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宠你》(无敌密爱之二)作者:千寻
千寻《戒不掉宠你》(无敌密爱之二)
出版日期:2017年7月7日
内容简介:
我终於知道自己的天赋所为何来,
全都是为了遇见你、给你幸福做准备……
拜托,那贺钧棠是哪里有毛病,有求於人还自称会通灵来吓唬她,
通灵?哈!这太不科学了,身为专业的精神科医生哪会信这种鬼话,
当年本小姐在帮病患插胃管时,他还不晓得蹲在哪个角角磨蜜粉呢!
要不是看在他是她死党的Boss、他外甥诺诺丧母後心病难癒的分上,
说什麽她也不会答应成为兼职「家教」,住进他家照顾诺诺,
可没想到……咳咳,房间有人打理、衣服有人洗,他的厨艺、化妆术……
她被照顾得舒服极了,甚至愿意为他变性,只求能与他天长地久在一起,
岂料,原来这心灵手巧的化妆品大亨不是「GAY蜜」?那就更好啦!
毕竟「一家三口」同居的感觉太美好,让失去家庭温暖的她太向往,
然而他给她的,却不仅只於家的庇护、供她依靠的肩膀,还有疼爱──
他说,她过世多年的姊姊仍在身边守护她,要她别有罪恶感,
他说,要陪她回家与父母解开多年心结,让她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本想汲取温情,而非爱情,他却强势介入她的人生,可恶得令人发指,
可是……怎麽办呢,他爱得如此霸道,却让她好想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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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二十几年历史的透天老宅前面,亮亮头抬得高高的,像五岁时那样。
一、二、三、四,总共四层楼,那时候这排房子是全新的,外墙贴的红色磁砖闪闪发光,爸爸把她抱高高,问:「亮亮,喜欢我们的新家吗?」
她笑着,却不回答,她要等姊姊说喜欢,她才会说喜欢。
明明点头,亮亮点头;明明皱眉,亮亮皱眉;明明喜欢的,亮亮才会喜欢。
亮亮永远跟在明明身後,因为明亮、明亮,先有光明才会觉得光亮。
这是叶家姊妹叶梓明、叶梓亮的关系。
那次明明说:「不喜欢。」亮亮就回答爸爸,「不喜欢。」
妈妈捏了明明的脸颊,问:「为什麽不喜欢?」
这是叶家的第一个房子,爸爸妈妈结婚後,精打细算存了十年的钱才买得起的房子。
「以後不能和亮亮睡在一起了。」明明说。
亮亮咯咯笑起来,挣扎着不让爸爸抱,投进姊姊的怀抱。
爸爸妈妈相视而笑,对啊,以後姊妹就不能睡在一起,和过去租的小公寓不一样,她们将会有各自的房间,连体婴马上要被拆开了。
想起往事,叶梓亮淡淡一笑,伸手往信箱里面摸索,半晌从里面找出一把钥匙。
她长大了,手腕变粗,手卡在信箱口不太舒服,不过……幸好还在,那是爸爸特地为迷糊的她留的,她老是忘记带钥匙。
打开门,一楼外面是个小庭院,不大却种满植物,茉莉、玫瑰、树兰、桂花、鸡蛋花……和一堆叫不出名字的花。
爸爸不喜欢抽菸喝酒、应酬郊游、打电动,他只喜欢园艺,他常说:养花和养女儿一样,都要悉心照料。
桑树已经被挖掉,在原本种桑树的地方种上一棵芒果树。
因为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桑树和丧事谐音,是不好的预兆。
树被砍掉那天,她和姊姊从窗户往下看,心里酸酸的。
很可惜啊,小时候年年养蚕宝宝,姊妹俩经常爬上梯子摘桑叶,她们也常常拔一堆桑椹加蜂蜜打成果汁,那味道可好着呢。
感冒的时候,她们才不看医生呢,摘点桑叶和冬瓜条熬成甜甜的茶,喝几杯,感冒就会不药而癒,那棵桑树陪着她们很多个春天夏天,两姊妹都说自己前辈子是嫘祖,才会这麽爱它。
才二月天,芒果树已经结不少小芒果,种下芒果的第二年,姊姊走了,她没吃过爸腌的芒果青,又酸又甜又好吃。
打开屋门,过去一楼摆了黑板和长桌、长椅,布置成简单的教室。
爸爸在国中教数学,是资优班名师,每年寒暑假都有一堆学生排队报名,想到家里补数学。
家长们说爸爸很会教,妈妈却说:「是明明这个活广告,提高爸爸知名度。」
对啊,姊姊好聪明,小学就开始参加奥林匹克数学比赛,每年都能拿到前几名,国中时期代表学校比赛、高中代表国家出赛,她不必参加联考,最好的大学就向她招手,希望她成为该校数学系的新生。
但姊姊还是参加大学联考,因为妈妈希望她当医生,而不是数学老师。
在台湾,最会念书的学生一定要读医学院,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也是某种潜规则?
比起明明,她太弱了,功课普通、长相普通,比赛轮不到她,奖状也没有她的分。
即使如此,她依旧努力地追随明明的脚步,从来没有过一次嫉妒姊姊。
现在爸爸退休了,教室变成客厅,沙发、电视摆设得很整齐,像普通的家庭那样。
过去他们家有大书房,却没有电视或电脑。
妈妈说3C产品是会让孩子变笨的发明,和糖果是同一个等级,而他们家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摧残孩子大脑的坏东西。
叶梓亮走上楼梯。
二楼还是和过去一样,一边厨房、一边书房,书房里的钢琴还在。
小时候她和姊姊都学钢琴,但是姊姊开始参加数学比赛後就没时间练琴了,只有她坚持着,也许是因为比赛没有她的分、时间多得很,也许是因为姊姊好喜欢,她想帮姊姊完成她无法完成的事。
钢琴上面有一张全家福照片,爸爸、妈妈,十八岁的姊姊和十三岁的她。
明明眼睛不大,但双眼皮很深,她的皮肤白皙,头发又浓又密,五官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那些年的情人节,她总是收到很多礼物。
比起明明,她差多了,不过她有双漂亮的眼睛,像妈妈,炯亮有神,常会带给人一种自信满满的错觉。
对,是错觉,不是感觉。因为她并不自信,即使到最後她也成了医生。
放下照片,爬上四楼。三楼是爸妈的卧房,四楼有两个房间,是她和姊姊的房间。叶梓亮打开自己的房间,里面的桌椅、柜子、床全被清空了,找不到任何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叶梓亮揉揉鼻子,有点小伤心,妈妈对她的恨……一直深刻。
关上房门,走到另一边,这间房对着院子,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叶梓亮走过去拉开窗帘,光线透进来……
她和姊姊就是站在这个窗边看着工人把桑树砍掉的,她舍不得的哭了,姊姊抱住她说:「别难过,等姊姊当医生赚很多很多钱,就买有庭院的大房子,给亮亮种很多桑树。」
她是怎麽回答的?
她说:「如果没有桑树,姊姊的病就会好起来,那我不要桑树、我要姊姊。」
姊姊揉揉她的头发说:「傻瓜,我的病跟桑树有什麽关系?它只是受到池鱼之殃。」姊姊说,战胜病魔最重要的是意志力。
那时候她们都相信,两姊妹的意志力合起来一定可以退敌。
房间乾净明亮,姊姊每样东西都摆在原处,没有一丝灰尘。
高中的教科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柜里,小熊造型的闹钟还在走着,一整面贴着剪报的墙还是钉着姊姊解不开的数学,一切一切……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只是,她已经离开整整十五年……
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起架上的相簿,她细细看着高中时期的姊姊,熟门熟路地翻到第十二页,照片里五个人,她看着最左边那个。
叶梓亮笑了,那是她和姊姊共同的秘密,爸爸不知道,妈妈也不知道,他是姊姊的初恋情人。
不知道启然哥过得怎样?结婚了吗?是不是和她一样,依旧把姊姊摆在心脏正中央?
笑容凝在嘴角,门猛地被推开,叶梓亮转头,看见满面怒容的妈妈。
她冲上前,啪地阖上相簿,指着叶梓亮的鼻子怒问:「谁说你可以进来的?」
「湘屏,不要这样。」叶父跟在後头进来急忙拉着,低声劝道。
「妈,对不起,今天是……」
「今天是你姊姊的生日,还记得哦?不过你以为明明会希望你来为她庆生吗?我觉得不会。」叶母语气尖酸刻薄。
垂头沉默,她错了,以为爸爸妈妈去看姊姊,不会这麽早回来的。
抿抿唇,她说:「既然爸妈已经回来,那我……」
「不许你去看明明,你没有资格。」
妈妈很聪明,总是她刚讲上一句话,妈妈就晓得她的下半句。小时候,她说这个叫做默契,但经过那件事之後她觉得这是种诅咒,因为妈妈总是能说出她不敢说的。
像过去那样,她无法接话,因为妈妈说出口的话总是让她伤痕累累,让她必须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够视而不见。
是视而不见,而不是痊癒。
转身,她对父亲一笑,从包包里拿出纸袋,说:「爸,我加薪了。」
「你留着用,爸有退休……」
话没说完,叶母抓过纸袋往她身上一丢。
「我们不需要你的钱,以後没事也不要过来,放心,我们死了以後,你是唯一的法定继承人,我们的房子财产会是你的,再不会有人和你分。」
最後一句话……很伤人,但是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妈妈必须不断不断伤害她,才能慢慢地不再伤害她自己。
所以她受伤了却老是表现得无所谓,绝不会在妈妈面前舔拭伤口。
叶父一脸的无奈,拿起掉在地上的纸袋,拉着女儿下楼。
走到院子口,他把信封交给女儿,安抚她。「把钱好好存着,不要顾虑我们,知道吗?你只能靠自己,爸妈帮不了你的忙,你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再损失不起第二个。
「我会的。」
「不要生你妈的气。」
叶梓亮摇头。「我怎麽会?」一切都是她该受的,是她的错。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爸知道,老天不会亏待你的。」
点点头,她说:「爸,虽然你们不需要我,但是有任何事……我帮得上忙的,记得告诉我。」
「当然,你是我们的女儿,至於你妈妈……等她心里的伤癒合,就好了。」
叶梓亮想笑却笑不出来,当年爸爸把她送到奶奶家时也是这样说的。
所以她耐心等待,等妈妈不伤心了、把她接回来,等妈不难受、她又可以拥抱妈妈,等妈不再恨她了、她就告诉妈妈,自己和姊姊的秘密,等妈妈……
十五年过去,她对这件事的期待度已经降为零,她不再期待「等待」能为自己缔造奇蹟,也许这辈子就这样吧……
「爸,腌了情人果,别忘记寄给我。」
「知道,爸爸的手艺一年比一年好呢。」
她抱抱父亲,转身离开家门。
叶梓亮并不知道,母亲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她离开,她的眼睛红红的,却是把下巴抬得老高,不允许泪水掉下。
感觉到震动,叶梓亮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是阿章传Line给她。
呜呜我最喜欢的Zoe死了……
叶梓亮愣了下,阿章是医院里面的护理师,三十六岁、生了两个小孩後,体型像吹气球似地膨胀起来。
她很欣赏Zoe,因为她也是三十六岁、也生过小孩,但努力让自己的身材维持在最佳状态,她的工作是名模,重点是,阿章的结婚照和Zoe有几分像。
阿章常说:看见她,我就觉得人生充满希望。
活得风光明媚的名模死了?前阵子还听阿章说Zoe要转战主持圈……
阿章常说:一个和我相似的人可以活得这麽精彩,我想,我也可以。
是啊,这世界上有这麽多和自己相似的人,他们可以活得精彩,她为什麽不可以?
第一章
诊间布置得简单乾净,桌面上有一只可爱的跳跳猴。
病人坐的椅子是叶梓亮自己掏腰包买的,柔软、温暖、舒服,椅子的靠枕是她和阿章花一整个下午时间挑选的。
墙面上的油画也是她亲手画—— 一间种满桑树的漂亮庄园,台阶上坐着一对穿着白色洋装的姊妹,她们手牵着手,金黄色的阳光照在脸上,把两人的笑容染得分外明媚。
叶梓亮喜欢自己的诊间,没有医院的味道,即使她的诊间就在医院里面。
现在,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年轻女孩坐在椅子上,她局促不安地抓起桌面上的跳跳猴,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会把猴子抓到自己脸上挡住叶梓亮的视线。
年轻女孩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穿着一袭高雅紧身的昂贵套装,胸口戴着钻石胸针,脚上的深色高跟鞋至少有十五公分,手上的包包是LV最新款。
她看起来四十几岁,保养得宜,有强大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肃然起敬。她是公司里最红的经纪人,姓胡,现在她正拿着牛皮封面的记事簿,把叶梓亮说的每句话都记录下来。
「告诉我,这次你想整哪里?」叶梓亮把镜子往女孩面前一推,女孩犹豫片刻,把墨镜和口罩拿下来,认真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墨镜摘下,如果诊间里面有第五、第六……或更多人,肯定会引起一阵欢呼,因为她是最近红透半边天的偶像团体MiniMini的主唱阿亚。
她长得很美丽,身材玲珑有致,身高一六五,眼睛很大,眉形很漂亮,眼睫毛又卷又翘,吹弹可破的皮肤,还有一头不必打光就很亮的及腰长发,就算不当歌手也可以当模特儿。
除先天条件好之外,她也非常努力,她读的是台湾最好的大学,听说年年拿书卷奖,她走演艺圈不光靠那张脸,她的歌声很好,舞跳得很好,从小是学音乐的,会拉小提琴、弹钢琴,还会打爵士鼓。
既有天赋又肯上进,这种人如果不红,是演艺圈对不起她。
她已经接近满分了,可是她总觉得自己不够,每首歌一练再练,每条舞一跳再跳,即使人累得晕过去了,一清醒又立刻急着进练习室。
没有哪间公司会因为对自己要求完美而送员工看医生的,她之所以来到叶梓亮的诊间,是因为她突发奇想吵着要整型,老板说No,她竟威胁老板要自杀。
这下经纪公司紧张了,整型当然不可能,她长得这麽漂亮,形象这麽好,是个优质歌手,公司砸大钱力捧,怎麽可能让整型这种新闻加在她身上,而自杀……不管是随口说说,还是刻意威胁,都让老板害怕。
「我的鼻子太塌,我想整得像葳葳那麽高,我的眼距太宽,如果开眼头,再戴放大片,眼睛会更有神,Lulu就是这麽做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漂亮……」
她觉得自己很糟、很烂,远远比不上别人,她既为自己的成就骄傲,却又认为自己各方面都不如人而自卑。
这和她童年有关,阿亚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对她的要求远远超过别的孩子,光是第一名不够,还要每科都一百分才行,光是功课好不够,还要各项才艺都表现杰出优秀才可。
当长辈看她的眼光只有挑剔,慢慢地,她也学会用同样的标准来挑剔自己。
如果只是较高的自我要求并不打紧,可当这种要求严重到影响到她的生活就要担心了。
从十七岁起,她就有严重的失眠问题,每天睡不满四个钟头就会惊醒,经常无端沮丧悲观,她痛恨自己的不完美,经常躲起来哭,直到经纪人发现她的手腕有美工刀划过的痕迹才开始带她看精神科。
叶梓亮没有反驳她,笑着指指自己的脸,问:「如果你是整型科医生的话,建议一下,我哪里应该动刀?」
阿亚抬眉看她,看了半分钟,认真回答:「医生不必整型,你长得很漂亮,我喜欢你的眼睛。」
「如果把我的眼睛放在你脸上呢?」叶梓亮用手机自拍、再帮阿亚拍照,传到电脑里後利用软体把自己的眼睛放到她脸上,最後把电脑萤幕转到她面前,问:「你觉得漂亮吗?」
阿亚看半天,微愣,摇摇头,闷声说:「丑。」
这就是重点了,再好的东西放到她身上,阿亚都觉得不好,她否定的不是自己的眼睛或鼻子,她否定的是自己。
「那你回去试试看,把葳葳的鼻子、Lulu的眼睛放到你脸上,如果你觉得很漂亮,下次我帮你介绍我们医院里最好的整型医生,好不好?」
「最好的?是李医生吗?她的门诊都排不上。」她张大眼睛,笑了。
「对啊,放心,我跟她的交情不错,帮你走後门。」
「好,我回去马上做。」
「除这件事之外,我还要你做一个功课,你必须……」叶梓亮看一眼坐在旁边的经纪人,指指她,说道:「让她每天盯着你做。」
「做什麽事?」
「你要每天盯着镜子跟自己说『阿亚,你长得很漂亮,你脑袋很聪明,你唱歌真好听……』你要找出自己十个优点,早中晚各说一次。」
阿亚失笑,一脸的「叶医生,你别开玩笑了」,她噘嘴、皱鼻子,可爱地朝叶梓亮眨眨眼睛说:「我怎麽讲得出这种谎话?」
「你接下来不是要拍电影吗?就当是磨练演技好了。」
她想过半晌,用力点头。「好吧,医生要说话算话,到时候一定要帮我插队。」
「没问题,如果你真的很满意葳葳的鼻子和Lulu的眼睛。」
阿亚一弹指,高兴地跳起来,叶梓亮一面开药单一面对胡小姐说:「记得,让她按时服药,还有我帮她排心理谘商师……」
胡小姐摇头,「她只去一次就不想去了,叶医生,可不可以……你每周拨出两天或三天的时间帮阿亚做心理谘商?她每次过来看诊後,晚上会睡得比较好,至於钟点费……叶医生尽管开价。」
叶梓亮一笑,摇摇头。「这件事我不会做得比谘商师更好,对不起,我该去巡房了。」
胡小姐面有难色,却还是又重复一次。「麻烦叶医生再考虑考虑。」
阿亚是名人,到医院看诊都必须小心翼翼,深怕被人认出来,随着接踵而至的工作,她的状况越来越严重,让人无法放心。
「嗯,姚医生真的很棒,先让阿亚和她谈谈,如果有问题,我们下次门诊再讨论,好吗?」
叶梓亮朝她们点点头,胡小姐犹豫片刻,最後也只能说声谢谢,转身离开。
叶梓亮松口气,伸伸懒腰,下一秒整个人像瘫了似的往桌上一趴,动不了。
护理师阿章把药单和医嘱交给经纪人之後,走回诊间看着累趴的叶梓亮,瞪她一眼,戳戳她的脸说:「看一下现在几点,你再这样下去,以後没有人要跟你的诊。」
阿章是很有经验的护理师,脾气很好,由於跟叶梓亮的门诊很辛苦,每次都会超时很多,所以护理师们轮到要跟叶梓亮的班时,都会想尽办法说好话跟阿章换诊,只有她敢念叶梓亮。
叶梓亮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两点多了……唉,时间飞快,她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
「饿了吧?跟你讲过几百次,你是精神科医生不是心理师,你只要负责诊断病情、开药就好,和病人谈心是心理师的工作,早上八点到十二点,四个钟头、两百四十分钟,要分给五、六十几个病患,每人只能分四分钟。」阿章瞪叶梓亮一眼,脸上半点同情都没有。
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师是不同的两个系统,精神科医生受七年医学院教育养成,然後实习、通过国考,最後选择走内科、妇产科或精神科,可以开药、谘商,对病患施行各种必要的医疗方式。
而心理师则是念四年心理系、两年研究所,再通过考核成为临床心理师,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与病患谘商。
「对不起啦阿章,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没办法啊。」她叹一口超长的气,显示她的肺活量很强。
要是能减少门诊人数就好,可是现在病患越来越多,疯狂的时代、浮动的人心,导致精神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年龄层越来越低,在她接到一个整天对神奇宝贝说话的五岁孩子时,她都快崩溃了。
阿章看她一眼,忍不住叹气,能怪她吗?她就是长得一脸「有话尽管对我说」的亲切阳光脸。
她又不像其他精神科医生,眼睛老盯着病历,嘴里问着制式问题,她不必说话,光是坐姿态度都在告诉病患—— 相信我,有话通通告诉我。
在这种状况下,病患自然是肚子有三句话也要掰成十句讲,病患喜欢她、家属喜欢她,口耳相传纷纷转挂她的门诊,像阿亚经纪人这种要求已经不是第一次,於是她隐隐有变成名医的风向。
阿章从塑胶袋拿出牛奶和优酪乳往叶梓亮桌上用力一摆,那是拜托隔壁诊间的护理师买的,人家十二点不到就休息了。
「快吃吧,病患在等你巡房。」
看见面包,叶梓亮眼睛瞬间发亮,满足感叹,「阿章最好了,我爱你。」
「少拍马屁,快吃。」说着,也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面包,往病患椅子上坐,咬一口面包,说:「亮亮,你知不知道心脏外科来了个又高又帅、有型又年轻的医生,姓苏?」
「不知道。」她对面包优酪乳的兴趣比对帅哥高。
「听说家境很好,还是单身,没有女朋友,照理说这种男人奇货可居,就算长在深海里也老早就被捕光了,怎麽会是漏网之鱼?」这张椅子肯定有魔力,任何人坐上都会忍不住变成话唠。
「说不定他有责任恐惧症,如果他需要看诊,记得推荐他挂我的科,肥水不落外人田咩。」叶梓亮嘻皮笑脸地说。
「对呴,亮亮也是单身。」阿章呵呵笑起来。
「单到不能再单,要是有个男的肯收留我就好了,唉,我长得很没行情吗?心痛……」想到这个,她叹气不止,突然好想找个男的巴上去。
房东要卖房子,让她在两个星期内搬出去,她已经买了新套房,离完工还有六个月,但是天底下的房东好像私底下全约好似的,人人都要签一年合约,她要到哪里找肯租她短期、又不抬高价钱的好房东?
「心痛?恰恰好!要不要我帮你挂苏医生的号?说不定就对上眼了?」
叶梓亮呵呵一笑,痞笑道:「呵呵,还没开始谈恋爱就把心奉上,你以为我是祭品台的少女哦。」
「少女?剩女还差不多。快吃,该巡房了,实习医生已经打电话下来催好几次。」
「知道了。」
叶梓亮把优酪乳一口喝光,再张嘴把面包快速往里面塞,动作俐落地把桌面上的东西收乾净,挥挥手跟阿章说再见,冲往楼上病房。
看着叶梓亮的背影,阿章失笑,她是她见过最拚命的医生。
「……是他们叫我割的,他们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要让我下十八层地狱……」中年妇人掩着脸,不断啜泣。
这是她这个月第二次割腕了,她是个很爱漂亮的女人,开眼头、垫鼻梁、隆乳、打玻尿酸……三、四十岁的女人硬把自己弄成妙龄美少女。
第一次她来看门诊的时候,叶梓亮还以为病历表填错了,但三、四个月下来,生病让她开始出现中年妇女的老态,并且至少胖了十公斤。
她有严重的妄想症,幻听、幻觉、经常对空气说话,还有自残行为,每次药物治疗过後状况都有减轻,但隔不了多久又会出现自残现象,有一次她居然用擀面棍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
因为她的妄想症,丈夫必须经常请假在家,最近又请了人在家里照顾她,没想到还是发生两次的割腕事件。
这名妇人叫张幼琳,刚结婚半年,丈夫是小型企业的老板,长相英俊,和过去的她看起来很登对。
「你说他们?是指你先生的元配还有谁?」叶梓亮顺着她的话问。
张幼琳原本是丈夫公司里的会计小姐,两人发生婚外情生下两个孩子,因为元配不愿意离婚,两个人的关系一直登不上台面,直到去年元配因病过世,她才顺利与丈夫结婚。
「牛头马面,他们说我罪大恶极,要把我带到地狱审理。」话说完,她突然一个九十度转头,整个人动作飞快地跳下床,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下辈子我把欠你的通通还清,现在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求求……」
她不断磕头,两、三下,额头已经撞出一片红肿,叶梓亮去拉她,可是她的力量竟大到无法阻止,下一刻,她整个人弹跳起来冲往病房门口。
叶梓亮一惊,连忙去追她,几个实习医生也冲过来帮忙。
一个瘦巴巴的妇人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四、五个人竟然抓不住她,一阵疼痛,叶梓亮手臂被她抓出一道伤口。
两个男护理师也赶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才把人制服。
叶梓亮安抚着张幼琳,护理师将一管镇定剂扎进去,张幼琳挣扎的力道才越来越小,慢慢安静下来,最终沉沉入睡,围在病床边的人全松一口气。
「Miss王,问问八楼有没有病床?」八楼是精神重症病房,要进去必须先经过两道安全门,每间病房都装有监视器和铁窗。
「问过了,上面满床,这才把她收在这里,先用约束衣吧。」
「好,我换个药,如果状况没有好转,再考虑电疗。」
「是。」Miss王离开病房,去准备约束衣。
叶梓亮留两个实习医生在病房里看着张幼琳,和张幼琳的丈夫走到外面,她低声道:「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不能因为用药後症状减轻就放松下来,这时候往往因为家人的疏忽会导致自残行为。」
「我知道,实在是这阵子太累,看护的人也疏忽。」丈夫黯然回答。
她的状况很坏,看护常常做几天就被她吓得不敢来了,这让他疲於奔命,两个孩子又小,需要他照顾,而元配的孩子因为他再娶,跟自己关系闹得很僵,根本不能指望他们能帮忙。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王先生还是多加注意的好。」
「她为什麽会变成这样?」王先生满脸苦恼。
叶梓亮不知道,张幼琳的话颠三倒四,除了牛头马面和大老婆索命之外,其他的部分经常更改,她只能猜测是长期的罪恶感累积。
换了别的小三,我想要、就抢,反正在爱情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更别说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她还等七、八年,等到大老婆往生才正式结婚,她应该是有强烈道德感的女人吧。
叶梓亮用专业口吻说道:「幻觉、妄想通常来自脑部神经传导物质的失调。这些症状常会让病人做出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所以出现幻觉、妄想的病人,需要长期服药,避免出现意外。」
「她还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只不过身边的人要鼓励病人服药,等症状渐渐稳定後,才能讨论是否需要改药或停止用药,但是我猜,她并没有定时服药。除用药之外,她需要更多正面的力量,也许王先生可以请彼此的亲人来开导她、陪伴她,或者带她出去旅游。」
「知道了,我会尽量。」
「我会安排心理师过来和张女士谘商,王先生也尽量抽时间陪伴她吧。」
「好。」等护理师过来,叶梓亮帮忙把约束衣穿好,才领着实习医生离开。
他们一面走一面讨论病情,实习医生提出的问题,叶梓亮都耐心回答。
电梯打开,最近红透半边天的苏医生领着一票实习医生走出来,他多看了叶梓亮几眼,但她低头看着病历,眉心微蹙,手指头在病历表上轻敲。
苏医生微微一笑,在两人错身时忍住拍她的慾望,转身往病房走去。
「叶医生,电梯到了。」实习医生提醒,叶梓亮回神,快步走进电梯。
「看见没?苏医生耶,真的很帅。」实习医生小薇忍不住激动得握紧拳头。
「苏医生?新来的那个哦?」叶梓亮问。
「对啊,上个星期刚来的心脏外科医生,现在整个医院的未婚女性,荷尔蒙都大量喷发了,噗……」小薇在胸口处夸张地做了个喷发动作。
是他啊,叶梓亮轻笑,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他了,他果然很轰动。
「只有未婚女性吗?恐怕连未婚男性都蠢蠢欲动吧。」实习医生阿纬说。
「你不要胡说啦,苏医生才不是同性恋。」小薇用手肘撞阿纬一下。
「你又知道了?如果不是,为什麽条件那麽好还没有被追走?」
「那是因为他不喜欢肉食女,而草食女……」小薇笑着指指自己。「还关在传统的栅栏里。」
这时候,电梯刚好打开了,叶梓亮笑着把她推出去,圈住嘴巴说:「草食女出栅栏了!」
这举动惹得众人一通笑。
小薇不介意,转身压住即将关上的电梯门问:「叶医生,晚上阿纬庆功,要不要一起过来庆祝?」
「庆祝他终於会插尿管了?」叶梓亮推开她的手,一群人陆续走出电梯。
「呴,叶医生!」阿纬在她面前站定,手指转两圈试图催眠她。「你是女的、你是女的、你是女的……」
叶梓亮一把抓住他的手指,说:「这是我的专业,等你拿到专业执照再来玩这个。」她和这票实习医生年纪相差不多,平时打打闹闹惯了,谁也没拿她当师父看。
「庆祝我要升住院医生了啦,说!一句话,要不要来?」阿纬手肘挂上她的肩牓。
「不行啦,我要去找房子,再找不到我就要去睡台北车站了。」
她挥挥手,把病历交到阿纬手上,叮嘱一声,「记得,有空去看看张幼琳,一有床空出来,赶快把她送到八楼。」
「Yes sir!」几个实习医生笑咪咪地回答了。
送走实习医生,叶梓亮终於要下班了,她往办公室走去。
在他们医院里,诊间是共用的,而她这种年纪轻还没有位阶的小医生,所谓的办公室就是一个很多医生的共用空间,很小的桌子只摆得下一部电脑,以及自己的私人物品。
下午的面包已经在她的胃袋里失去踪迹,叹口气,叶梓亮觉得自己累得像头驴子。
走进办公室,发现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一本……女性杂志?
她是因为女性杂志才会多看他两眼的,他的上半身穿着半透明的洞洞装,下面穿的是……外面人称之为飞鼠裤,而她认为更像尿片裤的裤子。
他的腿很长,沙发前面的空间容纳不了,所以他侧过两条腿,腿就挡在走道上,这让叶梓亮把他那双金黄色的夸张鞋子看得一清二楚。
顺着鞋子,视线往上调,发现他胸前挂着一串项……不,是回纹针?
她忍不住咧开嘴巴做一个见鬼的表情,现在的年轻人脑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走过他身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收拾包包准备回家,她累惨也饿扁了,想到今天是最後期限,明天房东就要来收房子,啊、啊、啊……谁可以收留她,如果有善心人士,她愿意用一夜情来交换。
年轻男人放下女性杂志走到叶梓亮面前上下打量她,叶梓亮这才发现,他化妆耶,眉毛、眼线、粉底、唇蜜……哇哩咧……这是人还是妖啊!漂亮是真的,可是这种漂亮在男人身上……叶梓亮消受不了,她也是被关在传统栅栏的草食女。
「你是精神科医生叶梓亮?」
他弯着身子俯瞰她,目测身高一八五,他的肩膀很宽,肌肉……嗯嗯,很有料,肯定经常上健身房。
叶梓亮把桌上的名牌转过来看一眼,再把名牌推到他面前,堆起专业笑脸。「我确定自己没坐错位置,对,我是叶梓亮。」
「你比我想像的年轻,肤质也不错。」对於刚熬过日夜颠倒、无数值班岁月的女医生而言,她的状况相当好。
研究她的肤质?「你是整型科医生?」叶梓亮反问。
如果他回答Yes,她要用力给他拍拍手,终於有人穿得比李医生更夸张,以後年终尾牙,整型科可以举办年度公主、王子选拔。
「我不是,我叫做贺钧棠,是侯一灿的朋友,他说虽然你刚升上主治医生,但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对你诸多吹捧,认为你可以帮助我。」
嘿嘿,是阿灿哦,他敢不吹捧她?都快交往一辈子了,他们的交情不是几句话可以解释的。
不过,他说需要她的帮助?
既然需要她的专业帮助,为什麽不在门诊时间过来?难道……她上上下下打量对方,难道他和阿亚一样是个不能公开看诊的患者,而且比阿亚更厉害、更有名?
叶梓亮和他对视,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身上散发一种让人感觉舒服的味道,虽然他把自己搞得很夸张,但他说话有逻辑,口齿清晰,气质高雅,应该是个正常男人,她看不出他有什麽毛病,难道是……眉毛一挑,叶梓亮恍然大悟!
是咩、是咩,怎麽会没想到?她兴致盎然地冲着他问:「你和阿灿是很好的朋友?」
「对。」
「你们每天相处时间超过八小时?」
他不了解叶梓亮为什麽问这个,即使不解,他还是老实回答,「超过。」
「超过很多,还是超过一点点?」她越问越兴奋、越问越暧昧,她有强烈慾望揭开他的……神秘面纱。
心头谜团更大了,难道和阿灿的关系,是她决定能不能帮助自己的关键?
「超过很多。」
就说嘛,她家阿灿的眼光很不错。微微一笑,她站起身轻拍他的肩膀,既然他是阿灿的朋友,自然是她的朋友。
叶梓亮认真问:「你相信我的专业吗?」
「是。」贺钧棠点头,阿灿在他面前强调很多次,说这个小学同学有多专业多优秀,好像全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精神科医生,不过他挑上她的理由,并非她的优秀或专业,而是她的年纪和性别。
这时,贺钧棠眼睛一转,视线落在窗边的那个女孩,她长得很漂亮,只是眉间有股淡淡的忧郁,像是心疼又像是不忍,她走到叶梓亮身後,静静看着她。
他耸耸肩,把头转回来,视线重新与叶梓亮接上。
「那好,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你并不需要精神科医生,因为同性恋绝对不是一种精神疾病!」叶梓亮说得斩钉截铁。
她说他……
微愕,瞬地,太阳穴突突跳起来,贺钧棠脸颊浮上两抹微绯,不是害羞、是气的!
他压抑翻涌的怒涛,努力保持笑脸和风度,咬牙回答,「我不是要你帮这个忙。」
不是啊,那就没意思了,如果是的话还可以多聊几句,关心一下好友的感情生活。她耸耸肩,把包包勾到肩膀上,时间已经不早,今晚再不找到新住处,明天她即将成为游民。
「所以呢?」她问得敷衍。
「是我的外甥,他今年五岁,自从母亲过世之後一直不肯说话。」
叶梓亮点点头,那的确需要帮助,她抽出一张名片给他。「上面有我这个月的排班表,你可以带他来挂号。」
「他不肯上医院。」
「这点,你必须说服他。」她可不能对外接单。
「如果你帮我,我也会帮你。」
「帮我?」她有什麽事需要一个陌生男子协助?她摊摊手,回答得超随便,「好吧,如果我有任何需要再找你。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忙。」
话丢下,她快步往门口走去,但贺钧棠却拉住她,把她拉回身前。
他的手掌心很大,一握就握住她半个臂膀,他的肌肉很有力,一抽就把她给抽进自己胸口前。
叶梓亮正式更正,他的实际身高应该有一九○,因为对方属长颈鹿,而她属田鼠,所以要构成两人对视,她的脖子必须往上抬一百二十度。
贺钧棠说:「有个女孩一直跟在你身後,已经很多年了,她放心不下你……」
随着他的话,叶梓亮下意识转头东看看西看看,一头雾水地望上他的脸,他有幻听幻觉吗?也许该重新评估一下他的精神状况。
她微笑,耐心地抽回手再拍拍他的肩,呃……很高的肩膀,幸好阿灿够高,否则他俩长期相处,肯定会产生肩颈问题。
「收好我的排班表,有需要随时欢迎你和贵外甥来找我。」
叶梓亮没正面回应他的话,贺钧棠了解这个意思。「我没有说谎,她不是人而是鬼,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大、鼻子高,嘴巴微翘,她的头发很长,绑着马尾,她说她叫做明明……」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叶梓亮跳起来,弓起背!
他踩到她的线了,叶梓亮瞥一眼放在桌面上的照片,那是她和姊姊的合照,照片上面有她们的签名,明明、亮亮。
姊说:等她变成名医後,要把照片放大挂在诊所墙面上。
所以……他在阿灿那里听过些什麽吗?
她的脾气一向温和良善,从不与人争执更不会说刻薄话,但贺钧棠惹毛她了,她板起脸孔,似笑非笑,口气充满不友善。
她抽出第二张排班表,啪地贴上他胸口。
「你觉得我很像精神病患吗?你弄错了,我是精神科医生,有执照的,而你,有严重的妄想症,确实需要我的协助帮忙。回去好好研究我的班表!」丢下话,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她是个很Nice的女生,她是好医生、好搭档,任何人可以跟她开任何玩笑,唯独—— 不可以说她的姊姊。
贺钧棠错愕地看着叶梓亮的背影,转身重新望向女孩,年轻女孩的笑容里有一抹苦涩,她微微地朝他点了点头,下一瞬,在空气中蒸发……
第二章
侯一灿看着两只放在大门口的行李箱,视线往上调,满头大汗的叶梓亮正冲着他眉开眼笑,一脸的巴结讨好。
「我渴了。」她吐吐舌头,若再摇几下尾巴装萌,就可以改名叫做旺旺。
「楼下有便利商店。」侯一灿背靠在门框上,一手架在另一边门框,做出人体防火线,把企图进门的叶梓亮隔在外面,今天请喊他秦叔宝或尉迟恭。
「我累了。」叶梓亮弯腰,企图从他腋下偷渡。
「下楼左转两百公尺有饭店。」
「我想投靠你!」叶梓亮巴上他,环住男性的窄腰,头在他胸前磨来磨去。
这招超有效,每次使出侯一灿都会无条件投降。果然,他的手松开、脚松开,人肉防火线退到门後,叶梓亮轻轻松松进门来。
她一进门,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用力吐掉卡在胸腹间的浊气,呼……累死了!
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喝过的矿泉水,扭开瓶盖,仰头就要嘴对嘴,侯一灿抢先一步把水抽走,从冰箱门拿出一瓶未开封的递给她。
知道侯一灿处女座的,性格龟毛,她没多话,仰头咕噜咕噜把五百CC的水一口气喝光光,然後,咻—— 一个完美抛物线把空瓶子丢进回收箱里,三分球正中,唉,不是她喜欢自夸,实在是宝刀未老!
「我不习惯和别人同住。」侯一灿在做最後的挣扎。
转过身,叶梓亮又打算抱住他,但是侯一灿有了防备,一个完美转身避开她的魔爪。
叶梓亮抬起头,眨眨漂亮的双眼对上他的视线,用偶像剧女主角的撒娇口吻说:「除了你,我还能投靠谁?这个世间,我只剩下你了……」
「去找阿玫。」他开出口袋名单。
「她交男朋友了,正打得火热。」
「芬多精。」他再开新名单。
「她和男朋友正处於冷淡期,万一她男朋友看上我、勾引我,肯定会破坏我们五人小组多年的坚强友谊。」
「小谢。」
「呵、嘿、哈,你以为我没有吗?那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你知不知道他怎麽说的?他把我挡在门口,笑得一脸色胚,说:『亮亮,你的美色会让我女朋友产生危机意识,我好不容易要定下来……』然後,砰!门就关起来了!」幸好没撞上她完美的鼻梁,否则她得去挂李瑄瑄的门诊了。
「小谢真的要定下来?」侯一灿不相信,小谢一年至少要换五十个女朋友,定下来……在他的字典里,意思应该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是啊,从今天晚上定到明天早上九点,如果感觉满意的话,小谢应该会为她做一份早餐,给对方充足的热量後再次大战。」叶梓亮叹,现代男女之间的关系,怎会变得这麽紊乱?
两个国小男麻吉,一个是Gay,洁癖自律到像机器人;一个是楚留香,夜夜暗留香、日日嚐新欢,就是见不得白天的太阳。
两个女麻吉,一个守着十年的初恋,男人已经从鸡排变鸡肋,还舍不得放手;一个玩男人像在玩大家乐,先买先说,这期没中,下期再继续努力,对於爱情,她的赌性坚强。
「小谢早晚会生病。」侯一灿感叹,当时年轻无知、交友不慎,才会和这几个家伙混在一起。
「小谢深信现代医学,世上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玩不起的女人。」叶梓亮更加无奈,勉强称得上交情的两个男人没有一个正常。
「那你也不能跑到我这边。」他非常注重个人隐私。
「不然呢?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叶梓亮趁他不注意,直接冲向卧房往床上一扑,然後滚来滚去,滚出一张小红脸,也滚皱侯一灿的大床单。
翻过身,她带着痞笑说:「你的床又大又软,我睡在你旁边,只会占一咪咪的小位置。当然,如果你带男伴回来,我很有眼色的—— 会自动滚到沙发上。」
嘻笑两声,把侯一灿拉到自己身边躺下,叶梓亮的手指在他胸肌上轻划。
可惜的是……胸肌没有、腹肌失踪,连肉鸡都称不上,他只是只发育不良的弱鸡,要不是这张脸的品质太好,他在爱情市场上肯定不叫座、不叫好。
「想都别想。」侯一灿问:「贺钧棠没有找你?」
提到贺钧棠,叶梓亮横他一眼。「他是你亲密友人?」交那种装神弄鬼的朋友?品味越来越差!
「什麽亲密友人,他是我老板。」
听到答案,她掩住大张的嘴巴不敢置信。「老板?你是说那个、那个、那个光是卖化妆品……」
侯一灿送她一个栗爆,接话说:「对,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光是卖化妆品,就把自己卖进台湾前十大富豪的男人。」
她点点头,阿灿讲过几百次了,老板是他最崇拜的对象,是神级人物,比起比尔盖兹更了不起的伟大男人,可是……想起他的飞鼠裤……不像啊,明明就是个小屁孩。
难怪他要求私下协助,若当老板的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股东们应该不会让他稳坐领头羊位置。
翻过身,她趴在侯一灿胸口问:「你知道那位富豪是什麽毛病吗?」
她的口气暧昧,眼神更暧昧,目光在侯一灿完美的五官上上下下打量,怎麽看怎麽般配,两人果然是日间部好友兼夜间部同窗。
「他正常得很,有毛病的是……等等,你不知道?你根本没听我老板把话说完就跑掉?」侯一灿惊呼,死了,如果老板觉得自己言过其实……这种事会不会是降薪的理由之一?
「有啊,他说他外甥有病,鬼才相信!这是我听过最破烂的藉口。」同性恋就同性恋,反正卖化妆品嘛,有什麽关系?
从贺钧棠提到姊姊那刻起,她就把他列为幻想症患者、不受欢迎的A级变态狂。
「谁说是藉口?他姊姊上个月在医院病逝,外甥受到刺激,从那之後再也不肯开口说话,办丧事期间他还没发觉不对劲,之後才察觉有问题。」
侯一灿快被她气死,是谁说精神科医生最有同理心?给他站出来!
「那孩子的父亲呢?」
「老板的姊夫是做房地产仲介的,成天到晚在外面跑,无法照顾孩子,现在房市低迷,听说要转行,可能是工作太辛苦就把小孩丢给父母亲带。
「但他的父母亲年纪太大,体力不支,就打电话给我老板的母亲求助,可是她在加拿大定居,老板只好先接手。」
「你老板那麽有钱,为什麽不直接给姊夫一个工作?」
这种事在穷人家是困扰,但在十大富豪眼里应该是举手之劳的小问题。
「我老板和他姊夫关系不好。」
「哦。」叶梓亮点头认错,好啦,是她的问题、她的偏见,没办法啊,谁叫他把姊姊拉出来说事,他在阿灿心里是神,姊姊在她心里也是神啊。「知道了啦,我已经把班表给他,有需要的话,让他带孩子到医院找我。」
「如果可以到医院,还用得着找你?你真以为自己是精神科权威?」
「生病不到医院,不然要到哪里?到超市?」叶梓亮觑了侯一灿一眼。
「那孩子不要说看到,光是听到医院就大哭,打死不肯进去,老板才会想找个人到家里当家教,看能不能找出问题所在。
「是我看你找房子找得一个头两个大才推荐你去,你的新房子不是六个月後才能搬?如果这段期间你能住在老板家里,又能把他外甥治好,岂不是两全其美?」都盘算好的事,怎麽会被她搅得一团乱?
唉呦,捶心肝哪,这麽好的机会……竟然因为她没脑袋而丢了!
看她一脸的痛不欲生,侯一灿怀疑地问:「你搞砸了?除了不信他的话之外,你还做了什麽?」
没有啊,除了未经诊断,就硬说人家有妄想症之外……叶梓亮没回答他的话,抓住棉被把自己裹起来,像毛毛虫一样不断蠕动。
「这是干什麽?」他朝她的屁股踢一脚。
「我在表现自己的悲恸哀愁。」叶梓亮拉开棉被露出一张小脸,再次问:「阿灿收留我好不好?我不睡床,只睡外面沙发,反正六个月,咻,转眼就过去了。」
「哼!你觉得呢?」侯一灿似笑非笑。
「我们是十几年的交情,你舍得弃我而去?」
「我想不出舍不得的理由。」
阿玫、小谢、芬多精、亮亮和他是国小的同班同学,一路一起长大,直到国中才分道扬镳。五个人之所以感情这麽好,因为他们都是班上的弱势族群,不爱念书、不讨老师喜欢,没想到十五岁过後亮亮转性跑去考医学院,是她先弃他们而去的。
叶梓亮噘嘴勾起他的手臂,硬把脸黏在上面。「阿灿、阿灿、阿灿,我爱你。」
侯一灿板起脸,抓住她的衣襟往上提。「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我是真心爱你,可你每次都当我是假意。」她朝他眨眨眼,装出一脸委屈。
侯一灿冒出一身鸡皮疙瘩。「收起你的真心,我承受不起。」
「阿灿……拜托……」她张着狗狗般的无辜眼睛,噘起可爱的小红唇,硬要装可爱。
於是侯一灿又落败了,她这种世界超级无敌贱的表情,谁也对抗不来。「我家的沙发很脆弱,只能承受你十天重量。」
「十天哪够我找房子,而且我每天都有门诊!」
侯一灿将她从床上提起来,坚持道:「如果我是你,浪子回头金不换,尽快奔向贺钧棠身边,告诉他,你乐意、你喜欢、你对他给的工作充满兴趣。」
「我、我……也有自尊心的好吗?」她低着头,说得很小声。
「『自尊心』跟『六个月免费住宿+神级男人』谁轻谁重,分不出来吗?叶亮亮,点亮你的眼睛,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治疗他的外甥是其一,有本事勾引神级男人的话,你快过期的卵子会深深感激你,感激你为它们找到优质精虫来配对,明白了没,叶亮亮?你不要再加重人口老化问题,用你的专业作武器攻下我家大Boss的心。」
叶梓亮逮到机会二度环住他的腰,头又往他胸口猛钻,可怜兮兮地说:「不要十天,三十天好不好?」
到时候,说不定芬多精正式和鸡肋分手,她就能拿到五个月的住宿券。
「别想!」
「我可以做饭给你吃。」叶梓亮试着开出条件。
「不要浪费粮食。」她的厨艺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 恶。
「我负责每个星期帮你大扫除一次。」
「哼哈哈哈哈,装潢很贵的,水淹金山寺这出戏,等你的房子交屋再去演。」
叶梓亮是他见过,把生活过得最粗糙的女人,家事不会、厨艺不会,连好好的衣服都可以洗成抹布,收留这种女人,他的心情无比沉重。
「没得商量吗?」
「没得商量!」他的态度一致。
唉……叶梓亮一声无奈长叹,就说咩,男闺蜜哪有这麽好找?
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侯一灿好气又好笑,可是这个笨女生……如果不推她一把,以後……以後谁来照顾她?
她低着头,没有看见他眼底的心疼。
会议厅里,二十几个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孩围坐在一起。
贺钧棠不是在开牛郎店,但他相信做女人的生意,男人比女人更合适。
他的专柜售货员、电访员、谘询师用的都是男性,他不但要求他们的外表容貌,更要求他们的谈吐举止和专业素养。
不管原本是不是念美容科,他都会开课要求员工学习,并且给予充分的晋升管道。
除专柜交易之外,贺钧棠史无前例地使用视讯让顾客们能在网路上与员工对谈、做买卖,这个创举实施到现在将近两年,每个月的业绩都在提升中。
贺钧棠的目光转过一圈,满意地看着他的员工。
别以为他们看起来很嫩就什麽都不懂,他们平均年龄二十五岁,却是这一季视讯交易中,销售成绩最好的售货员。
「你觉得女人化妆,想得到什麽?」贺钧棠问。
「自信」、「成就」、「希望别人看见更好的自己」各种答案纷纷出笼。
他点点头,回答,「没错,但我认为化妆的女人企图从男人和女人眼中得到的,是不同的东西。」
「不同吗?」有人怀疑。
「是,她们期待在同性的眼中看到嫉妒、羡慕,却期待在男人眼中看到认同,矛盾吗?对,矛盾。但认真想想,即使想要的东西不同,结论都一样,企图让自己变得更自信。」
贺钧棠停了一下,观察过众人反应之後,继续往下说:「许多人试图推翻『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甚至有广告主张『女人为自己而美丽』,这种话很新鲜、也很吸引人,但相信我,女人在『有男人』和『没有男人』的场合时,打扮自己这件事所花费的心血肯定不同。」
他的话让许多人大笑起来。
他没说错,不光女人,男人也一样,到纯爷儿们的场合,没有几个人会闲到去洗澡、喷香水,甚至换上新内裤。
上帝在男女身上安装的荷尔蒙机制,不是装设好玩的。
「女人不管到几岁都会期待在男人眼中读到『你好漂亮』的讯息,再自信的女人,都需要异性的赞美。」有人接下贺钧棠的话。
「说得好,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由衷地去欣赏女人的美丽,并且欣赏她们为美丽付出的心血及精力,也许她们只是年华不再的中年妇女,但当她们经过化妆品的点缀之後,变得精神了、快乐了、幸福了,都值得鼓励。
「虽然你们不是心理医生,但透过化妆品、保养品,你们有足够的能力让这些女人更相信自己的魅力……」
贺钧棠侃侃而谈,一直以来他的化妆品很少邀请年轻美丽的女孩做广告,相反地,他让熟女去代言。
不管是被家事折磨成黄脸婆的女人,被老板逼得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女人,或在职场和家庭中间两头烧的职业妈妈……这样的女人占女人社会中的多数,并且是消费能力较高的一群。
「老板,有人说我们始终无法抢攻年轻市场,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广告老是在强调自信快乐,却不强调美丽惊艳?」
「你也认为我们无法抢攻年轻市场吗?」
「对。」跟他下订单的客户,多数是四十岁以上的妇女。
贺钧棠摇摇头,从电脑里面点出一个画面,那是刚上市一年多的隔离霜,这款隔离霜的广告重点是方便、好用,只要一瓶就能擦出好气色。
30ml,卖将近一千多块,比许多开架的美妆商品贵,但在专柜当中算是平价。
电脑画面上有几道曲线图,分别代表时间及各年龄层购买的数量。
意外的是,这款隔离霜不管是十五到二十五、二十五到三十五、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以及四十五以上不同的年龄层,购买数量都在持续增加,且增加最快的竟然是十五到二十五岁的区块。
这张图封住了员工的嘴,不敢置信地望向老板。
贺钧棠点出网路上的宣传影片,影片是老奶奶在用丝瓜水保养皮肤,小孙女看见了,从自己的包包里面找出隔离霜与奶奶共用。
整个广告走亲情路线,拍摄画面非常唯美,在网路上以故事性叙述,在电视上却剪成三十秒的广告片。
真人比例大小的祖孙人形立牌,就立在每个专柜前面。
刚开始决定这麽做的时候,有不少人反对,为此贺钧棠还巡视全省百货专柜当起一日店长。
这支影片一开始的设定,不只是想吸引年轻女孩,还要通吃熟女,因为主要目标顾客不明显,有人预测将会失败。
没想到推出不久,年轻客户不断增加,直到上个月,成长弧度已经超过各个年龄层。
贺钧棠莞尔。「怀疑是吗?过去我们家主攻的是熟女,所以当初决定在网路上做宣传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浪费钱,认为婆婆妈妈们根本不会看网路广告,确实,网路广告的目标对象是年轻人。
「与此同时,大家也认为年轻人对老奶奶的化妆品不会感兴趣。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现在只要牵扯到『古早味』三个字,无形中就会带给人一种感觉—— 复古传统、自然纯净、没有负担。
「食物可以,化妆品、保养品为什麽不可以?我们有好几款产品本来就是主打天然有机,所以当越来越多年轻人愿意加入素食行列时,你们怎麽会认为老奶奶的化妆品不会受到年轻人的青睐?」
所以他砸大钱做了,一年下来,事实证明他没有估计错误。
员工们纷纷点头,贺钧棠再打开另一个页面,里面分析出各种购买管道。
「你们之所以认为我们缺少年轻顾客的理由,是因为你们在做视讯交易时,往往年轻客户和你们谈过之後都没有直接下单,会下单的多是年纪比较大的客户,对不对?」
「对,不只我们,专柜同事也有同样看法。」
「这与消费习惯有相当大的关系,妈妈们好不容易闲来无事逛逛百货公司,用视讯和你们聊聊,彻底了解产品之後就会直接购买或下单。
「但对年轻族群来说,她们对电脑的操作熟练度较高,确定要购买某个产品之後,她们会计算金额、揪团购买,以取得更便宜的价格,比起她们,有钱有闲的中年妇女更在意的是服务态度……」
会议之後,贺钧棠离开,换专业老师过来指导他们各类肤质的保养观念,以及更新的化妆术,以男人眼光看女人,可以提供更适合的化妆建议,这是贺钧棠一贯的看法。
回办公室,接过锺秘书送上来的咖啡。
咖啡杯是用骨瓷做的,透过光可以看见里面的香草图案,闻闻味道,是曼特宁。
贺钧棠举杯轻啜一口,今天没有电视录影,所以他穿着手工衬衫、西装裤和鳄鱼皮鞋,对於生活细节,他一向讲究。
走到落地窗边,路面的汽车变得很小,来来往往、停停走走,像卡通似的。
诺诺到公司时很喜欢趴在地板上,支着下巴从这扇窗户往下看,一看就是两个钟头以上,不动也不说话,他试着从诺诺的表情猜测他的心情,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猜对或猜错。
对诺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了。
他很乖,没有自己的意见,让他做什麽都会乖乖照做,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可是……省心太过就得担心,他完全不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在家庭教师也无法让诺诺开口说话後,他找上了叶梓亮。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叶梓亮,粗鲁、粗糙,半点不像女人,亏她还是当医生的,医生是社会、经济地位都不错的行业,可是她……你能想像吗?她居然用路边摊两百块的背包,那个造型缝线以及廉价的拉链,呼,他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更别说她脚上那双布鞋,没有品牌更没有品质,丑到让路人无法忍受。
如果不是侯一灿大力推荐,如果不是她在医院的评价太好,他连考虑都不会考虑让她住进来,因为光是想像她站在自己的客厅里,他都觉得头皮发麻,好像五星豪宅转瞬降下三颗星。
电话铃响,萤幕显示是远在加拿大的母亲打来的。最近他有些害怕接妈妈的电话,可是……
「妈,我是钧棠,你还好吗?」
「我怎麽好的起来,早就跟你姊姊说那种男人不能嫁,可是她硬要嫁,她长得又不丑,多少男人追她……她要是肯听我的,现在哪会弄成这个样子……」一串串抱怨从话筒那边传出来。
「妈,姊已经不在了,你不要再说她了。」皱眉、不耐烦,他知道母亲只是心疼,但她心疼人的方式让他很痛苦。
「我不甘心啊,一个女儿从小栽培到大要花多少心血,她居然被那种男人迷得昏头转向,搞到连命都丢了,我太恨太气……你到底有没有请律师?我一定要告死高致星,告他谋杀妻子,告他……」
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贺钧棠无奈回答,「妈,姊是死於子宫颈癌。」
「不对,绝对不是!我和芸棠通过电话,医生说她的状况不错,还说化疗的成效比预估的好。」
「妈,姊是安慰你的。」
「贺钧棠,你怎麽跟你大哥一样不相信我说的话,母女连心你懂不懂?我敢发誓,芸棠的死绝对有问题。」
贺钧棠沉默,不是他不相信母亲,而是……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他都没有看见姊姊,如果姊姊有怨或死於非命,他会看见的,看见她在住处附近徘徊不定,看见她在诺诺身边来来去去,但是,并没有。
「……你不肯处理,是不是因为诺诺?我听采青说,你把诺诺接回家了?」
他不回答,眉心却打上死结,拿起咖啡一口气喝掉。
「你为什麽要把高致星的儿子接回家?难道我讲的话你全当成耳边风?你已经分不清楚仇人和亲人……」母亲的怒斥声不断通过电话传来,他理解母亲的怨恨,但,诺诺只是个孩子。
在母亲抱怨近二十分钟後,他的忍耐到达极限,他深吸气拉高音调说:「妈,诺诺也是姊的孩子。」
挂掉电话,他不想再听,每天每天重复同样的话,他厌烦了。
抓起钢笔在纸上画无数个圈圈,大圈圈、小圈圈、扁圈圈、宽圈圈,片刻後他拨出电话。
「采青,高致星怎麽说?」
电话那头皱着眉的宋采青说:「高致星狮子大开口,他要两千万才肯放弃监护权。」
贺钧棠冷笑,怎会以为他是能被敲诈的?高致星太不了解他,即使他的钱很多,也不愿意拿来养人渣。
「他想讨价还价?」
「不然呢?两千万越南币吗?他是想把诺诺以公克论价卖呢。这还不是最可恶的,知道吗,他把芸棠姊的存款和房子都吞了。」偏偏芸棠姊没有办夫妻财产分开制,他吞得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那是姊这些年的辛苦钱,高致星竟敢!瞬地,他的目光变得狰狞。「打电话给他,让他尽快把诺诺接走。」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後,宋采青说:「我看不见你的表情,不确定你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想放弃?」
「想看我的表情?」他们有必要见一面正式讨论对敌策略,是的,从这一刻起,高致星是贺钧棠的敌人!
「是啊,很久没看,什麽时候有机会看贺大老板一眼?」她微笑,刻意让语调轻松。
但他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叩叩声,宋采青又在敲桌子,她每次紧张焦虑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轻敲桌面。
翻翻行事历,他问:「有空吗?一起吃顿饭?」
「今天晚上?」
「对。」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咻一下……六天了……
叶梓亮哀怨、委屈,但表情再苦瓜,也无法阻止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呴!怎麽这麽、这麽、这麽的快,快到她的眼皮还没眨几下,一星期就过去了。
早上侯一灿对她摆臭脸问:「你到底有没有去找我老板谈?」
他把老板的名片放大贴在冰箱门上,用葡萄磁铁贴的,很美、很漂亮,很容易勾引注意力,但叶梓亮选择视若无睹。
尴尬笑两声,因为那天就……就已经给人家摆脸色,她哪有脸回去折腰啦。
「阿……」名字还没有喊出口,侯一灿就抓住她小小、短短的马尾巴,出声恐吓。
「明天晚上你还不搬出去,後天早上你就准备到公园寻找迷路的行李吧。」
侯一灿丢下最後通牒,转头去上班。她无视他的名片,他就无视她的伤心难过,以及想从他屁股踢下去的慾望。
侯一灿是所有朋友中对她最好、也是最严厉的,从小他就爱管她念她,不过也爱宠她、哄她。
侯一灿家很有钱,每次吃饱没事干就跑到国外当背包客,彻底失踪两、三个月,最长的时候曾经长达半年,那段期间只靠简讯和大家互通消息,叶梓亮猜测,他每次的旅行都很拚命,因为他回来时总是瘦成骷髅精。
她曾问他旅行有这麽辛苦吗?
他则满脸嘲讽地望向她,说:「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还好,反正你什麽猪食都吞得下。」
啊,对啦对啦,人家是千金大少爷咩,异国美食对他而言都是馊水,哪像她,有馊水可以果腹就会谢天谢地感激不尽。
不过,不管侯一灿去哪里都会给她带礼物,她有一柜子满满的异国礼物,这让她搬家时很困扰,就像这次,两个行李箱一只带衣服,一只带礼物。
她始终想不透,为什麽对自己这麽好的阿灿打死不让自己借住,到最後只能把责任推到他男朋友身上。然而说到那个男朋友,却始终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搞不懂阿灿,她的脑袋又不是化石做的,对於同性恋,她的接受度很高,为什麽阿灿始终不让对方露脸?
不过,她想不明白的事很多的啦。
门诊结束後,她反覆想着同一个问题。
真要去找阿灿的老板吗?那种高高在上的神级男人被她羞辱过後,还肯不肯再赏她一个机会?如果是注定无功而返的事,要不要去吃那碗闭门羹?
叶梓亮不聪明,她很难一心两用,因此想着想着、走着走着就撞上人了。
「对不起!」叶梓亮反射说,抬起头,然後愣住。
「亮亮。」他笑了,颊边的深酒窝跳出来见人。
叶梓亮傻得有点厉害,看着他的眉眼鼻嘴,傻上加傻。
「不记得我?」他指指自己的名牌,苏启然。
她继续发傻,一路从山顶傻到了谷底,在傻气症发作当中,眼底冒出咸咸涩涩的东西,鼻子窜出酸酸热热的感觉,她用力吸了吸鼻子。
苏启然失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终於,她的声带发挥效用了。
「苏大哥!」她用力抹掉不受控、离家出走的眼泪,扬声大喊。
「我们家亮亮变漂亮了,那天在电梯口看见,我还不敢认你。」
他特地去查了一下医院里所有医生的名字,找到叶梓亮三个字时,他才确定是她!他的小亮亮长大了。
「我本来就、就……不错。」叶梓亮一句话说得坑坑巴巴,因为脑袋的运转尚未正常。
苏启然笑开,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孩。小时候不觉得,长大才发现她和明明有些地方很像,鼻子像、嘴巴像、眼神像、说话的口气像,连斜眼看人的姿势都和明明很像。
是刻意模仿的吗?就算是,也没什麽不对,在叶梓亮眼里,明明就是榜样。
「明明很担心你的功课,没想到你居然能考上医学院。」当年的吴下阿蒙变成大将军,明明要是知道一定很开心。
「嗯,姊姊来不及做的事,我来帮她做。」下意识回答後,叶梓亮突地愣住。
原来是这样的啊……是这个原因,让她转变性子认真念书?
阿灿问过她很多次,为什麽背叛他们跑去考医学院?她找不到答案,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满足妈妈的优越感,连她都这样认定,没想到竟是……
笑开,答案竟在她的潜意识里藏了这麽深、这麽久。
「我以为你会成为一个演奏家。」苏启然说道。
叶梓亮猛点头。「我也以为。」
他们五人小组曾经发过誓,要从事与美有关的工作,所以阿灿跑去卖化妆品,小谢是健身房教练,芬多精当了舞蹈老师,阿玫成为服装设计师,只有她背叛得很彻底。
「那麽,喜欢当医生吗?」苏启然问。
他和明明讨论过这件事,他主张让亮亮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快乐。明明却说:亮亮一直希望得到妈的认同,如果她真的跑去弹琴,这辈子光是妈妈的不认同……亮亮很难快乐。
两姊妹有一位非常严格的母亲。
叶梓亮苦着脸,才刚替一个难解问题找到答案,怎麽又出现另一个无解题目?生命哪,果然处处是习题。
「苏大哥,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麽应付无解难题的?」
「不知道。」
「假装不存在。」
「哈哈哈,你的鸵鸟性格没变。」
「苏大哥的万人迷外表也没变。」
脑袋终於恢复运转,看着他的白袍,叶梓亮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心脏外科帅度爆表的苏医生,就是她熟悉的苏大哥。
好久不见,那年姊姊过世、他远渡重洋,叶梓亮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没想到他们终究有缘。
苏启然是姊姊的初恋情人,也是她和姊姊的共同秘密。
「这是夸奖?」苏启然问。
「不对,是奉承。」
要是放出苏启然是她哥的消息,夭寿哦,她可以想像自己受欢迎的程度……哇咧,以後不只有面包优酪乳可以吃,说不定还会有义大利面加寿司。
「为什麽要奉承我?」
「苏大哥不知道自己是医院里的明星人物?」医院里哈他的女性同胞不知凡几,听说连院长女儿也在行列之中。
「不知道。」他才刚摇头,就看见迎面而来的护理师在对上自己的视线时,低下头、脸微红。
明明白白的好感,清清楚楚的喜欢,才刚加入医院的他已经成为众女心目中的宋仲基。
「矫情!」她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肚子。
「这样说你苏大哥?」他拉开她的发圈,揉乱她一头不长不短的乱发。
她咯咯笑着,他也冲着她笑,苏启然把发圈收进她的口袋,问:「怎麽不留长头发?你不是最喜欢模仿明明?」
「本来是留的,但是……」她摇摇头,不想往下说。
「再留起来吧。」明明常说亮亮的头发又黑又亮,可以在广告中当发替。
「後来长大渐渐明白,不管模仿得再努力,我都不会是姊姊。」如果早点长大,如果早点知道自己当医生的原因,或许就不会当医生了吧。
「傻瓜。」苏启然勾住她的脖子,把叶梓亮收进怀里。
唉,一直都是这样的,明明说起亮亮就会心疼不已,甚至对自己的优秀感到罪恶,慢慢地他受到明明感染,一点一点心疼起他们家的小亮亮。
「苏大哥。」
「怎样?」
「找个时间一起去看姊,好吗?」
「好。」他毫不犹豫地应下。
苏启然想她念她,十几年了,不曾放下,有人说他这样是种病态,但当医生的他却治疗不了自己。
两人勾肩搭背像哥儿们似地说说笑笑,叶梓亮一路把苏启然送到诊间。从现在起她在医院里有人挺、有人撑!
得意地扬眉一笑,叶梓亮瞄几眼正在偷看他们的医护人员,不知道明天同事群组中会不会被放上两人的「高调交往照片」?
诊间到了,挥挥手、道再见,两人约好明天一起吃午饭。
叶梓亮转身走往办公室,脚步轻快,和苏启然重逢让她的心情飞扬。
这时候手机震动,叶梓亮拿起手机看一眼,又来了?
莫名其妙的讯息传进她手机里,奇怪……这个「芸芸」是谁啊,好友名单里根本没有她啊?
老公,什麽时候才回来?我给你炖了鸡汤。
叶梓亮皱眉,做出同样的动作—— 删除、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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