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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掌勺小秀女》作者:阳光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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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9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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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2-1-21 20:53 编辑

书  名:掌勺小秀女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阳光晴子
出版日期:2019年07月24日

【内容简介】
身为相府二房庶女,长得比嫡女美、才名比嫡女高,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为了保命,她装傻装失忆,抛弃琴棋书画,一头栽进厨房拿刀动灶做点心,
却因为手艺太好引得太后注意,开特例召她进宫参加选秀,
可她一点都不想当皇帝的女人,只想开个点心铺自在过日子啊,
于是当别的秀女费尽心思吸引皇帝注意时,她总是窝在小厨房里捣鼓新点心,
却阴错阳差惹来言公公的蹭食,这位太监哥哥实在俊美得不像话,让她无法拒绝,
自此她的深夜厨房里除了美味点心还有美男相伴,真是再幸福不过,
但纸包不住火,秀女们突然闯来要揭发「好事」,还翻了热油要烫伤她,
幸得言公公相救,受伤的变成他,只是匆匆赶来的老太医却喊他「皇上」?!
是太医老眼昏花认错人,还是急哭的她听岔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

链接:https://www.txt520.net/thread-128792-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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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9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破例进宫选秀女

  天色濛濛亮,皇宫一片静寂,偏殿一处专为秀女们准备膳食的厨房里,几个御厨、嬷嬷、宫女们已经忙着烹煮早膳,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细糖、面粉、蛋……」

  十五岁的孟乐雅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厨房里,独自守着角落的一处炉灶,一边唸唸有词,一边注意灶里的火,弯身拉了拉风箱,望着炉灶火花劈里啪啦的窜烧后才停手,站直身子,见火候差不多了,又拿柴棍拨了拨烧得发红的炭火,务必让火候均匀些。

  其他人对她从一开始的好奇、不以为然,到现在的佩服、习以为常,也有一个多月了,毕竟这种冒汗闷热的粗活儿就是个苦差,而孟乐雅官家之女的身分摆在那儿,偏偏娇滴滴的小美人对做甜点很是热爱,这点让他们是真服气。

  一滴汗从孟乐雅光滑的额际落下,她正将盘子里的一口糕盛盘,这是她新琢磨出的小点心,目前看来很不错,颜色、软度都是她想要的,就怕内馅没成功。

  她正要拿起来试吃,几个交好熟稔的嬷嬷却簇拥过来,笑咪咪的道:「姑娘做好了?我们先试试吧。」

  「这次一定成功的。」

  「对啊,这来来回回都做十天了,不可能会再失败吧。」

  「胡说什么啊妳,吃吧。」

  几个嬷嬷说笑着拿了一块糕就要放入口中,孟乐雅连忙提醒,「小心烫口。」

  这糕点吃来该是软糯香甜,然而,试吃的嬷嬷们却脸色一变,有人嘴角抽搐,有人僵在那儿要吞不吞的,有的人则眼泛泪光。

  又失败了吗?孟乐雅连忙拿了一块,小心咬了一口,柳眉陡地一皱。

  一名嬷嬷手脚很快的拿了条干净棉布给她,她接过手,将嘴里那一小口吐在棉布上,这回的黑糖馅料确实已呈现她想要的浓稠滑顺,但她刻意加入的半干果肉煮得太硬,上回又太软,吃起来毫无口感,看来要做到滑嫩中仍有咬劲的果肉还真难。

  她尴尬的向嬷嬷们道歉,但嬷嬷们哪有人会怪她、或者是敢怪她?大家都摇手摆头的说著没关系,让她再试试。

  孟乐雅点点头,将内馅又咬了一口试口感,继续拧眉思索,一副不成功誓不罢休的专心模样,几个嬷嬷看了有苦难言,这一样新甜品,孟三姑娘已经试了十天,她们吃到都有些怕了,很想劝她收手,但她说过,很多好吃的点心都是在失败多回才完成的,于是她们也只能鼓励她。

  说实在,孟乐雅手艺是真不错,好吃的甜点随手就能做出来,只是中间尝试新品的过程就让人又爱又恨了。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秀女们的早膳已送出去,厨房里顿时少了大半的人,看了看天色,有嬷嬷提醒道:「姑娘,上课时间快到了。」

  孟乐雅愣了一下,连忙解下头巾及身上围裙,净了手,急急将后续的事交代给一旁的嬷嬷,急匆匆的出了厨房门,往左边一条长长门道跑,左弯右拐的进到一偏殿,再进到角边的一间厢房,里面一名清秀宫女见到她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明年及冠要大婚,在这一年选秀女。

  四月甫过,入选的秀女们在进行筛选后,共计三十名秀女踏进巍峨宫殿内受训,其中多是名门贵女的金枝玉叶,备受瞩目,但要说最受瞩目的人,就是来自右相府怀有「异才」的孟乐雅。

  她是秦太后指名入宫的,也是秀女中唯一被允许可以进入厨房精练厨艺的秀女。

  依规定,秀女不能带自家侍女入宫,统一由宫中安排的宫女伺候,明月在她身边伺候了一个多月,从战战兢兢到现在的亲近热络,全是因孟乐雅毫无架子,好相处。

  「姑娘今儿迟了些,得快点,要上课了。」

  「好的,麻烦明月姊姊。」孟乐雅脱下身上的衣服,一边让她更衣,一边端起半凉的粥品喝着,又拿着白嫩馒头咬了一口,随即以手轻搥胸口,吃太快了。

  「吃慢点儿,姑娘。」明月替她着衣,见状连忙提醒。

  「嗯嗯。」孟乐雅边说还是边吃着。

  换好衣服,明月拧了毛巾替她净脸,在她用膳时,将她头发重新梳理,同时打量着她。

  秀女们身上穿的是统一规制的服饰,一袭粉色对襟长袖禙子,发上仅有两支蝴蝶点翠头钗,尽管这次进宫选拔的秀女个个都是美人儿,但在明月眼中,孟乐雅是最好看的,她的五官精致,不妖不媚,肌肤白皙中带着点健康的粉红,唇如三月初樱,颜色饱满,最漂亮的是那双点漆如星的明眸,睫毛浓密而长……

  「好了,谢谢明月姊姊。」

  孟乐雅的声音打断明月的打量,她连忙伺候她漱口净手,再以棉巾拭嘴后,孟乐雅就急匆匆的走了。

  「还来得及啊,走慢点。」明月忍不住笑了,相对于其他秀女,她伺候的这个主子是最随和可亲,让其他宫女们羡慕极了。

  孟乐雅手拉着裙䙓,快步越过位在两院之间的窄小甬道,接着,视线大亮,落入眼帘的是一座极大的花园,有亭台楼阁、曲桥小湖,湖畔旁就是教授秀女规矩的大堂,孟乐雅的脚步连忙放慢,步步生莲的走进大堂,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大堂内已坐了八分满,还是有几个秀女姗姗来迟,这三十名秀女中身分高低皆有,有相府、侯府、国公府的闺女,也有仅剩家族余荫实与平民无异的老臣家小辈。

  所有秀女暂居秀朗宫,各有独立厢房,家具摆饰都极为精致,宫里也有分派宫女随侍在侧,带着她们认识环境,讲讲宫中规矩,若犯了宫规,被严惩不说,还会连累家族受罪。

  秀女们除了学习礼仪宫规外,还要读书习字,吟诗作对,甚至也有棋艺画作。这些课程是在修练秀女的心性,也是让教习的嬷嬷贴身观察,毕竟她们大多出自勋贵之家,在家中自有性格,秦太后私下交代,要嬷嬷们好好审视,皇上的喜好是一回事,若是后宫因心术不正的女人们倾轧,皇上如何专心朝政?若皇上选的不好,秦太后身处后宫,也能事先让人盯着。

  窗明几净的大堂内,一干秀女有端丽、有优雅出尘、有气质脱俗、明艳动人,各色美女恍若百花绽放。

  教习嬷嬷仔仔细细的讲述宫规,让秀女们抄写背诵一番才下课。

  待教习嬷嬷离开后,秀女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大堂,虽然进宫时间不过一个多月,但京城就这么大,勋贵家族间也有往来,关系盘根错节的,不少秀女们早就认识,因而各成一个个小圈圈,下课后一群群各走各的。

  孟乐雅习惯最慢走,不然与她一起进宫选秀的大堂姊、二堂姊老是落下她,与几个贵女走在一起,被忽略的她总是尴尬。

  大堂后方的大花园里花团锦簇,蜂飞蝶舞,秀女们有的坐在亭台,有的站在曲桥上喂鱼,也有一些人在湖边漫步,她习惯性的就要转往那条甬道回到小厨房,然而还没走几步,就有人上前挡住她,「孟三姑娘又要往厨房里钻了?真是不上进啊,总是有失右相府小姐的身分,让人看轻。」

  说话的是秦佳音,出身左相府长房嫡女,一张鹅蛋小脸五官明艳,肤若凝脂,说是倾国美人也不为过,但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孟乐雅看着眼前这张脸,心里无奈叹气,淡淡的说:「没关系,被看轻也不会少块肉。」

  「噗哧—— 」四周传来几声憋不住的笑声。

  秦佳音没好气的瞪了孟乐雅一眼,轻蔑的道:「既然孟三姑娘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枉作小人,徒惹人厌。」甩袖扔了话,随即带着簇拥着她的秀女们往另一边湖畔走去。

  「妹妹怎么这么回话?」孟诗雅走过来,显然也有听到刚刚的对话。

  孟乐雅看着眼前向来自视甚高的大堂姊,心里更是无奈,连自家人也要来踩一脚吗?「妹妹说的是真话,一个人不管被人怎么看都不会少块肉啊。」

  「噗—— 」

  又来了。孟乐雅嘴角抽搐,真不懂,怎么她每次说话都会让这么多人竖耳倾听,还噗哧偷笑,有那么好笑吗?

  孟诗雅抿紧唇瓣,努力忽视那些看好戏秀女们的眼光,直视著孟乐雅无辜的面孔,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那一件事……

  虽然事过境迁,但自己对这个二房的堂妹还是无法喜欢,也许是她那双清灵中莹光流淌的明眸,也许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清秀脱俗脸庞,也许是她的大而化之、乐观自在……反正只要看见她,她就不舒服,就会记起年幼的自己曾经叫人将她推入水里的可怕行为。

  「乐雅,大姊是担心妳,妳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大家不知道妳一天到晚有闲就往厨房跑,妳是进宫选秀,不是来当厨娘的。」孟书雅也看不过去的出声。

  孟乐雅看着二堂姊,又看看不悦地盯着自己的大堂姊,这对大房所出的姊妹花从小就跟她不对盘,偏偏这次又一起入宫选秀,真是冤家路窄,她心里嘟囔几句后,才一脸无辜的道:「姊姊们天生金枝玉叶,妹妹的才艺皆输姊姊,能进宫靠的也就是这一手功夫,当然得勤加练习,以期不负太后恩典。」

  孟书雅听到她将自己与嫡出的孟诗雅放在一起称赞,心情顿时大好,毕竟她跟孟乐雅同为庶出,自出生就矮嫡出的一大截,「哼,倒是有自知之明。」

  这当然,除非她想真的死一次,孟乐雅在心里腹诽,但面上可是丝毫不显,一派无辜。

  孟诗雅对她有自知之明倒是很满意,眼神也柔和了些,虽然对她将庶出的孟书雅与自己放在一块称赞,心里并不舒服,但她也清楚有多少目光看着她们仨,她只能继续扮演一个好姊姊,「先别去厨房了,每次下课出来就不见妳,想关心妳也没时间说话,到亭子坐坐吧,咱们姊妹进宫多日,秀女课程繁重,难得今日能歇息一下。」

  今日授课的叶嬷嬷给的功课较少,也是看出秀女们进宫至今一个多月,已处紧绷状态,特意让她们喘口气。

  孟诗雅前半段的话实在很假,不过是向众人们解释为何她们这一小圈圈的贵女中,没有自家堂妹,显然是有闲话出来,她不得不带上自个儿罢了。

  孟乐雅在心里叹口气,虽然很不想,但还是乖乖的点头,跟着她们慢慢往湖畔最大的亭台走去。

  一行人走了不久,另几名秀女就走过来,目光落在前面右相府的三位千金身上,她们心里皆是嫉妒的,依规定各家最多只有两个名额,但秦太后一道懿旨,硬是让右相府多了一个,其容貌也很出色。

  虽说这次选秀一定会选出一后二妃,但皇上最终会看上几人无人知晓,她们都担心自己会被淘汰。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真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开恩下旨,将孟乐雅也召进宫中?」

  这些秀女们多出自名门世家,都知孟诗雅、孟书雅同为右相大房所出,只是一嫡一庶,同为十六岁,孟乐雅则为二房庶出,早听闻孟家大房与二房关系并不好,这段日子相处,大家也早早看出来了,太后不可能不知道,但却硬是指名入宫。

  「妳不知道吗?孟乐雅虽是庶出,但她孩提时候在京中可是大大出名的,琴棋书画比孟诗雅都还出色,抢尽京城各闺秀的风头,若不是一场落水意外,失忆忘了所学,脑子没那么好使,现在绝对是京中第一才女,哪有秦佳音、孟诗雅现在『京城双艳』的存在?」一名秀女说。

  另一名秀女也点头附和,「真的,当年就连秦佳音也被她压过一头,虽然都过了几年,但妳没发现,秦佳音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在言语上刁难,不就是仍心怀不满嘛。」

  「原来如此。」

  秀女们进宫已有一段时日,闲话家常外,道些八卦更是日常娱乐。

  湛蓝天空下,在一株浓密大树旁的红顶亭台里,大理石圆桌上早已备妥茶水甜点,秀女们围坐十多人,其中也包括孟家三姊妹。

  孟诗雅是大房嫡出,自然是重点栽培,早有才名在外,孟书雅虽为庶出,但琴艺超然、舞技好,也有不小名声。

  至于出自左相府的秦佳音则是两派秀女中,另一派之首,与孟家女儿可说是水火不容,彼此也只维持着表面礼数,而秦佳音仗着与皇帝、太后的亲戚关系更显得不可一世,人缘比孟家姑娘差得多。

  亭台内,相谈甚欢的几人,自是与孟家人一派,众人对难得聚在一起的孟乐雅是绝对的好奇,毕竟她是太后开恩召入宫中的,因此寒暄后,就问起话来。

  「听说妳失忆,八岁以前的事都忘了?真的忘了自己是谁,亲人也忘,就连学得的才艺也忘得一干二净?」

  孟诗雅及孟书雅眼神一闪,齐齐看向孟乐雅。

  「对,不小心落了水。」她说得大方,脸上也没有什么郁色。

  「真可怜,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听闻之后妳就心无旁骛的狂练厨艺,妳的点心真的很厉害吗?」另一名秀女也好奇的开口,因为真的吃过孟乐雅手艺的似乎不多,大多只是听闻。

  提到这个话题,孟乐雅弯了弯眼睛,笑道:「不敢说很厉害,但是—— 」

  「是真的没什么,只是外头传的。」孟诗雅马上截断她的话,还向她使了个眼色。

  孟乐雅只能笑笑道:「是外界传言,当不得真的。」

  家中长辈们一直觉得她的点心手艺终归是服侍人的玩意儿,虽然她是庶出,但总是相府千金,以此出名不妥。

  为此还特意要求她不要随意做点心给别人吃,所以即使这两三年来,她靠着点心手艺在世家圈子攒了一点名声,也曾想开个点心铺,但想的容易,实行起来却是步步难。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说当不得真,却以此入了太后的眼,这名不副实,算不算是欺骗太后?」另一名出身侯府的秀女不怀好意的说。

  这些人是吃饱撑著,唯恐天下不乱吗?孟乐雅心里嘀咕,却装出一脸惊恐的看向孟诗雅,将这烫手山芋的问题丢出去,「大姊?」

  孟诗雅脸色涨红,后悔极了自己为何要多嘴?

  如今怎么答都不对,根本两难,但相较之下,赞美孟乐雅与担下欺骗太后的罪名,她也只能选择前者,「其实,说当不得真,是自谦之词,太后若没有肯定我家三妹妹的手艺,哪能让她进宫呢。」

  「孟大姑娘,这就是妳这当姊姊的不对,老王卖瓜,尚且懂得自卖自夸,何况,妳这妹妹既是真才实料,又何须自谦?」另一名秀女忍不住又道。

  孟诗雅的脸色更难看,几个交好的秀女连忙换了话题,孟乐雅也觉得很无奈,总是这样唇枪舌剑的说话,不累吗?正想着,另一名坐在她对面的秀女朝她挤眉弄眼的,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她记得她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千金殷如秀。

  秀女们谈起了各自的梦想,多数人无非是希望能入帝王眼,长伴君侧,连孟诗雅也是一样,到了孟书雅时,孟诗雅似有若无的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一紧,「大姊才貌双全,我的梦想就是大姊能有一日母仪天下,妺妹能跟在身边,分享姊姊的荣耀,那便是书雅最大的福气了。」

  「好妹妹,谢谢妳。」孟诗雅握着她的手,美丽的眼睛还因感动而泛泪光。

  不过这一幅姊妹情深图,并没有多少人感动,在座的多出身大家,嫡庶向来是死对头,要谈真心,那就虚伪了。

  接着,马上有人问孟乐雅,「妳呢?」

  「我想开一家点心铺子。」她毫不犹豫的道。

  「这算什么心愿?」秀女们不是面露错愕,便是轻蔑的笑了。

  「就是,当个厨娘,抛头露面的开店铺?妳再怎么说也是相府出身的贵女,怎能与巿井民妇一样喜欢窝在厨房,未免有失身分。」

  一句一句瞧不起、嘲笑的声音响起。

  孟诗雅、孟书雅都给孟乐雅一记白眼,她们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来一家就只有两个名额,怎知太后另给了恩典,让这不著调的妹妹也进宫,丢她们右相府的脸面。

  「干身分何事?我就觉得孟三姑娘的梦想很好,民以食为天,谁不吃东西,谁又不爱美食?」

  说话的是殷如秀,两道英气的眉,圆亮的眼睛,是镇国大将军的独生女,出身武学世家,豪爽侠义,看不得众女对孟乐雅的嘲笑轻视,挺身而出。

  但她一出口相挺,不少秀女忍俊不住的摀著绣帕笑出声来。

  一名秀女更是笑道:「妳当然觉得好,在座的谁不知妳是京城著名的吃货,呵呵—— 」

  这一说,其他秀女们笑得更欢。

  孟乐雅见不得替自己说话的殷如秀被讥笑,看她气得小脸涨红,连忙要开口,没想到殷如秀更快一步,「吃货怎么了?哪像妳们这些虚伪的连吃东西都偷偷摸摸的,饿到手脚发软还装小鸟胃,背着人再囫囵吞枣!」

  此话还真戳中其中几个秀女,有些人恼羞成怒,就与殷如秀吵了起来。

  「妳以为每个人都跟妳一样,练拳踢腿,头脑简单的只要吃饱就好吗?」

  「本姑娘吃了妳的吗?作假装柔的恶心货!」

  「一餐能吃两碗饭的妳才恶心,怎么没撑死妳这个饭桶!」

  两方唇枪舌剑,殷如秀一人难敌数口,气得连袖子都要卷起,吓得娇弱的一方嚷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其间,另一名当事者孟乐雅不是没插话,而是根本没人理她,眼见都快打起来,孟乐雅只好硬著头皮,以肉身挡在殷如秀身前,「听我说句话,听我说句话!」

  殷如秀握拳正要开打,听她像唸经似的一直唸那几个字,听烦了不得不将手放下来。

  她这一放手,另一方总算也松口气。

  不再剑拔弩张,孟乐雅暗吐口气,这才拉住殷如秀的手,拿自己开玩笑,「其实呢,这里面是我吃得最多,因为做失败的甜点不少,连好几个帮忙吃的嬷嬷都吃怕了,只差开口拜托我别做了,虽然仍很善良的帮忙吃,但大多都是我自己吞掉,撑死我了。」

  殷如秀杏眼圆睁,「妳自己全吃了?我可以帮忙啊,失败的要吃,成功的要吃,这才是义气嘛。」

  三句不离吃,在秀女们眼中,殷如秀就是个好吃的傻子,而孟乐雅的反应也没让大家失望。

  「好,有机会一定让妳展现义气。」她很认真的回答。

  瞧两人还勾勾手,惺惺相惜的模样,不少人眼中闪过轻蔑,孟诗雅、孟书雅更是后悔找孟乐雅过来聊,话题随即转到即将到来的赏花宴,大伙说起要表演的才艺,还是有人取笑孟乐雅,「妳不会当场表演厨艺吧?赏花宴上,当场起锅弄灶,烟雾弥漫,也是一绝。」

  这开口的是宁昌伯府上的嫡大小姐魏珊珊,眉宇间有种柔媚的韵致,身材婀娜。

  「魏珊珊,妳怎么说话的!」殷如秀脸色一变,马上站起身来。

  「对了,至于殷姑娘,我听说妳拳脚功夫不错,打个拳当才艺吧。」魏珊珊一说完,身边几个秀女就摀著帕子笑了。

  殷如秀又想撸起袖子揍人,孟乐雅连忙起身拉住她,再看着魏珊珊笑道:「我跟殷姑娘的才艺就不劳魏姊姊惦记了,魏姊姊还是专注在自己的才艺上吧,时间上可紧了,不过是三天后的事。」

  孟乐雅一说,其他人也没心思再把时间耗在长舌上,毕竟邀宴的可是当今太后,才艺表演马虎不得,纷纷起身离开。

  孟诗雅原本已走了几步,但想起要扮演好姊姊的角色,她转身回来,轻轻拍了拍孟乐雅的手,柔声勉励她要好好准备,这才离开,孟书雅觑她一眼,跟了上去。

  一下子,偌大亭台内仅剩下孟乐雅跟殷如秀,两人相视一笑。

  殷如秀轻咳一声,朝她眨眨眼,「妳说,我表演拳脚不好吗?那可是我在将军府中做得最棒、最有口碑的一件得意事儿呢。」

  孟乐雅一呆,难道她真的打算表演打拳?听闻将军府百年来只出了殷如秀这个女娃儿,上有众多哥哥、堂哥,老将军及大将军都疼宠如眼珠子。

  她还来不及表达意见,这位姑娘已经兴致勃勃的打起拳来,非常有巾帼英雄的气势,一掌一拳,虎虎生风,再加上中气十足的几声「哈」。

  「……」孟乐雅眼神死。

  御书房里,当今圣上傅言钦正与左右两相商议国事。

  右相孟伟德三十多岁,外貌清秀隽朗,他说得少,听得多,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让年轻帝王扶植起来就是和左相打擂台的。

  左相秦凯生性奸滑,擅斗争具野心,身为秦太后的娘家哥哥,皇帝的舅舅,早年即受先皇遗命,与摄政王一起辅佐新帝和秦太后,身分不一般,但对曾经辅佐的皇帝甥儿表面虽维持恭敬,心里却另有主意。

  谈完国事,便提到秀女选拔一事,「前几日,佳音去见太后娘娘,提到皇上见到她就走,她很难过,但想到皇上不想让外界有太多杂音,便又释然了,真是小孩心性。」秦凯笑着摇摇头,「是臣没教好这个女儿,日后,还请皇上多担待些。」

  傅言钦仅是温和一笑。

  倒是孟伟德黑眸里闪过一道嘲讽,外界能有什么杂音?此次选秀,左相之女已经内定为皇后的传言不就是他们让人传出去的?

  这是用舆论来逼皇上选后,毕竟左相除了是外戚身分,还曾有辅佐帝王之功,若是皇上没选秦佳音,左相没有面子不说,皇上还会落个不知感恩的话柄。

  这是秦凯的嚣张心态,殊不知年轻帝王哪是他能算计的。

  当年那个幼时多病、瘦巴巴,看来比实际年纪还小的大皇子,在经历皇叔摄政王买通他身边太监,教唆出宫又死里逃生后,刻意练武强身,如今身体康泰,身形挺拔,相貌俊美。

  十五岁亲政后,更是以凌厉手段出其不意的拔除摄政王,摄政王一家老小全流放岭南,永世不得进京,几年前,摄政王抑郁病逝,如今,傅言钦年已十九,勤政爱民,令百官臣服,已是当朝爱戴的明君。

  「这次选秀中,微臣得太后恩典,家中有三女入宫,微臣斗胆,也借左相吉言,望日后,家中亦有一女能得皇上青眼,受皇上待见。」孟德伟这话说得漂亮,虽然也希望自己府里有女能入后宫,但这是左相先开口,他才敢附和。

  傅言钦心知左、右相都想拱女儿为皇后,殊不知他却是打算利用这次选秀来削减这两家愈来愈大的势力,「两位爱卿客气了。」

  淡淡一句话再无其他,两名相爷对视一眼,心里各有计较,但不露端倪,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终于走了!傅言钦看向门口的贴身太监姚光,他是总管太监闵公公的干儿子,仅小自己一岁,七年多前,闵公公安排他在自己身边,虽是主仆,却与他宛如兄弟,为人十分机灵,行事圆滑。

  姚光一收到目光,示意书房前的两个小太监好好守着,自个儿才快步进书房。

  「皇上,那一位又失败了,要不要奴才替您吃了,您可是万金之躯—— 」

  傅言钦一扬剑眉。

  姚光立马换了个笑脸,弯腰说著,「呵呵,奴才脑袋是被驴给踢了,刚说什么话呢。」他恭敬的再从袖子里拿了个油纸包放到桌上,细心拆开,里面赫然是一只外型极佳的一口糕,即使凉透,仍隐隐散发著诱人香味。

  「皇上,这玩意儿热呼呼的时候,那几个嬷嬷尝一口表情就变了,您可是龙—— 呃,奴才多嘴,又多嘴了。」他轻轻的搧打自己胖胖的脸颊一下。

  傅言钦看着这块糕,脑海想着那个娇小专注的婀娜身影,嘴角微扬,净了手后,拿起来咬了一口,眉头微皱,内馅已凉因而显得浓稠干涩,更甭提里面还有硬到难以咀嚼的果肉。

  姚光死皱着眉头看着主子爷一张完美到天怒人怨的俊脸都要扭曲变形了,「皇上,别吃了吧,等那一位成功了……呃,多嘴,奴才又多嘴了。」一道利光射来,姚光咧开嘴,再轻轻搧了搧自己的嘴巴。

  点心确实失败,然而,傅言钦还是喜欢的。

  只要一想到过去,他日日处在朝堂政事尔虞我诈的利益博奕中,一个人站在高处的孤寒,遥想着某人留给他心底深处的那一抹眷恋不去的温暖,而今,给了他温暖的人,正与他同在皇宫里,岂会不好?

  姚光狐疑的看着主子爷细嚼慢咽的吃着点心,眼中流露着不轻易对外人表现的温柔,这是魔怔了吧?要说那块糕点好吃,是绝对不可能,在他吩咐底下人悄悄送过来时,他可是偷尝过一块的,才咬了一口,唉哟,难吃到一个不行,他马上吐了,整块弃之。

  但主子爷怎会像吃了什么上好珍馔的表情?一想到几天前刑老太医把完平安脉后,他还追了几步上前悄声问老太医,「主子爷真没问题?味觉呢……噢,痛!」

  后脑杓突遭袭击,落地的是一枝上好的大狼毫,他揉着疼处,都不敢回头看,只在心里骂自己,万能的主子爷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上乘功夫,耳力更是非凡。

  「你又在心里想什么了?」

  傅言钦微凉的低沉嗓音突然入耳,恍神的姚光瞬间回魂,连忙上前一福,干笑两声,「呵呵,奴才想主子爷耳力好,眼神好,连脑袋都好。」就连胃口也好,但这几个字,他可没傻的说出口。

  傅言钦慢条斯理的吃完最后一口,姚光立即拧了块湿棉布,让主子爷擦拭手。

  傅言钦放下棉布,挑眉看着他,「就没有胃口好?」

  「噗,咳咳、咳咳—— 」姚光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到,他涨红著脸,好不容易才止咳,拍著胸口,顺顺气后,可怜兮兮的看着主子爷,装模作样的又咳几声,想博个同情,趁机圆过去。

  「行了,去让太医开个药,改做倒夜壶的活儿,免得给朕过病气。」傅言钦一挑眉,下了令。

  姚光吓得扑通跪倒,「皇上,奴才只是呛到,没病啊,但奴才劳心劳力、忠心耿耿,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说话啊,奴才知道主子的胃最是金贵的,不是什么人亲手做的都吃。」

  他们主仆都清楚,自从秦佳音入宫以来,仗势著和太后的关系,暗地里一直托人往傅言钦跟前送了不少她亲手熬煮的补汤粥品,碍于母后与左相的脸面,他不得不留下,但最后都进了姚光的胃,补得他红光满面,胖了一圈呢。

  傅言钦其实也是说说而已,姚光办事,他还是满意的。

  夜色深沉,桌上烛火忽明忽灭,孟乐雅躺在红木大床上,被褥蒙了她半个头,她睡得极沉,动也不动。

  蓦地,她喃喃呓语,「好多人啊。」

  孟乐雅作梦了,梦到八岁的自己,梦到元宵节那天跟着家中几个姊姊上街的情景,画面呈跳跃式,她置身在看灯猜灯谜的拥挤人潮中。

  「我不去茶楼了,我到书铺去看看有没有点心的新书,看完就回去。」

  她在丫鬟小银的陪同下走进那间位于偏巷里的二手小杂书铺。

  七十多岁的老掌柜看着她说,「过年前刚进了一批书,食谱的就放在后三排架上了。」

  「谢谢刘爷爷。」她巧笑倩兮的说。

  书铺内烧了几盆火,暖呼呼的,她往后方书架走去。

  小银伸手将墙上的油灯稍微往墙角的方向移动,眉头一皱,一脸嫌弃的道:「三姑娘,那里有个小乞儿,浑身脏兮兮的。」

  小乞儿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补丁的粗布衣裳。

  「这是我亲手做的,很好吃,你吃看看。」她用绣帕包了点心,笑着递给他。

  小乞儿看着她,狂妄开口,「等妳长大,我娶妳,让妳给我做一辈子的点心。」

  梦境有些模糊断片后,她才听到自己说,「有了,我带你回家,我弟弟孟磊欠一名小厮,把你洗干净了,换身衣服带回去。」

  后来又中断了一段,只见大伯父及父亲脸色凝重的带着小乞儿走,她手足无措的看着三人的背影。

  孟磊在大哭,「他是姊姊给我的,呜呜,不要带走他、不要、呜呜呜……」

  她急着安抚弟弟,不忘大叫求情,「爹,大伯父,不要带他走。」

  烛火在明灭间一跳一跳的,在外间守夜的明月,快步来到床边,轻轻摇了摇梦魇嚷叫的小主子,「姑娘,姑娘,快醒醒,醒醒啊。」

  孟乐雅缓缓张开眼,还未完全清醒。

  「妳作梦了,姑娘。」明月轻声的说。

  她揉揉眼睛,有些迷惘的看着雕花床顶,怎么会梦到那个小乞儿?七年多过去了,她几乎忘了他的容貌,刚刚在梦里也没见到他洗净打理后的样子,记忆中,似乎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当天他被带走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去问了爹跟大伯,大人们也没人肯回答她,只是要她忘了他,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将他赶走了。

  那时候外头春寒料峭,他饥寒交迫,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今夜会梦见他,肯定是白天的事吧,她眼眸一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心念念在乎的梦想被他人讥讽,心里还是有些挂怀,才会梦到元宵夜捡到的小乞儿。

  当年的小乞儿,她没救成,之后在相府内努力藏拙,想挣出自己小小的一片天,却仍躲不过选秀的命连,所以她的庶女人生注定只能身不由己,过多的念想都是枉然?

  不,不对,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她不能气馁,有志者事竟成,她突然坐起身来。

  「姑娘不睡了?」明月愣了愣,看着她下床穿了鞋,就往桌子走去。

  孟乐雅摇头一笑,「这会儿完全醒了,索性写会儿字,等等就回去睡,倒是扰了明月姊姊,妳赶紧去睡吧。」

  明月跟着走过去,倒杯茶给她,温声问:「姑娘是担心赏花宴的才艺表演吗?」这几天,秀女们一上完课都回各厢房勤练才艺,但孟乐雅的日子过得与寻常并无不同,她担心她是拿不出才艺,紧张到梦魇了。

  孟乐雅笑着在桌前坐下,「众所周知,要比厨艺之外的才艺,我肯定垫底,太后对我也知根知底,我怎么会担心?」她从一旁的抽屉拿出一只黑木盒,打开后拿出极小的竹签,还有一小瓶可食用的特殊颜料。

  明月眼睛倏地一亮,「姑娘要烤幸运饼干?」

  「嗯,等新点心成功了,我就烤一些,嬷嬷们跟宫人们都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可以给我四个吗?」明月脱口而出,一出口就感到不好意思,小脸儿都涨红了。

  幸运饼干是孟乐雅自制的一款小点心,小巧好吃,最特别的是饼干内还夹着一张她自制的吉祥签,签上都写上「大吉」两字,签诗内容有她从杂书上看的,也有自己掰的,有好话、也有励志的话,让人看了心情大好。

  因要写签诗,标准的慢工出细活儿,一次总无法烤太多,与明月交好的几个宫女,都眼巴巴的等着她能先拦截几个给她们。

  「没问题。」孟乐雅笑着点头,明月照顾她生活起居,虽然还有不少「外债」要还,但她不介意先给她,但条件是—— 「妳先睡,不准陪我。」

  明月何尝不明白这是她的体贴,笑了笑,「那姑娘可别写太晚。」她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荧荧烛火下,孟乐雅埋首一连写了好几支签,直至睡意袭来,这才搁下笔,哈欠连连的上床睡了。

  第二章隐藏锋芒不出头

  天空蔚蓝,夏风微暖,赏花宴这天终于来到。

  御花园里各式名贵的奇花异草,花团锦簇,富贵逼人,吸引秀女们及受邀前来的高官夫人们驻足观赏,居中的碧湖盛开的莲池也是今日主要的赏景处,宫人们沿着湖四周设置了罗纱帐,让一干秀女夫人们坐下小憩兼赏花,湖旁还设置一个表演舞台,对面的亭台上则坐着雍容华贵的秦太后。

  灿烂阳光中,花型饱满的莲花在绿叶衬托下,莲池呈现一片粉绿花海。

  孟书雅正在弹琴,张扬美艳的神态,搭配悠扬琴声,不得不说人美、琴艺也好,甚至比早她表演的孟诗雅来说丝毫不逊色,不意外的,一曲结束后赢得不少掌声及秦太后的赞赏。

  孟书雅巧笑倩兮的回座,孟诗雅对她一笑,但笑意可未达眼底,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冷冷声音道:「妳似乎忘了母亲的交代。」

  「妹妹不敢。」孟书雅也以同等音量回答,眼神微微惶恐。

  她在相府中,一直是嫡姊的跟班,私下承受了她不少欺压、指使,此次能跟着进宫选秀,她也有自己的打算,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转捩点,只要能入贵人眼,她就能攀高枝,赢过嫡姊。

  孟诗雅嘴角微勾,眼神迅速闪过一抹轻蔑,「不敢?给妳机会跟着进宫选秀,可没有真的要让妳入贵人眼,而是要陪衬我。」

  右相府子嗣单薄,仅有二房有一男丁,大房目前无子,她想进宫为妃嫔,将来也好为大房撑腰,不然,二房有嫡子,日后,右相府的一切都将落在二房头上。

  孟书雅头垂低,强压着慢慢上涌的血气,她当然明白自己的存在就是要衬托嫡姊的出色,但机会就在眼前,她想越过她,不想一直屈于嫡姊之下。

  两姊妹的低声交谈,坐在她们身后的孟乐雅没有偷听的欲望,也不打算加入,三姊妹台面上一回事,私底下又一回事,她看得很开。

  几位贵女争妍斗艳的表演了琴棋书画后,终于等到孟乐雅上场。

  她本身就是个特殊的存在,因为特殊而备受关注,她的长相不是那种明艳大气,却是清秀中带着甜美,尤其那双圆亮的黑白明眸,不笑时顾盼生辉,笑时如弯月,一张饱满的菱形唇,粉嫩如樱,像在诱人采撷。

  如此不张扬却动人的容貌,加上是承秦太后恩典进宫,除了殷如秀外,其他养尊处优的秀女多少心有妒意,言笑晏晏间,颇有默契的忽视她,然而,此刻见她起身,目光又齐齐往她身上聚集。

  在离碧湖远处有一座三层楼的亭阁,名为墨竹阁,在最高楼阁上方,纱帐微扬,由此眺望碧湖,仅能看到亭台处小小的人影及纱帐。

  「皇上。」

  楼阁内,姚光将洋人进贡的金属小圆筒恭敬的递给主子爷,再退后一步,低头伫立,不敢有太多表情,但眼角余光不时的往上飘,看着主子爷嘴角微扬,他心跳一阵快过一阵,抿紧嘴巴。

  傅言钦拨弄著叫望远镜的小圆筒,透过机关设计,远方的事物恍若在前,他看到竹林之后,就是那片莲荷处处的碧湖、还有琉璃瓦及漆红柱的凉亭以及随风飘动的纱帐及柳条。

  傅言钦站的这个位置极好,他们前来的时间也掐得刚刚好,毕竟可是出动了暗卫,只是……姚光无奈的目光落到主子爷身上。

  堂堂天子这么偷窥,是有那么点轻浮不好,何况主子爷能读唇语,所以这不仅是偷窥而已,还是偷听,姚光忍着想伸手拉主子爷的冲动,心里又想骂孟乐雅,他的主子爷内敛风雅,俊美无双,有时温文优雅,有时冷厉摄人,但不管那一款皆同样夺人摄目,可只要事情有关她就不对劲了,连这种见不得光的事都做了。

  红颜祸水啊,古人诚不欺我。

  傅言钦看得专注,孟乐雅看来就如她做的点心一样,清香甘甜,引人垂涎,当年给他温暖的小包子真的长大了,他不禁微微一笑。

  「皇上,您是不是该回暖阁了?」姚光站在主子爷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估计孟乐雅应该表演完了,他硬著头皮上前一步提醒,不是不识相,而是桌上还有几堆如山高的奏折要处理,他可不能让主子爷熬夜伤身啊。

  傅言钦只是以眼角余光瞟他一眼,他吓得立即低头,不敢再多话。

  孟乐雅也是弹琴,表演平凡,毫不出挑,跟前一个弹琴弹得零零落落的殷如秀相比,她们俩肯定是敬陪末座。

  相对于其他秀女卖力表演,孟乐雅如此平凡的表演看在秦太后眼里实在有些不满,再加上秦佳音在一旁出言挑拨,「太后娘娘,孟三姑娘看来是不在乎这个事儿,有些敷衍啊。」

  「请太后娘娘见谅,三妹妹的心思都在别的方面,如此应付着实不该,但也是我这当姊姊的没有尽到督导责任,请太后责罚。」孟诗雅连忙离座,到太后跟前屈膝请罪。

  孟书雅也紧跟在身后一福,「请太后娘娘恕罪。」姊妹俩气她丢脸,但又不得不表现姊妹情深。

  孟乐雅无言,她是特意弹得平平的,别说曲子难度没有,意境更是没半分表达,中间甚至还有点磕磕绊绊,就是不想引人注意,就连她表演时,有秀女们憋不住的嗤笑声,她是听见的,但她如此不成器不好吗?一定要她这么众所瞩目?

  秦太后雍容的面容微凝,这次欣赏闺秀才艺,自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挑选优秀的闺秀充实皇帝的后宫外,若有其他适合的闺女,便帮也到议亲年纪的皇室宗亲定下姻缘,总之,肥水不落外人田。

  但孟乐雅的表演太过平淡,眼中也无企图,在这场合上,就成了应付。

  此时,秦太后身边一名嬷嬷倾身向前,轻声的贴近她耳畔,说了些话。

  秀女们都看向华嬷嬷,她是秦太后贴身伺候的老人了,与小厨房的邓嬷嬷特别交好,孟乐雅做的不少点心也到了她口中,更听了她不少事儿,对她的印象极好。

  秦太后经华嬷嬷提醒,这才想起孟乐雅是皇上特意借由她下旨召进宫的,也因为在各方面并不出挑,身边并无人提到她,她竟忘了这特殊的存在。

  当时皇上的借口是什么?

  「听闻右相府二房庶出的孟乐雅是做点心的好手,在世家圈子中小有名气。」

  是了,别人不知,但她的皇儿对各式点心却是情有独钟,还曾私下派人外寻,她还因此自责不是个尽责的母亲,想到此,她笑道:「是哀家忘了,妳是特例进的宫,还是哀家下的旨,没事,都起来吧。」

  孟家三姊妹暗松了口气,起身再屈膝一礼。

  秦太后看着孟乐雅,「进宫的日子可适应了?」

  「谢谢太后关心,臣女极为适应。」孟乐雅再度行礼。

  「那便好,妳又要练厨艺又要上课,也是辛苦,这会儿还有其他秀女要表演,等他日再召妳到哀家跟前说说话。」秦太后说完这话,便让孟家三姊妹回座。

  孟乐雅在回座前,还特地向华嬷嬷微微点头,谢谢她刚刚替自己解围。

  下一名秀女接着上场表演,气氛重新炒热。

  但墨竹阁这边,傅言钦依依不舍的将望远镜放下,目光仍看着窗外那处亭台所在。

  孟乐雅的琴声,因两方距离颇远,他自是听不清楚,但那指法……透过望远镜他看得很清楚,十指纤纤,中间特意的几处停顿,可想而知,琴音磕绊不顺是必然,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她的琴艺真的只有半桶水?

  一片静谧中,姚光也不敢打断主子爷的沉思。

  「私下查探,她似乎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他声音淡淡的。

  姚光很清楚那个「她」指的是谁,但这有需要查吗?他可是宫里的老人,看的事儿怎么会少?当下即恭身道:「皇上,她特例进宫,自然备受关注。」

  傅言钦一道目光再瞟向他,这次可不是温文的目光,而是带着点冷意。

  「是,是,奴才马上派人去查。」他暗暗拭拭冷汗。

  傅言钦回头又望了他一眼,这一眼看似平静无波,但姚光的小心肝却是又往上提了提,颤了颤。

  傅言钦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丫头做了一些『幸运饼干』?」

  来了!姚光顿时成了一张苦瓜脸,硬著头皮说:「是,可真的就一些,厨房里的嬷嬷们要去了大半,奴才安排的人被拱著当场拆开,要看饼干里的字句,没能完好的转送到奴才手上。」

  「都没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姚光吞咽了一口口水。「只有孟三姑娘身上的荷包里还有三个,依往例,是随身带着送人的,但皇上又不许奴才用偷的。」姚光愈说愈小声,话里的委屈小小的透露出来。

  怎么能偷?他是明君,跟梁上君子哪能扯上半点边儿?傅言钦给了姚光一个警告眼神。

  姚光马上扑通跪下,「奴才绝对不冲动,就算为了满足主子爷心里最深处的渴望,也绝不会动手去偷,奴才发誓。」语毕,还高举起右手。

  瞧主子爷又瞪他一眼,姚光嘿嘿的笑了,将手慢慢放下来。

  傅言钦得想想,这样拐弯抹角的实在挠心,他想见她了,他想出现在她身边,他已经无法满足远远的看着她,他想再靠近她一点。

  回到御书房,傅言钦坐在几案后握笔批阅奏折,姚光守在一旁伺候,蓦地,姚光听到些声响,放轻脚步出去,又很快回来。

  「皇上,太后来了,身边还跟着秦大姑娘。」姚光当起报马仔。

  傅言钦蹙眉,按下心中不耐,而这不耐自然是针对秦佳音。

  他一摆手,姚光就识相的退到一旁,同时,秦太后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他起身相迎,温和道:「母后怎么过来了?赏花宴结束了?」

  「结束了,出挑的不少,待来日大选,哀家看看皇帝是否具慧眼了。」

  雍容华贵的秦太后在秦佳音的搀扶下,于花梨木椅坐下,微微一笑,「皇帝坐吧。」然后看向站在身旁的秦佳音,还有华嬷嬷捧在手上的一株含苞待放的兰花。

  秦佳音接收到太后的目光,立即上前欠身一礼,「皇帝哥哥,这一盆是佳音在家时亲自照料的君子兰,知道这几日是花期,便让家人送来,转送皇帝哥哥,盼在忙于国事之时,有兰香为伴。」秦佳音说得羞涩,一张粉脸也羞答答的。

  她聪慧早熟,从小对傅言钦便有另样心思,本该叫他一声「表哥」,但刻意亲密的叫「皇帝哥哥」,家人不是没纠正过,但她仗着年纪小不肯改,这么多年下来,众人也听习惯,无人再去提适不适合一事。

  「是啊,赏花宴一结束,佳音就急着求上哀家。」秦太后笑得温和,声音也是一贯的平和。

  姚光静静的在心里为秦佳音哀悼,胆儿是愈来愈肥,竟连太后都利用了,还愚蠢的没有察觉到太后的语气是没半点真心的愉悦,笨啊。

  「表妹有心了。」傅言钦以眼示意姚光过去接手。

  姚光走过去,接过华嬷嬷手上的花盆,放在几案旁的窗台,看来确实添了几分风雅,傅言钦自是赞美几句,秦佳音脸上的酡红更添了一层。

  「佳音,哀家有话要跟皇上说。」秦太后突然开口。

  秦佳音一愣,有些依依不舍的再看俊朗的皇上一眼,这才姿势端正的行礼退了出去,随侍的姚光及太后身边的华嬷嬷也屈膝一礼,退了下去。

  书房里,仅有帝王母子独处。

  秦太后看着充满王者气息的儿子,这些年的官场淬炼,若不特别收敛,帝王威仪尽现,她想了想,「皇上对那孟家三姑娘是不是有特别的打算?」

  「母后多心了。」傅言钦面不改色的撒谎。

  「就算母后多心吧,皇上要记得她只是庶女,要封个昭仪、美人什么的,哀家都随皇帝,可再高的,她身分摆在那里,皇帝心里得清楚。」这是丑话说在前头。

  傅言钦看着秦太后,「儿臣目前对她倒没有母后所想的那种心思。」

  「哦?」她的确意外,这孩子天生冷情,虽然国事繁忙,但与他同年纪的皇族子弟成亲的、有孩子的都不少,就算几个没成亲,屋里也有几房妾室或通房丫头,她先前也有为他安排伺候的宫女,但他连碰也没碰一下,只说习武健身与处理国事占住他太多心神,他直言无暇也没兴趣。

  但此时为了一个做点心而小有名气的世家庶女开口拜托她,现在却说没那心思?

  当时,他以爱吃点心一事圆过了,但她刚派人去查问过,从孟乐雅进宫后,皇帝就开恩让她可以到负责秀女膳食的厨房去练手艺,而且借的还是她这太后的名义,说她嗜吃点心,对孟乐雅惜才,不乐见其因选秀而荒废手艺,特开此例,若有任何食材所需,必满足之。

  不过孟乐雅至今仍不清楚进宫前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这才让她这当母后的更为上心,继而前来询问。

  他们母子感情还算亲近,因而,她也没向皇帝隐瞒她让人去查的这些事,说清楚后,她便要一个解释。「既然皇帝对孟三姑娘没有那种想法,为何要做得这么隐晦?」

  傅言钦沉默一会儿才出声,「母后一定不曾忘记七年前的事吧。」

  秦太后一愣,诧异的看着他,「母后如何能忘?每每想起便是余悸犹存,幸好当时右相寻到了皇帝。」也是因这件事,孟家要多一位闺女入宫,她也点头。

  当年幼帝外出失踪,兹事体大,知情的只有她这母后、摄政王及几位要臣,宫内外都封锁消息,直至几日后寻回皇上,也是私下奖励右相府。

  当年失踪的前因后果,因事涉摄政王,当时傅言钦又不够强大,只能含糊交代,说是一离宫就遭人追杀,为求生不得不将身上华服与一乞儿交换,后来在大街上,看到右相府徽记的马车,才拦车现身,辗转回到宫中。

  「其实当年的真相,儿臣隐瞒了部分。」

  傅言钦将真实情况描述,增加的就是孟乐雅的那一段,但他仍隐瞒一句关键的娶妻之诺,向母后解释当初隐瞒的缘由。

  「当时皇叔揽政,右相亦是权臣,由他找回儿臣,皇叔再愤怒,也不敢动他丝毫,但孟三只是个小姑娘,还是庶出,那时皇叔的手下查到我与乞儿换装一事后,京城内外不知死了多少无辜乞儿,乱葬岗全是染血尸身,若让皇叔知道是她一个小姑娘把我弄干净,带我上了相府马车,逃离那些杀手的眼睛,母后认为以他的冷血残暴会饶了她?」

  不会!连至亲都会设陷残杀之人,又怎会在乎一个小姑娘的性命!更甭提是因为这个小姑娘的善心坏了他的大局,挡了他的帝王路,虐杀都会!

  室内陷入一阵静默,秦太后的脑海浮现孟乐雅弹琴时的模样,此时再想到她,觉得差强人意的琴艺也变得可爱,那相貌极佳的少女竟然是皇帝的救命恩人。

  「那三块甜糕充了饥也暖了儿臣的心,自此,儿臣才爱上点心,多次曾想过要御膳房或姚光去宫外找些相似的糕点,但怎么吃都没有她做的好吃。」傅言钦直视著秦太后,「儿臣向母后坦白,她的那一道点心,儿臣的确馋了七年多。」

  秦太后想想这些事,顿时明白,「所以,当选秀名单送上来时,没有她,皇帝才动了念?」

  他微微一笑,「是,儿臣是想再吃她做的点心,然而,进宫为秀女并不一定得成为儿臣的枕边人,只是让她有入宫的机会,也许成为女官,也是给她一个恩典,算是报答她当年的恩情。」

  秦太后明白的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只是,哀家有疑惑,既然心心念念她的点心多年,为何她进宫一个多月,也没差她做点心送给皇帝吃?」

  他摇摇头,「她已因母后成为特例,若是儿臣再公然让她做点心给朕吃,母后认为孟三姑娘在宫中的日子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吗?不说别人,就连佳音表妹也只能暗地里托人送吃食给朕不是?」没说的是,暗地里,他可偷偷品尝不少点心了。

  秦太后拧眉,也是,秦佳音对后位势在必得,生得明艳,看似识礼却个性骄纵,若知道孟三姑娘入了皇帝的眼,私下肯定会找她碴,甚至联合其他秀女孤立。

  秦家虽是她的娘家,但近年来,秦家结党营私,野心渐大,她看在眼里已生反感,并不乐见未来的皇后出自娘家。

  见她沉默,傅言钦又道:「母后,儿臣让孟三姑娘进宫,是知道她对点心的执著与热爱,宫里收藏不少点心书籍,儿臣特意让人抄写几本放在厨房,让她自由取阅,她最近也捣鼓著那些祕方,做得很快乐。」

  这些都是姚光跟他说的,若是可能,他也想亲眼去看看,想到这里,他嘴角扬起一道笑意,「儿臣希望她在宫里的日子快乐便好,过多的关注只会害了她,毕竟,同是右相所出的两个姊姊,与她并无太多姊妹亲情。」关于孟乐雅的事,他前后派人探查不少,知她甚深。

  秦太后目光幽深的看着皇帝,她没想到一向对女子寡情的儿子竟然对孟乐雅了解甚多,还设想那么多,她突然有些不安,皇帝不近女色,自然也不曾在情爱中开窍,这些举动在她看来,已非惦记几块糕点之事,毕竟,当年遭难的幼帝已是十二岁的少年。

  不过,小姑娘刚刚在才艺表演时,并没有在她面前挣得好印象的做法,似乎对皇上也无那方面的心思,但皇帝若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想将她封后,自己虽然没立场反对,但孟三庶女的身分摆在那里……

  罢了,先看看小姑娘的心性与态度,也许自己根本是庸人自扰。

  秦太后再与皇帝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一出殿外,见秦佳音竟还候在亭台,不禁有点头疼,还是身旁的华嬷嬷懂得察言观色,看着另一名管事宫女,「妳去跟秦姑娘说,这一日看表演下来,太后乏了,有空再召她见面说话。」

  宫女快步过去,但秦佳音根本不听宫女说什么话,她傲娇的直接越过宫女来到太后面前一福,眼神发亮的看着太后,「皇姑母,皇帝哥哥可有说我什么吗?」

  「说妳有心,佳音,哀家有些累,妳也回去休息吧。」

  「呃,是。」秦佳音有些不愿,但也不敢让秦太后生气,屈膝一礼,目送秦太后一行人离开。

  秦太后想到皇帝对秦佳音及孟乐雅的不同态度,摇摇头,算了,不去想了。

  虽然想得开,但年纪有了,这些日子秦太后每每忆及皇帝的那些话,说到孟乐雅时,双眸点点如星光的璀亮眼神,她便莫名烦躁,连带的,连胃口都被影响了。

  傅言钦知道了,还前往宁和宫关心。

  秦太后仅说,「不过是天气转热而已,皇帝日理万机,朝堂事重,快去忙吧。」

  傅言钦眼底有抹愧疚划过,再三吩咐宫人们好好伺候,才离去。

  这一日天未亮,孟乐雅熟门熟路的来到小厨房,先跟一屋子的熟面孔打招呼后,注意到最常跟她说话的邓嬷嬷没来,不禁问了另一个与她交好的叶嬷嬷。

  「肯定是睡晚了,不用担心。」

  孟乐雅放了心,开始要动手做点心时,就看到邓嬷嬷快步跑进来,向她笑了笑,跟厨房里的人边调侃边忙活,好不容易有时间小歇,邓嬷嬷才端了杯茶走向孟乐雅独处的灶台,喝口茶,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嬷嬷。」孟乐雅一边问一边将手里的面团剥成一小块,再以擀面棍推平。

  邓嬷嬷想了想,还是开口,「近来天气渐渐炎热,太后一日日益发没胃口,御膳房那帮子人肠枯思竭的变花样儿,太后仍没尝上几口就不用了。」她叹了一声,「华嬷嬷跟我一向交好,这两日看她愁眉不展我也担心,晚上就睡不好,今日差点爬不起来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想开一帖开胃散,但太后拒绝了,说她年纪大,身体状况多,每天喝汤汤水水的补汤已经够多,吃少就吃少,也不在意,但华嬷嬷是奴才,主子万一有什么状况,就是奴才没尽责、没伺候好主子,届时,皇上怪罪下来,被惩治的还是奴才啊。」

  赏花宴上,孟乐雅表现笨拙引来闲言闲语,就是华嬷嬷替她解的围,这个人情她也是该还的,不过,看到邓嬷嬷期待的神情,她心里有底,邓嬷嬷应是特别来说给她听的,她嫣然一笑,「我有几个消暑开胃的点心食谱,回头我写着送来,请邓嬷嬷送去给华嬷嬷,若是华嬷嬷不嫌弃,可送至御膳房试试。」

  皇上及秦太后的吃食都是御膳房一手包办,她可不敢抢人饭碗。

  「唉呀,姑娘该说是聪明还是笨?自己挽袖子亲手做,万一入了太后眼,往皇上那儿说上一说,指不定就是未来后宫的娘娘了。」邓嬷嬷这么一说,又泄了另一个底,「太后胃口欠佳一事,其实是不能对外说的,就担心秀女们想尽办法的弄了些吃食送到太后那里,或是秀女身后的家族寻各种名义巴结,太后喜静,不耐烦应付那些人啊。」

  「那嬷嬷还跟我说。」孟乐雅莞尔一笑,完成擀面的动作,在一旁净手,拿干布擦拭。

  「姑娘不一样啊,妳本来就是太后施了恩典才进宫,妳做点心给太后吃,顺理成章。」邓嬷嬷理直气壮的拍拍她的手,笑得眼儿弯弯,「后宫的女人啊,得宠与不得宠,犹如天与地,咱们皇上不好女色,妳若入了太后的眼,又有一手好手艺,性善人美,皇上又孝顺,姑娘肯定受疼宠的。」

  原来……她还想着嬷嬷为何要特地传这讯息?但她不想被疼宠啊,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嬷嬷,我老实说了,我真不想出风头,所以食谱交给华嬷嬷后还得请她替我隐瞒,乐雅万分感谢。」说完,她还煞有其事的行个礼。

  邓嬷嬷见她一脸认真,仍不死心,又殷勤劝了好一会儿,说了好些话,最后也只能无奈的点头应下。

  一过午后,算准秦太后应该在午憩,邓嬷嬷就拿了孟乐雅给她的食谱送去给华嬷嬷,也将她低调的请求说了。

  宫殿外的长廊上,华嬷嬷低头看着那几张食谱,一手簪花小楷堪称雅致,以食谱上的食材及做法看来,这些点心尝起来应是酸酸甜甜的口味,想到方才午膳太后也吃得少,华嬷嬷随即唤了另一名宫女,让她将食谱送去御膳房。

  「孟三姑娘的字写得真好,我说她琴棋书画肯定也好,她却说不是,老太婆觉得她的手艺如此突出,若是当年没有失忆,肯定能成为京城第一才女。」邓嬷嬷顿了顿,告诉华嬷嬷,「妳知道我将这句跟她说,她竟然回答我,也许就是因为失忆,她的点心手艺才能如此厉害,毕竟能专心的做一件事,不要说能做到最好,但肯定是不差的,妳说这是不是就是一种智能啊?」

  华嬷嬷明白她在替孟乐雅说好话,微笑道:「的确是一种智能,也说明她是衡量过,才要隐瞒那事儿,妳就不必替她担心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造化,何况,太后是什么人?宫里的大小事,能瞒过她眼皮下的少之又少。」

  也是,邓嬷嬷发觉自己想太多,又说了些讨好的话,便离开了。

  午憩后,秦太后起身,左相府的秦太夫人与右相府的大夫人好巧不巧的同时进宫来,两方都是送来开胃的吃食及补品。

  两人向秦太后恭敬的行礼,「臣妇拜见太后,太后万福。」

  「不必多礼,来人,看座赐茶。」秦太后看两人坐下,宫女端上茶盏后才开口,「哀家身子并无大碍,劳妳们费心了。」

  华嬷嬷在一旁伺候,见秦太后虽神态温和,但从一些细微处还是可以看出秦太后并不高兴,也是,有些消息明明严令不得外传,有人的消息就特别灵通。

  秦太夫人与右相府的大夫人魏氏都是人精,看出太后兴致不高,魏氏没有多待,说了几句关切之语,便先离开。

  倒是秦太夫人,虽说太后也得喊她一声「母亲」,但因是继室,非秦太后生母,感情总隔了一层,太后倒是与同母所出的兄长秦凯情分重些。

  秦太夫人年纪虽大,却保养得极好,「佳音给了家里消息,说极受妳这皇姑姑的疼爱,她很开心,这样很好,咱们秦家的荣华能不能延续下去,就是妳们……」

  老人家叨叨絮絮的说了好一会儿,仍没听到秦太后松口给个肯定的答案,最后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礼离去。

  「唉,都是心大、不安分的。」秦太后叹了一声,感慨的摇头,尤其是自家人最让她心寒,只会时不时拿家族荣华来对她施压。

  华嬷嬷安抚几句,看了桌上早已冷掉的茶点,示意宫人撤下后,吩咐再送新的茶点上来。

  「太后,待会儿吃点东西吧,您午膳吃得少,也该饿了。」她温声道。

  秦太后意兴阑珊的摇摇头,大大小小那么多烦心事,她哪有心情吃?

  此时一名宫女提了食盒进来,向秦太后恭敬行礼,随即将食盒放上桌,端出里面的两盘小点心再退到一旁。

  「这是什么?」秦太后好奇的看着盘上的新茶点,一款外型犹如盛开的玫瑰,一款则是两层式点心,上面一层为透明果冻,下一层是糕点,玫瑰花瓣可以一瓣一瓣拆著吃,两样就外观看来都很新奇。

  华嬷嬷伺候着太后尝鲜,一边告知内容物及做法,这自然都是孟乐雅食谱上所写的。

  秦太后一入口,眼睛一亮,口味酸甜清新,她接过华嬷嬷手上的温茶,喝了一口,再尝另一样糕点,竟意外的松软好吃,还带了点淡淡梅子酸。

  华嬷嬷见秦太后眼角带笑,还有种意犹未尽的神态,明白她是满意的。

  秦太后何止满意,两样茶点吃下去不久,竟然有了想吃东西的欲望,她好奇的问:「这么新奇的点心不像是御膳房的手艺,是哪方人士提供的?」

  华嬷嬷看着在两旁站立伺候的宫人,示意她们都退下去,才笑着回答,「奴婢就知道瞒不过太后。」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那丫头不愿出风头,还要妳们代为隐瞒我这老婆子?」秦太后顿了顿,想到上回的才艺表演,这孩子难道真没有当后妃的野心?

  盛夏时节日日艳阳高照,将皇宫殿宇照亮得让人睁不开眼,随意走动皆是汗流浃背。

  换穿夏装粉白裙服的秀女们日子仍一日复一日,过得极为规律,而所有课程中,最让她们觉得煎熬的,就属巫嬷嬷的课,这位年约五旬的教习嬷嬷通身派头十足,相貌严肃,行事古板严谨,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

  秀女们大多出身名门,多是天之骄女,但对上她也只能一脸谦恭,尽管有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也有人私底下有巴结之心,如秦佳音知道她特别宝贝一只声带受伤,不会叫的黑毛小奶猫,还特别差人准备猫食,奈何巫嬷嬷拒收,油盐不进。

  此时大堂内,巫嬷嬷正教授秀女们仪态,她一把竹尺在手,看着个个站得笔直的秀女,调整她们的站姿及走路的姿态,堂外时不时响起夏蝉唧唧的大合唱。

  「走时左右腿的幅度要小。」

  「双手交握腹部,再上去一点。」

  「半屈膝,双手扶在左膝。」

  「抬头挺胸,动作不慌,优雅,不行,再来。」

  孟乐雅、殷如秀与其他秀女一样,姿态稍有不对,老嬷嬷便拿竹尺在错误的地方轻拍两下,若有人稍微松懈,也有一样的待遇。

  好在孟乐雅爱下厨,站立时间多,殷如秀长期练武,体力非一般,两人被纠正的机会少。

  但其他公侯府邸的姑娘们都娇滴滴的,能坐就不站,能有轿子就不走路,个个是苦不堪言,腿脚发酸胀痛不说,更甭提这炎炎夏日,就算大堂里准备不少冰盆,但夏风拂来,热呼呼的,秀女们香汗淋漓,头发微湿,额上冒汗,有时一个行礼动作就得维持两刻钟,根本折腾人。

  「在宫中,一个典礼要同个姿势站上一两个时辰是常有的事,行走跪拜,都是体力活,姿势愈正确,姑娘们才能少吃点苦头。」巫嬷嬷一边与其他教习嬷嬷来回巡看着愈加狼狈的秀女们一边说:「表情要放松,狰狞著算什么?宫里来往的多是贵人,不能冲撞。」

  这堂课就是个体力活,脸上要维持好看的神态根本为难人,待到这堂课结束,筋疲力竭的秀女们都是先回房,叫宫女伺候沐浴再帮忙揉揉发酸胀痛的双腿。

  而体力甚佳的殷如秀却是扯著孟乐雅往湖畔走,她就不懂房里有什么好待的?不是更热吗?

  「那些人真是娇滴滴,站没多久就软趴趴。」殷如秀受不了的批评一句,眼睛突地灵活一转,轻咳一声,「对了,乐乐,妳上回那个幸运饼干还有吗?」自来熟的殷如秀嫌弃乐雅绕口,喊她「乐乐」说是亲切。

  「上回给妳十个,妳吃完了?」她还特别交代一天吃一块,这不过才三天而已?

  自从那次亭台谈论梦想后,殷如秀就跟她熟稔起来,见面总不忘蹭几回吃的,若不是专门负责秀女膳食的厨房有人员控管,不得任意进入,殷如秀都想陪她进小厨房忙活了。

  殷如秀低垂著头,看来有些丧气,两人相处的时间长,她已经猜到孟乐雅要说什么。

  「妳不是答应我一天只吃一个吗?毕竟是甜食,妳胃口又不小。」孟乐雅很委婉的瞟了她粉白宫装下的腰围一眼。

  殷如秀倒是大方的捏捏腰间微绷凸出的一块腰内肉,吐吐舌头,「我知道,我有点小胖了,那不是没时间好好练功夫的缘故嘛,不然,我以前在家吃得更多,打几个拳就消化了。」她也很无奈好吗,武将家的女汉子要她静静的学东学西,能耗多少体能?

  殷如秀实在是个没心机的人,她的委屈全写在脸上,让孟乐雅是又好气又好笑,低头从荷包里拿出两块幸运饼干递给她。

  殷如秀开心的放进自己腰间的大荷包,宝贝的轻轻拍了拍。

  「明天才可以吃。」孟乐雅半开玩笑的规定。

  她也半开玩笑的含笑施礼,「谢谢,一定不贪多。」吃货最开心的就是有好东西可吃。

  两人边聊边往另一边亭子走,突然看到两名宫女跑过去,她们顺着望过去,这才发现宫女们追的是一只全身黑噜噜、胖嘟嘟的小奶猫,猫咪被挡了路,朝着一名宫女龇牙咧嘴的,转个圈,很快往另一边竹林跑去,两个宫女急着追在后头。

  「那不是巫嬷嬷的哑巴爱猫吗?」殷如秀说。

  巫嬷嬷是个严肃的人,却养了一只不会叫的小黑猫,取了个「小黑炭」的名,刚听说时,她们都觉得不可信,但在宫中这段时间还真让她们见过几回,巫嬷嬷抱着浑身黑茸茸的小奶猫,那画面特别逗趣,因那只猫全身上下,只有那双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睛见得到一丁点的白色,若牠闭上眼,还以为嬷嬷怀里是块黑茸茸的一团布料呢。

  巫嬷嬷没有成亲,孤家寡人,虽然养这只猫为伴,却没怎么拘著牠,让牠随意跑着,由两个小宫女帮忙看顾,而小奶猫显然很不受控。

  突然,殷如秀拉着她快步的往另一边的亭台走,「快,快。」

  「怎么了?」

  「蹲下来,再过来一点,站树影后,好了,看过去。」殷如秀将娇小孅细的好友揪来扯去的藏妥位置,一脸神祕的指了指对面一处青石小径上,一个高大挺拔的明黄色身影,身旁落后半步的竟然是秦佳音,他们两人身后跟了一个高大略胖的年轻太监及一名宫女。

  距离其实有些远,从她们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侧脸。

  「瞧见没?皇上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吧,说真的,我可一点都不想被选上,这不提醒自己长得比一个男人还不如,还得天天看着,我这不天天虐心吗!」殷如秀说得悲惨,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的上下拜托起菩萨来了。

  孟乐雅差点笑了出来,「妳这样想,妳家人知道吗?」她很努力的看着远远的帝王,仅能看出他鼻子很挺,侧脸的线条不错,可再要细瞧五官就难了。

  不过也许是本来就知道秦佳音的模样,隔这么远,她竟都能看到她笑得温柔的虚假样。

  「知道啊,但不进宫就是抗命,所以无奈的让我来了,唉呀,糟了,是不是对上眼了?皇上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耶,头低下,快!」殷如秀自己捂著脸,一手不忘压下孟乐雅的头。

  孟乐雅哪有看到,在意识到男人转头要看向她们这边时,殷如秀就压下她的头,她根本没看见,这会儿头更是垂得低低的。

  在水岸另一边。

  傅言钦一身龙袍,那张诱人美色正转向亭台的方向,目光微瞇。

  「皇帝哥哥看什么呢?」秦佳音也跟着看过去,但天气炎热,阳光炽烈,到处都亮晃晃的刺眼,她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景致或是人。

  她好不容易找个借口,以想看看送进御书房那盆君子兰来接近皇上,没想到,皇上却说要出来走走,她本来是想跟他独处的。

  「没什么。」傅言钦目光从湖对面枝叶遮掩的亭台某处收了回来,嘴角微微一勾,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

  她在偷看他吗?他不由得将腰杆挺得更直,抬头挺胸,举步优雅。

  练武的人视力极佳,不仅是傅言钦,连身后的姚光都看到藏身在亭台内的是孟乐雅,这一看,姚光偷偷的往右横走两步,看向前方昂首漫步的主子爷,瞧那嘴角微勾,眼神温柔,将落后半步的秦佳音迷得七荤八素,他忍不住双手合十,替秦佳音默哀,一边心里嘀咕,她没读书吗?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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