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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夫人舞刀爷弹琴》作者: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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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30 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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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夫人舞刀爷弹琴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裘梦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07日

【内容简介】
齐渊没想到传闻中的安远伯府大姑娘竟是这样的人,
她随和离的母亲离开伯府的富贵生活许多年,
还自己开了间肉铺当老板,却落落大方毫无市井气,
更惊人的是手上一把剔骨刀舞得虎虎生风,能把马贼当猪宰,
又有一手绝妙厨艺,连御史甚至皇帝都爱上门蹭饭,
要知道,他这个定国公世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谁知竟会栽在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姊姊」的石榴裙底下,
于是他不时送礼物吃食讨欢心,还整天算计怎么与人巧遇,
不惜放下尊严撒娇,甚至把整座国公府都搬来给她当嫁妆,只要她开心,
只是他都做到这地步,何时才能换个身分从「弟弟」成为她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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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30 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安远伯夫妇

  庆元二年,三月三日清晨。

  一大早,安远伯府的马车便出了城门,车内坐的是安远伯府的当家主母和嫡姑娘,但随行护卫却只有四人。

  如今天下初定,仍有不少的反叛势力存在,即使是京城郊外也存在着许多不安定因素,大户人家内眷出行,总是前呼后拥,如安远伯府这般精简的倒是极少。

  不过若只是到城外寺庙道观上香祈愿,短程之内的安全其实倒也无虞,毕竟这里是京畿重地。

  原以为只不过是安远伯府内眷普通的出行,但不久之后传出的消息让京师百姓瞠目结舌—— 安远伯夫妇和离了!

  开国元勋之一的安远伯与原配妻子和离了!

  前朝乾元帝昏聩无能,导致天下大乱,安远伯以一介屠夫之身投身军旅,最终成为大兴朝二十八名开国功臣之一,这妥妥的就是一出草根励志奋斗史,人生赢家啊!

  功成名就的男人自然少不了娇妻美眷,安远伯也不例外,府内多了不少的莺莺燕燕。

  然后,安远伯夫人便带着女儿进了京。

  同安远伯一样出身底层的安远伯夫人,年轻时便没有多少姿色,如今青春不再,自然不能跟如今府内的娇花美妾相提并论,不受待见是必然的。

  在努力做了三个月的伯爷夫人之后,安远伯夫人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和离!

  安远伯夫人一共生了四男一女,四个儿子当年和安远伯一起跟随皇帝打天下,老大老三阵亡,老二伤了一腿,只有老四完好无缺地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如今的安远伯世子便落在老四身上。

  而安远伯嫡女当年安远伯离家之时尚在襁褓,在战火纷飞的年月里跟母亲相依为命,等母亲做出和离决定后,她抛弃了伯府嫡女的身分毅然决然地跟着母亲一道离开。

  京城,她们来过,然后,她们离开了。

  第一章伯府故人上门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黑夜过去,黎明到来,随着第一缕晨曦洒落大地,沉寂了一夜的集市开始慢慢苏醒过来,临街的铺面陆续揭开了板子,开始新一天的营业。

  许多菜农一大早便挑了新鲜的菜蔬进城,然后早早就在南城的集市上占了摊位等待买主到来。

  冷清的集市渐渐热闹起来,出现在集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吆喝声此起彼伏,人声渐喧。

  南城有河经过,河中有船悠悠划过,河边有人在清洗物件,离河不远便是临河的几家铺子。肉店的幌子在晨风中飞扬,新鲜宰杀的猪羊肉已经在肉案铁钩上摆挂好。

  在温煦的曦光中,悬挂于肉店门楣处的那块黑底金字招牌上的「程记肉铺」四个大字,字体流畅圆润,运笔秀巧,收放自如,俨然一副大家手笔。

  站在肉案后整理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年约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高䠷,发色乌黑,肌肤是健康的麦芽色,

  她身上穿了件套肩的白底青花色围裙,有效地保持了她身上衣物的整洁,一方同色系的布巾裹在了发髻之上,让她显得干练俐落。

  远远看去,那是个身材窈窕的姑娘,让人忍不住对她的相貌抱了极大的希冀。

  只可惜走到近前的话,就能让人深刻明白幻想与现实有多大的距离。

  这姑娘倒也不能说是丑,五官单看都还行,但组合到一起就显得平庸。

  对,就是平庸。

  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个姑娘,扔到人堆里很快就被人群湮灭的类型。

  一名青衫书生提着一个半旧的竹篮从不远处的桥上下来,直接朝着肉铺所在的位置走来。

  「哟,李小哥来买肉啊?」一名正在树下卖鸡蛋的中年妇人笑着朝书生打招呼,显见是认得的。

  年轻俊秀的书生朝妇人笑着点了下头,没搭话,径直朝肉铺走去。

  青衫书生走到肉案前,开口的声音有些低,似乎带了些不好意思,「师妹,我……我买五花肉。」

  「哦,好的,要多少?」

  「三……三个铜板的。」青衫书生的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

  程玥宁脸上招牌式的微笑依旧,没有丝毫脱落的迹象,声音轻快而带着活力,「好的,稍等。」

  说著,手起刀落,干脆俐落地割了一条五花肉下来,然后用麻纸将肉包好,拿麻绳系住,顺手放进了他提来的竹篮里。

  李清远脸有些热,他能明显看出来那根本不是三个铜板能买的量,而母亲之所以让他来买肉,也是因为知道师妹看到他的话肯定会多给一些,这样算计师妹,他心里实在是愧疚难安。

  可是他的家境却又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丢读书人的脸。

  如果不是今天家里来客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母亲来买肉的,这次就算他又欠师妹一个人情吧。

  李清远将铜板放到一旁的案上,低声说了句,「谢谢师妹。」

  「师兄慢走。」程玥宁一边笑着回应他,一边俐落地将钱收入钱罐。

  看着青衫书生提着菜篮渐渐走远,先前跟他开口打招呼的那名中年妇人忍不住摇了摇头,对对面的程玥宁说道:「程姑娘,妳就是心善,妳这样做生意是要赔钱的。」

  程玥宁笑了笑,随手磨著刀,口中道:「不碍事的,一点儿肉罢了。」

  中年妇人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继续道:「话是这么说,可他们母子摆明就是占妳便宜啊,明知道……」妳就喜欢看李家小哥那张俊秀的脸。

  程家肉铺的这位小老板,为人勤快善良,干活利索,明明是个肉铺,里里外外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儿油腻脏垢,这样干净整洁的店家,大家自然都喜欢到她这里来买肉。

  而程小老板最大的缺点和爱好就是喜欢看美人,无论男女,只要你长得好看,到她店里买肉,她总会显得特别大方。

  她的这种颜控属性,几年下来左邻右舍和经常在附近摆散摊的人都知道了。

  有些人便也会刻意迎合程小老板的这个爱好占点小便宜,如李家母子这样平时都是李母来采买米粮菜蔬,只有要买肉才会让儿子来的明显举动,因为不常见,所以这便宜也就占得太过明显,而且频率还挺高。

  就算程小老板性格上有点小瑕疵,但某些人也不好这样得寸进尺,所以就连卖鸡蛋的大娘都忍不住开口劝她了,但明显的,程小老板并没有将这样的事放在心上。

  而对于李清远喊小老板「师妹」的事,大家倒不是很奇怪,因为听说程小老板的父亲就在李清远读书的南山书院里当夫子。

  至于为什么一个在教书的读书人的女儿会来开肉铺,干屠户这样的贱业,大家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众人私下猜测,或许只是个人爱好吧。

  毕竟,程小老板真的是个挺有个性的姑娘。

  当初,肉铺刚开张的时候,程小老板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模样稚嫩,又是个姑娘,附近的地痞流氓便都摩拳擦掌要来占便宜。

  结果,一帮地痞流氓都被手握两把剔骨刀的小姑娘给干翻了!

  后来再没有人敢来打这间肉铺的主意,小姑娘真的是过度凶残了。

  因为有这么个凶名在外的小姑娘,这附近的铺子竟然都因此受了益,实在是意外之喜。

  所以,小姑娘虽然是颜控、爱看美人,大家接受得都挺良好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谁看到长得好看的人也都会下意识多看两眼,实在是不值得大惊小怪。

  「齐婶儿,您这篮鸡蛋卖我吧。」

  「啊?」被称为「齐婶儿」的中年妇人怔了下,低头看看自己满得冒尖的一篮鸡蛋,带了点儿迟疑地说:「全要?」

  程玥宁点头,笑道:「今天回书院。」

  齐婶明白了,也跟着笑了,「这是要回家看父母啊。」

  「嗯,该回去看看他们了。」程玥宁如是说。

  「那行。」齐婶也是爽快人,「篮子也送妳了。」

  「那敢情好。」

  「我这一共是一百二十枚鸡蛋。」齐婶又说。

  程玥宁直接数钱给她,并没有去点数,齐婶常来这里摆摊,人品是信得过的。

  齐婶接过她递过来的钱,笑着收进了自己的钱袋,程小老板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她同样也是信得过她的。

  齐婶提前卖完自己的鸡蛋,便直接拎钱回家了。

  而程玥宁的肉铺生意也很好,不到中午便将半扇猪肉全都卖掉了。

  她收拾收拾铺面,又到街上买了些新鲜的菜蔬,然后将东西一股脑都提到了停在岸边的自己的小船上,准备关了店门回书院。

  顺着这条河往上划,就可以直达南山书院所在的南山脚下,两刻钟时间便能到,快得很。

  程玥宁锁好了店门,才刚刚转身,尚且来不及将步子迈出去,就看到一个褐衣老者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拱手,恭声道:「老奴田满见过大姑娘。」

  程玥宁:「……」她有点儿懵。

  集市上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这褐衣老者一行看着就不是普通人,随从衣着简劲,佩刀挂剑,以褐衣老者为首。如今这褐衣老者却对着程小老板躬身施礼,语气中满是恭敬。

  而且褐衣老者一施礼,在他身后的那六名随从也都跟着齐齐一躬身,异口同声道:「见过大姑娘。」

  程玥宁觉得自己得缓缓,记忆太过久远,她很是不适应这个场景。

  仔细打量一下,她确认自己是认识这个田满的,是伯府里的大管家,也是当年唯一从头到尾对她们母女恭敬有加的人,从不曾因她们母女粗鄙的出身而有丝毫的轻视怠慢,反而总会不着痕迹地帮着母亲掌握府中中馈。

  以父亲当年的军功,若非因着出身实在太过微贱,远不止封个伯,但有时候出身就限制了一切。

  当年父亲带着四个哥哥出去拉猪,结果阴错阳差被拉进了起义军的队伍,从此就踏入了军伍,最后成功让一家摆脱了贱籍,虽然她并没有享受到荣华富贵的生活,但是她也是良籍了。

  从这一点儿来说,她总归是要感谢一下生父的。

  只是……她和母亲早就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今天老管家怎么会找上她?

  心思转了一圈,程玥宁开了口,「田管家不必多礼。」

  「多谢大姑娘。」田满这才直起了身子。

  其他人也纷纷站直。

  程玥宁带着不解地道:「田管家,你怎么会来这里?」如果老管家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那么必然也很清楚现在母亲是什么情况,那为什么他会直接来找她而不是去找母亲?

  田满曾经跟这位大姑娘相处过几个月,虽然时间不长,但自认对大姑娘的性情还是了解几分的,跟她说话不能绕圈子,得直著来,「老奴来请大姑娘回京。」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要让她去京城?

  京城那个地方牛鬼蛇神那么多,她很不喜欢的!

  程玥宁无意识地抓起自己的一绺头发在手里轻捋,沉吟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是跟我娘一起离开的。」

  田满听懂了大姑娘的未竟之言,当年伯爷与前伯爷夫人和离,大姑娘选择了随母亲离开,对于伯府的富贵没有丝毫留恋,从那个时候起她们母女就跟伯府不再有关系。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不管大姑娘想不想承认,她安远伯府嫡姑娘的名头是实打实的,谁都改变不了,就算她如今随了继父改名换姓也不能改变。

  贵如伯府的嫡姑娘,再不济还是赫赫有名南山书院山长的继女,却在这小小集市上干着屠户之流的贱业,田满除了不解,就只有满怀的心疼。

  这原本该是个金娇玉贵长大的人,如今却屈身在这市井之地,与京中的那些人相比,大姑娘真是吃了太多的苦。

  田满压下心中的疼惜,对她恭声说道:「伯爷病重,世子亦有病在身,老奴恳请大姑娘回京主持伯府事务。」

  程玥宁忍不住眨了眨眼,语气有几分难以置信,「伯爷夫人呢?世子夫人呢?」

  田满目光往两边看了看。

  程玥宁懂了,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想了想,她到底还是打开了门锁,开门待客。

  随行的伯府护卫并没有全部进入店中,而是留了两人如门神一般站在了店门口,手按腰间刀柄之上,看上去就很有震慑力,使得其他人即使感到好奇,也不敢上前探问,只敢远远地围观。

  程小老板看起来好有祕密的样子啊……

  肉铺是两层带小院的建筑结构,一层平时就做为待客之用,一半摆放著桌椅茶具,一半收纳着肉案等工具,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味道弥漫。

  后面还有个小院,院中甚至还有一口井,这是商住两用的格局。

  程玥宁自然没有带着田满等人参观自己居所的意思,只是在店铺一层做了简单接待。

  田满规矩地坐在了下首,他一直是个规矩识礼的人,从来不会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说吧。」到底还是程玥宁先打破了沉寂。

  田满这才继续刚刚不便说出的话题,「夫人被伯爷拘起来了,世子夫人体弱,性子也软,立不起来。孙少爷尚且年幼,伯爷夫人所出的五爷较孙少爷要大上两岁。二爷因着伤残,近些年的精神越发不济,膝下也只有两女罢了。」

  短短一席话,清楚明白地将如今安远伯府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很是直接明白。

  至少程玥宁是听明白了,那府里的情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复杂啊。

  「那也不该来找我啊,我一个生长在市井的乡野女子,哪里弄得明白伯府里的事。」程玥宁面色微苦,语气显得很是无奈。

  田满明白自己这突然的到访对自家姑娘的心理冲击,但是他也并不是无缘无故病急乱投医找上门来,而是确实事出有因。

  「老奴原是不敢来打扰大姑娘的清静,只是有贵人指点,老奴不得不来。」

  「贵人?」程玥宁一脸茫然。

  田满点头,「极贵之人。」

  「他指点你什么了?」程玥宁索性也不去纠结那贵人究竟贵到哪个品阶,而是直接追问自己想知道的重点。

  田满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那贵人言说,若要解决伯府的这一堆事,需得伯府的大姑娘回京。」

  「那贵人怕不是跟我有仇吧。」程玥宁的话冲口而出,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田满:「……」这话他可不敢接,照着那贵人说起大姑娘时的神情,倒像是有些渊源的模样,虽然他也想不出自家姑娘是如何与那贵人有牵扯的。

  不管怎么说,这想来都是大姑娘自身的运道。

  而且以他的观察,大姑娘虽生活在市井之中,但言行举止间并不粗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倒显得很是爽利洒脱。

  但再仔细一想也就不惊讶了,毕竟大姑娘的继父是程沛那样的当世大儒,就算不刻意,耳濡目染下,心性气度也定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说来他们的前伯爷夫人也是个神奇的人,与伯爷和离之后,再嫁的竟然会是一位当世大儒,这要让当年那些奚落鄙夷前伯爷夫人的知道了,眼珠子恐怕都得掉一地。她们看不起的粗鄙乡野屠户之女,却嫁了个才名满天下的大儒。

  打脸,绝对的打脸!

  「我年轻见识浅,此等大事我还得跟父母商量一下才能做出决定。」程玥宁想了想,这样对老管家说。

  田满表示理解,数年不闻不问,突然一来就让人跟着回去搅浑水,这事确实无论如何也得跟长辈说上一二,讨教几分。

  略顿了顿,程玥宁又道:「你们是随我回书院还是就在此等候?」

  田满识趣地道:「老奴等便在此等候大姑娘,程山长那里我们不便打扰。」

  「也好,那我就先回书院了。」

  田满跟着她一道起身。

  程玥宁见状,有些不解,「你不是要留在这里?」

  田满笑了笑,解释道:「大姑娘不在,老奴也不便鸠占鹊巢,我等在城中的富江客栈投宿,大姑娘有了准信儿,让人到此通知我等便是。」

  「那行。」

  见他如此说,程玥宁也没多说,便与他们一道走出了店门,然后顺手将门重新锁好,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迳自朝着自己系在岸边的小船走去。

  田满看着自家姑娘跳上小船,熟练地将篙一撑,小船便倏地划开水面前行,渐渐地,船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没有长在伯府深宅内的大姑娘,或许才是幸福的吧?至少田满没有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任何对现有生活的不满,他看到的只有恬淡闲适,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而撑船远去的程玥宁心中却不似田满看到的那般心无波澜,事实上她整颗心都乱成了一团麻,死活理不出个头绪。

  带着这样的郁闷,程玥宁载着小船上的食材回到了南山山脚,然后又将东西挑上了书院。

  「阿宁回来了。」看到女儿进门的陶二妹脸上泛起慈爱的笑容,走上几步,帮她将肩上的担子卸下来。

  「嗯,回来了,昱儿呢?」

  提到幼子,陶二妹眼神更加的柔和,笑道:「睡着呢。」

  程玥宁和母亲一起将挑回来的东西往厨房安置,等到东西全部安放停当,她这才跟着母亲到院中廊下小坐。

  「娘。」

  「怎么了?」正拿起儿子小褂准备继续缝的陶二妹有些奇怪地看女儿,这表情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

  程玥宁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安远伯府的老管家来找我了,说让我进京。」

  「他们吃饱了撑著吗?」陶二妹直接开口嘲讽。

  「应该没有。」

  陶二妹忍不住一指头戳在女儿脑门儿上,「会不会听话,啊?」

  程玥宁伸手揉脑门,一脸委屈,「看着是不像嘛,说是听人指点才来找我回去的。」

  陶二妹继续嘲讽,「指点他们的莫不是个傻子吧。」

  这次,程玥宁聪明的没接话。

  陶二妹倒也没再继续埋汰女儿,脸色一正,道:「快中午了,一会儿妳爹就回来了,他比咱们聪明,问问他什么意见再说。」

  「嗯。」她本来抱的也是这个打算。

  「正好,妳回来了午饭就妳做,妳做的比我好吃。」

  「哦。」刚进门没跟老娘说上几句话的程玥宁就这样被赶进厨房当厨娘去了。

  中午,程沛回来一闻到那熟悉的菜香,脸上的神情就是一柔,笑着同正抱着儿子从屋里出来的妻子说道:「阿宁回来了?」

  「嗯,恰好也遇到点事要问你。」陶二妹一边把了儿子撒尿,一边搭了句话。

  「什么事?」一身宽袍大袖的程沛,洒然地往院中的竹椅中一坐,拂了拂袖子,漫不经心地问。

  他虽然年近花甲,但一向保养得宜,成婚后日子又过得极是滋润,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面相极显年轻,就连头发也只是鬓边略有些花白而已。

  原以为自己与那心仪之人此生无缘,谁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不但脱了贱籍,还跟她那个成了伯爷的丈夫和离了,他终于跟她有了夫妻缘分。

  虽然韶华远去,青春不再,但能跟自己心爱的人相守余生,他已别无所求。

  没想到临老临老,妻子老蚌生珠,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程家的香火竟然没在他这里断绝,真是老天垂怜。

  而对于随妻子嫁进程家的继女,在那战乱的年月里,他本就一直待她如亲生,后来成了自己的女儿,自然没有不亲近的道理。

  有些人私下猜想,他这个继父让年幼的继女自己跑去开店操贱业,定是有什么不睦,其实那不过是阿宁自己喜欢做的事,他做父亲的,就算对女儿也没有硬拘着她性子的道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她爱干什么便干什么,旁人如何想关他们父女何事。

  正端了托盘从厨房一脚走出来的程玥宁一下就跟父亲的目光对上了,下意识先回了个笑脸,然后才走到母亲已经支好的饭桌旁一边摆菜一边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伯府里的管家今天找到店里去了,让我跟他回京。」

  「哦,找到店里去了?」程沛若有所思。

  程玥宁手上不停,嘴里继续道:「只说是伯府内乱而无主,让我回去主持大局。还说什么得人指点,必须接我进京。」

  程沛轻捋胡须,眼微瞇,女儿话里透出来的意思有些耐人寻味。

  「爹,别想了,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再想,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程玥宁将空托盘放到一旁竖好,然后提过一边弟弟专用的椅床,摆放到母亲和自己的中间位置,等他一会儿坐进去吃饭。

  程沛应了一声,起身从竹椅中站起,走到饭桌旁坐下,一家四口在饭桌落坐。

  拿起筷子前,程玥宁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父母,即使是现在这般年纪的父亲也依旧俊逸洒脱,可见年轻时是何等的丰采。

  反观她老娘,实在是相貌平平的一个普通妇人,也不知怎么就让父亲猪油蒙了心,为她多年不娶,最后竟然峰回路转的真的娶到了她老人家。

  他们完美地给她诠释了一回什么叫鲜花插在牛粪上—— 鲜花不是母亲。

  当然,这个话程玥宁肯定是不能跟老娘说的,会被打。

  吃了一口鱼,程沛点头,感慨地说:「说起这做鱼啊,还得是阿宁妳来,妳娘的手艺差了那么点儿火候。」

  陶二妹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暗搓搓磨牙,「但凡是阿宁做菜,哪一道你不是说我差点儿火候?」这老男人一把她娶到手了,就不像以前那么捧着她了,在厨艺上老打压她的自信心。

  程玥宁闷不吭声吃自己的饭,尽量压低存在感。

  夫妻间小打小闹,犹如东西风打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反正跟她这个东南风没啥关系。

  除了吃自己的饭,程玥宁也会时不时照应一下同样埋头扒饭的小弟。他还不满两周岁,在吃饭上还是得大人时不时照顾一下才行。

  一桌菜一家人吃得几乎没剩什么,程玥宁收拾了剩饭、擦了桌子,将厨房收拾干净后,洗过手擦干,便坐到泡了壶清茶的父亲身边。

  程沛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不疾不徐地道:「说说看,妳自己是怎么想的?」

  其实,程玥宁在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已经多少梳理过一遍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也能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我觉得我可能需要进京一趟。」

  关于这一点,程沛跟女儿的想法是一致的,既然有人从中指点,那就表示对方肯定是想把女儿扯进这件事里,至于对方想从女儿身上得到什么,不外乎就是那些能想到的东西罢了。

  安远伯府的嫡女身分到底还是有一定身价的,如果再加上他程沛继女的身分的话,分量无形中就会更重,这是阿宁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的现实。

  即使如此,程沛也不会因此就匆忙间给女儿定下什么婚约,他的女儿值得更好的。而想得到他女儿认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所谓的认可,并不是将人娶到手就行了,想得到助力也不是简单将人娶到手就行了。

  「具体是什么情况?」程沛慢悠悠地问出口。

  「安远伯重病,将伯爷夫人拘了起来,世子亦重病,府里没有主事的人。来人是这么对我讲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

  程玥宁对于生父并没有什么感情,一则他当年离开的时候她还太小,后来再见她已长大,又只短暂地生活过几个月,见面的次数有限得很,完全没有培养出任何所谓的父女亲情,她更习惯用安远伯来称呼对方。

  程沛发出一声轻笑,轻转着手里的青色茶杯,笑道:「想必是那位伯爷夫人做了什么惹得安远伯动怒的事情。这位伯爷夫人的亲儿子与现在世子的嫡长子年岁相仿,若世子此时病重,说不得这里面还有那位伯爷夫人的什么手脚。」

  程玥宁默默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程沛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女儿的头,道:「不管怎么说,世子都是妳的亲哥哥,他的儿子也是妳的亲侄子,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他们的情形,妳若不去道义上就会惹人非议。对方估计也会抓着这点做文章,所以,既然他们找来了,那妳就不妨跟他们回去。」最后他又补了一句,「别怕,有爹呢。」

  程玥宁闻言就是一笑,俏皮一歪头,道:「我没怕,我知道爹不会不管我的,而且—— 」她顿了下,伸手在自己腰上拍了拍,「我有它。」

  程沛看到她系在腰间的那把剔骨刀,也忍不住跟着一笑,也是,他这闺女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她是能上山搏虎的女力士,当年战乱流离中,他和妻子有时都还要靠着这小丫头护持呢。

  况且阿宁只是心眼直,喜欢直来直往,不耐烦那些曲里弯里的东西,并不表示他家阿宁就是个脑袋长草的蠢货。

  就算他家阿宁真是个蠢货,那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好歹她还有他这个父亲在后面呢。

  想他程沛虽然并未出仕,但他也有三五好友,也有出仕的学生,这点出手的人自然也是心里清楚的,若非阿宁身上有利可图,根本没有必要拉她入局。

  见父亲一时无话,程玥宁便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打算,「城里的铺子我不打算卖,我不在的时候就暂且租出去好了。」

  「妳自己的铺子,自己做决定就好。」对于那些俗物,程沛向来是不插手的,她们母女两个都是理家的好手,完全不需他操什么心。

  「嗯,」程玥宁点头,「我下午再回去一趟,把我的随身衣物用品拿回来,然后托中人看顾铺子,到时让他们来书院缴租金就是。」

  「可。」程沛表示没问题。

  程玥宁往堂屋的方向看了眼,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几分,带了几分吐槽地说:「我估计我娘也不想见那些人,我就不让他们过来打扰了。」

  程沛看着她笑了笑,伸指在她额头弹了一指。

  「爹—— 」好的不跟娘学,弹她脑门儿学得贼溜。

  最后,程玥宁自己替自己叹了口气,略有些蔫蔫地说:「我知道您跟我娘一向是不怎么担心我的,所以我也不特意搞什么离情别意了,东西拿回来后我就跟那些人上路,早去早回,我真的不太喜欢京城那个地方。」

  听女儿这样说,程沛笑而不言。

  傻闺女,只怕妳这京城去的容易,要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别怕,老爹会视情况捞妳的。

  跟父亲喝了个下午茶,程玥宁也就没在山上再做耽搁,打算直接下山撑船回家拉东西,找中人委托房子租赁事宜,顺便找人到富江客栈通知安远伯府的人到山下接她。

  撑著小船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到了肉铺,然后开始打包东西。

  左邻右舍的人看到了就有过来打听的,一听说程小老板要进京,铺子暂时不开要租出去,顿时都炸了,一时间闹哄哄的,甚至都没等到程玥宁去找中人,便有人直接找上门来表示自己想租。

  程玥宁就让对方找个中人过来,她得先打包东西。

  于是等她该打包的东西都打包到小船上的时候,中人也按照她的要求跟承租的人拟好了契约,她看了看没问题,就签了。

  签完了契约,又将一些不准备留下、承租者也用不上的东西便宜处理给街坊,她这才找人去富江客栈送信,让老管家到书院所在的南山山下等她。

  之后,程玥宁就划著自己的小船一路又回了南山。

  等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完,时间已到申时,天色尚亮,程玥宁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在书院住上一晚再走的时候,就见她老娘直接提着一个包袱走过来。

  「呐,妳的行李我给妳打包好了。」陶二妹将包袱塞到了女儿手上。

  程玥宁的心情一言难尽,这真的是亲闺女的待遇吗?

  陶二妹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地说:「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别让自己吃亏,还有早去早回。」

  「哦。」好像她自己也没有什么离情别意,果然还是亲母女。

  看女儿好像一副状况外的样子,陶二妹的心火蹭一下就蹿了上来,忍不住又往她脑门戳了一指,「看妳这傻样儿,真的不知道妳那两个哥哥是不是把年龄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最后还要妳这个傻姑娘去给他们撑腰,真是两个不省心的废物。」

  好吧,老娘的言语打击面挺广,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了,毕竟都要走了,临走前还顶嘴,好像不太好。

  嘴上虽然是满满的嫌弃和埋汰,但陶二妹还是跟丈夫一路将女儿送到了山脚下,亲眼看着她登上了安远伯府的马车。

  程沛并没有再多做叮嘱,该说的他已经都跟女儿说过了,在她周全不到的地方他会想办法替她周全的。

  马车驶动的时候,程玥宁从车窗里探出头,朝着爹娘和小弟挥了挥手,大声道:「回去吧,我会早去早回的。」

  看着载着女儿的伯府马车渐行渐远,陶二妹眼眶里的泪终于还是滚落了下来。

  程沛轻叹一声,伸手替她揩去脸上的泪,低声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年幼的程昱不明白母亲为何而哭,只能笨拙地伸手替她擦,自己的眼眶莫名地也跟着红起来。

  程沛见状,叹道:「好了,别哭了,妳看昱儿都被妳吓到了。」

  陶二妹慌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拿脸挨挨儿子嫩滑的小脸,安慰他道:「昱儿乖,娘没事。」

  程沛拥著母子俩转身往山上走,边走边道:「妳也别太担心,阿宁从小在战乱中长大,是有大主意的人。」

  陶二妹却还是忍不住要担心,嘴里碎碎念著,「可京城那地方的人真的是太复杂了,阿宁这傻孩子,我就怕……」

  「妳呀,也别把咱们阿宁想得太蠢了……」

  夫妻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上。

  第二章小镇避雨惊魂

  狂风怒吼,大雨倾盆,在水雾弥漫中,道路难辨,行人止步。

  一道银光从空中闪过,只闻「轰隆」、「喀嚓」声响,雷声轰鸣中,道旁的一株粗壮老树折断了一截树干,轰然落在道上,正正落在一辆由远而近的马车前,阻挡道路。

  护卫在马车周围的护卫尚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听闻一阵接连不断的山石泥沙轰鸣声从前方传来,几乎是片刻之间便将前方道路给堵了个结结实实。

  前路不通,只能调转马车,朝来路返回。

  顶着密不透风的雨帘,迎著呼啸而来的疾风,一行人行进得万分艰难。

  这场雷雨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先前没有丝毫的征兆,突然之间便骤然而临,让行人张皇失措。

  听着车外风狂雨骤、电闪雷鸣,车内的程玥宁心中也是惊骇莫名,若不是先有断枝阻路,他们再继续前行,只怕就要埋没在那一片泥石流下。

  人祸犹可避,天灾却往往让人无计可施,只能暗自道声,侥幸!

  跟程玥宁一样惊惧的还有坐在另一辆青幔马车上的田满,他这辆车是前引,大姑娘乘坐的大马车紧随在后,方才若非有断枝落地,只怕就算大姑娘能侥幸逃过一劫,他这把老骨头也要葬送在那里。

  山道行路,最怕的便是遇到这样大雨天山体滑坡形成的泥石流,几乎是九死一生。

  一行人在狂风骤雨中挣扎着终于回到了之前短暂停留吃午饭的镇子,找了家客栈投宿。

  看这样的天气情况,短时间内他们恐怕是要在这里歇几天了。

  六名护卫即使穿着蓑衣,此时也全都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站在客栈门口身上还不断地往下滴水。

  从车上下来,走进客栈的程玥宁看到他们这般情形,眉头微蹙,说道:「先去换身干爽衣服吧。」

  护卫的目光同时看向了落后大姑娘两步的老管家身上。

  田满开口道:「听大姑娘的,先去换衣服吧。」

  六人这才退下到客栈房间去换衣服。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客栈内已然只能靠点油灯来照亮。

  程玥宁倒没急着回房间,而是在客栈大堂内找处空桌坐下来,点了壶茶。

  田满就站在她身边伺候。

  「你也坐下吧。」程玥宁是真不太适应这样的主仆分别。

  田满告罪一声,便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却也不坐实,随时准备起身服侍主子。

  自从离开宣城,他们已经赶了半个多月的路,一路风尘仆仆,除了夜宿,几乎不在路上浪费时间。

  而程玥宁此时的装束也已经与当初在宣城时大不相同,虽然在外一切从简,但老管家田满还是尽量比照着伯府规制给自家姑娘准备了相应的衣物服饰,但是在采买丫鬟上,大姑娘坚决不要,他一想这匆忙间采买的丫鬟,难免会有差错,便也就此打住。

  除了丫鬟的问题,其他事情程玥宁倒都是无所谓的态度,由得田满决定。

  小二执烛台,客栈掌柜亲自捧了一壶茶来。

  程玥宁微笑颔首致谢。

  田满起身接过茶壶,先用热茶涮了一遍杯子,才给自家姑娘倒了茶轻轻放到她面前。

  程玥宁心中满是无奈,也只能对他点头致意。

  田满又对掌柜说道:「麻烦店家煮些姜汤来,我们需要祛祛寒。」

  「好的好的,」掌柜满面堆笑,「小店简陋,委屈贵客了。」

  田满礼貌地回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店家这里的条件已经极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掌柜见对方并没有多少搭理自己的意愿,便识趣地领着小二退下。

  很快,换过衣服的六名护卫也重新回到了程玥宁身边。

  程玥宁无奈地打发他们到紧挨的另一张空桌坐下,六人依从。

  就在程玥宁打算喝完手中的茶就回房歇著的时候,客栈门口又传来声响。

  有人骂骂咧咧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边抖动身上的衣裳,一边抱怨道:「这什么见鬼的天气,小爷的身上全被浇透了,少砚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看的天气啊?」

  另一个相对较为矮小瘦弱的童子一身小厮仆役打扮,一脸的惶恐陪笑,不住地认错。

  那正自拧著自己衣袖上水渍的少年眼神不经意间扫到一旁,目光顿住,眉梢微挑,神色带了抹兴味,大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手往田满眼前一拍,道:「田大管家,你不在京城伯府,怎么会跑到这么个小地方来的?」嘴上这样问著,目光却已经很自动地往坐在首位的少女看去。

  打扮倒是端庄齐整,但是长相就差强人意了些,恐怕还不如他们国公府上随便的一个小丫鬟长得好。

  田满在少年走过来时就已经起身相迎,此时恭敬地回道:「小的见过齐世子,这是我家大姑娘。」

  「大姑娘?」齐渊若有所思,而后恍然,「你们府上那个嫡出的姑娘?」当年跟着前安远伯夫人弃了伯府富贵一走了之的那个。

  「正是。」

  齐渊有兴趣了,「那你这是?」

  田满道:「奉我家伯爷之命,接大姑娘回京。」

  齐渊朝着端坐不言的少女施了一礼,自报家门,「定国公府齐渊,见过席姑娘。」

  虽然她早已改名换姓,但她如今毕竟是以安远伯府的嫡出姑娘身分示人,程玥宁倒也没有刻意说明,而是起身敛衽一礼,淡声道:「小女子有礼。」

  她在席家排行第五,当初父亲便随口给她取了一个「五娘」的名字,席五娘便是安远伯府嫡出姑娘的名讳。说起来,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这样叫过她了,想想,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齐渊眼中讶然之色更浓,这姑娘倒是落落大方,礼不曾错,倒不像是被无知村妇教养出来的粗鄙女子。

  「世子,咱们还是去换下衣服吧,要是着凉生病就不好了。」那个名叫少砚的童子跟过来,好言好语地劝著。

  「知道了知道了,先去换衣服。」齐渊不耐烦地嚷完了,然后眼睛蓦地瞪圆,盯着自己的小书僮,道:「咱们包袱里还有干衣服吗?」

  这话一出,少砚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答案很明显。

  田满此时说道:「齐世子如果不嫌弃,就先换上我家护卫的衣服,再让店家帮忙将湿衣洗净烘干,以便替换。」

  齐渊一脸不情愿,但考虑到现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田满从六名护卫里挑出一个跟齐渊身形差不多的,然后让他带齐世子下去换衣服。

  没用多大功夫,换过衣服的齐渊回到大堂,然后一屁股就坐在了程玥宁身边。

  田满吓了一跳,程玥宁也忍不住看了这位少年一眼。

  十五六岁的少年,漂亮得惹人眼,只是少了些英武之气,脂粉气了些,若是换身女装几乎能以假乱真。

  「我在路上听人说前面的路堵了,暂时走不了了,你们是不是也要在这里住几天?」

  田满替自家姑娘做了回答,「回齐世子,是这样的。前面的路面滑坡泥石挡路,需得清理疏通之后才能通行。」

  齐渊朝外面黑漆漆的天色看了一眼,撇嘴道:「这种鬼天气,真倒楣。」

  程玥宁放下手里的杯子,打算回房歇著了,男女有别,加上对方又是顶级勋贵家的公子,性情不明,她还是避避的好。

  「咦,这是刀?」齐渊的眼睛一下盯在了程玥宁的腰间。

  田满脸色微沉,就待开口,齐渊已经一脸好奇地问刀的主人,「席家姊姊,妳这刀是装饰吗?」

  呃,怎么突然她就变成席家姊姊了?

  「不是装饰。」但她还是回答了对方的提问。

  齐渊越发的好奇,眼睛都要发出光来。

  程玥宁觉得这少年还怪可爱的,嘴角就扯出了一抹笑,伸手将自己腰间的刀连鞘摘了下来,放到了他手边。

  齐渊兴致勃勃地拿起刀,一下就将刀从鞘中拔了出来,下一瞬他的眼睛就瞪圆了,「这是什么刀?」他怎么没见过。

  「剔骨刀,杀猪卖肉剔骨时用的。」程玥宁很耐心地给他解惑。

  齐渊一下子想到了安远伯的出身,据说就是屠夫来着,他的表情顿时就有些精彩。

  程玥宁微微一笑,指著被他拿在手里的刀,平静地道:「我平时卖肉习惯用这个,家父便请人专门为我锻打了这把剔骨刀,方便我随身携带。」

  「妳父亲—— 」齐渊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父亲」肯定不会是远在京城的安远伯,应该是她的继父,难道又是个屠夫?

  「对妳倒还是挺好的啊。」他干巴巴地把话补完。

  程玥宁微笑赞同道:「家父对我确实很好。」

  看到他将刀插回鞘放好,程玥宁伸手收起刀,重新挂回腰间。

  田满察觉到齐世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下人方便解释的,也只能闭口不言。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宛如在耳畔炸响的雷声接踵而来。

  齐渊的身子顿时一抖,然后下意识地朝程玥宁的身边凑了凑。

  程玥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也就此打住,他似乎是怕打雷。

  雷声轰隆隆接二连三响起,齐渊的身子一抖再抖。

  程玥宁于是确认了,这个小少年是真的怕打雷。

  「饿吗?」

  听到她的问话,齐渊下意识地回答,「饿。」

  「既然饿了,那就让店家准备些吃食吧。」

  「哦。」

  「吃食上有什么忌讳吗?」她又问。

  齐渊摇头,「没有。」

  程玥宁便道:「那我让店家挑他们拿手的上几个。」

  「好。」

  田满收到自家姑娘的眼神,心领神会地去跟掌柜吩咐。

  程玥宁则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齐渊说著话,不着痕迹地转移着他的注意力。

  少砚在一边站着,看着安远伯府这位嫡出姑娘耐心陪着自家世子,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席姑娘倒也没有套世子什么话,而是挑捡著乡间市井的趣事讲给世子听,分散他的注意力,这份体贴很是难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席姑娘看着相貌平平,性子却是不错。

  「手绢怎么可能叠成小老鼠,我不信。」齐渊一脸的不以为然。

  然后,他就看到程玥宁拿了方帕子出来,在手里左一叠又一叠的,不用多久功夫就真的叠出来一只布老鼠,看着还满像那么回事,动一下头,竟然还会跳,他一下子就惊奇了。

  「好神奇啊!」

  这少年想必被家里保护得极好,犹带赤子之心,这让程玥宁也愿意在他身上花费心思。

  不知不觉间,店家就将做好的炒菜端了上来,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就到此结束了。

  客栈大堂因着两位贵客,掌柜也毫不吝啬地点起了几枝蜡烛,将大堂映得亮堂堂。

  程玥宁并不饿,但她还是陪着齐渊动了筷子,但也仅是沾了沾唇罢了,基本没吃几口。

  店伙计将后厨煮好的姜汤端上来,安远伯府的几个人便都盛了一碗各自喝下以驱寒。

  程玥宁帮齐渊也盛了一碗。

  齐渊道了声谢,也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姑娘长相太过普通的缘故,他竟然觉得跟她挺投缘的,相处起来意外的很舒服。

  在他们吃饭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不少行人冲进了客栈,基本都是匆匆要了房间便回屋换衣服去了,大多也都要了姜汤驱寒。

  客栈大堂在不知不觉中人便多了起来,这个时候,程玥宁终于起身,说道:「我先回房歇著去了,齐世子请便。」

  「哦,好的,席姊姊。」齐渊一副乖巧的模样冲她点头。

  程玥宁笑了下,转身上楼。

  等到程玥宁上了楼,齐渊转而看向一边的田满,小声咕哝了一句,「你们家这位姑娘人挺好的。」

  田满微笑,他们家大姑娘自然是很好。

  齐渊继续深思,不过,安远伯怎么会突然想起接他这个嫡女回京的?

  想要联姻?

  可是,就依席姊姊这样的容貌,实在是很难令那些挑剔的大家主母满意啊……

  齐渊不由自主地替程玥宁担心了起来。

  男人大多是视觉动物,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就席姊姊这样的,就算勉强联姻成功,也是个独守空闺的下场,他突然觉得她挺倒楣的。

  齐渊一个人胡思乱想,连外面的大雨渐渐变成了绵绵细雨,他都没察觉到。

  还是少砚提醒了他一句,「世子,雨变小了。」

  齐渊顺嘴就顶了句,「雨停了我们也走不了啊。」

  少砚:「……」

  雨虽然变小了,但是天却依旧黑沉沉的,这种天气,齐渊是不想回屋里待着的,便继续留在客栈大堂,听着旅人们天南海北的聊天。

  当街上传来一更天的梆子响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突然自远处隐隐传来,渐渐地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原本在客栈大堂聊天的人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约而同转向了外面那阵突如其来的急促马蹄声,各人心中竟不约而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街上传来惨叫声时,大家心里的那股不祥终于应验,个个面色为之一变。

  「快关门—— 」

  客栈掌柜嘶吼著让小二赶紧关店门,但是—— 晚了!

  一柄大刀随着一匹马奔进了这家客栈,大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大家都慌不择路的四散逃避。

  此时已经回到楼上房间的安远伯府护卫,听到异响纷纷走出房门查看,一见情形不对,便立时守在了自家姑娘的客房门口,不敢稍离。

  少砚拖着自家世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上楼梯,一直跑到安远伯府护卫的身边才停下。

  田满有些头疼,若是单单保护自家姑娘,六名护卫还算勉强,但若是再加定国公府的这位,那压力就骤然一下子变大了。

  这附近竟然会有马贼!

  来去如飞的马贼,在这样恶劣的雨天冲进了这处镇子,到处烧杀抢掠,原本还算平静的镇子瞬间便陷入了人间地狱。

  大兴朝统一天下未久,各地仍有零星反对势力,不过大多变身成山匪强盗,如今天的这股马贼应该也是曾经的一方势力,只是如今沦落成为了强匪罢了。

  齐渊躲在安远伯府的护卫身后,心里忍不住骂娘,不是说这股马贼是在隔壁州吗?那什么平南侯不是正领兵清剿马贼吗?怎么会让他们跑到这里来,还偏偏让他给碰上了。

  这可真是倒楣催的!

  「吱呀」一声轻响,身后的房门被人拉开。

  齐渊一回头就看到了衣裳整齐却披散著长发的程玥宁,她手里拿着一支赤金发簪,也没见她怎么动作,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便被她轻巧挽在了脑后。

  田满冲她一拱手,道:「大姑娘,麻烦您让齐世子进屋躲一躲吧。」

  「哦,好的。」程玥宁并没有拒绝,而是侧开身,让人进门。

  少砚忙不迭地跟着自家世子跑进了屋子。

  田满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程玥宁并没有急着关门,而是看着田满道:「田管家要一起进来吗?」

  田满摆手,「老奴就不进去了。」

  「还是进来吧,这样他们守在外面也更心无旁骛些。」程玥宁如是说。

  田满想了想,觉得自家姑娘说得在理,于是最终他也走进了屋子。

  四个人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默默听着屋外嘈杂的声响。

  谁都没有聊天的心情,不是他们冷血无情,而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能保全自己都不容易,根本没有余力去帮助他人。

  当窗櫺传来轻响的时候,程玥宁猛地一下起身,顺手操起原本坐着的椅子用力朝着窗户那边砸了过去。

  就听一声惨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响,听着就觉得骨头有点儿疼。

  齐渊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变得冷漠肃杀的人,这还是他之前印象里那个待人温和有礼的席家姊姊吗?

  接下来,在连续亲眼目睹程玥宁飞脚将两个爬窗上来的贼人踹飞之后,齐渊忍不住跟自己的小书僮挤到了一起,一同星星眼看着突然之间霸王之气全开的人。

  田满也震惊了,无论如何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家大姑娘一直都是温温吞吞、毫无杀伤力的存在,怎么突然间画风就不对了呢?

  然后,田满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从她的包袱里摸出了一根绳子,对,就是很结实的绳子,还挺长的!

  就见大姑娘手法熟练地打了个绳结,然后在又一个贼人从窗户冒头的时候,一甩手就将绳子套到了对方脖子上,继而将人直接拉了进来,指间刀光闪现,那贼人连哼都没能哼一声便一命呜呼了。

  田满:「……」

  齐渊:「……」

  少砚:「……」

  老少三人默不吭声地缩在屋中一角,默默地看着原本该被人保护着的人化身成无敌女战士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杀完了人,顺手将死尸扔出窗外,做这一切的时候程玥宁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表情十分的平静,就仿佛这是一件特别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少砚往自家世子身边又凑了凑,身子有点儿抖。

  齐渊却是看得两眼放光,崇拜简直都要化为实质从他的眼里掉出来。

  田满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感觉整个脑子都乱哄哄的。

  在程玥宁连续抛下三具尸体之后,往这扇窗户爬的贼人终于偃旗息鼓放弃攻略,悄无声息下去了。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而这一夜似乎变得特别的漫长和煎熬。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而外面的街道也终于有了人声。

  昨晚那伙马贼没待多久,在劫掠够之后便纵马离开了,但是镇子里的人却是提心吊胆地过完了后半夜,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终于吐出了一口压抑了一晚的浊气。

  镇子里渐渐有哭声响起,然后越来越多的哭声汇集到一起。

  悲伤哀痛的气氛一下子便笼罩住了整个镇子,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甸甸的。

  安远伯府的六名护卫有一名不幸罹难,还有两个负伤,好在伤势都不是特别严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这间客栈因为有他们几人的存在,导致马贼在此死伤惨重,最后算是不甘地退走了,如此一来倒也算是保全了客栈里的大部分的人。

  有些运气不佳的,那实在也是命里注定,没办法。

  当几名护卫看到他们家大姑娘房间临街窗外的几具尸体时,他们默默地安静了。

  他们该说是虎父无犬女吗?

  安远伯追随当今陛下征战天下,建立大兴,而他们家大姑娘竟然也能挥刀斩马贼,何等的威风!

  而这个时候的程玥宁早就恢复了大家习惯的样子,上身是交领短衣,下身一条绿底粉花的襦裙,腰间丝绦轻系,环佩低垂,窄袖小衫轻轻一抬手便露出腕间那只刷新翠得仿佛滴水的镯子。

  她淡淡然地站在那里,不说话,像一个安静柔和的大家闺秀。

  假象!

  少砚在心里嘶吼,这全都是假象。

  眼前这位大姑娘可是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女侠啊……

  安远伯府的马车并没有太大的损伤,毕竟车里并没有财物,但仍避免不了被马贼发泄一般的砍劈,好在大体无碍,并不影响继续使用。

  马匹的话被抢走了几匹,其他的人互相凑合凑合勉强也算够用。

  这样一来,原本骑马的齐渊和少砚就被分配到了程玥宁的马车,齐渊坐在车厢内,少砚则跟车夫坐在外头。田满的那辆太小,让定国公府的世子坐着实在有些不像话。再者,两个受伤的伯府护卫也需要在马车上休养,连田满都只能骑马随行。

  一行人从客栈上买了些干粮带上,便打算离开小镇,经过了昨晚的事,这座小镇实在是给不了他们安全感,他们宁愿试着绕路继续前行,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们走出小镇的时候,已经是近午时分,不知不觉收拾善后就花费了他们不少的时间。

  就在他们正挑选方向的时候,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所有人都不由一惊,不过安远伯府的护卫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重甲骑兵,不是马贼。」

  马贼全部都是轻甲,便于他们来去如风,而正规的朝廷骑兵却是装备重甲的,仔细一点儿从马蹄声就可以分辨出来。

  马车内的齐渊听了心头一松,扭头去看一旁的人,却发现她一脸的淡定,不由眨了眨眼。

  「前边的人,可曾见过一个锦衣小公子和小书僮结伴而行?」

  士兵粗大的嗓门将话远远地送了过来,安远伯府这一行人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索性便停在原地等著那队人马过来。

  领队的是一员年轻将领,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

  他一看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齐渊就有些惊慌失态地下了马,径直上前请安见礼。

  「末将见过世子。」

  齐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哦,原来这次是你跟着平南侯出来的。」

  「是。」将领将头低了下去。

  「不是说平南侯是在隔壁州追剿马贼吗?怎么就让他们出现在了这里,你知道昨晚这座镇子遭遇了些什么吗?」齐渊越说语气越显激动,「要不是碰到了安远伯府的姑娘,你今天过来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那名将领越发不敢吭声,在收到消息说定国公府的世子昨天是往这个方向来的时候,平南侯就急了,这要是让定国公世子在这里出了事,平南侯就算清剿完马贼都不一定能平安脱身而出。

  可是,这件事真的是谁都没想到。

  他们原本以为马贼会疾行穿州而过,谁想偏偏昨天前面山体滑坡、泥石断路,那伙马贼不能快速逃离,便生出了就近抢掠一番的心思,这才导致了这座镇子的惨剧发生。

  昨天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他们这队人马又是重甲,速度上立时便跟那伙马贼有了差距,他们已经是紧赶慢赶追过来的了。

  但是,显然他们还是来迟了,光看齐世子如此大发雷霆,就能想像得到昨天他一定遭遇了非常危险和不好的事情,这让这个少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情绪有些失控了。

  一只纤细的手搭到了少年的肩头,他失控的情绪似乎被人按得暂停下来,他慢慢扭过头去。

  另一只手半掀起车帘,露出主人半个身子,却看不到人脸,他听到她对自己说—— 

  「都过去了。」

  齐渊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变得踏实起来。

  是的,都过去了,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好好地活着。

  「跟他们去找平南侯吧。」程玥宁如此对齐渊说。

  齐渊一脸的讶异,「妳不跟我一起吗?」

  程玥宁摇头。

  齐渊却不认同她的决定,说道:「席姊姊,妳看昨天多危险,妳也跟我一道去见平南侯吧,到时候让他派人护送我们回京这样比较安全。」

  程玥宁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田满已经插话进来,「大姑娘,老奴有话跟您说。」

  齐渊有眼色地下了马车避过一边,给他们主仆一个说话的空间。

  田满站在车辕边,声音压得极低,「大姑娘,那平南侯是伯爷夫人的嫡兄。」

  一句话如雷击顶,程玥宁心中悚然一惊。

  平南侯是现任安远伯夫人的嫡兄,这话内涵太过丰富。

  昨天那股马贼原本是在隔壁兖州为祸横行,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他们落脚的小镇。若非定国公府的世子不巧昨日正好也在这里,今天他们恐怕是见不到前来救援的官兵的。

  此事,细思极恐。

  饥荒之年的一块饼都能引来杀身之祸,更何况牵扯到爵位之争,程玥宁不怕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老管家恐怕心中也是有所猜测,所以才私下跟自己提及平南侯与伯爷夫人的关系,也是在暗示她如若坚持独自上路,恐怕路上仍不太平。

  田满察言观色,情知大姑娘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于是声音恢复了正常大小,道:「大姑娘,齐世子说得对,咱们还是跟他一道去找平南侯吧,出了昨晚的事,老奴这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咱们安全为上啊。」

  程玥宁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见她不再拒绝,齐渊的脸上一下就有了笑容,高兴地冲她说道:「席姊姊,到时候回到京城,我邀妳到我们国公府玩啊。」

  程玥宁但笑不语,这孩子大概是傻了,他们两个就算年岁有差,但五岁之内都算在结亲范围,定国公府的人可未必欢迎她过去作客,怕还要揣测一番她到底是什么用心和目的才是。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当年虽然只在京城生活了几个月,但是已经足够让她领教那些富贵高门当家主母们的思维习惯了。

  恐怖如斯!不小心碰个面,都能被人揣测出十七八个版本的不怀好意和不良动机,活成那样是真心有点儿累。

  当年老娘不耐烦过那样时时刻刻动脑费神、劳心劳力的生活,直接就甩了张和离书给安远伯,然后她们母女终于自那座京城脱身而去。却没想到数年之后,她竟然又莫名其妙的转了回来,简直是无比的恶意。

  田满的内心也是满满的槽点,这位齐世子真是有些不靠谱,男女有别不懂吗?就算要邀请他们家大姑娘去国公府玩,那也得是国公府的姑娘下帖子邀约啊,他邀约那算怎么回事?其他人立马就会联想到不该联想的地方去,对他们大姑娘的名声是半点好处都不会有。

  突然之间,田满就有些后悔劝大姑娘答应同齐世子一道去见平南侯了。

  他们大姑娘如今正是适婚年龄,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被接回府,正常人家都会想到伯府大概是有联姻结亲的意向。

  可是,他们伯府真的没有这样的意向啊!他们大姑娘回京会待多久都还是个问题呢,她那个继父可真心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大姑娘已经是程家正儿八经上了祖谱的姑娘,婚事上他们伯府还真未必能作大姑娘的主。

  总之,这真是一件无比麻烦的事。

  得知马车里坐的是安远伯府的嫡姑娘,那队兵士都没敢将目光随意往马车的方向瞅。

  开国元勋家的贵女,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云端上的仙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光是想想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因为这群官兵的出现,齐渊也不好继续跟程玥宁同乘一车,而是要了匹马骑。

  只是走了没一会儿,齐渊突然调转马头策马朝着来处疾奔而去,「我去去就回。」

  远远的,他的声音传回来。

  领队的将军赶紧派了数名亲兵追上去护卫,队伍也因此只能留在原地等候。

  齐渊果然并没有耽搁多久的时间,大约也就一刻钟吧,他和几个护卫便一起回来了。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直接跳上了程玥宁的车辕,喊了声「席姊姊」,然后直接钻了进去。

  程玥宁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顶白纱帷帽,有点吃惊,「给我的?」

  「对,随行的都是军营里的糙老爷们,妳出马车的时候就戴上它,别让他们看到妳的脸。」

  「有这个必要吗?」程玥宁真心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年了。

  「这样他们就会觉得席姊姊是一个美丽而神祕的女子了。」齐渊振振有词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程玥宁简直无力,事实求是地说:「可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被他这么一闹,倒显得她有几分丑人多作怪的意思了。

  「有些人的美是用眼睛看不出来的。」齐渊如是说。

  程玥宁:「……」谢谢你对我的无脑夸奖,但我并不觉得荣幸。

  不久之后,定国公府的护卫们急匆匆寻来,成功与这一行队伍汇合。

  国公府一行护卫十几人,一身风尘,行色匆匆,在终于看到他们家完好无缺的世子时悬在心头两天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在安远伯府的人还没觉得此行有什么不便的时候,齐渊这个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却已经对他们的大姑娘全方位保护起来,杜绝外人对她的一切窥探。

  马车周围除了伯府的护卫就只有他定国公府的护卫,其他人休想靠近一步。

  而程玥宁的马车除了他本人,那就是其他人的禁地。

  对于安远伯府,齐渊是嫌弃的,嫌弃他们一帮糙老爷们不会伺候姑娘家,表示这事得他们生养了一堆姑娘的国公府的人来做才行。

  定国公府是个神奇的地方,府里阴盛阳衰,府里的姑娘真是养了不少,嫡的庶的,拉出来据说能组两个马球队。与此相对的却是府中男丁凋零,所以才造成了齐世子身上那点形诸于外的脂粉气。

  但齐世子现在却如此得意洋洋表示自家是养姑娘能手,还是让程玥宁的心情有点儿小复杂。

  少年,你家长辈恐怕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引以为傲的事啊!

  心情复杂的程玥宁,就这样跟着齐渊一起去见平南侯。

  有了这一队官兵的相护,他们这一路走得倒是极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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