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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呆夫认错妻》(三试姻缘1)作者: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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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3 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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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会说话的猫 于 2017-5-31 15:49 编辑

书  名:呆夫认错妻
系  列:三试姻缘之一
作  者:梁心
出版日期:2014年10月7日

【内容简介】
巨商罗桂杰名动一时,只手能遮天,来历却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杀人越货出身;也有人说他靠盗斗发家,
可谁也不知,他曾是沦落街头小乞儿,人人喊打,
唯有“韩家小姐”不顾云泥之别,施以援手,暖他心扉,
所以他不惜于神前发毒誓,也要化蛹为蝶,求娶意中人!
如今衣锦荣归,不求美妾无数,只为一份真心,
就盼“韩家小姐”能知他情意,与他共结连理……
即使与夫婿再亲密无间,韩映竹仍深知,
他心上有处到不了的地方,那儿只为她姊姊保留,
当初若非求娶姊姊未果,他不会与她成亲……
岂料灰心之余,却意外发现,多年前她曾救过夫婿,
奈何他错认当时之人,甚至发下毒誓非姊姊莫娶,
她想坦白一切,毒誓却开始应验,灾厄频生!
苍天啊,难道她只能选择退让,才能保他性命无虞?!
 
链接:https://www.yqtxt.net/thread-86359-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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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3 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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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老板,给我颗包子。”一名衣衫褴褛、高高瘦瘦、年纪约十来岁的小伙子,向包子摊老板递出两文钱。

  他头发以稻草秆扎起来,发纹一看就知是指头梳起的,但也不凌乱,清瘦的脸蛋擦得干净,还有粗布磨出来的红痕,眼睛也像珠子般正直雪亮,只是他指头脏兮兮的,指甲缝里全是污土,衣裤不仅破烂,还沾满泥沙,连鞋头都露趾了。

  包子摊老板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就算他把脖子以上整理得能见人,怎么看还是个讨嫌的乞丐。在这里立摊子二十几年了,包子摊老板最烦的就是乞丐,时不时往他摊子旁一坐就是几刻钟,对着蒸笼咕噜流口水的,吓得客人全绕道走,久而久之,看见乞丐脾气自然就冲上来。

  “包子五文钱一个。”老板没好气地说。

  小伙子收回手。“刚才不是两文钱一个吗?”

  “你身上的味道都熏着我的包子了,多收点钱难道还过分了?”老板像赶苍蝇一样,挥手要他走。“现在就五文钱一个,没钱买就快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我是落魄了点,还不至于买包子不给钱,有你这般羞辱人吗?看人好欺负就坐地起价,你卖什么包子呀?你不如去抢!”小伙子脸都绿了,怒指老板,眼底全是愤色。

  “包子是我卖的,我不能订价格吗?说我抢劫?我才要怀疑你这两文钱是不是偷来的!”老板突然拔尖嗓音高呼。“有没有人掉钱袋的?快注意下,我这里有个贼呀!”

  “你欺人太甚!”小伙子一时急了,冲上前推了老板一把,也不晓得是饿太久手脚无力还是怎的,反被推倒在地。

  “敢动手?你当我老胡什么人?!”老板抄起脚边扁担,向一旁摊贩吆喝。“这小子没钱买包子,还想用抢的,大伙儿过来帮把手!”

  “你怎么能颠倒黑白?”小伙子吓坏了,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此刻看来更寒碜。

  他看老板身边陆续站了几个人,最显眼的莫过于两摊外卖猪肉的贩子,形势比人低,小伙子除了跑以外,还有什么选择?

  不过气在头上的包子摊老板哪里饶得过他,直接一扁担打在他背上。

  “干什么?”一名圆脸女子拦到两人中间,气冲冲地指着老板痛斥。“官老爷行刑前还要先审案,你怎么敢不分青红皂白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呢?”

  “春、春晓姑娘……你怎么来了?”老板摸着鼻子放下扁担,像浇了水的火堆,滋的一声,气全熄了。“这小乞丐挡到我做生意,赶也赶不走,还动手推我呢,我这不是气不过吗?”

  春晓扶起小伙子,不嫌他身上脏,还替他拍了拍衣服。

  “这位姊姊,谢谢你的好意,还是别脏了你的手。”小伙子红着脸退了一步。

  春晓也不恼,拾起掉在地上的两文钱,递回给他,便指着停在后方不远处的轿子,回头对老板笑了笑。“胡老板,胡大老板,嘴巴长在你脸上,你要怎么颠倒黑白我们管不着,不过我家小姐和我的眼睛可没瞎,还听你吼了这小兄弟好几次呢。”

  “这……这……”老板像被捏住七寸的蛇,扭来扭去,就是扭不出生天。他壮着胆子问:“这么小的事情怎么惊动了韩小姐呢?”

  “天意吧,刚好我家小姐嘴馋想吃包子,就往你包子摊来了。”春晓取出荷包,有些不满地抱怨。“昨儿个才卖两文钱一个,怎么今天就涨成五文钱了?回头不跟老爷说说,让他替我们这些奴仆涨涨工钱,以后连包子都吃不起了,叫人怎么活呢?”

  “春、春晓姑娘,没涨,还是两文钱一个。”老板弱弱地比出两根指头,把扁担藏在身后。

  “两文钱一个?”春晓故作惊讶。“小兄弟,老板卖你多少钱一个?”

  “五文钱。”老板无缘无故针对他,骂他乞丐,还诬陷他偷钱,小伙子回答完后,一股委屈上涌,握紧了掌心的铜板。“我身上钱不多,不过每文钱都是我攒下来的,我不偷不抢!”

  “欸?胡老板,你看人开价,那换我这奴籍的来买,不就五十文钱一个了?”春晓捂嘴,不敢置信地看着老板,眼神尽是指责。“什么叫狗眼看人低,我春晓今儿个总算亲眼见识了。”

  “哪敢、哪敢!春晓姑娘,你可别误会,我跟这小兄弟开玩笑,怎么可能见人开价呢?我老胡在这里摆了二十几年,谁不知道我包子料多又便宜,童叟无欺。”老板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连忙绕回摊子后方,各包了四颗包子,分别递给春晓与小伙子。“都怪我玩笑开大了,让你们两位不开心,这包子算我的,我给两位赔罪。”

  “胡老板客气了,以后千万别再开这种玩笑,挺吓人的,我们担不起。”春晓接过包子,见小伙子硬脾气,死活不肯收下,就越俎代庖替他接了过来。“多谢胡老板,我们就不打扰你做生意,先走一步了。”

  “春晓姑娘,你忙、你忙。”老板鞠躬哈腰,心里正掬着一把热泪。

  “小兄弟,你跟我过来一下。”春晓把小伙子招到巷子里,把一袋热呼呼的包子直接往他怀里塞。

  “我不要!”小伙子退一步,想起老板的偏见,这包子怎么闻就是恶心。

  “你使性子给谁看呢?胡老板脑子拎不清,你也跟他犯浑不成?”春晓笑着摇头,又把包子往他怀里推。“年轻人有脾性是好事,但要懂得审时度势,适时给别人台阶下,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状况。你想想,你和胡老板杠上能得什么好处?难道不收这包子,他就能高看你一眼了?这世上最不划算的事情就是跟别人呕气,对方却不当你是一回事,你何必呢?”

  小伙子抿唇不说话,眼神倒有几分松动,春晓见他多少听进去了点,便继续策动他。“收下吧,兵要吃饱才能打仗,有时情势所逼,还得向敌军盗粮呢,你说你坚持这些有意义吗?人终归是要往前走的。”

  小伙子哑然,张口数次还是说不出话来,却没再把包子往外推。

  “谢谢……春晓姊。”他偷觑了春晓的脸色,没见她为他自来熟的称谓生气,才宽心许多,抱着这袋包子,红脸低头。“你的恩情我记下了。”

  “我不过帮我家小姐跑个腿,你要谢,就谢我家小姐吧。若不是她教我,以我的个性,肯定跟胡老板对骂起来,哪能全须全尾把你带走,还捎了好几个包子?”这事春晓可不敢居功。“对了,我瞧你脸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

  “我……上个月刚来此处谋生……”小伙子低下头,对自个儿混成这样,感到有些羞愧。

  “与家人?”

  小伙子摇摇头。“就我一个人。”

  “初来乍到还在熟悉,会慢慢变好的,以后在这里落户成家,也是一件美事。”春晓神色未变,继续打听。“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树林。”他搔了搔头,从没像这时对自己的名字感到浅俗难开口。

  春晓点了点头,安慰他几句。“你也别灰心,这城里不是每个都像胡老板一样蛮横,还是有好人的,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往后怎么走,天无绝人之路。”

  “谢谢春晓姊开导。”树林腼?地笑了笑,心情拨云见日不少。

  他遇到了狗眼看人低的胡老板,不也遇见了像春晓这么好的人吗?当然还有春晓口中的小姐,家底深厚,还愿意低下头看看,助贫扶弱。

  “你听得进去就好。小姐还在等我呢,先走一步了。”春晓指了轿子方向,便挥手离去。

  “春晓姊——”树林追上两步,急问:“你还没说是哪家小姐助我的?”

  “小事一件,别挂心了。”春晓回头看了一眼,未作停留。

  树林这回急了,难不成要回去问包子摊老板春晓是哪家丫鬟吗?不被当成宵小,新仇加旧恨一块儿追打才怪。

  对了,胡老板好像有说对方是韩小姐,也不知道城里姓韩的大户人家多不多。

  他随着春晓的脚步往轿子处走,偏偏有辆运着水果的板车缓过他面前,阻了他一小段时间,等他绕过板车,轿子已经起行到了下个路口,他只来得及瞧见轿身上一抹圆形的祥云图腾。

  春晓回头望了一眼,对轿内的人说:“小姐,他没跟了。”

  “嗯。可问出些什么?”韩映竹淡淡地应声,冷泉般的清冷嗓音驱走了暑意。

  “他叫树林,上个月刚进城,一个人来的,好像有意思在这里落脚,瞧他衣服破破烂烂,脸蛋和头发倒是整理得挺干净,五官俊秀,就是瘦了点,可以感觉得出来是个不服输的人,但还听得进劝。”春晓把包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韩映竹沉默了一阵子,才道:“名字取得再通俗,总该有个姓,你说他一个人进城,会不会从小就是一个人?”

  “如果真是一个人,他没长成偷抢拐骗的贼汉子,还真是老天开眼。”春晓像想到什么似的,惊呼了一声,对着轿子疾呼。“小姐,你说他会不会是个受人追杀的公子爷,是逃进我们城里来避难的?”

  “那他还把脸整理得干干净净,不是自寻死路吗?”韩映竹直接否定了这点。“我听父亲说南方发大水,淹了不少良田,这阵子城里多了好几名外地人,我想他应该是跟着这波人潮来讨生活的。”

  “难怪这阵子多了好多眼生的人,希望别出什么乱子才好。”春晓紧张地说。

  人一旦肚子饿,很容易把礼义廉耻抛到脑后,万一动了歪心思,韩家在城里开了不少铺子,肯定首当其冲。

  “官府已经暗地派人注意了,毕竟不是一口气涌进大批人潮,严阵以待,怕引起人心惶惶,你也别过于紧张,父亲得知消息,自然有所部署,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人家进城来也没惹事,明着当贼防,没有翻江的意思都勾起作浪的心了。韩映竹掂了掂,还是决定推这把手。“春晓,你回头找人查查树林在哪里落脚,送几件旧衣服和钱给他,让他把自己整理得体面些,好在城里找差事。”

  “这……”春晓有些迟疑。“让老爷知道你私下探查男子的下落,好吗?”

  “我又不是存着风花雪月的心思,有什么可惧的?”韩映竹嗓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丝磊落。“你尽管去办便是。”

  “小姐,你心肠未免太软了些,这世间这么多不平事,你怎么管得完呢?”春晓叹了口气。她们家小姐是坦荡荡,可世间不缺小人,就怕有人拿出来说事。

  “我没那么大的志向要帮尽全天下的人、管尽全天下的事,只是刚好瞧见了,就无法视而不见。”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都不见得办得到呢!

  韩映竹眼眸微敛,盯着如笋尖的手指,幽幽地道:“人性是最难测的东西,你不知道现在看似正直的人,日后会不会被逼上梁山,万一存着报复之心就不妥了,适时释出点善意,让对方明白这世上不是件件事都糟糕透顶,虽然不见得起得了决定性的作用,至少当下你是起了作用的。”

  “小姐都这么说了,春晓自然会替你办到好。”既然交给她来办,她就得想方设法把小姐从这件事里隐去,别留机会给别人说闲话。

  春晓默默地瞧了轿子一眼。

  轿子里的人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长什么模样,她了然于心,却始终有股看不清楚的错觉,就算启蒙得早,老爷也不揽着两名小姐博览群书,可寻常不足十岁的孩子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吗?大小姐不过长她一岁,连她一半的思虑都不及呢!

  还记得老爷在小姐五岁时点了一句慧极必伤,似乎也没有为小姐的聪慧心思感到欣喜,但愿小姐不要为此折了寿才好。

  “想什么呢?这事有这么难办?”韩映竹掀起帘子,见春晓若有所思,走路都不注意前头了,难道她这要求真的强人所难了些?

  “不难办,春晓只是在想要往哪儿找人而已,小姐别放在心上。”她抬头笑了笑,暗道自己大惊小怪,小姐是受神佛眷顾才开的智慧,就算有磨难,在韩家的庇护下,肯定小事化无。

  “这事不急,回去再琢磨吧,仔细看路。”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熙来攘往,磕碰着就糟了。韩映竹吩咐了句,再看了春晓一会儿,确定她把精神放到眼前,才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树林扛了两篓红砖来到工地,正午的太阳烤得他汗水淋漓,一甩头就有雨。

  “小兄弟,过来休息一下吧,喝碗水。”跟他一道领这份粗工的中年汉子朝他招手,顶喜欢这话不多但勤劳实在的小兄弟。“瞧不出来你还挺有力的。”

  前天他来自荐工作,瘦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入不了工头的眼,说他连一车豆腐都推不动,谁知道他当场扛起两篓砖块,走路稳健,脚步生风,完全不输壮汉,就把他留了下来。

  “多谢大哥。”树林边以粗布巾抹汗边走了过来,接过中年汉子递过来的茶碗,仰头一口喝干,把碗还了回去。

  “小兄弟,你多大啦?娶妻了没有?需不需要大哥替你谋动谋动?”

  “过年就满十八了。”树林低下头,说到娶妻,他想到的居然是那位坐在轿中、素未谋面的好心姑娘,不由得苦笑。“我现在这样子,温饱都是问题,谈什么成家呢?”

  “你没听过一句话?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大哥我在你这年纪,我娘都不知道替我相看了多少家姑娘,准备托人上门说亲了。”中年汉子以肘顶了他的手臂,苦口婆心。“你相貌不俗,瞧你搬砖头有不少人回头看你,还怕找不到人凑合过日子吗?离乡背井,身边有个人陪难道不好?”

  树林摇了摇头。“什么都能凑合,独独这件事不行。”

  “傻小子,你就别等逢年过节家家团圆,却一个人孤苦伶仃,才后悔此刻没听我的劝,找一个人凑合凑合。”跟谁不是过日子呢?两人才成伴呀!

  果然年轻,又没有父母帮衬,讲话还有几分孩子气。中年汉子不由低笑了声。

  “真有这种感触,再找也不迟。”树林不咸不淡地回着。他孤身这么多年,不乏感到寂寞的时候,当然会想身边有个人陪他不知该有多好,可真从没想过随便找个人凑数,总觉得这样反而更空洞。

  树林抹了把汗。“你再坐会儿吧,我先去忙了。”

  “不急。”中年汉子一把拉住他,指着前方两顶摇晃的轿子。“韩家有人回来了,小心挑砖挡到贵人的路。”

  “韩家?”树林眯起眼,看到轿身上熟悉的祥云图腾,双眼顿时瞪大。“这韩家是什么来头?”

  “你初来乍到不清楚,韩家在城里可是立业百年的老商户,虽说商为末流,韩老爷却是人人称道的大善人,是积善之家。我还记得有一年作物欠收,韩老爷也不知道从哪买进了好几车的白米和面粉分送给各户,那年才不至于出现饿死尸。”

  “原来是积善之家……”难怪韩小姐会过问他一名草芥的闲事。

  树林紧紧盯着前方的轿子,直到停在一处宏伟但朴实的宅邸前,原先让轿子挡去身影的春晓走了出来,揭了第一顶轿子的布帘,迎出一名纤细柔弱的姑娘。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贪婪地撷取眼前的画面。

  春晓扶着的那名姑娘严格说来还是个小娃娃,黛眉杏目,红扑扑的双颊有着小孩子才有的福态,微翘的小嘴勾勒出幸福的笑意,五官还没张开,却比他见过的异性都要美上三分。

  直到她进了大门,过了影壁,再也瞧不见为止,他才意犹未尽地敛下渴望的双眸。

  渴望又有什么用?一穷二白,暂居的地方也不像样,农村姑娘都不见得想跟他吃苦了,更何况是只只栖梧桐的凤凰?

  树林低头看着自个儿粗糙的掌心,上面沾了不少沙土,脏兮兮的,只怕轻轻一抹,都会划红韩家小姐那张精雕玉琢的脸蛋吧?这种云与泥的差别,即便在生命中曾有所交集,眨眼过后,不过也是镜中水月。

  他不甘心,他不安于现状,可恨他没有一步登天的本事!

  怎样才能成功?如何才能爬到高处?

  他想让韩家小姐注意到他,看见他,亲自下轿来会会他。

  “小兄弟,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中年汉子拍了他的背,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该上工了,工头正催着呢。”

  “好。”树林神情淡然地跟着中年汉子的脚步,平静的模样任谁也猜不出他对韩家小姐有多大的渴望。

  这一走,正好错过了又从大门步出的春晓。

  “小姐,下轿了。”春晓走向第二顶轿子,掀起布帘,弯腰迎出韩映竹。“也不晓得大小姐房里是出了什么事,个个丫鬟都吃坏肚子,连个伺候的人都没留下,我再厉害也没办法顶大小姐身边的缺,总管怎么不派个人来帮帮忙?”

  “又不是不能解决的事,跟总管说一声就好,有什么好气的?”韩映竹轻轻拍了拍春晓扶着她的手背,倒是豁达得很。“我房里大多数的事都能自己做,如果总管调不出人手,你到姊姊那当几天差也无妨,记得回来就是。”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呀。”春晓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大小姐房里有四个丫鬟,你房里只有我一个,我到大小姐房里当差,谁帮你做盛水铺床的粗活呀?府里又不是没人了,大小姐分明是想抢你的——唔!”

  “都说出了房门别说这种话。”韩映竹抬手敲了她脑袋瓜。“家和万事兴,父亲已经够辛苦了,我不能再给他添乱,反正在小事上多让姊姊一些,不是什么难事,我若过分计较,岂不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不得安生?”

  “还让,你都让到没脾气了。”春晓咕哝了句,见韩映竹又抬起手来,连忙讨饶。“别别别,我不说了,说别的吧。小姐,你还记得树林吗?”

  “嗯。”她正要问春晓这件事。“你查到他住的地方了?”

  “是呀。”春晓欲言又止,怯生生地看了韩映竹一眼。“他住在姻缘庙呢。”

  “姻缘庙?”韩映竹停下脚步,原先清冷的脸庞上露出些许吃惊。“没人告诉他那里……不妥吗?”

  姻缘庙是当地有名的阴庙,平时居民都不敢接近;不过百年之前,却是个香火鼎盛、连外地人都慕名而来求姻缘的好地方。

  庙内供着一颗三生石,据说向石仙恳求姻缘者,不出两个月就能找到一门好对象,求着能跟谁在一起,兜兜转转,也早晚能成双,还愿的木牌挂满梁柱,直到在庙里求姻缘的人陆续惨死,才惊觉不对劲。

  后来深入探查,才明白婚后若有不忠,或是对旁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意,都会惨遭横祸,就连纳妾都不允许,久而久之,这座庙就荒废了,传言也越来越可怕,吓得大伙儿都不敢靠近,就怕沾了一身邪气回家。

  不过还是有人会把到姻缘庙立誓当作考验,如果默默地到庙里立誓,也只有当事人知道,通常都是出事了才会传进众人耳里。

  “小姐,你说该怎么办?我可不敢送东西到姻缘庙里给他呀。”光提起这地方她就发抖了,怎么还敢靠近呢?

  “你趁他在城里的时候送东西给他,如果他不明白姻缘庙的事,你也跟他说清楚,免得他在城里找差事,对方知道他住在姻缘庙就不敢录用他。”韩映竹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不是你分内的事,当真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呢?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春晓乘机坐地起价。“只要你别让我到大小姐屋里当差就行。”

  “你就这点儿出息。”韩映竹横了她一眼,眼中流转丝丝笑意。“不如这样吧,等你把事情办好,我多替你添把嫁妆。”

  “小姐!”春晓不依地唤了声。“我还想再伺候小姐几年。”

  “又不是想永远伺候我,当然要早点备嫁妆。”最晚再两年就得放春晓出去嫁人了,想想还挺舍不得的。“你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人,不光是主仆之义,还有姊妹之情,就算你顶的不是韩家的姓,都是我韩家的人,说什么都不能委屈你,绝对不能让你未来的婆家瞧你不起。”

  “小姐……”春晓感动得眼眶都红了,不过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小姐你才几岁呀,跟我说这个……我还真不适应……”

  韩映竹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春晓一路都跟她说悄悄话,全程弯着腰,韩映竹一转头,两人的视线就准准对上了。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春晓缩了下脖子。

  韩映竹叹了口气。“没有什么难懂的,我母亲走得早,家里没了女主人,我要自个儿当家。”

  父亲对母亲情深意重,并没有在发妻身亡之后为两名幼女再添新妇,反而从小耳提面命要她们担起一方责任,撇开习字、女红这些基本功不说,父亲还手把手教她们姊妹俩看帐、管铺子、带伙计的方法。

  只是在学习家业的时候,父亲不许旁人在场,她们还小,怕有心人拐走她们俩套话,所以奴仆们都以为他们父女三人是关起门来怀念逝去的母亲。

  韩家经手的行业五花八门,帐目多且杂,不是很好学,姊姊向来没有耐性,看了不到两页就坐不住了,她还行,就撑了下来。

  或许姊姊不满她表现好,时常获得父亲夸赞,爱挑她的刺,又爱抢她的东西,每每父亲替她说两句话,就让姊姊闹脾气,直说父亲偏心,一点都不宠她、爱她,跪到母亲牌位前哭得像孟姜女一样,好像家里墙中糊了亲人骨似的。

  连她都听得脑门疼,更何况是日理万机还要拨出时间教导她们的父亲?她尚不能在家业上助父亲一臂之力前,凡事只能避着姊姊以换取一方平静,其实这种日子她也不是过得多开心,但人生就是如此,总有轻重缓急、牺牲退让的地方。

  “小姐,你别这么说,都怪我不好,没事起什么头。”春晓作势要打自己,让韩映竹先一步拦下。

  “我房里就你一个,脸打肿了怎么出去见人?芝麻大的事,还够你把自己打成烧饼?”韩映竹不禁打趣她。“我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更何况我是信任你的,才不想在你面前藏拙,你懂吗?”

  “懂,春晓一直都懂,以后我不问了。树林的事也会尽快帮小姐办好。”她在旁看得明白,小姐在大小姐面前确实乖得跟十岁孩子没两样。

  “你办事我放心,需要多少钱到我私房取。”她现在又得多担心一件事,春晓放出去嫁人,她手边就没有得用的丫鬟,要找个伶俐、嘴巴又紧的帮手不是件简单的事。

  韩映竹揉了揉额角,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操劳至此呀,防这防那的,像她今天单纯想帮一个人,还得偷偷摸摸地来,就是怕姊姊拿她的事到父亲面前大吵大闹,真搞不懂同胞姊妹之间是能有多大的仇?如此不待见她是为哪桩呀?

  树林搬了几天砖,因为他是散工,工钱是日结的,做满三天就能领,从工头手中接过串起的铜板,他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接下来几天的开销都不用愁了,忧的是以他挣钱的办法,别说登上云端,他想上树都困难,如何能接近韩家一步?

  他一没背景、二没人脉、三没钱,到底怎样才能让他突破这个茧,化蛹为蝶?

  树林走在大街上,心事重重,步履缓慢,怕挡到别人的道,几乎可以说贴着墙走。

  “树林——”春晓站在某个小巷子的转角,见他迎面走来,小声朝他招手叫唤,谁知他像失了魂似的,理都没理就从她面前晃过去。“树林,这里!”

  她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到他身上,才留住他的脚步。

  “春、春晓姊?”树林像万里云雾终见光,一时间开心到不知所措地踅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再开第二次口,就让春晓拽进巷子里,怀里塞了个布包。“这是?”

  “我家小姐要我准备给你的东西。”春晓不等他问,就把布包里的东西招了。“小姐怕你初来乍到,急需用钱的地方多,城里又没亲戚帮衬,让我送点碎银子过来,还有几件旧衣服,让你把自己打点一下好找差事。”

  “你说韩小姐她——”

  “你别急着拒绝。”春晓直接打断他的话。“我们没有污辱你的意思,这世上本来就是鱼帮水、水帮鱼,难保我们没有需要你援手的一天。小姐怕你多想,还吩咐我拿旧衣服过来,就是想让你穿着人舒适,心也舒适,至于银两,日后你要还就还,不还就拿去帮助下一个人吧。”

  “我不是……”树林低头笑了声,心里熨贴得很。“难为韩小姐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春晓姊,再麻烦你谢谢她,我不会辜负她一番心意。”

  韩小姐如此为他设想,他感动都来不及了,岂会摆谱拿乔?更何况他现在确实需要一笔闯荡的钱,面子根本抵不了多少子儿。

  他经历的事情不少,碰过的人也多,憎恶他、可怜他的都有,却没有一个人像韩小姐一样,把他记在心上,又回头拉他一把。

  纵使善良的她对每个人都是一个样,对他而言,她依旧是独一无二,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因为她好,所以他贪心了,他要的不只如此,他要赌一把,而韩小姐又托人把赌资交到他手上,这场人生的及时雨,怎不教他欣喜若狂?

  “你想得开最好。”春晓松了口气,这才笑了出来。还以为要大战几百回合呢!“对了,树林,你……最近住哪呀?”

  “郊外十里的一处破庙。”他说完,自个儿也觉得不好意思。“哪里都讲究地盘,我这外来者融不入,只好住到郊外去。我收拾得挺干净的,平时也没人来跟我抢,过得还算可以,至少自在。”

  “我劝你换个地方窝着吧。”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出头张罗住的地方,更别提让小姐到老爷面前说了,非惹出麻烦不可,她只好把姻缘庙的传言都说给树林听。“你就算收拾得再干净,那里都不是干净的地方。听我的劝,快点换个地方窝吧,千万别让人知道你住在姻缘庙呀。”

  “春晓姊,你说姻缘庙真的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管身分、地位、年龄?”树林激动极了,却不敢表露得太过分,免得春晓起疑心。

  “我的天呀,妖庙阴风大,你可别兴起什么鬼念头,姻缘庙可是连纳妾都不准的。”这孩子关注的点怎么跟寻常人不同呀,瞧他兴奋的,春晓简直头皮发麻。“现在你不着根,不代表以后你都不着根呀,万一你日子好过了,多养两、三个人不是问题,光是起了异心就会遭报应的,你可千万别乱来呀。”

  “我就是问问,没其他意思,我不朝姻缘庙许愿,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再说我住在那好几天了,也没出什么事,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也算和平共处,春晓姊就别担心了。”

  “你最好还是挪个地方吧,大伙儿对那忌惮得很,影响了你可就不好了。”春晓盯了他几眼,真怕一转头他就犯傻。“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还要赶回去伺候小姐呢。有机会再聊吧!”

  “好,春晓姊慢走。”树林抱着布包向她行了个礼,腼?地笑着。“谢谢春晓姊,也请你替我谢谢小姐。”

  “知道了。”春晓朝他挥了挥手便离开。

  树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抱着布包,脚步轻快地往郊外的姻缘庙走去。

  这间庙荒废许久了,不过不难看出当年香火鼎盛的模样,梁柱、墙壁全是让线香熏黑的痕迹,可惜现在倒的倒、塌的塌,香炉都缺了一脚。

  他在庙里淋不到雨的角落,用干草和破布铺了张简陋的床,搭了个小灶,偶尔得空,就到林子里挖树薯,埋进烧完但余热还没散尽的火堆里焖熟当早饭,加上粗工挣来的钱,他在这里过的生活还比以往稳定不少。

  可这怎么够呢?离他目标还远着呢。

  他把破布抓起来抖了抖,重新铺回干草上时,又仔细地掸了掸上头的灰尘,摆弄干净之后,才把春晓给他的布包放到上面,双手微颤地解开上面的结。

  如同春晓所说,里面放着一袋碎银,对他来说数目还不少。几件旧衣服,看起来有点大,夏衣、冬衣皆备,但是洗得很干净,凑在鼻间,还隐约闻得到果香。

  他真舍不得穿。

  将衣服一件一件取了出来,他才发现最后一件衣服上,摆了只信封,上面写了三个字,最后一个字离得有点远。

  他摊开信件,这是他见过最美的字,一时情不自禁抚了上去,指腹的脏污糊了字体,他挫败地低吼一声,不敢再轻举妄动,望着那枚黑渍,真想赏自己一巴掌。

  这可是他要珍藏一辈子的宝贝呀!居然就这么弄脏了。

  他很自责、很难过,盯着黑渍,灼灼的目光都快把纸张盯穿了,末了只能叹气,将信一字一字地如朝圣般看了下来,前后重看了足足三回才满意。

  可惜他读不懂其中的意思。

  目不识丁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他从来都不敢想有人会专门写封信给他,韩小姐有什么话不方便托春晓姊交代的吗?

  这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他抓心挠肺也没有办法,只好默默地把信纸折了回去,无奈地掀开破布,从干草中拿出一块石头。

  这是他在破旧的神龛上发现的,这块石头像绕了朵霞云,上面还刻有六个字,他已经学会写了,可惜不会念,他也不敢把这石头拿出去问人。

  “不识字,就算我再努力,最终也配不上韩小姐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起在韩家大门外看见的身影,他的心是又甜又酸。

  他与韩小姐之间的差距如鸿沟,怎样才能把这段距离补上?

  她是如此善良美好,不忌贫富,洁净无瑕,就算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全呈到她面前都不为过,她如何看得上他这个穷小子?又如何能让她看上他这个穷小子?

  树林抬头看了看这座破旧的庙宇,春晓嘱咐的话立刻在脑中响起,一字不漏。

  假使这间庙真能让两个人忽略彼此之间横隔的条件,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世上只有一个韩家小姐,可路上随便一抓,多的是比他条件好的人。

  对,他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条命豁出去给她都值得,如果连起誓都不敢,他凭什么把韩小姐收在心上?

  树林猛然站起,跪到大殿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神明在上,我树林在此起誓,此生非韩家小姐不娶!”

  他握着石头的掌心有些发热,像起了誓之后,信心便源源不绝地涌了上来。

  即便她是天上的云,他都要上天梯把她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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