿?”

  那女孩儿比她大不了多少,浏海初初覆额,细雪般的小脸上有着两弯纤长的秀眉,一对温柔清澈的水眸,她用手悄悄地捂住肚子,却是轻轻地摇了下头,“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我们好久好久都没吃东西了呀,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呢……”名叫“蕊儿”的女娃娃歪着小脑袋,满脸困惑地望向最大的姊姊。

  最大的姊姊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张尖尖的瓜子脸上,黛眉如柳、双眸如星,有着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她小小年纪,全身上下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雅气质,如谷底幽兰又如天山雪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清雅绝丽。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爱怜地摸摸小妹的小脑袋,再从腰带里摸出一块薄薄的手绢,打开露出一块冷掉了的、小小的面饼。

  “呀……”女娃娃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她还太小,不过八岁,不懂得为什么一夜间家中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两个姊姊和自己被拿着刀的官兵们关到一个黑黑的小屋子里,现在又被带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饥饿使她将所有的关注点都落在这块小小的面饼上。

  “大姊,你……”略大些的女孩儿蹙起秀眉,看这饼应该是早上司膳的太监发的早点,一人只有一块,另还配着一碗稀粥,大姊没吃饼,是只喝了一碗粥吗?

  “别说话,快吃掉。”身为大姊的小姑娘压低声音,示意两人小声。

  “大姊不吃,蕊儿也不吃。”女娃娃不干了。

  “我也不吃。”女孩儿眼圈一红,咬着唇也不干。

  “颜歌?”

  “我不想你饿死。”叫颜歌的女孩儿蓦然间满眼都是泪水,爹、娘、祖母和其他亲人们都已经不在了,这世间只剩下她们三姊妹相依为命,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小姑娘叹了口气,飞快地拿起饼咬了一小口,再俐落地将饼一分为二,分别塞进妹妹们的口中。

  耳边是妹妹们小小的抗议声,她转回头,再次望向窗外的眼里满是忧虑。

  她既担忧多舛的命运,也焦虑人生的无常。

  可是当她看到在那阴暗的墙角下,有几株不知名的小草,正探头探脑又极其小心地隐藏在重重叠叠、繁盛茂密的巨大花树下,虽不起眼,却顽强地透露出一种莫名的生机和萌芽的希望。

  真好啊……她默默地看着,唇角轻轻地一弯,由衷地露出一抹少见的淡淡微笑。

  ◎       ◎       ◎

  宫禁深深,深如海。

  皇宫里的日子总是沉闷又乏味,像是漫长得没有边儿。

  直到圣武三年的夏,皇宫中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火灾,才算引起了点话题。

  火灾最严重的是位于锦福宫的长春殿,那里是专给太后娘娘司茶水的地儿,听说在火灾过后,内务府的管事带着人去察看,发现那里烧得连块瓦片都没能留下。

  不过好在那火虽起得猛,救得也及时,除了烧死几个宫人外,也并无太大的损失。

  在这宫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暗流汹涌,哪天不死人,因而宫中议论了两日,之后便无人在意了。

  当然,更无人去注意到在冷清清的袭月馆中,一对小姊妹却因这个晴天霹雳的恶耗,抱头痛哭……

  几年前,在失去亲人的那个夜晚,她们曾跟在家中一众女眷身后,虔诚地跪在地上不停祷告,祈求佛祖显灵,救救几十口子无辜的家人,如今亦是。

  禅宗祖师们常言,佛在心中,心即是佛,佛即是心。

  金刚经中写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是有谁能告诉她们,大慈大悲的佛祖身在何处?

  ◎       ◎       ◎

  离骊京城不远的郊外,有一个著名的牢山,此地土地平广、林木茂盛、清泉淙淙,环境幽雅,春有绿野、夏有飞瀑、秋有红叶、冬有冰雪,甚有佛家意境。

  山中有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占地四十五亩,各类房屋建筑达到数百间,此庙因寺中通灵白塔得名,名叫佛塔寺,宝塔旁寺庙林立、殿宇相望,终年香火缭绕、梵音不断,宗教气氛极为浓厚。

  但谁也不会想到,就这样一个佛家圣地,居然会有一处阴森恐怖的秘密牢

  这处牢狱深藏于地下,里面关押着一些永远不可能再见天日的囚犯,他们每一个人在外面的世界中,其实都早已经死去。

  阴森潮湿的牢房永远没有太多生气,只有通往外界的通道投射进微弱的光。

  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沿着台阶缓缓而下,看守的侍卫警惕地望过去,

  来者是两名男子,走在前方的身材不算高大,穿着赭色长衫,腰间挎着一柄乌金刀,口鼻处以黑巾遮掩,只露出一双满含算计的眼。

  走在后面的却是一名身著白衣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单薄,青丝束起,脸上一只镂空的玉质面具遮掩住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漆黑到深不见底的双眸,以及唇线分明的薄唇、线条优美的下颔,不染纤尘的雪白长袍更加衬托他体态修长,行走间下摆飘逸,如步步生莲。

  像这种谪仙似的人物,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有著「乘长风而来,载明月以归”的悠闲自在,哪怕是此时身处于阴暗恐怖的狱牢,偏像游玩于花间柳巷、琴台楼阁般从容优雅。

  “大人。”黑衣铁甲的侍卫们一见二人出现,便齐齐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行礼。

  这赭衣人是会随时过来视察的上峰,为人言行诡诈、心狠手辣,众侍卫见了无不头皮发麻。

  后面那位白衣男子却是最近才偶尔出现的人物,谁也不清楚他真实的面貌、身分是什么,只隐约听闻此人是主子极重视的幕僚,武功极高,性情却刁钻乖僻,据知情人称其奸诈似鬼蜮、狡猾像狐鼠,一时锋头强劲,无人敢惹。

  赭衫人一抬手,示意看守们退下,白衣男子却不紧不慢地踱到其中一间狱牢外,隔着一根根长柱,负手不动声色地瞧着正蜷缩在墙角的纤细身子。

  这里面关着的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她已经待在这里两年了。

  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被侍卫从关押的囚室拖出去扔进水牢,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泡到全身麻木,再带去刑讯室受刑,之后会被再次丢进这里。

  这里的人没有很快弄死她,应该说他们不会轻易地要了她的命,而是让她留着一口气,她一日不说出他们梦寐以求的那个秘密,就一日不会死掉。

  谁知这女孩却是个少见的硬骨头,年纪不大,脾气执拗得很,宁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嘴巴像缝了针似的,不肯吐出半个字。

  锐利的眸光落到她的脸上,男子目光幽幽,看不清喜怒,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在想什么。

  牢狱顶上有一个极小的透气木窗,今夜有月光,银灰色的光冷冷地洒进来,一缕光线恰恰好落在缩成一团的少女周身,如同一个小小的光圈,将她整个包围住。

  两年的光景足以让少女吃尽苦头,不仅人瘦得皮包骨,从那身破烂的囚衣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纤细的四肢上,全部都是可怕的青紫伤痕以及交错杂乱的鞭伤。

  满头凌乱的发丝蓬头垢面,将巴掌大、沾了血污和泥灰的小脸掩去了一大半,秀气的眉难受地蹙着,双眼紧紧闭起,双颊却有着古怪的晕红,她就像一只受了许多磨难的小猫,连叫一声的气力都没有了,而且她好像正在生着病……

  可怜身处此地,就连生病也不可能逃脱残酷的刑罚。

  牢门被“砰”的打开了,两名虎背熊腰的守卫进去将少女粗鲁地拖了出来,朝着刑室方向去了。

  “可想看看?”赭衣人笑问白衣男子,语气无情而略带兴奋。

  “有何不可。”白衣男子淡淡回答,讥诮的声音冷且邪。

  刑室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皮鞭、夹板、火筷、火钩、通条、茶碗口粗的木棍……仅仅看着就足以令人胆颤心惊。

  更别提屋子中央的大火炉里,还烧着通红的烙铁。

  少女被沉重的铁炼绑在木桩上,先是被用沾了水的皮鞭抽了几十鞭子,刚长好的新肉又被打得血肉模糊,她却一声都没吭。

  “这丫头的嘴还真硬,看来打了两年也被打惯了,不如今儿试试别的法子?”有人狞笑着建议。

  少女无力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盯着不远处,那个正将烧得通红的烙铁从火盆里拿出来的赭衣人,眼眸里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和不屈。

  第三章

  原本她有个幸福无比的家,原本她的亲人们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可就是这些丧心病狂的恶人们,为了一己私利贪欲,处心积虑地害死了他们!

  她无数次暗暗发誓,若自己还能活下去,有朝一日定会让仇人们血债血偿!

  少女紧紧地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哪怕因恐惧和愤怒而紧张至极的心像鼓点一样疯狂跳着,也不肯说出半句求饶的话。

  赭衣人走到她身前,脸上挂着谑笑,残酷地将举在手中的通红烙铁硬生生地落到少女左侧肩头。

  痛,痛啊!

  刹那间,她的左肩像是陷入了滚烫的油锅中,皮肉传出的剧痛直达心脏,那种无法预料的痛苦仿佛永无止境,耳边甚至可以听到布料和皮肉因为火炙发出的“滋滋”响声。

  惨烈的剧痛令少女甚至连张嘴痛苦尖叫都来不及,就硬生生地昏眩过去……

  赭衣人还嫌不够,正欲拿烙铁烫醒昏迷不醒的少女,忽然旁边一道冷讥的嗓音传过来。

  “若就这么死了,太师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原来是那名一直旁观不语的白衣男子出言提醒,他的声音清冷,又总是略含嘲弄,教人辨不清真实情绪。

  这话令赭衣人一顿,思忖一下,停了动作,回身将手中烙铁丢回火盆,再抬起左手一扬,一名侍卫拎着水桶上前。

  “哗啦!”冰冷的水迎头淋下,少女被浇得迷迷糊糊地醒来。

  眼前全是一团团黑色的晕圈,她努力睁大眼睛,可惜冰冷的水和着泪水、汗水,完全迷蒙了她的视线,导致她什么也无法看清。

  她想拚命地哭喊、想疯狂大叫,但所有的感官和意识早已经完全被巨大的痛意所吞噬,紧贴在肩头的烙铁虽然已经拿开了,可是全身上下除了痛,她根本再也没有其他知觉了。

  每一处末梢神经都在颤抖,使半昏厥的少女整个人如枝头的黄叶般颤抖着,又如风中飞花摇摇欲坠。

  无限的眩晕中,她模模糊糊地听到那个施刑的人在对自己恶狠狠地道:“臭丫头,再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若是再不说,就把你丢给灌了春药的犯人,想不想尝尝被人奸淫的滋味?你可给本大人想清楚了!”

  少女用尽全力地紧紧咬住唇,她不想让自己再次昏过去,直到雪白的贝齿将干枯结痂的唇瓣咬出血,似开出颜色绚丽的花朵。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宁愿就这样死去,如果死了,就再也不会有悲哀、呼号、疼痛了……

  不,不行!她很快清醒,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家仇未报,妹妹弱小可欺,她还有牵挂,怎可放任自己死去,她坚忍的眸子越发晶亮,里头有一层浅浅的水雾,却不是泪,她绝不在这些混蛋面前掉一滴泪,绝不!

  这场刑求没有历时太久,少女被重新拖回牢狱里,严重的伤病很快使她毫无知觉、人事不知。

  通往外界的沉重铁门又慢慢地关闭,再次将重兵把守的地牢隔成冤魂哭号的人间炼狱。

  ◎       ◎       ◎

  地牢外,漫山的红叶,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燃得沸腾,烧得火红。

  一道白影迎风而立,白衣胜雪、玉树临风,他眺望天边一轮弯月,渐渐被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连那些红叶都不免染上浓重的墨色。

  赭衣人的声音自身后传出,“若太师再宽限些日子,我定能从那丫头嘴里问出话来……”

  “可是太师已等不及了。”白衣男子淡淡打断他,略带嘲意的嗓音徐徐道:“而且刑具逼供莫过于这世上最蠢的法子,此事不如暂且停手,太师那里我自有法子回禀。”

  赭衣人被他这一句堵得半晌说不出话,心中着实气闷,却又不便发作。

  “人可千万别弄死了。”白衣人似乎不愿多说,略一欠身,再看已拂袖扬长而去,“公务在身,失陪。”

  望着那清冷单薄的背影远去,宛如一道清雅的剪影,直到与孤傲的山峦相融,再也看不见。

  赭衣人阴沉地眯了眯眼。

  此人我行我素惯了,初来乍到仗着太师宠信,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自己好歹是太师的嫡亲孙子,可在太师面前却还不如此人地位和分量,实在不知这人有何能耐,能哄得太师这般言听计从。

  赭衣人不忿地一拂衣袖,大步朝下山的路走去。

  “大人。”有侍卫快速跟上,询问道:“那丫头……”

  “找狱医给她治伤,若真死了,都不好交代。”赭衣人吩咐完毕,想起方才情形,不免一股怨气压在胸口,冷哼一声,他倒是想看看,那人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       ◎       ◎

  据黄历上记载,十月初九,此日宜嫁娶、订盟、采纳、祭祀、祈福;忌:出行、掘进、破土、行丧、安葬,似乎不是个外出远游的好日子。

  位于骊京城东端的太师府书房,一向显得幽静诡异,今日却因主子的雷霆大怒而弄得人心惶惶。

  书案后的戚太师,虽年近六旬却甚得皇帝信任,加之新收的义女在后宫佳丽中十分得宠,如今更是意气风发,大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气魄。

  “蠢材,真是一群蠢材!”官服的袍袖翻飞,大手重重地拍击案桌,向来沉得住气的太师,却因为刚刚得到的一封密报,将子侄们全部叫到面前大骂一通。

  “请您息怒,我们知错了!”七八个掌事的戚家子侄跪了一地,硬着头皮认错,无人敢开口辩驳半字。

  一直关押在地牢的女囚,昨日被一艘大船秘密押往淦州,却在途中莫名其妙地沉了,消息传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对于戚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若是那女囚死了,这些年戚家的精心布置和设计都成了泡沫;若是那女囚没死,后果更是无法想像。

  铜鼎中飘着冉冉青烟,一股异香扑面而来,此事有太多蹊跷,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就在戚家人暂时还在苦苦思索之时,位于茫茫海边的一个宁静渔村,以及一处搁浅的海湾,新的故事正从这里展开。

  小小的渔村,空气都是略带海风的咸味,这里的人们悠闲而缓慢地生活、打网、捕鱼……平淡而美好。

  每艘船既是家,也是养家糊口的工具,出海时,他们扬起风帆,趁风远航;待满载而归后,他们又会驾船回到这片浅湾,继续渡过平凡的岁月。

  木屋和铁皮檐篷被建在船体,成了渔民们一家遮风挡雨的住所。

  在这其中某一条不起眼的船上,小小的木屋里总是飘散着淡淡的药香,窗檐边吊着几串用各种贝壳新做成的风铃,海风吹来,它们相互撞击,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名纤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架的少女,就静静地躺在木屋中央、用了好几床厚重褥子铺得暖和舒适的地铺上,她沉沉地睡着,安静得就像天上一抹随时会消失的微云。

  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像刚到这里时没有一丝生气,就像只快要魂飞魄散的女鬼,看着吓人。

  半梦半醒间,一声还略显陌生的轻唤让她睁开了眼睛。

  “娘子。”

  是在叫谁?叫她吗?

  少女慢慢地掀开眼帘,刹那间便陷入一双满含笑意的眸里。

  眼前的男子肤色略白,凤眸星目、鼻梁挺直、薄唇微勾,唇线清晰分明,有种嘲讽慵懒的意味,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在狭小简陋的船屋里,他姿态优雅地端坐着,俊美无匹,一身在此地最常见的靛蓝色粗布衣,也教他穿得如同穿着最昂贵、最光鲜亮丽的贡品柔缎,就像……就像骊京城中那些芝兰玉树般的贵公子。

  “娘子,睡得好吗?到时候该吃药啦。”白净修长的手指将她额间的碎发小心地拨开,替她拭去满头虚汗,接着一手抱起她,另一手端起一只药碗,先自己尝了一口,片刻才再细心地喂她喝药。

  她靠在他怀里,一口接一口地吞下苦得要命的药汁,半点不娇气。

  “娘子好乖。”他笑吟吟地凝视着她,拥着她的胳膊爱怜地紧了一紧。

  “娘子,今天有鱼吃,你看这鱼,样子可真怪。”他拎过两条长长的海鱼,笑着展示给她看。

  跟着渔村的人们,最近他也开始学着捕鱼撒网,许是天资聪明,每每都会有收获,从不会空手而归。

  她只看着,不说话。

  每个夜里,只要她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绕着,那种令人心悸的温暖让她想掉泪。

  有多久没有被人像呵护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将自己抱在怀中了?

  她静静地打量那张过于完美的俊颜,他正放松地侧卧于枕间,那双对着自己总是温柔含笑的眸子闭着,很明显地已经进入睡眠状态。

  这样陌生的男人,却能带给她这样的温暖,而这温暖又显得多么的不真实。

  每到这时,她都会悄悄地伸出手,握一握垂挂在胸口的一块栩栩如生、血玉镶金的精致凤牌,那本是他随身的物件,从她醒后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挂在她颈上,说是求娶她的聘礼。

  啊,她真的将自己嫁给这人了吗?

  她心中一悸,凹陷的双颊倏地透出淡淡的粉晕。

  咽下最后一口药,漱了口,她又被他动作小心、半抱半扶地重新平躺下来休息。

  她轻轻地阖上眼,秀气的眉头浅浅地拧着,打成了小小的结。

  真是很令人沮丧,同样都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可是为何他就能恢复得这样快,反而照顾起她来了?

  话说在两个月前的一次灾难中,他们俩差一点变成了一对儿水鬼。

  囚船在行驶的途中被劫,被关在暗室的她挣开绳索,趁乱逃上了甲板,到处是人、到处是火,她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待她看到有押解自己的侍卫举着刀朝自己冲过来时,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转过头从高高的船板上往下望,一阵头晕目眩,但此刻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心一横,紧闭双眼,不顾一切地向下跳去!

  “扑通”一声,她深深地沉到了海里,不识水性的她挣扎了好几次也没浮出水面,接着又连呛了几口水,她绝望地意识到,恐怕自己生的希望不大了。

  从此再也见不到深宫中的亲人,无法再替父母报仇雪恨……她多恨,她多怨,就算死亦是死不瞑目!

  就在意念渐渐消散的那一刹那,突然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拖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着朝水面上游去。

  一浮出水面,她就拚命地呛咳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等狼狈地睁开眼睛,眼见赫然是一张俊美到不可思议的容颜。

  修眉斜飞入鬓,凤眼勾魂夺魄,书中“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那句……原来说的是这样的人吗?

  还是说她碰到的其实是索命的水妖?这人的脸怎么比自己还要苍白几分?

  直到大团大团的血水从他胸前四散漂开,她才惊恐地发现,他受伤了,显然他与自己一样,是从那艘囚船上跳下来的。

  那他也是被关押的囚犯吗?

  男子目光深沉地凝视她,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手指尖“啪啪啪”俐落地点住自己胸口几处要穴。

  “要活下去吗?”他问。

  他的声音悦耳好听,语气却极淡,可眼中的神情竟比海水还要冰冷。

  要,要活!就算只有一个时辰、一天、一年也要活,活着才能报仇,活着才能洗冤!

  这是生死一线中,她唯一想要紧紧抓住不放的念头。

  “要!”她朝他用力点头。

  “好!”他像是松了口气,挑唇一笑,原本就熠熠生辉的俊颜瞬间灼若芙蕖出绿波。

  她愣愣地注视他,听他一字一句道:“我这人,平生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姊、无妹、无妻、无子、无女亦无友,若是就这么死了倒也罢了,可若是今日命大死不了,尚且能活下去……”

  他一双凤目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表情复杂难解,“我便要你嫁我为妻,从今往后,你我夫妻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这是为何?

  是因为尝尽了人间坎坷,所以不甘愿就此孤独终老?还是因为识破了众生的冷暖,只想找一人共饮一杯人间春色,携手相对,朝朝暮暮?

  她望着他,咬着已经冻成乌紫色的唇瓣,鼻头一酸,泪水顷刻涌出。

  若他所言据实,她如今与他又有何区别?唯一比他幸运的,是还有亲人尚在这个黑白颠倒、弱肉强食的世上。

  若是能活下去,若是这是他救自己的条件,如今一无所有的她,即便是一口允下,又有何惧?万一不幸死去,黄泉路上岂不是还有个伴儿,不至于冷冷清清做个孤魂野鬼。

  “好。”她噙着泪,灿然一笑。

  她的回答令他如同重获新生,美目之中乍然流光溢彩,教人简直看得移不开眼睛。

  藉着一根浮木,他们顺水漂流,不知是他们命大,还是老天爷开眼,两人不仅没有死,还好好地活了下来。

  他们被出海打渔的人救了下来,之后被带到了渔村。

  与其说是俩个人,不如说只有一条命吧!

  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她,加上在海水里泡了半夜,也只剩下半条命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楣地被船舷碎掉的一根木条当胸穿过,能活下来算是奇迹了。

  昏沉沉中,她似乎听到他在对渔民们讲述。

  他说他们是夫妻,在海上遇上了海贼,都受了伤;他还说自己本姓顾,淮州人士,家中世代经商……

  后来,她就没有了意识。

  再后来,她理所当然地成了顾家娘子,他的妻。

  ◎       ◎       ◎

  时光如水,飞流易逝,仿佛只是眨眼间就到了圣武七年,远离开那个多事之地,已经有好几年了……

  与那些盛产稻米渔业的富庶之地不同,在本朝所辖的十四州中,历来被认为贫苦州县的泔州正位于西南部,地貌以丘陵、山地为主,那里沟多坡陡、山峦重叠,加之无数的山路、深谷和弯道造成交通不便,导致此地民风淳朴,极为封闭,甚少与其他州县往来。

  临淄城因作为其首府,自然是泔州最为繁盛的地界,此城两面依山,一面为江,中间一条狭长官道供民众通行,城中则尽铺青石版路,两旁林立的店铺前旗幡飘飘,行人如织,十分热闹。

  时值正月,天气虽寒冷,但临淄城中人山人海,大街上一派热闹景象,精彩的杂耍、逗人的旱船、热火朝天的舞狮舞龙……围观的百姓们不时爆发出阵阵喝采声,喜气洋洋地过着新春佳节。

  “龙凤酒楼”大大的金字招牌很显眼,因逢节日,晌午时分,店里的客人比平常要多了好几倍,掌柜的笑容满面地寒暄招呼,小二则口齿伶俐地吆喝着上酒水,满桌的食客们推杯换盏,一派和乐融融。

  与此不同的,在二楼的某间包厢内,淡黄色的腊梅花开得正好,幽幽地吐露着芬芳,八仙桌上的红泥小酒炉以微微文火烫热醇香的佳酿,一盘接一盘热气腾腾、极具当地特色的美味菜肴早已上齐,却无人敢动筷。

  桌边端坐的四人,一为垂垂老者,一为黑脸大汉,一为白面书生,一为美艳妇人,皆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恶名远扬的人物,此时却只能屏气凝神,不敢言语地齐齐望着窗边一身紫衣之人。

  已是半个时辰了,那人一直站在窗前,负着两手,纹丝不动,视线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大街的某个地方,仿佛对身后屋中的一切事物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顺着那人的视线朝大街上望去,便可见“吴记当铺”门前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个写着大大的“当”字的幌子以及铁勾铜头、木制大钱各一串,下方悬着的红布飘带随风“呼嗤嗤”摇摆,再朝下看,那里却站着个身量修长纤细的弱质女子,似乎正犹犹豫豫、踌躇不前。

  这样的隆冬腊月,天气寒冷不说,空中时不时还会飘些细雪,那女子却连件像样的披风斗篷都没穿,只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色长袄,一条青灰色下裙,满头乌黑的秀发被掩在厚厚的褐色头巾下,遮了大半张面孔。

  虽说瞧不见那女子的面容,但看其身量打扮,应该是个已为人妇的小媳妇儿,可是这满大街的大媳妇小媳妇,哪个不是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过年?有谁会似她这般全身素净,全身上下连朵花儿也无?

  路上的行人纷纷朝她望过去,再看看当辅,不免叹道,大好日子里,也并非人人都能满心欣喜,“事事如意”原只是一句吉祥话,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人生甚苦,哪有万般皆如意的呢?

  在投射过来的各种各样好奇目光下,一直低垂着的秀颈终于抬了起来,满目忧郁地望向越发阴沉的天空。

  这样的天气是没有云彩的。

  天际间,鸦色般的黑云一点点地将明朗吞噬蚕食,山川湖海,再也不见一丝清明。

  云岫至今都还记得,幼时曾在父亲案头的一本诗集里翻到一首诗,上面写道:岭上白云朝未散,田中青麦旱将枯。自生自灭成何事,能逐东风作雨无?

  小小的她识字不多,只好奇地用稚嫩的手指画着,嘻嘻笑着叫道:“呀,这里面有云儿的名字呢!”

  后来她长大了,懂得了“自生自灭成何事”这句话的意思,原来有些事,是真会一语成谶的……

  凛冽的冷风刮在脸上生疼,连心中也顿时泛起丝丝疼意,云岫下意识地握紧始终牢牢捏在手心的绣帕,那里头裹着的物件,就像这天气一样冷硬,是怎么也焐不暖和的,如同那摸不透的人心。

  悄叹一声,正欲踏上台阶时,身后却冷不丁传来一嗓子招呼,“且等等,这不是顾家娘子吗?”

  云岫着实被惊了一下,猛地收起步伐,飞快转身一看,一个身材瘦高、眉目亲切的年轻人正站在身后。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4-2-16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何大终于出本新书了,太好了,支持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4-2-17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不容易啊,这个书出的。。真是慢死了,这个是要和之前那本英雄难过美人关成对吗?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4-2-17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嗷嗷~何舞居然出新书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4-2-18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分享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4-2-18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新书没那么激动,为什么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4-2-20 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时候才有完整版呢?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4-2-21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更期待了~~~~快快出完整版吧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4-2-25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是哪个系列的啊?希望尽快出全文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热书吧发布的《英雄难枕美人关》作者:何舞帖子由网友提供或转载于网络,若发布的《英雄难枕美人关》作者:何舞侵犯了您的权益,请联系我们.

QQ|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热书吧(itxts.net) |网站地图

GMT+8, 2024-12-29 11:26 , Processed in 0.097829 second(s), 21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