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7-2-22 09:18

《新浪龙戏凤》作者:于晴


于晴《新浪龙戏凤》

出版日期:2017年2月10日

内容简介:

金璧皇朝龙运史里预言,
本不该成为帝王的他,将在未来成为皇帝,
但在位时间不长,且会在某一天被个叫无盐的女人谋害……
……一女出,谓无盐,得帝而毁之。
无盐女到底是谁……
她?!与他一夜疯狂的雕版师?!
真是……寻踪觅迹无处,那人却阴错阳差上了他的楼船又受了催情香……
就只是一个喜欢雕版的姑娘,
对他能有什麽威胁性?
她是怎麽对他动了杀心?
或那「毁」字有其它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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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7-2-22 09:19

  序

  其实我是不太喜欢因再版而修稿的,因为我个性太认真。是要只修错字?

  修句子?还是修剧情?

  二十年前的作品,如果作者重读后还能大赞声好,那就等于道个作者没有前进过,虽然这份前进读者不一定喜欢。

  二十年前的作品要怎么修?这就是我遇上的难题。(我一定要强调一下,二十年前的作品)

  二十年来许多想法变了、许多剧情的转折也不是现在的我会去写的;同时,我也知道许多读者并不是「浪龙再版」而去买,而是「于晴的书我都要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让读者收藏了两本差不多的书,只修修后记、补个小番外之类,我心里那个槛过不去。

  因此,前置工程还满久的。天天看着旧版,想着如何切割增添新剧情,企图在故事中把当年隐藏的剧情像翻牌一样翻出来,好让故事更为圆全丰满;不过在翻牌的过程中,赫然发觉文笔、剧情、想法与旧版交错混合,仍有高低落差,这就是二十年的距离!一张脸上部分是二十年前光滑天真的面皮,另一部分却是二十年后的沧桑交错,就算读者没发现,在作者的眼里仍是不合格。

  因此全部作废,重新再来。这一次我尝试着把我的文笔跟剧情倒退十年,以旧版浪龙的剧情为骨架,重写。

  对,就是重写。如果各位要当新故事看也没问题。等到以十年前的文笔跟剧情写完了新版浪龙后,因为骨架是二十年前的,再以重写完毕的浪龙为底,重复做剧情上的修饰。

  换句话说,骨架是二十年前的旧版浪龙,但呈现在各位面前的新版浪龙,约莫是我十年前的风格。

  虽然不清楚一般作家如何面对重修,但,这就是我面对二十年前作品的做法。

  以上就是新版浪龙完成的过程。

  虽然读者不必在意作者背后的写法,不过还是要说明一下,让各位了解。

  楔子

  青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才要满二十,就已经成为前朝宫里为数不多活着的老人了。

  因为,大晋朝灭亡了。

  那一日,蛮族攻入皇城。宫里的太监、宫女收拾细软趁乱逃走,却全被奉命的禁卫军就地斩杀,遍地皆是晋人尸首;他们这些守着规矩不敢逃的,一一被押人宫殿里,大门就这么被重重大锁锁住。

  前朝旧帝亲自点上火,慢悠悠地说道:你们都是朕的人,自当先行下去为朕打点着。

  满殿的太监、宫女就这么被强迫殉主了。

  直到殿门被猛力劈开后,有大半的人已被迫殉主。他侥幸,最后一口气还没咽下,亲眼目睹劈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完全不是晋人的体型,甚至他还听见了那个男人自言自语着:不是说都放着金银珠宝吗?怎么都是人?再重开一次门行么……

  这个男人,就是金璧皇朝的开国主。

  一个发音类似「璧」的野蛮部族灭了大晋朝,开创了金璧皇朝。

  「师父!师父!救命啊!」

  青年回过神,就见七、八个新进小太监围住他,,紧紧抱住他的腿让他动弹不得。他们脸上带着伤,太监衣袍上还有尘土,看起来被打得很惨。

  「放手,你们知道在抱什么吗?站起来好好说话。」

  「师父,我们是在抱佛脚啊!您这佛脚能在黑暗里给我们一丝明光,能让我们安心等待天明;您的佛脚温暖如火,光明如太阳!」

  青年嘴角微抽。璧人不得入宫当太监,因此新进的小太监照旧是晋人出身,不知是不是这个原故,前朝说话浮夸的风气也被带入宫里……

  一名秀气小太监跪着上前拉住青年的衣摆,细声道:「是主子们因细故又打起来了,小的主子看见了不便出面,于是让小的过来找师父。」

  「你叫什么?你主子是哪位?」青年问道,有点惊讶这小太监口齿清晰,加上面红齿白,若前朝尚在,也许这小太监的前程会混得比他还好。

  「小的叫春来,主子是唯妃娘娘。她担心闹起来,娘娘们会互伤,到时陛下会恼怒的。陛下平日已经国事繁重,要再为后宫而恼……」小太监咬着唇,一脸镇定中又带着慌意。

  「师父,我们没听过主子们会群殴啊!吓傻我们了!」

  「是啊,那鞭子朝我脸上飞来,要不是娘娘见鞭错人了及时收鞭,我差点以为小命要没了!」

  青年听着他们互相抢话,从中得出个结论——后宫的妃嫔们又打起来了,连带伤了这些小太监;唯妃路过,不知该怎么办也不想结仇,于是差身边小太监来找他,看看是要怎么处理。

  不过是点小事而已,青年司空见惯地想着。

  「没事了,自去擦药吧,陛下那里我去说。」临走前,瞟了一眼这些满脸感激的小太监,再下个结论:大惊小怪,素质过低,毫无大将之风。

  虽然当个太监不需要什么大将之风,但,前朝风气再如何奢华糜烂,宫里的奴婢仍是学过规矩的,往往举止有度,不似新朝进来的太监失了这个度……

  后宫的主子们也失了度,居然集体干架。

  第一次他亲眼目睹时呆若木鸡,心里只存着一个念头:尔等蛮族,丢人现眼,这种贻笑天下的丑事要怎么遮掩才好?新帝会不会直接把他这个目击者悄无声息地给杀了?等到第二次、第三次,连新帝都在看戏……他已心如止水,再无波澜。

  哪天新朝里有人喝生血、啖生肉,他也有心理准备了。毕竟,新朝是化外之地的野蛮人所开创;毕竟,前朝旧帝曾形容过蛮族人会喝人血吃人肉。旧帝说的一切他都很深刻地记着。

  就连当初跟他一块殉主未成、如今一块共事的太监也曾私下对他感慨:金璧皇朝之时,甚毛饮血之世。明喜你说,是不是有道理?

  当下他真是傻了眼,连喝止都来不及。前朝旧帝可是耳听八方,宫里谁说了什么都能立即得知;要是新帝也如那般,他这条小命没死在当时的火场里,也要搭在连坐法上了吧?

  所幸,新帝的耳目尚未无孔不人,态度上也没有什么异常……这表示若有人真要瞒他,挺容易的。金璧皇朝宫中事管得不够严,完全无法跟前朝旧帝天罗地网般的掌控相比。

  也对,金璧皇朝就是个仿朝而已。这两年他感觉得出这位陛下偏爱晋朝文化,其它一块过来的野蛮人还怪腔怪调着,陛下就已入境随俗地字正腔圆。可惜,金璧皇朝在许多典章制度上尽仿晋朝,却只仿得有形而无神。这些蛮族以为仿久了就能成真,岂知在晋人眼里,他们仿得拙劣又可笑。

  举例来说,新帝登基前无后,这或许跟他们的民族风俗有关。为了不让自己行差踏错白送条命,青年特地留意过了,新帝出身的部族虽被晋朝文化影响过,但不论男女,皆崇尚以暴制暴以及一夫一妻制,因为男女都够勇猛,也就不再找其它床伴来满足自己了;不图鲜,只图持久,就是他们根深柢固的观念,这点他们从不介意让人知道……由此可见蛮族够野蛮,礼仪文化送到他们的面前,他们仍把遮羞布踩在大脚下,不肯拿来遮掩。

  他还记得当自己看见这一段时,一脸呆,然后默默跳过这段风尚习俗;反正勇猛什么的他一辈子也不会感受到,那……就跳过吧。

  两种完全不同的民族要融合,他认为是难上加难。何况金璧皇朝是蛮族所建,根本不正统,恐怕不必熬到融合,再过几年他又要被迫殉主一次。

  已经「背主忘义」过一次了,他不认为这位新帝会放过宫里他们这些不够忠诚的人;这一次他得为自己安排好后路,在他的有生之年绝不再殉主或被迫殉主,绝不。

  总之,这位新帝登基时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还是因为前朝历代都是三宫六院,他才在登基后细细挑了几个妃子,并且全都是璧族女人。

  直到半年前纳了个晋女。她是前朝公主,也是个寡妇;虽然他同情这位公主在前朝的际遇,但妃子曾是人家的老婆,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他安安静静地进入皇书房,低目轻喊:「陛下。」

  政事都是在上午处理的,下午是皇帝的闲暇时光;这位陛下最近热中练字,是以常上这间小书房。

  没有反应。

  他微微抬起眼。男人支着腮,合眼养神,腿上还摊着奏折。

  累了?青年小心地移动到桌旁,算着时间。恐怕这位陛下才合眼,不宜唤醒。于是,他屏声息气地落跪在男人的面前,盘算着要如何以不惊动人的方式收拾已快坠地的奏折;不然真落了地,惊醒新帝,他也讨不了好。

  陛下还是睡着好,比较没有威胁性。这位陛下太高大且虎背熊腰,站在他们这些流有晋朝血液的太监面前,真的十分具有压迫感。

  即使前朝旧帝再正统、再有天下之君的气势,在这个蛮族新帝面前,只怕也会气弱吧。青年将心比心地想着。

  京城的审美观一向偏阴柔、细致,而这位非正统的陛下并不合此要求。他的五官深刻,可能长年在马背上讨生活,早早被风霜蚀了皮肤,面皮比他这个太监还糙些。蛮族人居然还说:这位陛下生得俊……

  青年自幼深受京师审美观影响,实在看不出这位陛下俊在哪里。要说他看过最美的人,绝对就是前朝旧帝;旧帝面貌阴柔美丽,皮肤如同上等白瓷。皇帝就该他那样,彷佛天之子降世。

  照说,新帝偏爱晋朝的一切,怎么会挑上他当身边的服侍人呢?前朝活下来的太监,不论哪个都比他面红齿白带点柔弱美,而他就是相貌平凡,才会一直没有近身过旧帝。

  「明喜?」声音略带沙哑,显然刚清醒。

  青年被他挑中后,直接被换名明喜,之前的……大江东流,一去不返,也就不必再提了。

  青年垂着眼,跪着往后移了些,规规矩矩地回着:「奴婢在。奴婢见陛下休息,不敢惊扰,可是几位主子又打起来了……」

  「又打了啊。」语气含笑,未见愤怒,「这回在哪?几个在战?」

  青年冷静答道:「在御花园里。除了唯主子外都……」都上场了。

  「唯妃?」顿了一下,似在思索,「朕想起来了。是那个一碰就青了一片的公主。」

  青年没有回答。他一向守规矩,唯妃是不是一碰就青,怎么暴力碰才会青,白天碰还晚上碰,这种超乎他理解能力的话题他从不主动接口,这才是保命之道。

  「说起来,她还跟明喜有点像呢。」

  「奴婢不敢。」青年额面抵着冰冷的地。

  「不敢什么?」那语气还是含着笑,「又不是说你骨子里像她,不过就是皮肤同样偏白而已。好了,起来吧,带朕去看看今天她们又出什么绝招了。这几个月,她们是不是太常斗架了点?」

  青年仍然没有回答。帝王爱看戏,帝王爱美人,帝王爱笑……看似很正常,其实处处都不正常;至少,前朝旧帝不会留意到一个太监肤白,也不会爱笑,通常他一笑就要人收尸。

  椅上高大的男人站起来了,腿上的奏折因此落了地。

  青年低着头,伸出手要去收拾,才发现那不是奏折,而是一本纸与纸之间未裁剪的本子。随即,他黑色的眼瞳猛地缩起,动作僵住。

  男人没有察觉。道:「朕好似有个模糊印象,上一回打架,唯妃也是旁观,后来还差人来找你,是么?」

  「……好像是。」那声音带点惊带点虚弱。

  男人垂下视线,看着穿着玄色太监衣袍、有着纤细腰身的青年动也不动,接着,也瞥见落在地上的本子了。

  他喔了一声,微微俯下身,偏着头打量青年的脸色。

  青年脸上的表情一向是不多的,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十分清爽,但,此时此刻,他满面是汗。

  「明喜,抬起你的脸,别让朕费劲看着。」他脾气甚好地说着。

  青年回过神,却还是恍恍惚惚的,依言抬起头。

  「你说,天下是谁的?」

  「自然是陛下的。」

  男人盯着青年略带迷茫的表情,含笑道:「明喜,你何时入宫的?」

  「十一、二岁左右。」

  「还是孩子时就在前朝了啊,难怪会这么顺口说出违心之论。」

  「奴婢不敢!」青年再度以额触地。

  「不是叫你抬起头么?非要朕配合你吗?」

  青年听见男人的声音就近在眼前,猛地一抬头,见到男人单膝跪在他面前。

  他心里骇极,正要开口请罪,又听得男人正色对他道:

  「明喜,两族总要融合的。你们退一步,朕也退一步;朕愿意学着你们的文化,让金璧天下可以持久下去,让民心安定。后宫的女人犠牲了她们的未来成全了朕,朕自然允许她们保有在家乡的习惯,这都是相互退一步。你道,朕有理吗?」

  「陛下当然是有理的……」

  「朕不喜后宫变了样。想要讨好朕,就得配合朕,而不是让朕陷进她玩着前朝的那一套心机里。」

  青年仍是一脸迷惑。

  「你反应快、够镇定,又知晓前朝事,对朕帮助很大,朕需要你这样的人跟在身边。你就一点不好,太规矩。有人把刀架到了你脖子上你还不自知,你能在那样的前朝宫廷中活下来朕是有些吃惊的。其实,朕本想慢慢带你,把你当成可以永远放在身边的人。」

  男人的手指轻轻滑过青年僵掉的眼眉,失笑:「真的吓傻了?现在你看见了朕的秘密;不,不算是朕一个人的,是金璧皇朝正统的未来,它只能让君王看见。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天上的白光乍现,在黑夜里照亮了千百年来静静耸立在那里的宫殿,随即,大雷巨响,彷佛连大地都被撼动了。

  一颗颗豆子大小的雨珠就这么自天空砸了下来,落在屋檐上、地上,甚至门窗上,密集地发出令人焦虑的撞击声。

  面貌美丽的太监提着灯,沿着檐下的廊道无声跑着。大雨掩去了他的足音,同时不住地袭击他,将他打得有些晕头转向。

  也或者,是因为跑得喘了,他想。可是,他不能停。

  黑暗的夜雨里,隐约有人影守在四处,那是宫里专门防火的军员,连他们都出来了,可见这样的大雷已被判定随时有火灾的可能。

  又一声大雷,让他瞬间本能地举袖掩住脸面,生怕被闪电击中。这样的大雷雨自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遇过,却是听说过开国主宾天的那一天,就是一场久未见过的雷雨闪电把殿檐击落,造成数人伤亡。

  那简直是前所未有,因而被视为不祥之兆。

  如果发生在此时,是不是也会被视为不祥……他足下渐缓,瞧见前头些许的光亮;再走近些,没有宫女、太监,只有禁卫军守在随心室外。

  为首的禁卫统领察觉有人,转头冷漠地对上太监的目光。雨淋在他们身上,皆是彷若未觉。太监上前,将手里的灯交给禁卫统领后,拂了拂湿透的衣袖,整理一下衣袍,便在门口禀报:「陛下,喜子进来了。」

  里头没有回应。

  喜子硬着头皮,就当雨声掩去陛下的应声,主动推门而入。

  借着窗外闪过的白光,他看见高大的男人背着他,就站在柜子前。

  随心室在前朝叫皇书房,是开国主在位三年后改名的。这里只是一间练字小书室,柜架上的字帖都是前朝名家手笔,正应了「金璧之后,再无书画大家」的民间说法。

  据说,开国主在位时,在无政事的午后喜留此处,不许他人进人;在后人的记载里曾提过他一生好战,为帝时留在宫中的日子远不如前朝皇帝;而在他留宫的时间里,又以待在随心室的时间为最多,故而这是这位金璧皇朝第一代野蛮帝王非常钟爱前朝文化的最有力证据。

  可惜之后的数代皇帝并不看重随心室,也可以说所谓的两族融合,不管是百姓混血也好、文化也好、典章制度都好,其它的皇帝都只是推动它们,却不一定喜欢晋人文化。

  眼前的陛下,亦然。

  喜子上前点起灯,借着微弱的光瞄去,觑见男人的手指正抚过一个木盒里的锦垫。

  男人的侧脸是璧人相貌,朗目疏眉、鼻梁高挺,正是京师审美观中目前最具男子气概的俊朗五官……风水轮流转,百年前哪是这样啊!璧族刚入中原时,这种长相都被京师人在背后笑一声:野蛮丑汉。

  不由自主地,喜子的目光又落在那木盒上。

  说起来,皇宫里的宫殿、房舍甚至花园等等,一切都依前朝定名,唯独微不足道的随心室被开国主改了名。这不是很奇怪吗?若不是开国主兴之所至,就是有什么被一个帝王视作重要的东西放在此处吧?

  他坚信当初陛下选他为贴身太监,是看中他骨子里的机灵,所以他总是会在陛下还没说出口之前就先安排好一切,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他舔舔唇,轻声说道:「陛下,能把宫里当成无人之地来去自如,这贼子想必功夫高强。今天来盗物,明天就来杀人怕也是易如反掌。奴婢斗胆,进言放个风声,说那本子是假的,真的还在宫里,我们就来个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男人像是被他的话吸引住,转过目光盯着他看。烛光不足,因此男人面上显得幽幽暗暗,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更无从判断他此刻的想法。

  「那本子?喜子,你知道丢的是什么东西么?」

  「金璧龙运史。」喜子略带自得。

  「你居然也猜到了啊。也对,你当然会知道,你们一直在君王身边看着一切,撇去君王心里所想的外,只要是君王看见的、知道的,你们也会知道,是不?」

  你们?还有谁?喜子心里掠过此念,又听见男人漫不经心道:

  「金璧龙运史预言金璧一朝:璧族入中原,灭大晋,国开主、丰帝、定帝……每一代皇帝生死都写得详实,就连三年前谨帝坠马身亡也录在其中。你道,这人盗走预言是何目的?」

  喜子一愣,努力思考后答道:「为了让预言消失?」

  黑暗里的男人,表情依旧看不见。「为什么要让预言消失呢?」

  喜子一直致力提升自己不但能照顾陛下的生活起居,同时还能身兼能臣。

  此刻他马上回答:「自然是为了让金璧不再延续下去。陛下,这贼傻,所谓的预言,又不是说出来才成真,它本来就存在啊,只不过是留下预言的天师有天眼通,预先看见了才写下来,偷了预言册又有什么用呢?」这贼傻到极致,他想。

  虽然他没有看过预言,但他自小就在宫中,这一路行来,七拼八凑大约知道那是璧族当初入中原的最强支持。据说有了它,璧族才背水一战,决意灭去大晋;而除了开国主看完金璧一朝所有的兴盛与最后的灭亡,其它皇帝只允许在将死前翻开属于自己的预言,也算是一个对自我的应证。

  反正在活着为帝时,都不知道属于自己的预言是什么,就照着自己的意志前行,那这本预言有跟没有不都一样?喜子是这么想的。

  男人一直没有动静。

  「陛下?」

  男人终于开了口,带着微微的笑意。「当初朕挑中你在身边,是因为你有晋人的美貌,没想到你倒是有几分聪明,竟然能说出『又不是说了才算真,而是它一直都在』这种实在话来。」

  喜子一愣,想要说话,又听见男人说道:

  「那,你再猜猜,金璧龙运史里,是怎么预言朕的生死的?」

  第一章

  碰的一声,似乎是马车出了问题。

  她隐蔽地往车窗外看去,在斜角的街道上有辆马车的轮子果然陷在泥地里。前阵子每天大雨,直到昨天才转了晴,泥地上还有些「陷阱」,一个不察,马车就这么遭了殃。

  街道上因为那辆马车卡住,其它车子一时动不得,她随意扫过附近的马车,其中有一辆吸引了她的注意。

  车夫旁有个美貌的少年坐着,一看就知有晋人血统。金璧之后,两朝混血多过纯血,民间仍是崇尚、追逐着晋人细致的美貌,只要相貌是晋人的美貌,没有一定的背景,很容易成为可沽价的商品,至于买回家后会去做什么,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而有着璧人外貌的则通常被人高看一眼,因而这两年向来不肯混血的晋人传统世家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所以,别怪她对这美貌少年在车上的原因想歪。她下意识往那辆马车再看去一眼,正巧那车窗向着这头,车里男人的侧面在车灯下若隐若现。

  对方彷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头看来,对上她的打量。

  她没有像其它姑娘般回避去,而是定定再看了一会儿,才自窗前抽身。车灯无法照出对方的全貌,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璧人长相,长得还不错……

  就当赏心悦目了。

  她等了再等,那辆马车一时半刻还让不了道,于是付了车钱,直接下了租用的马车,拉紧遮住容貌的斗篷连帽,转了几个弯,绕进东四巷里。

  车里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里才收回。刚才他在看什么……似乎是个女人?他没什么上心。

  美貌少年跃下马车的动作彷佛是一个启动的指令,几名汉子迅速从阴暗的街道现身,跟着少年上前协助受陷的马车。

  她走得太快,没有看见这一切。

  东四巷人称杂货街,卖的都是旧物。她来到巷底一扇破旧的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一名中年男子打开门的一角,露出他和气的脸。

  「是红螺书房的许老板吗?」女子开口问。

  他朝她上下溜了一圈。「十二姑娘?」见她点了头,才让她进屋来。随即,他在门边挂上绿色的帕子,瞄了瞄四周后,掩上了门。

  屋里堆积着如山高的旧书画,上头布满蛛网尘埃,她只是轻轻拍了拍书上灰尘,就连连被呛住。

  他一脸古怪,自言自语着:「这老破街能有什么宝值得姑娘专程来?还不如到古董街去。你要什么自己找吧。」语毕,转身走进门后,留给她独处的安静空间。

  她脱下连帽斗篷,露出一身简朴的衣裳。金璧之后,衣裳多变多色,但再怎么多样化,仍以前朝的宽袖为主,她图方便也不例外。

  她环顾周遭,毫不嫌弃此刻的环境,选定目标,迅速翻起书来。

  在京师里什么行业都有,唯独贩卖二手或没人要的破旧书画屈指可数,像红螺书房这种老旧店铺看起来没什么价值,其实有好几次她就是在类似的破店里找到宝物,反而在古董街上还会买到伪书画。

  一本、两本……她沉浸在书里头。她喜欢书里瞬间给她的灵感,也许只是一句话,也许只是一张图,就能让她掉进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再拿起一本不小心泡过水、失去封皮的书打开来——

  紧绷的嘴角微微扬起,琥珀色瞳孔也在刹那间明亮起来。

  她完全看不懂这本书,一个字也不认得!但,通常这样的书会配上图。她迅速翻了几页,果然如她所预期,上头有奇怪、可是看久了就很顺眼的图。到底是哪位大师画的?她已收藏好几本,却一直不得其解。

  她小心地将书放在一旁,再拿起一本薄皮书,翻开第一页后——

  喔,是金璧皇朝的历史。

  只要识字的,都知道这一百多年来金璧的历史,实在算不得什么宝。这种书上大约就是分成两种说法:一种写着前朝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璧族才会势如破竹一路入京师,终至前朝覆灭;另一种则是描述前朝的繁华荣景遭野蛮部族觊觎,最终几次战局失策,失去先机,连连败退,才教大晋皇帝宁自尽也不降。当然,后者是只在私下流通的禁书,若问待在京师晋人世家里的老人,必会说他们就是人证,禁书里的才是真实历史。

  她偏头想了下,还是把书也跟着放到一旁收为己用。

  门轻轻地被推开。

  一个男人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走动起来颇有柔弱无骨之姿,身穿锦衫长袍,当他走近时,烛光也照亮他极为白皙剔透的肤色。

  他盯着女人的背影半天,无声长叹口气,说道:「失礼了。」

  下一刻,一双猿臂自她身后缠上她的蛮腰,将她整个身子提抱起来。

  她脱口尖叫起来。

  他凑到她耳边,沙哑道:「别怕,冯无盐冯十二么?在下钱奉尧,慕名妹妹已久,今日终得偿所愿——」他的自我介绍都还没有说完,肚腹就遭硬邦邦的武器袭击。

  一阵剧痛蔓延开,痛得他不得不松开怀中佳人,连退几步弯下身去。

  她转过身来,镇定而冷漠地盯着他看。

  「你……」他咬住牙,抬眼落在她空无一物的双手上。没有武器?再见她揉着肘部,微吃一惊。刚才……是手肘撞他痛到炸开来?一个女人的手肘?他脸还要不要!

  「钱奉尧?谁?你动手动脚,找错人?许老板不在,你要抱他等半夜来吧。」

  他深吸口气,勉强露出笑容。「妹妹在胡扯什么啊……那样的老脸我可没兴趣。不,我对男色根本没兴趣。」他本就细皮白肉,带点晋人的美色,今天为了能将生米煮成熟饭,特地姿色尽展;这样殴打他……这年头生活谁都不容易,没必要这样动粗吧?要是再往下打,他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他试着站直身体,终于近距离看清楚这女人的容貌。果然五官清淡,即使降到他的最低标准也过不了关,为此,他心里一片寒凉。

  他又留意到眼前这女人的站姿太过笔直,不合眼缘。别的姑娘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春色满园关不住的百媚千娇感,让人心里酥了一层又一层;眼前这姑娘是不是没人教过,笔直站在那里……像青青松柏?

  他无奈地叹口气。树啊……没有值得想亲热的柔软美感,他后院只种花不种树啊。他施礼道:「妹妹,我没有想到你竟没听过我,想来是冯老爷没将我登门求亲的事转达给你。」说到冯老爷他就不悦,随即又朝她和气道:「你已过婚嫁龄,还成天埋在冯家雕版里,实是令人怜惜。你本在雕版上有奇才之能,要能进钱家门,加上哥哥我的协助,定能在雕版上再开上一扇门。」

  他抿抿嘴,又道:「你这种笑法,为兄心里有点嫌弃。」

  她依旧似笑非笑的。

  他嘴角微微抽动,再道:「君子不恶言,但有些话不说不明,请恕为兄无礼。你该有自知之明,生得不怎么美,对我们的后代子孙来说不是好事,偏偏我还是倾心于你……」

  「不是好事?」

  他长叹口气,无可奈何道:「是啊,京中有貌方有路行,你会不知道的?将来子孙生得什么三头六臂我也顾不了了,由此可知,我的情意有多深。」他这话说得有些艰难,却不得不违心说出来。

  京师一向以美人为大,不管男人、女人,不抹粉是不愿出门的;唯有美貌才能在京师广结善缘、站稳脚步,这话他说得一点也不假;假的是,他对冯十二的感情。

  视觉冲击往往会让一个男人产生不同的情感。他初次见到一个美貌姑娘,会心甘情愿去求娶,这就是一见钟情。可惜冯十二并没有美貌,那也只好由他贡献美貌让冯十二一见钟情了。

  他是雕版钱家的传人;放眼钱家,能出来顶门户的也只有他这个传人,他不卖色,难道叫门户里那些老头出来卖吗?其实他真的很无奈……

  冯家无子,却有二十个女儿,冯无盐排行十二,是唯一不那么符合京师美感的女儿。坦白说要真符合了,今天也轮不到他创造机会下手。

  可恨那贪婪的冯老头只肯将其它女儿高价卖他,却不允冯十二脱离冯家。

  说句心里老实话,有这种亲爹,他是非常同情冯家姑娘们的。

  他又叹了口气,慢慢地动了。

  冯无盐不动声色地退后。「钱公子,凡事要适可而止。」

  钱奉尧客客气气地作一个揖。「妹妹可愿与我私奔?私奔后生米煮成熟饭,冯老爷自然无法拒绝在下的求亲。」

  冯无盐面无表情。「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请公子自重。」

  他再度叹气道:「我也是百般无奈。虽然我们没有一个美好的开始,但为兄定不会始乱终弃,你可以放心。妹妹,我求而不得,请见谅了。」

  冯无盐才听他说完,就见他面色一变,扑了上前。

  她脸色不变,立即转身拐到另一个死角去。

  「妹妹别躲别害臊……我都肯卖身了,你还在挣扎什么?要论吃亏,是我啊!往后我出门,是会被人笑妻无颜的……」

  「钱奉尧,你想要自食恶果吗?!」冯无盐厉声喝道。

  「我正在自食其果啊!冯十二,凡事不可做绝,你就当钱家是你家,换个姓而已,皆大……你……」他见她突然转过身攥住他的手腕。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肤色是均匀的蜜色,触感……还真令人心动,不知是不是他太紧张的关系,竟还有那么点销魂?但显然对方不如此认为。在近距离下,他居然看见她眼底流露出嫌恶来。

  「你摸起来,真令人不舒服。」她淡淡说道。

  「什……」

  下一刻,她一脚踹了过去。

  他看见她裙底下的蜜色小腿肚,还在想京师只爱凝雪肌肤,这冯无盐实在差太远;可是,她小腿肌细腻、骨肉均匀,在视觉上有异样的……痛感!

  她松开了手,任他软倒在地上。

  为什么一个女人打人会这么痛?是他太弱,还是她是铜墙铁壁?!等到他的目力由模糊转清楚时,就看见自己脖子上顶了一把小刀子。

  持刀人蹲在他的身边,一双琥珀色冷眼正盯着他。京师流行细眼如媚,而这双大眼显然不合格,也正因为小脸大眼,他可以轻易读出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翻腾的情绪——厌烦、冷漠以及被逼出来的狠劲。

  他的眼珠转到那把小刀上。刀柄是碧绿色的,上头刻着「冯」字。

  「碧玉刀?」

  「呐,你认得这把刀?」

  「雕版者岂有不识冯派碧玉刀之理。」那把碧玉刀是冯家祖传之宝,由它完成的版画不下千件。不过坦白说,要不是冯十二,谁会知道世上冯家传家宝?

  他吞了吞口水,放轻声音道:「十二姑娘,小心你的手,雕版跟砍人是不一样的,你的双手如珠如宝,千万伤不得……你心知肚明,看看你爹,看看你家,看看你的姊夫,个个都是防不胜防的豺狼虎豹,何不躲到我的翼下安心雕版呢?」

  冯无盐平静说道:「你以为我没对付过豺狼虎豹吗?都熟能生巧了,你不过是其中之一。钱奉尧,你打着想强占我,我便能为你钱家做牛做马的主意,你可曾想过,我想不想强占你?」

  「什么……」女人强占男人?钱奉尧忽然觉得有点寒意。

  刀子从脖子移到了下颏,挑起他的脸。「说起来,你这个衣冠禽兽跟那些所谓的姊夫有什么差别呢?相貌堂堂,锦衣华服,嘴上处处斯文,骨子里却背道而驰,想要强上女人换其所愿,这就叫为我想?满京师的斯文败类到处爬,要找出个心口合一的男人都不容易,不累吗?」

  「……实不相瞒,京师流行,在下随波逐流而已。十二姑娘,你的刀子已经刺痛我的皮肤,晚点我得上船参宴,请留给我一点颜面吧。」

  他挤出笑,盯着她眼里毫不软绵的情绪,「那我心口合一点,谈正经事。十二姑娘,就算你雕版技术高超,但没有人提供你图式与文采,雕出的画是没有灵气的。『金璧之后,再无书画大家』都只是街头巷尾浮夸的说法。我文采甚好,年年在圈子里挂名,美人图我最擅长,京师中无人能及我,我们是最好的搭配,我画你雕,同心同力,这样的作品才是活灵活现。」

  一般来说,画师与雕版匠能否沟通,是版画成功与否的关键。没错,冯无盐雕版技术是京师最出色的,可天知道何时冯府的画师会被挖角?这才正是他打着「合作伙伴随时都会背叛,非要夫妻绑成团」的主意。

  冯无盐淡淡说道:「这样直来直往,不是很好么?请恕我拒绝,钱公子你的画,我也不喜欢。」

  钱奉尧脸部扭曲,彷佛忍了巨大的侮辱,低声道:「冯姑娘既然喜欢直来直往,我就再直接点说……我可以……拉下自尊,让你强上……只求你事后负责,并且一生都不可外传。」

  「……」冯无盐一时无语。

  「先把门关紧,别让人看见,声音小一点。对了,可否先蒙上我的眼睛?」

  他想李代桃僵,在心里把冯无盐的脸换掉。

  「……若你是璧人,再考虑吧。」冯无盐收回刀子,站起身来。

  他本还想着「活在这世上谁都不容易,他的肉体算是还给钱家了,接下来的一辈子就要担心受怕哪日传出钱奉尧被女人强取豪夺的名声后再无颜见人了」,一见冯无盐自动收刀,他心头一跳,瞬间心又野了起来。

  做人,就是要时刻抓住机会!是冯无盐不会自保,怪不得他。他本能地又先说了一句:「冯十二,失礼了……」话还没有说完,他腰力一挺,双手击向她裙下的小腿。

  冯无盐一个不稳,跌了下去。

  门一开,冯无盐上了马车。

  「绕个圈子,再到夜市去。」她朝车夫说道,确定马车动了起来,她才合上眼,疲惫地往车壁上靠去。

  车里尚有另一名女子,容貌似芙蓉,神态娇憨动人;她上下打量着冯无盐,讶道:「我在这里等你也有半刻了,你浑身脏兮兮的,在哪里滚过一圈?跟男人野去了?」

  冯无盐闻言,张开冷漠的大眼,定定盯着她看。

  冯十六见她这眼神就心烦。「就准你说话直,我不行吗?明明七姊就是这样跟男人幽会厮混才逃出这个家的,有样学样也是你先来。说吧,你要怎么收买我?九姊要我时时盯着你呢。」

  「收买你?」冯无盐冷冷看着她,「冯九该盯的应该是她的夫婿。当年她明知人家看中的不是她,却对人家的貌色一见钟情,硬是嫁了过去,自找罪受,与我有什么关系?」

  冯十六嗤声道:「要不是你懂雕版,九姊夫也不会先求娶你。十二,你不要因此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是因为美色而让人求娶,说出去,其实也是丢冯家的脸。」

  冯无盐仍是看着她,本想回她一句:若不是我懂雕版,如今你身上穿的、坐的、吃的,又是从哪里来呢?

  但,一阵阵疲累袭来,让她最终闭口不语,垂下略带阴郁的眼眸。

  冯十六未觉彼此天大的鸿沟,兴致勃勃再道:「你要收买我也简单。你替我画张像,让皇上选上了,你要跟谁勾三搭四我绝对不外传。」她随意抽出一本冯无盐上车时带的书来看,掩嘴笑道:「是金璧史呢,里头说的都是开国主的丰功伟业。我说,他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

  冯无盐没有理会她。

  「他一生中后宫妃嫔只有七个,最后纳的是前朝小公主,却被喜怒无常的自己给杀了。书里都说,这位唯妃念着前朝,企图谋害开国主。照我说,完全不是这样的。」

  「哦?那是怎么样的呢?」冯无盐随口应了声。

  冯十六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着:「绿云罩顶啊。那些璧族就是野蛮人,搞不好是兄妻弟夺,一人共侍两夫之类,被外人发现了,开国主才恼羞成怒。他自称喜欢晋人文化,却做了这么多恶心事……」

  「听你说得绘声绘影,我还以为你想要进宫。当今陛下是璧人之后,你的头脑还清楚吗?」

  「当然!野蛮归野蛮,但那是千万人之上的皇帝啊!我最讨厌璧人了,野蛮、高大,可以把一个人活生生丢上天。每次在街上看见璧人,我都害怕我的美色会害了我……」

  冯十六深吸口气,自我安慰着:「总归是要嫁人的。那,若能入宫,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待遇。十二,连你都不得不承认,在京师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我一般相貌的美人儿吧。」

  确实,这话冯无盐心里是认同的。冯十六本身就是一道灿烂的光,素颜已是绝色,若再如京师男女那样面上抹粉,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会忍不住停下手边事,专注盯着十六的脸,思考着要如何画她……

  十六嘴一开,那层迷障又散开,直到下次她又盯着十六的脸人迷……

  连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了,何况一户小小的冯家?

  「你放心吧,我要能入宫,就求陛下下旨,找个人让你嫁了吧。」

  这时,外头一阵嘈杂,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冯无盐从车窗看去,有群人扛着猎物,前呼后拥着一个骑在高头骏马上的璧人走过市街。

  十六凑过去看,讶道:「是璧人求亲?送山猪有什么好,还不如送匹好马可以春猎呢。」她顿觉无趣,又坐了回去。

  她这一动静,冯无盐就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气味,极为适合十六。连她都必须说,看一个人,气味也很重要。每每闻到令人喜悦的香味,再看着对方,竟觉美得不可方物。

  她身上没有什么花香味。也不是她不喜欢,她是怕有人借题发挥,为自己招惹祸端。

  她早就发现了,在京师里男人对如十六这样的美人,礼节都能够做到满出来了;但对姿色不上眼的,骨子里的肮脏就露了出来。

  十六说道:「十二,我说得对吧。好马不容易得到,春猎要有一匹好马,才能在里头出锋头嘛。」

  冯无盐回道:「这是璧族求亲的习俗。他们一夫一妻制,最早货币还没有流通,武力就是他们最珍贵的资产,因此男人会猎兽物送到女方家,来表示他有强悍的能力养家;女子的回礼也是亲自去猎兽来告诉男方,这个家她会一起维护。金璧之后,除开国主没有皇后外,之后的皇帝在与皇后大婚时,都将这习俗加了进去,而在民间也有人把这习俗当成婚礼的过程之一。」

  只不过加了之后,还是照样一妻多妾;行至今日,一堆亲戚代猎,只当它是一个婚礼上的热闹活动而已。

  十六表情古怪。「十二,又是书上写的?」

  冯无盐道:「嗯,小时候看的。」

  「你懂得……真不少呢。」

  「各有所长罢了。就像你衣上的熏香,我就完全不懂。」她坦白道。

  十六脸色一亮。「这倒是,人各有所长嘛。话说回来,我将来入了宫,最尊贵也是个宠妃,万不会到后位,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你呢?是喜欢晋人还是璧人?」

  「璧人吧。」冯无盐随口道。

  冯十六张大眼,不可思议道:「你是傻了吧?璧人人高马大,那……那个也都很……都无处不大……」

  冯无盐一脸莫名,接着恍然大悟。她觉得……思绪不知该往哪去。

  「十二,你书读得多,也有看过这样的说法吧:」

  「……」就算当年她书读得多,一个小孩子会去留意这方面才有问题吧?

  她只在乡野奇谭里看过用夸饰的字眼带过去这方面,冯十六话不点明她还真没有联想到。但,乡野奇谭能信吗?

  冯十六的双颊忍不住有了红晕,低声说道:「就算长年被同化,野蛮的本性也会一直都在着,肯定很粗鲁的……会被伤到的,我听过有妇人被折腾得好几天都没出门过……」

  冯无盐接不了这种话,只得道:「当今皇帝也是璧人混血,据说跟纯正璧人血统的开国主画像有八分神似,你就不怕吗?」

  冯十六自怜地叹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忍忍也就过了,这就是代价啊。也只有开国主才有七名妃嫔,在那之后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就算再受宠也不会天天来吧,以后我要躺的日子可多了。听说谨帝承母貌,是晋人身高的美貌皇帝,若他没有死,那该有多好……」

  谨帝是当今皇帝的兄长,也是曾经的东宫太子,登基七日即坠马而死。自那时起陆陆续续都有流言——是不是金璧不正统,皇室才会得此劫难?

  宁王都登基三年了,风调雨顺没有什么灾难,这样的流言还在窜着,她都快怀疑是有人故意放出这样的声音,难怪今年会准备采选了……

  这位陛下,至今还没有后妃,采选女子最后留在宫里的怕是不少吧。但,不管是多是少,只要是男人就会喜欢美色,她不以为他会看不上十六。

  如果她是皇帝,放十六在宫里养眼都好。

  此时已近岸边的夜市,灯火通明到几乎都能透过车窗照亮她与十六的身影。冯无盐再度往窗外看去,岸边船上人影交错,笙歌鼎沸,带着色性的笑声匝地。

  这里头,有多少豺狼虎豹曾意图对她不轨,而他们都是从事雕版事业的后代。

  在京师里雕版师上百,她之所以能脱颖而出,主因在近年佛教发扬光大,雕版逐渐盛行,有钱的人家供佛,经文不再手抄,而是雇用雕版师印经文及雕插图,其它如刻印肖章、单幅图案,也一并掀起热潮。

  单是接下这些经文的刻印,就足够上百个雕版师维持生计有余,她侥幸手上功夫更好些,佛寺将千佛图、菩萨图等单幅指定只给她雕版,让其它同行眼红无比。

  虽然她确实也喜欢沉浸在这个单纯的雕版世界里,不过偶尔她也会想,在佛教兴盛、人人信奉的同时,信奉祂的人们又是这样的纸醉金迷,不是很讽刺吗?

  她又揉了揉手肘。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禽兽,遇上她呢,可以粗暴地行不轨之事;一遇上美人儿,却是细声细气地哄着,就因为脸皮不同,所获得的待遇便天差地远。

  这些男人,明明爱沉浸在温柔乡里,怎么不练练体力呢?一个个柔弱无骨似女人,稍强的力道就足够把一个男人打趴,屡试不爽。还腰力呢,这一弹,自己就先扭到了。

  说起来,璧人也逃不了这个毛病吧,在同一个环境久了,哪可能只晋人有这种糜烂的风气,而璧人没有呢。都是外强中干……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马车里看见的那个璧人……不知道他的腰力如何?依那个美貌少年的身形来看,是禁不起太猛的力道,所以那个男人也是体虚一族吧……

  真的不能怪她想歪,那美貌少年不像主子更不像底下人,却是一身娇贵,让人不小小同流合污地歪想一下都不行……

flowerying 发表于 2017-4-2 02:48

其实并不是很懂为什么会重版,而且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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