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7-5-8 08:51

《他说我是毒苹果》作者:午茶


午茶《他说我是毒苹果》

出版日期:2017年5月5日

内容简介:

就算你是一颗毒苹果,
我也会心甘情愿的吃下去……

他早在她十六岁那年就喜欢上她了,可是碍於她是他姊夫的私生女,
他是她名义上的小舅,他的感情只会伤害她,所以他选择隐藏,
他出国留学远离有她在的地方,最终还是敌不过思念回来了,
他发挥身为律师的专长,试着对她冷嘲热讽,
却因为看到她错愕受伤的表情而不舍,
没道理都是他一个人在挣扎着、痛苦着,
他实在气不过,一时冲动吻了她,但是他并不後悔,
因为他终於知道原来在她心里,他也一直都是特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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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7-5-8 08:51

  第一章

  「你这颗毒苹果、烂苹果、臭苹果!」

  带着滔天怒气的尖锐叫骂声撕裂着眼前僵凝的一切,咬牙切齿的女人若不是因为被人左右夹抱着动弹不得,恐怕早已扑上床与对方缠斗。

  白苹半躺在床上,以棉被掩身,裸露在外的光洁香肩肌肤白皙透亮,即使披头散发,模样狼狈,仍旧引人遐想,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虚弱地揉着抽痛的太阳穴,迷蒙的眼神环顾四周。

  她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女人,那眼神中所透出的毒辣恨意正清晰又直接地飞掷而来,彷佛恨不得碎了她的三魂七魄,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女人是谁?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好像认识……

  「你们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坏女人!」女人好似和白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撕心裂肺的持续叫骂哭喊。

  围在女人身旁的众人则是低声劝着,试图将现场一触即发的伤害降到最低。

  白苹深吸了口气,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开始厘清现状,她先低头一看,触目所及是洁白却凌乱的床单,视线挪至她不自觉紧紧揪着的棉被,一股不好的预感让她打心底发凉,她双手颤栗地掀开棉被,只见自己身上仅穿着一件细肩带小可爱,下半身更是只穿了件内裤……

  她的衬衫呢?她的牛仔裤呢?

  「小姐,你知道你为什麽在这里吗?又是谁带你来的?」一名员警走了过来,见她一脸恍惚,放缓声调询问。

  警察?白苹蹙眉,尚未进入状况,突然,一声微乎其微的开门声响震撼了她的耳膜,她将目光投射过去,眼睁睁看着神情满是懊悔的男人畏首畏尾地迈出浴室。

  男人一现身,让情绪好不容易稍稍被安抚下来的女人再度崩溃,又开始大哭大吼,精致妆容早已哭花。

  在白苹的印象中,这个女人最在意自己在男人面前的完美形象,但她却哭得声嘶力竭,一张俏丽脸蛋再也不复往昔那般容光焕发。

  白苹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曾是她的朋友。

  记忆由混乱转为清晰的这一瞬间,她头痛得更是加倍厉害。

  「加莉,你要相信我,我和她根本什麽事都没发生,你要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男人试着为自己辩解。

  可是这话听在白苹耳里却像在求饶,她眯起双眼狠狠瞪了过去,但那男人压根当她不存在似的,径直地走向正在哭泣的女人身边。

  何加莉气急败坏地脱下高跟鞋,用力砸向男人。「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想要解释什麽?!你就等着律师通知离婚吧!」语毕,她愤恨地迈步欲走,临离开前,她转头怒瞪着床上的白苹,当她瞧见白苹恍然大悟的神情後,冷笑一声道:「你呢,等着瞧吧!」

  白苹抿紧唇不发一语,盯着何加莉踩着虚浮步伐离去,身後还跟着不少人,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恶狠狠地掐紧,喘不过气来。

  她的脸色刷白,视线再度与男人对上。

  「苹果,我什麽都没对你做,什麽都没有!」男人甚至连发誓的手势都要做上了,只是当他触及她冷冽的眸光後,所有动作全数停顿,时光彷佛一瞬间回到他鬼迷心窍的那一刻。

  白苹亦开始思索促使这一切混乱发生的根源—

  「白苹,你朋友明天要来店里拍结婚纪念照的事你还记得吗?」

  电话一接起,对方的焦急语气立刻让白苹扯开淡淡的笑容,可是笑意并未到达眸底。「记得,你已经提醒过我好多次了,我朋友这件Case到底把你搞得压力有多大?不过就是拍个纪念照而已。」

  烦乱的心绪暂时被耳边的絮絮叨叨给压了下来,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眼前这栋她再熟悉不过的房子,她已经伫立在家门外将近半个小时,却始终无法迈开脚步走进去。

  助理刘菲菲没好气地回道:「你还说呢!那是你朋友欸,每次他们来都很希望你能亲自招待,结果你这个大摄影师、大忙人,三两句把你要说的事情说完,就把他们丢给我了,你都不知道你朋友真的超级龟毛,拍摄纪念照的细节项目多到我都头昏眼花了,而且……啊,这些不是重点,反正你……咳咳,你知道你明天该注意些什麽吧?副理有特别交代要多多关照你的朋友……欸,偷偷问你一个八卦好不好?」

  「嗯,你问啊。」白苹和刘菲菲相处时向来没有任何禁忌与隔阂,她随口应了一声,踢了踢脚边的石头,眼神再度飘向灯火通明的屋内。

  白苹这麽爽快的回应,反倒让刘菲菲有些难以启齿,她支支吾吾半晌,才乾笑着问道:「那个……唐先生是不是喜欢过你啊?」

  闻言,白苹的眼神暗了下来,淡淡的回道:「我们之间没有什麽,别乱猜。」

  听到她急於撇清关系的语气,刘菲菲叹道:「听你这样回答我大概知道了,只是唐先生每次看着你的眼神实在是……总之,我只是想祝你明天拍摄顺利,还有,尽量和那个唐先生保持距离,你也知道这是业界大忌,记得要小心一点,我会在你身边帮你多少注意一下的。」

  「知道了,你别担心,先挂电话了,我们明天工作室见。」白苹强撑起精神回应,可是她的内心相当疲惫。

  结束通话後,她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机,还在踌躇着该不该进屋,这时,手机再次响起,她看着来电显示,本想挂断,但眼前独栋别墅的铸铁大门喀嚓一声打开了,把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她吓了好大一跳,她看向开启的大门,原本响个不停的手机倏然沉默了下来。

  「姊!原来你已经在家门口了,怎麽还不进来?大家等你好久了。」由门内快步走出的女孩兴高采烈地将电话挂断,喜孜孜地走到白苹身旁,自然又亲密地挽着她的手臂往门内走去。「我跟爸说你不接电话有可能是已经到了,爸还不相信。」

  白苹回以勉强一笑,没有多说什麽,任由妹妹白雪把她拉进屋内,她脱下高跟鞋,接过妹妹为她准备的粉红色柔软室内拖,将外套大衣递给妹妹挂起来,这些琐事根本无须她多操一分心,直到妹妹握住了她一双冻极了的手,嚷嚷着要快温暖她,她还来不及出声阻止,人便已经被推到餐厅了。

  白雪紧接着脚跟一旋,离开了餐厅。

  厨房内飘散出食物的香气,餐厅里能够坐上十人的大圆桌上早已摆满色香味俱全的料理,鹅黄色灯光点缀出属於家的温馨。

  但白苹却没有任何胃口。

  「你回来了啊,快来坐着,已经可以开饭了。」见到白苹便热情招呼的是一名年约四十的美丽贵妇,她身穿卡其色斗篷式罩衫,下身穿着简约修身的牛仔裤,气质脱俗优雅,非常完美地展现出女主人的身分。

  白苹抿了抿嘴,佯装自然地转身,避开了女人伸来要牵握住自己的手,并刻意忽略女人双眸中一闪而逝的忧伤,缓缓走向末座,可是当她正要坐下时,又被人阻止。

  「今天你是主角,你应该坐在这里。」

  白苹的身子瞬间僵直,她挑眉望向说话的男人,他用食指轻点着左手边的桌面,示意她应该坐在他左边的空位,那不容反驳的语气还带着些微挑衅意味,她咬着唇,倔强地不应声。

  男人穿着白色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裤,领口略微凌乱,方解下的领带随兴地挂在身後椅背上,纵然此刻的他显得如此漫不经心,却一点也不影响他总是给人有条不紊、优雅沉着的印象。

  「啊!是啊、是啊,瞧妈妈都忘了,你应该要坐这里的,快快,去坐小舅旁边。」家中女主人严薇灿笑如花,看向仍旧文风不动的白苹,不由得催促了几声。

  白雪这时踩着雀跃的步伐来到白苹身旁,将暖暖包塞入她冰冷的掌心中,顺势压着她的肩膀就坐。「姊,快坐吧,今天妈准备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小舅也是一下班就匆匆忙忙赶过来,看着这一桌丰盛佳肴大家都饿了,我们赶快开动吧!」说完,白雪徐缓走向男人另一边入座,向他低声交代,「小舅,你别老是针对姊姊,今天是她生日,你的口气温柔一点。」

  白苹听到了,其实她也明白,白雪那句不算悄悄话的叮咛也是特别说给她听的,她缓了缓绷紧的神色,却无法让僵硬的身子松懈下来。

  她听见男人不置可否的轻笑声,也听见自己忍不住的一声低叹。

  「好了,开动吧!严读,听说今天你的事务所还在忙一件大案子,真是辛苦你在百忙之中特别抽空过来一起庆祝,我们家大小姐应该要感谢你才是。」

  坐在主位的大家长白天成全身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霸气,他的眉眼即使谈笑间也有着足以慑服众人的光华,就连托腮发懒的严读也立即神色正经地坐直了身子。

  「爸爸,这种时候还要亏一下我们家苹果,难得她回来,你就别说这些了。」严薇没好气地睨了一眼话中有话的丈夫。

  对於太座的指责白天成一笑带过,几番思量後还是不甘心地道:「就是难得回来才会想说说她,瞧这都几点了,要大家等这麽久。」

  白雪听父亲的语气带着埋怨,又见姊姊低着头没有回应,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姊都回家了,爸你就少念几句吧!」

  「来,这是你最爱吃的三杯鸡。」严薇夹了块色泽油亮的鸡肉放入白苹的碗里。

  「谢谢。」白苹拨了拨散发扑鼻香气的饭粒以及鸡肉,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姊,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鱼……欸,小舅,中间隔着你真不方便,你帮我夹给姊姊啦!」白雪皱皱俏鼻,请被夹坐在姊妹中间的严读帮忙。

  严读睐了白雪一眼,被动地夹了块红烧鱼放入白苹碗中後便继续用餐。

  倒是始终沉静低调的白苹错愕地瞪着严读的举动,盯着他夹入自己碗里的红烧鱼,半晌无法回神。

  身旁这个男人,最近从没主动给过她好脸色,今天就算是她生日,也算不上是什麽天大的好日子,居然让他愿意这般待她。

  她不由自主地将眸光挪向他。

  严读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饭,他举止优雅,衬着严家人过人的优越外貌与傲人姿态,很难不让人为之着迷……

  「只不过夹一块鱼,你就肯赏脸看人了?」严读将眼神对上白苹的探视,调侃道。

  只要他不开口的话,他的确无时无刻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雄性费洛蒙。

  白苹撇撇嘴,连与他舌战的力气都直接省下,食不知味地埋首苦吃。

  「小舅!」白雪抗议地以手肘顶了顶严读,却接受到他不以为然的耸肩回应,於是她又道:「小舅,请帮我夹……」

  这回她话还没说完,严读便已动作俐落地夹了好几道菜放在白苹眼前的白盘上。

  「都是你爱吃的,我夹了,你都得吃完。」

  见状,白天成爽朗地笑了。「严读啊,你也夹太多了,我们家大小姐的胃口可没这麽大呢!」

  「那还请大小姐尽力而为了。」严读莞尔回道。

  「小弟,你这是在调侃谁呢!」严薇笑睨了眼严读,就见自家小弟笑容可掬,没再继续说下去,她目光温柔地看着白苹吃着自己亲手煮的菜,顿觉心满意足,嘴角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白苹不愿意对上严薇的目光,只好埋头专心吃饭,她听着餐桌上此起彼落的谈话声,始终不发一语。

  直到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想收拾碗筷时,却被妹妹和妈妈阻止了。

  「姊,你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下。」白雪动作俐落地收拾碗盘。

  「喝杯英式奶茶,妈妈知道你喜欢喝。」严薇将晶莹亮白的骨瓷壶以及瓷杯放到白苹面前,低声叮咛,「天冷,我泡得热了点,你慢慢喝,小心烫到。」

  白苹见母亲要替她倒茶,连忙伸手阻止。「谢谢,我自己来。」

  「好,你慢慢喝。」严薇淡淡一笑,走进厨房忙碌。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不由得低声问道:「怎麽你今天对自己的妈妈这麽客套?」

  他的口吻不咸不淡,却直直戳中白苹掩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事,她握着瓷壶壶耳的手用力到几乎颤抖,拚命压抑住一整晚所累积的沉重疲惫,试着不让心绪溃堤。

  「你今天晚上都还没喊她一声妈呢!」严读刻意转过身子附在她耳边低声责备。

  白苹将奶茶倒进瓷杯中,浓郁的香气蒸腾,扑鼻暖心,在天冷的时刻,这份直达心窝的暖意形成一股莫大的力量,企图撬开她封闭多年的自我。

  她的眼眶瞬间被馥甜热气蒸得发烫。

  「感动的话就喊一声妈吧,她会很开心的。」

  严读富有磁性的嗓音极具魔性,像是在催眠她应该按照他的提议去执行,她睁大一双覆着雾气的眸,对上他一双深黝狭长的眼,喃喃低语,「今天不行,只有今天不可以……」

  今天是她二十五岁的生日,这一天,她的母亲是简竹萍,绝对不可以是严薇。

  十七年前

  「小苹,你听好,在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妈妈就会来接你了喔!」美丽妇人蹲低身子与孩子平视,殷殷叮嘱着,再为女儿拢紧厚重外衣,带着留恋的目光定格在孩子身上。

  「妈,我一直陪着你不好吗,为什麽一定要来找爸爸?」八岁小女孩粉嫩的苹果脸蛋被冬风刮得两颊红通通的,入冬後首波寒流侵袭,本来习惯待在温暖南部的她,禁不住阵阵刺骨寒意,瑟缩在母亲敞开的怀抱里。

  「妈妈知道你想一直陪着我,但是……但是如果你有爸爸的照顾,你可以拥有更多更美好的未来,就像公主那样,这些是妈妈目前还给不起你的,对不起……」简竹萍愈说声音愈沙哑,她强忍住哽咽,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摁下电铃。

  「来了、来了,是谁啊?」

  沉重的铁铸大门应声而开,探头出来的男人一瞧见门外的一对母女时神色震惊,有一瞬间,他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嘴张着老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成,好久不见。」简竹萍抬手抚整被风吹得凌乱的发,看见男人这一瞬间,她已褪去方才所有的不安,紧握着掌心中那发颤的小手,她挺直背脊,让自己在女儿面前是一位坚韧傲然的母亲。

  好半晌,白天成才从发乾发涩的口中挤出话来,「竹萍,你怎麽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今天是来把女儿托付给你的。」她直捣黄龙,在冷风吹袭之下,为免女儿受冻过久,她连一丝拖泥带水的空间都不想给眼前这个男人。

  「啊?」白天成恍惚地看向简竹萍牵着的小女孩,久久无法回神。

  「她叫白苹,是你的女儿,我现在没办法将她带在身边,你帮我照顾她吧。」简竹萍说完,欲将女儿推向白天成,却感受到女儿抵死不从的倔强,她眉头轻蹙,低头看向女儿,眼神充满哀求。「小苹,等你二十五岁,好吗?」

  白苹不断摇头抵抗,就是不肯听母亲的话。

  母女俩的僵持,以及仍旧无法消化现况的白天成,三人站在大门内外将近十分钟,直到白天成听见身後的动静,他浑身一震,连忙将母女俩往外推,由於他太过慌乱,力道没有拿捏好,差点将瘦弱纤细的母女俩给推倒在地。

  「天成,到底是谁来拜访?你怎麽站在门口谈了这麽久?」出声的女人气质高雅,她动作自然地勾住白天成的手臂,不明所以地看向门外的一对母女,见她们被风吹得快站不稳脚步,想上前搀扶,却被那名妇人给避开了。

  简竹萍被白天成推得身形狼狈,费尽气力的站稳脚步,她压下满腔愤怒,避开了门内女人的探究目光,率先仔细将女儿从头检视到脚,确认她没有一丝一毫损伤後,这才狠狠瞪向白天成。

  白天成羞愧地冒出冷汗,目光飘移在两个女人之间。

  「天成,这对母女你认识吗?怎麽我没见过呢?」见丈夫久久没有回答,又被那陌生女人瞪视着,严薇嘴边噙着的笑容愈来愈尴尬,不安在心里逐渐扩大,她揪紧丈夫的衣袖,再将注意力摆放在被妇人护在身後的小女孩身上。

  她在小女孩美丽的脸蛋上捕捉到了熟悉的神韵,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加快,情绪因着浑身不自主的颤抖而高张。

  莫名的第六感逼得她不得不倒抽一口冷气,但她却说不出话来。

  白天成见妻子脸色发白,眼见再也无法粉饰太平,赶紧开口道:「小薇,你听我解释……」

  他话尚未说完,便被简竹萍冷冷打断,「这没什麽好解释的,我是你曾经许下誓言想要娶进门的未婚妻,白苹是你的女儿,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她看向藏匿於身後的女儿,想着接下来即将掀起的风暴,不由得心酸地蹲下身子,从女儿背包里取出随身听。「小苹,妈妈今天准备了你最爱听的音乐,接下来我们大人要说的话会很无聊,你听听音乐打发时间,好吗?」

  白苹没有出声回应,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陌生的父亲,以及在他身边已泪流满面的高雅妇人,她任由母亲将耳机塞进她耳中,当母亲按下播放键後,她所处的冰冷天地中,除了轻柔的乐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天成,请把孩子留在你身边吧,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还有……只要你好好抚养孩子,我会原谅你的背叛,并且祝你幸福。」简竹萍神色哀戚,语气近乎恳求。

  「我……」白天成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你明明告诉我你未婚!」严薇无法置信,目光带着指控瞪向他。

  白天成脸色苍白,想要搀扶脚步有些虚浮的妻子,却被她一手挥开。「小薇,你听我说,我……」

  「你骗了我的感情,现在人家母女都找上门来了,你要我怎麽听你说?!」严薇没办法接受现下的状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对自己有可能是破坏别人爱情的第三者,高傲的自尊心让她几近崩溃。

  「妈妈……」

  一个男孩抱着一个约莫四岁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小女孩睡眼惺忪,脸颊上还有着残留的泪痕,她一看到母亲便伸手讨抱抱,模样十分可爱。

  白苹悄悄将音乐转小声,仔细聆听那正要开口说话的男孩的声音。

  「姊,小雪午睡醒来,四处在找你。」

  男孩看上去正值青春期,即使正在变声的他嗓音粗哑,气质却十分乾净清朗,令人无法挪开目光。

  严薇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丈夫,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酸苦,快步往大街上跑去。

  「小薇!」

  「姊!」

  白天成急忙追了过去,简竹萍则是迅速将女儿推入门内,诚摰地对着男孩请求道:「请你帮我好好照顾她,万事拜托了。」她朝男孩深深鞠了个躬,便转身朝着白天成与严薇的方向追去。

  「妈妈……呜呜呜……」四岁小女孩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大声哭着。

  「妈—」八岁的白苹望着母亲决然离开的背影放声呐喊,她试着要唤回唯一渴慕的亲情,但母亲却发狠似的往前跑去,再也不曾回头。

  男孩紧抱着外甥女,柔声低哄道:「好了,小雪不哭、小雪不哭,妈妈等一下就回来了喔,小雪不哭……」他一双冰冷黑眸瞟向身旁以手背不断擦拭泪水、强忍着情绪的女孩,本是温柔的暖嗓疾速失温,雪上加霜地道:「你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别再看了。」

  白苹抬起一双泪眸,受伤的眼神与男孩的目光对个正着,哽咽渐渐转成低声啜泣,她再望向空荡荡的大街尽头,那儿再也看不到她渴盼的身影,深切的悲伤又急又猛地掐捏着她颤栗的灵魂,她蹲下身子抱住自己,开始放声大哭,将深切的冀望化为声声呼唤,「妈妈、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弟,你又在逗我们家苹果了?」刚从厨房忙完走出来的严薇,正巧瞧见大女儿略显苍白的神色,她不安地望向正托腮凝视着大女儿的弟弟,想从他那里探听此刻大女儿的心理状态。

  「啧,老是说我逗她,你怎麽不说是她逗我呢?」严读慵懒调侃着紧张兮兮的姊姊。

  「小舅,妈会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好吗?以前你常常一句话就能把姊姊弄哭或是弄生气,姊姊哪次有弄哭过你或是惹你生气啊?」白雪端着水果盘上桌,丢了一记白眼给他,又匆匆走回厨房忙碌。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轻笑,眼神轻扫着白苹的侧脸,神情若有所思。

  白苹叹气,强迫自己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因为身旁的男人老是有一下没一下的以指尖戳着她的手臂,她无奈的看向他,只见他挑了挑眉不说话,她只能说道:「拜托你不要烦我。」

  她今天实在太疲累了。

  「亲爱的寿星小姐,你向我许这点愿望会不会太小看我了?」

  听见他的戏谑,白苹眉头一皱,快速将目光移开,就在这时,餐厅里的灯光乍暗,她看到妹妹和妈妈一起将生日蛋糕端了出来,蛋糕上头插着二和五的数字蜡烛,橘红火焰衬着母女俩灿烂的笑靥,她微眯起顿觉酸涩的眼,撇开了脸。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随着生日蛋糕摆放在白苹面前,在场所有人一同拍手为她欢唱庆祝。

  白苹闭了闭眼,耳边响起亲生母亲向自己许下的承诺。

  「姊,快许愿啊!」白雪兴致勃勃的催促。

  白苹望向父亲,幽幽地问道:「爸,我许了愿望,你会帮我实现吗?」

  难得大女儿肯开口,白天成爽朗应允,「你说吧,只要爸爸办得到,绝对会尽力帮你实现。」

  白苹深吸一口气,「第一个愿望,我想要见妈妈;第二个愿望,我想要和妈妈住在一起;第三个愿望,我想要和妈妈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白天成的笑颜随着她的话声逐渐龟裂。

  完全不晓得有什麽不对劲的白雪天真地回道:「姊,你真是的,妈就在这里,你要许这样的愿望,直接和妈说不就好了?」

  对於妹妹的回话,白苹置若罔闻,她见父亲拉下了脸,苦涩笑问:「你办不到,对吧?」

  终於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的白雪,忍不住乾笑道:「姊,你在说些什麽啊?妈就在这里,爸怎麽可能办不到……」

  「小苹,妈妈在这里……」

  不知何时,严薇来到白苹身边,对她伸出颤抖的双手,企图将她拥入怀中,却被她闪开了。

  「我不要!拜托,至少不要今天。」白苹低声抗拒。

  「白苹!」白天成怒声斥喝大女儿的态度。

  白苹双眼热红,怒瞪着父亲,压抑多年的愤懑与怨怼倾泄而出,她指着严薇咆哮道:「她不是我妈!她、不、是!我的妈妈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天成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打了她一巴掌。「你在胡说什麽!」可是当他看到她的泪水後,也对自己的冲动感到震惊及後悔。

  餐厅里陷入沉重的寂静,白苹看见父亲眼中的伤痛,也感受到严薇颤颤落泪的心伤,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肯定会让情形更糟,旋即起身离开,她快步走着,强迫自己将所有的坏情绪压抑住,不让泪水溃堤得难以收拾。

  她打开大门,忽地寒风袭面,她冷不防打了一阵哆嗦,方才来时穿的大衣不知被妹妹放去哪儿了,现下她若再回头只会让场面更为难堪,她咬着牙穿上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去。

  正当她迈过庭园走出铁铸大门外,一股力量突地将她往後扯住,她步伐踉跄,不明所以地瞪着紧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掌。

  「你想让自己脑袋清醒一点也不是这种做法。」

  低沉的嘲讽声轻扬在因寒流来袭更冷清的街巷,情绪恶劣的白苹在意识到是严读之後正欲回嘴,突地一阵温暖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覆住,她惊愕地看着那一双大手为她妥妥贴贴地披好大衣,话全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你想折磨自己就算了,要是感冒了,你妈肯定会更自责。」严读的语气清清冷冷的,而且意有所指。

  「我妈?」她抬头瞪向他,一瞧见他嘴角噙笑,满腔的哀怨愤怒再也忍耐不住,她握紧双拳激动怒问:「我妈是谁?!我妈是那个说在我二十五岁生日就会来接我回去和她一起生活的简竹萍!我妈是那个失约又不肯和女儿一起生活的简竹萍!她会自责吗?你说,如果我感冒生病了,她会自责吗?!」

  他低下头与她一双怒红眼眸对视。「你妈是严薇,你妈严薇会自责。」

  白苹暴跳如雷,驳斥道:「你仔细听好了,我妈叫做简竹萍,她说她会在我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来接我!她答应过我的,可是她失约了!她……失约了。」陷在混乱世界里钻牛角尖的她接近自言自语,根本难以接受期待了十七年的约定,会在今日被她最亲爱的母亲摧毁。

  「白苹,我姊养了你十七年,她不应该是你的妈妈吗?」

  他轻飘飘的问话,重击着她破碎的心。

  白苹掩面,失声痛哭。「你走开!你走开……呜呜呜……」她对无法回答他的自己感到无限失望。

  「回家。」严读态度强硬,拉着她的手便要往屋里头拖去。

  「我不要!我现在不要回去!」她哭得崩溃,奋力抵抗。「严读,放开我!我不想进去,那不是我的家!」

  「那是你爸妈给你的家,回去。」他的态度不容反驳。

  白苹激动哭喊,「那是他们自己要给我的,但那一直以来都不是我想要的家!」

  终於,她挣脱了严读的强势箝制,仓皇逃离。

  第二章

  白苹看着手机里数十通未接来电,不知该先回谁的电话。

  逃离那个家之後,她只想把自己灌得烂醉,什麽都不愿再细想,但她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不想面对现实,而让现况胶着在更可怕的窘境里。

  「我真的没有对你做什麽,我在夜店遇到你,看到你猛灌酒,似乎喝醉了,才把你带走,後来你吐了一身,我身上也都是你的呕吐物,所以才会……」唐应理坐在沙发上抱头解释,神情满是懊恼。

  白苹以指腹揉压着泛疼的太阳穴,将手机随意抛到一旁。「所以呢?你不知道我妹的电话?不会通知加莉来吗?」

  他烦躁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加莉对我们的关系一直很敏感……」

  她打断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才更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加莉。」

  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的怪罪也无法挽救,她叹了口气,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令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状况。

  唐应理是她的前男友,她不知道她和他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狼狈的境地,也不明白为什麽她与好友的关系竟会为了一个男人决裂至此。

  她看着手机显示的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她的二十五岁生日还没有过完,今年的生日还能够过得有多糟糕?

  叮咚!

  房间门铃乍响,坐在沙发上的唐应理跳起身,以为是老婆回心转意,飞也似的前去应门,却没想到伫立在门外的是他意想不到的访客。

  白雪将震惊目光由唐应理赤裸的胸膛挪至床上的姊姊身上,她飞奔到床前,仔细又小心翼翼地瞧着姊姊的神情变化。「姊,你还好吗?你离家之後我们一直很担心你……」

  白苹脸色惨白,双肩颓垮。「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加莉姊通知我们的。」白雪指了指身後,压低嗓音又道:「她还请小舅帮她打离婚官司。」

  闻言,白苹浑身紧绷,呼吸一窒,她将目光移向门口,看到那抹熟悉的修长身影不疾不徐地迈入房内,来到床边,男人眼神覆霜,让她心脏一抽,下意识抓紧棉被,她想着,倘若他说出任何恶毒的话,她一定也能够挺过,这没什麽的,反正今天已经过得很糟糕了。

  严读瞥了一眼她随意抛在床上的手机,淡淡地问道:「没看见我打的电话?」

  白苹愣住了,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瞬间哑口无言。

  「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严读随兴地坐在床沿,修长双腿交叠,当他的视线与唐应理别扭的眼神交会後,他嘴角一撇,语气谦和有礼但态度却相当强势冰冷,「那袋衣服拿去穿,就请你先行离开吧。」

  唐应理匆匆拿起方才被严读随意丢到地上的那袋衣物,快步走向浴室。

  白雪一听,这才猛然回神,赶紧从拎在手里的纸袋掏出衣物。「姊,你还是先把衣服换上吧。」

  白苹见严读压根不在乎她的回答,也就没将他的问话摆在心上,她扫了一眼正垂头丧气走进浴室的唐应理,本就十分低迷的心情变得更加沮丧。

  白雪见姊姊低头不语,垂落的长发几乎掩去半张脸,让她看不清姊姊此刻的神色,她伸手替姊姊将滑落的右边肩带拉好,至少让姊姊在小舅面前不必如此狼狈。

  严读眉头蹙起,不悦地问道:「打电话给你为什麽不接?」

  白苹垮着脸,想起了男人偏执的程度,倘若自己再天真的认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回答,那就大错特错了,於是她乾脆地回道:「我在夜店喝酒,太吵,没听见。」

  严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再问:「那之後看到了,怎麽没回电话?」

  「我才刚看到未接来电,你们就来了。」头痛欲裂的白苹希望坦白从宽,免得他又拐弯抹角地讲话揶揄讽刺她,今天已经够糟了,她不想再听见任何落井下石的冷言冷语。

  「原来如此。」严读突然凑上前,皱着鼻子嗅了嗅。「看来你喝了不少。」

  对於他突如其来的靠近,白苹差点要倒抽口气,这个男人从小到大给了她相当大的压迫感,要不是此刻两人中间还隔着白雪,她应该会压抑不住想把他推开的冲动。

  严读肆无忌惮地伸手撩开她的长发,眯眼看清她此刻相当难看苍白的脸色。「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何加莉对唐应理一直怀有疑心,还长期派徵信社的人跟踪抓奸,恐怕你早就被捡屍强暴了。」

  白苹用力拍开他正在玩弄自己发丝的大手,怒瞪着他。

  「怎麽,我说错了?」他感觉到手背微微的刺痛,不以为意地轻笑,见她恼怒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笑意加深几许,故意温柔的低声嘱咐,「所以说,以後小舅打电话给你一定要接,知道吗?」

  白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幸灾乐祸的笑脸,他明知道她最讨厌他拿身分来压人,偏偏要刻意端出长辈的架子和她说话,不过她逼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和他一般计较,便将脸撇开,不去看他邪恶的嘴脸。

  白雪叹气,正想要跟姊姊说些什麽,唐应理刚好打理完毕从浴室走出来。

  他缓步走了过来,对着白苹欲言又止,而白苹绷着铁青俏脸,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走吧。」严读挥挥手,对唐应理下逐客令。

  「苹果,对不起,我应该离你远一点……」唐应理语气软弱,「苹果,我只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白苹怔愣,视线直望着房间一角,不应不答,耳边响起唐应理离去的脚步声,直到门扉被重重关上,她的心像是被人猛捶一记般产生剧痛,那疼伴随着凶悍的劲道袭击她、追杀她,逼得她倔强隐藏的委屈、害怕、悲伤与难过,在这瞬间全数倾泄而出。

  她想起在夜店醉倒前她看见了唐应理,她以为在他身边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却没想到自己是在陌生的房间衣衫不整的醒来,即使她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麽不该发生的事,但他的处理方式很明白的告诉她,她曾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想到这里,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姊,没事了,我们都在这里……」白雪被姊姊毫无血色的样子吓坏了,连忙将她搂入怀里安抚。

  「我想回家……」白苹哽咽,难得在妹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回我租的公寓……」

  那里才是她的家,唯有回到那里,她才能够做回真正的自己。

  「好,我们带你回公寓,姊,没事了,没事了……」白雪温柔地哄道。

  白雪搀着白苹到浴室梳洗,自己就守在浴室门外,要是姊姊有什麽需要她可以马上进去帮忙。

  没多久,浴室的水声停止了,严读看着白苹走出来时哭得抽抽噎噎,莫名觉得烦躁,他啧了声,脚底不断轻拍着地板发出细微声响,他以为这样足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他的眼神还是离不开她。

  她哭得伤心脆弱,哭得无助不安,愁郁的情绪牵引出他十七年前的一段旧时记忆,更在他眼前重现当初那个八岁小女孩被母亲狠心抛弃後的画面,那时的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到再也没力气去搭理这冷漠的世界。

  「姊,你还有力气吗?」白雪吃力地问着几乎将全身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姊姊。

  但白苹专注地哭着,没有回应,她哭到全身瘫软,双眼红肿到只能眯开一道小缝。

  白雪难过地长叹一声,抬头向若有所思的严读求救,「小舅,我快撑不住了,你快来帮忙啦!」

  严读神情复杂,站起身,从白雪的怀里将白苹捞了过来。

  白苹纵使已经哭到乏力,在被他碰触到的瞬间,仍旧下意识地挣扎推拒。

  他不禁失笑,揶揄道:「我虽然是个男的,但终究是你的小舅,不会对你做什麽坏事。」

  白苹咕哝了声,没再动作,她累坏了,一倒入严读的怀里,不知是因为他的体温温暖了她,抑或是他的拥抱过分慈悲温柔,她所有狂躁的心绪奇妙地安稳下来。

  她知道,就算他嘴巴再坏,但心肠还是好的,她一直都知道。

  白苹安心地闭上双眼,十分信赖地依偎在严读的怀中。

  白雪见姊姊一倒入小舅怀中便再无声息,不自觉压低声音问道:「睡着了?」

  严读轻应一声,将白苹拦腰抱起。「你先去退房,我抱她去车上,在地下室停车场等你。」

  「好。」白雪一边检查姊姊的包包、手机什麽的是不是都拿齐了,一边将烦恼了许久的疑问问出口,「小舅,我和姊姊……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吗?」

  自从晚餐後姊姊丢下震撼弹离去,父母便窝进书房里,後来她出去想把姊姊追回来,刚好看到姊姊和小舅起争执,她只好先躲到墙後,没想到会听到这麽惊人的事实。

  姊姊离开後,小舅明明看到她了,却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挥挥衣袖走人,独留她一人在现场久久回不了神。

  在白雪的认知里,姊姊一直是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分子,他们家无论少了谁都无法完整……

  「你们的确是同父异母的亲姊妹,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严读抱着白苹走出房间,说话的同时,感觉到怀中的白苹动了一下,他眉一挑,低头见她蹙眉将脸贴着他的心口磨蹭,那模样像猫咪一样十分傲娇可爱,让他不禁想起他养的猫—小坏。

  一股异样感受掠过心田,他以为那是因为联想到爱猫而漾起的涟漪,便一笑置之,继续往电梯走去。

  「小舅,那你知道姊姊的亲生妈妈在哪里吗?」白雪跟在後头,锲而不舍地追问。

  严读眼神一暗,老实回道:「我不知道。」

  「那……妈妈是……第三者吗?」白雪问得小心翼翼。

  他感觉到衣袖倏地被白苹抓紧,他瞪着电梯楼层亮灯数字,知晓她根本不曾入睡。「是,她是第三者,但那又如何?她知道真相後出了车祸,还因此失去记忆,我们让她以为白苹就是她的亲生女儿,这十七年来她疼宠她、爱护她,对她视如己出,如果第三者是一种罪,那麽这些年来,你妈妈付出的代价也够多了,还的债也足以弥补一切了。」

  白雪倒抽一口气,在这瞬间知道了所有真相,却完全无法负荷,心狠狠的揪痛着。

  当!电梯门打开,严读抱着白苹,领着怔忡的白雪迈入电梯内。

  「这些恩怨根本与你们无关,你听听就算了,别放在心里折磨自己。」他伸出长指摁下大厅和地下停车场的楼层按钮,电梯门关上後,他冷冷地又道:「该死的,永远都是男人。」

  白苹鼻头又是一酸,将小脸彻底埋入他暖热的怀里,无声啜泣。

  「我不喜欢听《白雪公主》的故事!我不要听!你不准念!」十二岁的小女孩捂着耳朵,对着拿着故事书正要练习朗读的八岁小女孩大发脾气。

  白雪被怒气冲冲的姊姊弄得不知所措,眼眶马上一红,哽咽地道:「可是妈妈说《白雪公主》是我的故事,我只想要念《白雪公主》啦,呜哇哇哇—」说到最後,委屈盖过了惶恐,她蹲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白苹见妹妹哭得心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呆站在原地,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罪恶感从心底深处攀爬出来折磨着她,她自责万分地咬着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被自己伤害的妹妹。

  「怎麽啦?发生什麽事了?」严薇由二楼缓缓走下来,就见平常感情和睦的姊妹俩各站一方,一个脸色铁青,一个哭得抽抽噎噎。

  「妈妈,姊姊不让我念《白雪公主》的故事……」白雪扁着嘴,奔入母亲怀中低声哭诉。

  严薇莞尔,伸手轻抚着小女儿的发心,再抬头看向噘着嘴撇过脸的大女儿,问道:「小苹,为什麽你不让小雪念《白雪公主》的故事呢?」

  「我就是讨厌这个故事!」白苹双手抱胸,气恼地回道。

  白雪一听,又忍不住放声大哭,「哇—姊姊讨厌我了—」

  白苹哭笑不得地瞪着妹妹,为自己辩解,「小雪,姊姊没有讨厌你,姊姊最爱小雪了,我是讨厌白雪公主……」

  「可是妈妈说小雪就是白雪公主嘛—呜呜呜呜……」白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根本听不进姊姊的解释。

  「好了好了,小雪再哭下去就不是公主了,会丑丑,妈妈先带你去洗把脸好不好?姊姊没有那个意思,《白雪公主》的故事很好很棒,不然,小雪先念给妈妈听,好吗?」严薇笑睨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白苹,牵起白雪的手边走边哄,离开客厅前,因为玄关处突然出现的人影咦了声,接着笑着交代,「你来啦!帮我照顾一下小苹,我先带小雪上楼。」

  白苹听见熟悉的回应声,压根不想理会来人,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只觉得心里有气难消,那种不被了解又被误解的感觉像蚂蚁轻啮,将她的心啃蚀得刺刺疼疼,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全身像长虫似的扭来扭去,最後她低吼一声跳了起来,烦躁地来回踱步。

  乍然来访的十八岁少年气质优雅,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将手肘撑在大腿上托着腮,觉得女孩现下的暴躁行径十分逗趣。

  「你看什麽看!」白苹跺脚怒骂。

  扫到台风尾的少年并没有因为她的小姐脾气而收回视线,他嘴角噙笑,年轻脸庞有着对於所有事物都亟欲探索的好奇光芒,依然托着腮,语气轻轻柔柔地道:「又想找我吵架吗?每次见面你就对小舅发脾气,这可怎麽办才好?」

  白苹明知道自己迁怒於他,但就是拉不下脸来道歉,生着闷气鼓起腮帮子,又嘴硬地道:「谁要你在这时候来,活该!」

  她带着懊悔的眼神看向楼梯,耳边响着白雪不时从楼上传来的啼哭声,双手不自觉握成拳,自责不已。

  「为什麽不告诉小雪你讨厌《白雪公主》的原因?」少年见她低落又沮丧地垮着肩,饶富兴味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讨厌,但我就是讨厌,你要我怎麽说?」

  他的问话颇有追根究底的意味,恼得白苹更为气急败坏。

  「你怎麽会不知道,你只是不愿意说而已。」少年低笑,看着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苹果脸,一双眼熠熠生辉。「白苹,每一件事的背後都有它的原因,不知道只是个藉口而已。」

  白苹恼羞成怒地低吼道:「那你知道为什麽吗?你说来听听啊!你根本什麽都不懂,就只会在一旁火上加油!」

  女孩的伶牙俐齿非但没点燃少年的怒火,反而让他的笑意加深,他坐直身子,背靠着沙发,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环胸,姿态相当俊雅英挺。

  她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像天使一样美好得赏心悦目。

  「因为你觉得自己是故事里的那颗毒苹果。」他道。

  少年不开口活脱脱是天使化身,一旦开了口就是恶魔一枚,白苹气得咬牙切齿。

  彷佛没察觉到她隐忍的怒气,少年又续道:「你讨厌《白雪公主》的故事,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坏皇后手里的那颗毒苹果,会害妈妈和白雪不幸,对吗?」

  她冷嗤一声,却像被他说中了心事,显得相当颓丧。

  「你告诉小雪,小雪就会明白,因为她就像白雪公主一样。」

  少年刻意捉弄的语气,激得白苹浑身颤抖,她恶狠狠的瞪着他恶质的笑容。「你乱说!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我才不是因为那样,我就只是因为讨厌小矮人、讨厌坏皇后、讨厌整个故事而已。」

  「白苹,你才十二岁,小舅不会强求你必须去了解自己的心理。」少年见她气得暴跳如雷,还贴心地表现出善解人意的温柔神情。「苹果不止出现在童话故事里,也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的俚语里,而俚语中的苹果比童话故事里的用处好太多了。」

  闻言,她愣愣地反问:「什麽?」

  「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 要记得,苹果也是很好的。」少年的神情悲天悯人,站起身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发心。

  头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白苹恨得牙痒痒的,转头对着准备走上楼的少年怒吼,「严读,你根本无聊!」

  他回头瞅着她,笑得格外灿烂美好。「我只是要提醒你,吃苹果不会死,我们生活在现实世界中,不在童话故事里,吃苹果是有益健康的。」彷佛想到什麽,他又语带指责,「还有,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小舅,坏习惯!」

  她消化完他的话後,眼眶一热,所有怒气瞬间消散,徘徊在胸臆间的仅剩一股暖意。

  她并不想承认自己被说话拐弯抹角的少年解去多年心结,她撇撇嘴揉揉眼,没好气地回道:「谁要叫你小舅,臭严读……」但她实在无法压抑满腔酸涩的情绪,弯着腰蹲下身,掩面啜泣。

  少年嘴角轻扯,缓缓拾级而上。

  白雪咚咚咚的从二楼跑下来,正巧看到白苹正在哭泣,顿时火气上升,大声告状,「妈妈你看啦,小舅又把姊姊弄哭了,小舅最坏了,臭小舅!」

  耳边传来妹妹全心全意的护航,让哭得压抑的白苹愈觉悲摧,眼泪因此落得更加放肆。

  从梦里挣扎转醒的瞬间,宿醉引起的头痛像是有几百个小型工人拿着铁鎚在脑袋里敲敲打打,白苹倒吸一口气,双手捧着发疼发胀的头环顾四周。

  铁灰色的床单,简约欧式设计风格……她想到这是严读家的客房,她来过好几次,之前她都是陪着白雪过来,白雪有时会住在这里,但因为是他住的地方,她向来不爱逗留,每次都是敷衍的讲几句客套话就找理由先行离去。

  这倒是她第一次在这里过夜,可是……她怎麽不是在自己的家?

  她依稀听见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却感受不到湿冷,掀开棉被下了床,她才发现房里开着暖气,即使她光脚踩在光洁地板上仍旧不受寒意侵扰。

  白苹强忍着不适,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但这麽做还是赶不走该死的偏头痛,她呻吟着,拿出衣柜里白雪的衣物随意套上,虚弱地打开房门走出去。

  「嗯……你应该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後果,这场官司我没办法再帮你了……」

  谁在说话?

  她烦躁地爬了爬凌乱的发丝,眯起迷蒙双眸。

  「白苹和我有亲戚关系,你连我都扯了下去,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熟悉的冰冷讽刺语调,让白苹意识到出声的人是严读,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态度,她只是耸了耸肩,转而迈向厨房,想为自己倒一杯温开水,寻觅水杯之际,小腿肚倏地被毛茸茸的不知名物体扫过,因为没有防备,她惊呼一声。

  「看来你并不想要挽回自己的婚姻了,我们再谈下去也没什麽意义,你好自为之吧。」

  在白苹看清楚依偎在脚边的白色短毛猫後,男声也由远而近,在她还在对着猫咪撒娇磨蹭的模样犯傻时,严读已经走进厨房,为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喝吧。」他指着水杯,捞起白猫拥入怀里。

  「这是什麽?」她蹙眉问道。

  严读用脸颊蹭了蹭白猫,再将牠放出厨房。「柠檬蜂蜜水,可以帮你解宿醉。」

  她点头喝下,微酸微甜的滋味伴着暖意滑入喉咙,驱走了体内寒气,使得她满足舒服的嘴角微翘,她瞟向正动手煎蛋烤吐司的他,僵硬地杵在原地不知该站该坐还是该走,只好问道:「小雪呢?」

  「上学了。」他专心地准备早餐,言简意赅地回道。

  白苹喔了声,两人又陷入了没有话题的窘境,她左瞧右瞧,硬是找了一个新话题,「现在几点了?」

  严读瞥了下腕表,回道:「九点四十。」似乎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他接着又道:「你的包包和手机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喔,九点四—九点四十!该死,我上班要迟到了!」说着,她便要往客厅冲去,却因为被他拉住手臂而动弹不得。「严读,我说我要迟到了,你拦着我干麽?」

  「你今天就先请假吧。」

  白苹挑眉,不明白这位向来对她不理不睬的冷漠先生为何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加莉向媒体爆料了。」严读不爱拖泥带水,直接切入重点,他将她压坐在餐桌椅上,再端来烤好的吐司与煎蛋。「先喂饱你自己,再想想要如何应战吧。」

  她神情恍惚,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她的手机铃声便响了,她直觉起身走向客厅。

  这次他没有阻止她,只是跟在她身後。

  白苹拿起手机一看,接听,「喂,副理……」

  「白苹,你是怎麽回事啊!捅了这麽大的娄子要我怎麽处理?你这阵子先别来上班了,这里乱成一团,你来也只是添乱而已,後续如何我再和你联络,就先这样了!」

  手机那头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公司副理机关枪式的把话说完後便结束通话,完全没有商量余地。

  白苹觉得头更痛了,突地,一个念头闪过,她问道:「你刚才是在和加莉通电话?」

  「嗯。」严读伸手轻抚着小坏的背,就见牠舒服的眯起一双猫眼,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慵懒的模样完全与陷入慌乱的白苹形成强烈的对比。

  很好,情况到底能有多糟?白苹瘫坐在沙发上,表情一片木然。

  严读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画面正好停在白苹任职的婚纱摄影工作室前,门口因为记者争相访问而显得拥挤混乱,新闻标题写着:「婚宴告吹!婚纱摄影师成新郎小三!」

  白苹无言以对,瞪着画面上的新闻标题发愣,听着记者们秉持道德舆论追问着正从工作室走出的副理,她看着荒腔走板的一幕幕,心渐渐凉了。

  「这样的新闻很快就会被遗忘了。」严读眼神冷漠地盯着新闻画面。

  「可是这不是事实。」她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但你和唐应理一起进入汽车旅馆也是事实。」他犀利反驳,毫不留情。

  被他一句话堵得心塞,白苹脸色刷白,气恼自己的同时,也将他当成了出气筒。「所以呢?我就活该被停职吗?这些记者难道不会有一个人去查明事实的真相吗?」

  「你希望唐应理被记者查到他对你意图不轨的事实?」严读的口吻淡淡的,浓长眼睫掩去了他的眸光,教她猜不透他此刻的神情。

  她一时语塞,硬生生憋了一口气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心软了?」他讥笑道。

  「我只是不想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她咬牙回道。

  「所以事实就是那样了。」严读抬手指向新闻标题,眼神泛冷。「你再嚷嚷也没有用,因为你不像他们,根本狠不下心。」

  「我要狠什麽心?继续向媒体爆料,让这件事情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这就是你所谓的狠心吗?我不要,这不是我乐见的……」

  「所以你活该躲起来,最好等到风波平息之後再外出见人!」

  向来冷静自持的严读难得疾言厉色,就连小坏都抬眼瞥向主人喵呜一声,他压抑着莫名怒火,逼自己不去看在沙发上缩坐成一团的白苹有多麽可怜兮兮。

  「我家应该也被记者包围了,我能躲去哪里……」她无奈叹气。

  他烦躁得挑了挑眉,薄唇紧抿成一直线。

  「严读,我能去哪里?如果可以,真希望我妈妈能够现在来接我……」话说到最後,白苹成了喃喃自语,压根不认为他会理会她的烦忧。

  严读双手环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断轮流敲着左手臂,他瞪着她落寞自拥的身影,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做到漠不关心,也正是因为如此,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

  气氛僵凝了好半晌,他乍然爆出的话语像是平地一声雷—

  「昨晚何加莉先打电话告诉我她的决定,我和小雪才把你带回来我这里,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像是担心自己会後悔,严读一字一句说得又轻又急。

  闻言,她惊讶又错愕的抬头看向他。

  一对上她的视线,他顿时满心懊恼,暗恼自己根本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又不是我的谁,根本不需要收留我。」白苹看得出他的勉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急着撇清关系,莫名让严读心中的焦躁烧得更旺了。「我又不是你的谁?真是坏习惯!白苹,叫我小舅。」

  白苹看着他铁青的脸色,不知为何,第一次为了这位说起来又不是她的谁的小舅,感动得好想掉泪。

  她想起了晨间的梦,梦里的少年模样与此刻伫立在她面前的严读重叠在一块,即使他的语气总是冷冷淡淡的,却能够温暖她相同清冷的灵魂,这让她一直很不愿意承认他,究竟该成为她心目中的哪个谁。

  不想承认自己的眼眶和心都被熨得微烫,白苹撇撇嘴,收回与他相对的目光,傲娇地回呛,「谁要叫你小舅,臭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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