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今世不当妾》(缘来是重生2)作者:寄秋
寄秋《表妹今世不当妾》(缘来是重生之二)
出版日期:2016年12月16日
内容简介:
表哥,是妹妹太傻,忽视了你的温柔与告诫,
如今只能在你的墓前哭泣,若能重来一次,多好……
身为首富嫡女又怎样?她还不是照样落入继母捧杀的圈套中,
误将生母收养的表哥当恶人,迳自给临川侯世子当妾,最後不得善终,
重生後她看清一切,绝不会再辜负一直相信她、疼宠她的表哥,
见他因自己而被罚,她发挥前世所学,制出效果极佳的药赠他,
并在继母指使继妹挑拨离间时,巧妙暗示大家继母别有居心,
他则配合地揭开继母苛待他的事,并狠狠教训对她出言不逊的继妹,
有表哥罩就是好,这下继母名声臭了,能再变出什麽把戏?
然而继母贼心不死,派人骗她去见临川侯世子,想让两人搭上线,
幸好表哥及时救援,自临川侯世子的狼爪下救出她,还向祖母提亲,
转眼间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可婚事并不如想像中顺利,
他成为探花郎後,皇上竟出来搅局,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欸,会不会太过分啊,凡事都有先来後到,她的未婚夫她可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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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你不要像跟屁虫似的一直跟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你就像癞虾蟆一样,令人恶心欲呕!」一名姿容出众的少女不耐烦的挥动小手,面上的厌恶清晰可见,明摆着不愿见眼前这人。
「云娘姑姑临终前要我好好看顾你,我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他们原本该相依为命,谁知她越大越无理取闹,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刁蛮任性,连他这个表哥也不认。
女子气呼呼的瞪着他,「不要提我娘,她已经死了,用心照顾我的是母亲,她才是最疼我的人。」
他无奈地道:「你错了,小月儿,她对你的好不是好。」这丫头的是非观念被扭曲了。
「不许喊我的小名,你没资格,男女七岁不同席,以後不准你再藉故接近我。」以为她不知道他是何居心吗?
「我们是兄妹,不算在内。」虽然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
小月儿不高兴的甩袖,「谁跟你是兄妹,少往自个的脸上贴金,你的居心我知晓得一清二楚,你只不过是我娘捡来的孤儿,却觊觎着我家的财产。」依亲来的远亲凭什麽管她。
男子的脸色略微凝重,问道:「这是云夫人说的?」
她扬起俏挺的鼻头,哼道:「是我母亲说的又如何?像你这种不要脸地赖着不走的人最讨厌了,我们云家要养你一辈子不成?你识相的话赶紧滚!」别再留下来恶心人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绝不会做那种事,她在误导你,你要自己想清楚。云家虽富,却非我所向往,假以时日,我的成就不在话下。」云娘姑姑,我力有未逮,怕是要辜负您的托付了。
云姑丈续娶的妻子十分精明,一手掌控了小月儿的教养,後院之事他插不上手,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年幼失母的小月儿只想有人疼她、宠她,认为谁对她好谁就是好人,可所谓的好是百依百顺,要什麽有什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金玉玛瑙、琥珀翡翠、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唯独没有教她知书达礼以及为人处事的态度,只一迳的宠溺,养成她为所欲为的性子,幼时的娇憨腼腆全然不见,如今只剩下蛮横无礼、嚣张跋扈,且心中再无亲娘。
「哼,说大话谁不会,我还说我能当一品夫人呢!你最好不要妨碍我,要对付你,我有的是办法。」母亲说他会是阻碍,果不其然,这人的心思太险恶了,连她也敢算计。
男子不悦的沉下脸,「你还要糊涂到几时?继母会真心为你着想吗?不要忘了她也有自己的儿女,她会舍弃他们而疼你?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脑子拎不清!」
一心渴望母爱的她被踩到痛脚,一脸愤怒的扑向男子,两只小粉拳发狠的往他胸口捶去,骂道:「你怎麽不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你不要肮脏的心思被人揭穿就恼羞成怒,还说母亲的坏话,真是太阴险了,我诅咒你终生无妻无子,死於非命。」
女子娇软的嗓音始终徘徊在男子耳中。
最後,正如她所言,男子死时还未到不惑之年,他一生未娶,膝下无子,到了死去的那一日,无亲人在身边,只有跟了他二十几年的随从一个人护棺南下,助他落叶归根。
「到哪里了?」
一路向南的船只载着一行女眷,绾了发的三旬妇人云傲月,虽已出现些许白发,但面皮光滑,眉眼含春,妩媚艳丽,有着一股洗净铅华的内敛风姿。
她站在船头,双目平静得像深山野林中的湖泊,波澜不兴的凝望着船行过时所溅起的白浪。河底下的鱼儿不受惊动,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多美好的景致,岁月静好。
云傲月穿着一身素淡的蜀锦,看得出她出身富贵,发上的一对蝴蝶碧玉簪浮翠流丹,价值不菲,低调中见奢华,可见应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夫人。
可是若看到她那一双手,不免感到可惜,本该十分娇嫩的葱白十指竟显斑剥,虎口处也有长年磨损而形成的硬茧,就算有数年的保养也难去陈年痕迹。
三旬出头的年纪却有一双老妇的手,可见她年轻时也做了不少操劳事,以致於两手粗糙,不见细嫩。
她望着流动的河水,眼神迷蒙,像在回想着什麽,时而勾唇,时而颦眉,河水滔滔,带走的是她年少无知的岁月。
在她身後有名十五、六岁的容长脸丫头铃铛,长相称不上好看,和妇人的美貌相比,她连一分都比不上,所幸长得讨喜,眼一眯就似在笑。
铃铛怕云傲月着凉,拿了一件镶狐狸毛的披风轻轻为她披上,往後退了两步方道:「到扬州了,夫人。」
「扬州呀!那是我生母的家乡……」云傲月露出一脸怀念的神色,好似藉由扬州的美景想着那张早已不复记忆的面孔,她不记得亲娘齐云娘的模样了。
舅舅们都不在了吧?当年娘去世时他们还曾来探望她,後来继母进门,两家也就渐渐没了往来。
也是她傻,竟然相信继母虚伪的谎言,不把舅家当亲人,多有排斥,对於他们的书信问候也视若无睹,只当他们是看上生母死後留下的嫁妆,想悉数抢走,因此她全然不理会舅舅、舅母的关心,认为他们不安好心。
每回舅家的人来看她,都被她拒於门外,送来的礼她也不收,全往门口一扔,任性地践踏别人的心意。
一次、两次、三次……次数一多,娘舅的人也不来自讨苦吃了,一南一北的距离,谁有心思来讨好一个小孤女?人在人情在,人死了还谈什麽亲情,何况是一名和娘舅家不亲的外甥女,不到几年她就被淡忘了,连外祖母过世也没人知会她一声,奔丧一事悄悄的过去,她彻底断了和娘舅家的连系。
唉,这扬州美景呀,好不唏嘘,她活得好辛苦,人未老而心已老,这人生还有什麽是值得她留恋的吗?
云傲月眼露苦涩,很快地被垂落的美丽羽睫掩盖。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如果她没那麽傻的话……
她叹口气,摇摇头,摇去不堪回首的昔日情景。
铃铛开口,「夫人,不能叹气,奴婢的姥姥说叹一口气老一岁,夫人长得这麽好看,老了满脸皱纹多可惜。」如果她有夫人一半的丽质天生,风华无双,她睡着了都会笑醒。
云傲月闻言,朱唇一启,轻笑道:「你还记得你姥姥?」这丫头卖入沈家时才五岁,并非家生子。
铃铛露出得意的表情,能在自家夫人面前放纵言行,想来也是得宠的。她道:「记得,记得,奴婢的姥姥牙没了,可是很爱笑,她一笑就把满嘴的黑窟窿露出来,奴婢总能看见姥姥牙床。」
云傲月感慨地道:「你的记性真好,我什麽也记不住了……」为什麽她会连亲娘都忘了呢?那是生她、养她四年的亲娘,而她却怎麽也想不起亲娘的模样。
「夫人要记什麽告诉奴婢一声,奴婢帮您记,奴婢这脑子好得很。」铃铛摇头晃脑,欢喜地一拍脑壳浅笑道。
云傲月一笑,神色转为愉快,「你记得的是你的,不是我的,有些事是不能代替,也代替不了。」譬如记忆。
其实她很想把前尘往事都忘得一乾二净,如果还有重来一回的机会,她不会再那麽傻了,相信世上真的有待继女如亲女的後娘,她的一生也不会毁在人前人後两张脸的继母手中。
「夫人,您说得好深奥,奴婢听不懂。」她没要代替谁呀,帮夫人记东记西是她身为奴婢的本分。
云傲月眼露哀伤,「不懂最好,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人的一生中苦多於乐。」
铃铛偏着头,很是仔细的聆听,而後皱着小脸道:「夫人,奴婢不喜欢黄连,可是生病了要喝苦药,奴婢知道很苦。」
云傲月轻声道:「此苦非彼苦,你还小,不懂得才是幸事。」不要像她受尽一切苦难才领悟,为时已晚,後悔也来不及。人真的不能走错一步路,一步错,步步错,万劫不复。
铃铛轻唤着,「夫人……」夫人的表情好像很难过。
云傲月吩咐道:「让船停一晚吧,我们到扬州城逛一逛。」她要看一看母亲的故乡,走一走母亲走过的路。
「可是老爷要您早点回府,府里的事少不了夫人操持……」府内的少爷、小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她没敢说的是,少爷、小姐们越来越不安分了,个个都想当家做主,把夫人这个「外人」挤走。
云傲月摆摆手,「我决定的事不用多说,停船。」
这是沈家的商船,自是听沈家主母的吩咐。船一靠岸,将船板一放,便是繁华的扬州。
她将嬷嬷、婆子留在船上,只带了行事机灵的铃铛,一主一婢沿着最热闹的街道边走边看,感受一下扬州城的繁荣,偶而还有高鼻蓝眼睛的西域人在此与人洽谈生意,兜售他们的宝石、毛皮。
铃铛提醒道:「夫人,小心点,别被碰着了。」人真多,这城里的人都不用休息吗?快近午了还行事匆匆。
云傲月毫不在意地道:「无妨,咱们也只是来看看这十里杨柳。」扬州城的美景之一—垂柳堤岸。
风扬起,柳条儿细,风吹杨柳柳垂岸,细细如春雨。
蓦地,「天香楼」的招牌跃入眼中,她想起这是娘舅家的产业之一,情不自禁的走入。
「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什麽?」
「咱们本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急病过世,已经回扬州安葬了。」他们扬州也出了一品大官呀!
「真的吗?内阁首辅是我们扬州人?」他居然不知道此事,真是太久没出来走动了,少听了不少消息。
「当然是真的,都过世半年了,死时才三十三岁,没娶妻也没有子嗣,死後孤身一人,皇上感念他忠君为国,特地修了几十亩地的大坟,还派了百名兵丁守坟三年。」谁叫他没儿子,只好让首辅府中的侍卫代为守孝,皇上对他也算是有厚恩了,全了君臣之义。
「什麽,百名兵丁守坟三年?他是做了什麽才得以受当今皇上看重?」亲王入陵也不见得有如此风光。
说话的男子大概喝多了,当众谈论朝廷大事,「你不晓得,当今圣上能登上九五之尊大位,全是靠这位首辅大人扶持。当初先帝宠爱的可是美色冠六宫的程贵妃,对她所生的三皇子也爱若珍宝,有意立他为太子,那时呀—」
「等等,先帝怎会立三皇子为嗣?非嫡非长,大皇子才是皇后嫡出,名正言顺的正统。」哪能因宠误国。
「所以说,咱们的齐首辅才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早年与皇上相识,相交甚笃,一手在皇上背後为他谋划,才智过人,一步一步将皇上推向高位……」
首辅姓齐?云傲月心中一动,没再细听他们说什麽,想起同为齐姓的故人,不知他是否安好,是否仍在朝中为官?
她知道跟他有关的最後一件事,是听闻他殿试考中一甲第三名,成为探花郎,那时她的异母妹妹云惜月还特地跑来嘲笑她太急了,若是再等上几年,就能如愿当上心心念念的官夫人。
可惜世上没有後悔药,再悔不当初也回不到从前。
「哇,咱们的首辅真是扬州人之光呀!竟能成就一代明君,难怪皇上为他的死大恸,直呼痛失英才,还因此罢朝三日以示悼念,桂花胡同的齐家也该深感荣幸了。」同出一源的本家,人丁凋零的齐家也就出一人光耀门楣。
桂花胡同的齐家?桂花胡同……他不就是出自桂花胡同的齐家吗!
云傲月脸色发白,手指微微轻颤,胸口如压了巨石一般难受。她骤然起身走向侃侃而谈的男子,问道:「齐首辅名字为何?」
突然出现一名女子面露急迫的冲到桌前,数名正在饮酒的酒客被她突兀的行径吓了一跳,其中一人代为回答,「首辅姓齐名亚林,字恺之。」
她听了顿时失魂落魄,「齐、齐亚林吗?他竟然比我早死……」怎麽会?怎麽会!他说过要代母亲照顾她一辈子,可是他食言了,他还不到四十岁呀!他为什麽不先照顾好自己?
两行泪自她依然美丽的面颊流下,她无声哭泣着,想着自己的过错和对故人的亏欠,懊悔万分,她错得好糊涂。
铃铛见状吓一大跳,忙问:「夫人怎麽了?」她为什麽哭?
「铃铛,去准备香烛供品,我们去拜祭齐大人,他是我……族兄。」名义上的表哥。
「是。」
哭过一场的云傲月双目红肿,等铃铛将东西备齐,问了人後,就带着铃铛前往齐亚林的坟前祭拜。但是她才一靠近墓地,便被数名兵士拦下。
「发生什麽事?」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李统领,这妇人执意要祭拜,说是故人来相辞,小的赶也赶不走,就站在入园处一动也不动。」
「哪有什麽故人,大人死前连一个亲人也没有……」无亲戚,无牵挂,大人放在心上的也许只有那一位云傲月了。
云傲月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连忙叫唤,「李新,是你吗?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她羞於启齿,不敢提起自己的名字。
「你是……」李新先是一怔,继而睁大双眼,「您是小姐,您没死,还活着?」
她苦笑着走上前,「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齐家哥哥他……走得痛苦吗?」
李新面容悲伤,「大人一直在找您,贺家的人说您死了,但他不信,这些年始终没放弃找寻您的行踪,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屍,不然他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姑奶奶。」原来小姐真的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闻言,她泪如雨下,「他还找我干什麽,我那样对他……他为什麽不把日子过好……」
李新的眼中也有泪,「您是他唯一认定的亲人,在不知道小姐的下落前,大人怎麽可能过得好。」
她捂着唇,泣不成声,「以前你还是他的小厮,瘦瘦小小的像只猴子,如今都当官了。」
「表小姐,小的领您去看看大人,大人看到您一定很高兴。」李新边说边抹脸。
「你都是个官了还称小的,我的身分不如你。」她已经是历经无数沧桑的商人妇,而非当初的富家小姐了。
「只要大人一天没放下表小姐,表小姐就是李新的主子,李新官当再大,也是您的奴才,何况小的已经向皇上请辞统领一职,等三年一到,便在大人墓边筑屋,一生为他守坟。」
「你有心了。」云傲月拭了拭泪,让他离远点,而後走到坟前上香。
她眼中蓄着泪水,哽咽道:「齐家哥哥,我来看你了,早些年我没听你的话,这些年过得挺苦的,可我是活该,老是藉故欺负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她总是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未为他设想。
云傲月想到过去的种种,对他的愧疚更深了。若不是她,他会过得更好吧!可他却念着母亲对他的恩情,一再包容她。
「我不是不喜欢你,母亲生前曾提过要招你为婿,祖母也说你是我的良缘,可是我年幼不懂事,听信继母的谗言,将你推得越来越远,如果我能多想想,不听别人的话就好了……
「齐家哥哥,若是再让我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嫁给你为妻,让你继续呵护我,什麽官夫人不官夫人的我都不要了,就算你不是内阁首辅也没关系,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这一生也值了……」她想念他的温柔以待。
铃铛浑身发毛,赶紧阻止,「夫人,您这话不能乱说,尤其在坟前……」不知是她太敏感了还是什麽,好像夫人的话一说完,四周的空气就变凉了,阴森森的,感觉好像有什麽东西要从地底窜出来。
云傲月不以为然,地下埋的是她最亲最亲的人,岂会相害。
谁知说错话的报应来了,一日她偶感风寒,本以为是小病,可之後越病越重,药石罔效,她再也起不了身。
相传,在别人的墓前要谨言慎行,不能随便乱说话,无论是对墓碑评论是非或有所感叹都不行,因为会发生自己想也想不到的境遇,至於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因人而异。
从睡梦中忽然惊醒过来的云傲月失神的望着头顶绦紫色的幔帐,她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这麽好的软烟罗为纱幔了,一来她负担不起,二来没人肯再娇宠她、为她准备这些东西,她只能靠自己。如今她的手已因日夜操劳而粗糙不堪,彷佛老妇枯手……
咦,这是她的手?!
不可能,是她病糊涂,出现幻觉了吧!她竟然看见自己的手柔嫩白细,纤柔得宛若抹了一层香脂。
她难以置信地叫着,「铃铛、铃铛,你快来瞧瞧我的手,是不是我看错了,居然白皙如少女……」这是她十来岁时才有的肤色。
她记得自己已经病得连薄粥也咽不下去,全身发软地要人搀扶,大夫一个个来看诊、开药方,一碗碗浓稠的汤药摆在面前,她一看就想吐,碗也拿不稳,只觉得身子时冷时热。
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击倒了她,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盼着来世别再糊涂,定要看清楚皮肉底下的人心。
谁知她等来的不是死亡,而是叫人百思不解的突变。她的身子还是很虚弱,但不至於弱到起不了身,她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变得不一样,却不晓得哪里不同,好像是……返璞归真了。
「小姐,您怎麽了?头还疼不疼,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大夫的药小姐一定要喝,不然风寒好不了。」
「铃铛……」头一抬,还有些晕眩的云傲月整个人愣住了,久久回不了神,「你……你是绿腰?!」
绿腰不是被她前夫的正妻高安郡主朱月婵以冲撞主子为由杖毙了吗?死时才十七岁,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绿腰断气却救不得。
可此时绿腰却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容貌、身形约十二、三岁,还没长开的五官显得稚气可人。
「小姐,您梦魇了吗?青玉在这里陪您,别怕别怕。」说话的是一旁的青玉。身材高?的她为人沉稳已十四岁了,胸前鼓鼓地。
云傲月大惊,「青玉,你还活着!」
那一年,青玉被朱月婵许给马房的管事,那是个会虐妻的,瞎了一只眼,年已四十五,一年後,青玉死於早产,孩子是已成形的六月胎,没活成,一屍两命。
当时她去看了一眼,青玉浑身是伤,没有一处皮肤是完整的,满是咬痕、抓伤和房事过激後留下的淤痕,下体溃烂,不断有血水流出,气味十分难闻。
青玉一脸温柔地揉揉她发冷的小手,「奴婢还要侍候小姐一辈子呢,哪能轻易言死。」她当云傲月是发烧作恶梦了,语气轻柔的安抚着。
「你们没死,那是我死了?」除非她一命归阴司,不然怎会再见到对她忠心耿耿,打小服侍她到大,却死去已久的丫头。
「呸!呸!呸!小姐在说什麽胡话,什麽死不死的,晦气,小姐是当官夫人的命,此生富贵绵延,儿孙满堂,才不会这麽早去世。」生性较跳脱的绿腰拿了个秋香色靠枕枕在云傲月的腰後,让她靠着坐直身子好喝药。
一说到「官夫人」,云傲月脸色微变,将放在嘴边的汤药推开,忙道:「给我取面镜子来。」
「小姐放心,您只是生点小病,无损您娇美的芙蓉面,多养两天就不会那麽憔悴。」绿腰取了面磨得光滑的铜镜,她以为向来注重面貌的云傲月担心变丑了,急着看自己的脸。
镜面亮晃晃,照出一张羞花闭月的娇颜,眉儿细长,眼眸似杏,镶着两颗琉璃珠子,小小的嘴儿如挂枝的樱桃,鲜艳得叫人垂涎欲滴,滑细的嫩肌彷佛豆腐,找不到一丝细纹。
这……这是她?
或者说是十三岁的她。她记得那一年自己跑得太快,途经碧水湖时,不知怎麽地,好似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一时没站稳扑通落湖,湖深,她身子轻,载浮载沉的被人救起。
她不记得救自己的人是谁,只知道事後她轻微发烧,不碍事,姜汤一喝、汗一出,一会便生龙活虎。她外表看起来很娇弱,但极少生病,而且一生病也很快就好了。
云傲月是安康城首富云老爷的嫡长女,安康城离京城约一百里路,一日快马可来回。
四岁那年,她娘因难产而过世,刚出生的幼弟也没撑过去,後来她被抱养在祖母云老夫人跟前,七岁以前住在云老夫人的院落,云老夫人十分疼爱这个没娘的长孙女。
云老爷的元配逝去未及一年,一日他路过济州,巧遇与自家姨娘返乡探亲的临川侯庶女贺荷玉,两人一见看对眼,没多久他便遣媒婆上门提亲,并许以二十万两聘金。
临川侯府虽然看起来是一片锦绣,公侯之家,但内里早已腐烂不堪,缺银子缺得慌,眼看着一座大金山送上门,老侯爷二话不说就让贺荷玉嫁了,反正只是一名生母出身不高的庶女而已。
於是,元配去世满一年的隔月,云老爷便迎新人入门。七个月後,贺氏产下一女云惜月,换言之,早在婚前他们便勾搭成奸,贺氏是怀有身孕上花轿的,因此云傲月多了一名小她四岁半的妹妹。
云家是商贾,在礼法方面不像官家那般严苛,什麽都不及佳人在怀重要,才会发生这种事。虽然云家族人偶有闲言闲语传出,但木已成舟,他们也不好说什麽,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地当作不知情,心想咱们又不当官,只赚银子,管他逾不逾矩。
所以云傲月多了一名日後带歪她的继母。
「我没有死……」这是她十三岁时的模样,绿腰和青玉还活着,她并未嫁入沈家药铺成为沈二老爷的续弦。
那不是她第一次嫁人,却是她死前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虽然继子、继女对她颇不恭顺,但比起在临川侯府……
一想到自己最犯傻的那段岁月,她眼神一黯,流露出苦涩,她甚至不愿承认那个傻瓜是她。
打从云傲月懂事後,因为被娇惯得不像话,性子越发骄纵,眼高於顶,一心想往高处攀,云老夫人见她实在太任性了,怕她嫁人会受气,因此一再提起要为她招赘,将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招惹是非。
表面上贺氏不动声色地娇宠着元配嫡女,对云傲月比对自己的儿女还好,私底下却一再怂恿涉世不深、心性单纯的她要嫁给高官成为官夫人,如此既风光又威风,没人敢再瞧不起商家出身的她。
受了蛊惑的云傲月根本不愿「将就」云老夫人选定的人选,她要自己选丈夫,在贺氏的牵线下,认识了临川侯世子贺重华,便自以为是「一见锺情」,闹着非他不嫁。
云老夫人被她闹得气病了,只好由着她去。
因为两家家世不相当,一为侯府世子,一为平民百姓,对方无法娶她为平妻,只能纳她为妾,一开始她也很犹豫,因为贺重华已有妻子,她有些不能接受,但贺氏劝她说她以贵妾的身分入门,只要赶紧生下孩子,再凭着庞大的嫁妆,日後地位自会凌驾於主母之上,要让贺重华休妻也不无可能,於是她欢欢喜喜地应了。
只是婚後的日子并未让她如愿过上官夫人的生活,且她因行事作风太张扬,被正室朱月婵及其他妾室记恨上,不知是谁在她的冰糖莲子汤里下了绝子散,从此她再也不能生孕。
之後过没多久,云家不晓得得罪了哪位贵人,教他们接连出事,或关或败落,渐渐失了往日的荣光。
云老夫人因病过世後,云家一夕垮掉。云傲月在侯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麽事,她只知娘家人许久没来见她,嫁妆又被贺重华花得差不多了,使她没钱打点。没娘家可依靠的她很快就被朱月婵发卖掉,这才彻底地体会到人情冷暖。
「小姐,您肚子疼吗?」青玉看到云傲月抚着小腹发呆,以为她是癸水来发胀,关心地问着。
云傲月来初潮时是十二岁,她吓得大哭,以为自己要死了,把云老夫人逗得哈哈大笑,一边抹泪一边解释她长大了。
回过神,她两眼亮闪闪的盯着眼前的丫头,问道:「你们活着,我也没死,我只是作了一个可怕的梦,是不是?」
青玉、绿腰对视一眼,一同点头,一个喂药、一个用拧乾的湿巾为她擦拭额头和香颈间的薄汗。
「嗯,很好,大家都在,我很高兴。」从醒来之後,她第一次绽开一抹如百花盛开般甜美的笑靥,眼儿发着亮光。
现在什麽都能挽回,她不会再做错事,祖母依然身体康泰,不会再因她的顽劣而一病不起,落下难以痊癒的病根。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高兴什麽,是病好了又能淘气了是吧!瞧你把老夫人吓得,她这一回可气得不轻。」居然没死,她运气真好。
见着莲步款款而来的娇艳女子,云傲月嘴边的笑意一隐,故作伤寒未癒的病重模样,叫道:「母亲,我头疼。」
「不是喝了药吗,怎麽还没好?该不会是你们这两个丫头偷懒,没好好照顾小姐吧。」贺氏一捉住把柄就开始喝斥这两个她掌控不了的丫头,想趁机换掉,好换上她自己的人。
青玉、绿腰连忙屈膝一跪,表明尽心尽力。
「奴婢不敢。」
「小姐刚喝完药。」
云傲月微微皱眉,「没她们的事,别罚了,我看了头更疼。」她的人还轮不到别人做主,她已经害了她们一次,如今重来,她定要护全她们。
贺氏面露慈祥的一挥手,「起来吧,别跪了,你们该庆幸自己遇到一位心善的主子,否则没侍候好,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是,谢小姐、夫人。」丫头低着头,起身退到一旁。
「母亲,甭再吓她们了,我头疼得厉害,您帮我揉揉。」你想装贤良我就让你装,看你能装到几时。
「我帮你揉……」贺氏目光一闪,低视着刚上了蔻丹的纤纤十指,「你哟!一生病就娇气,要人宠着才安心,来,躺好,母亲帮你揉一揉,一会儿就不疼了,先忍着。」
一同进来的云惜月开口,「娘对大姊真好,我上回生病时要喝苦苦的药,我不喝娘还骂人,说要用竹板抽我,可是一碰上大姊就好声好气的哄着,我吃味!」云傲月凭什麽占得所有好处。
已经九岁的云惜月长相秀美,精致的五官有七分肖母,但眉毛太细,嘴巴有点大,不及云傲月的三分娇色。
「呿,还吃味呢,就会说孩子话,你们哪个生病做娘的不心疼,你看你大姊多乖,一生病就吃药,哪像你,怎麽哄都不肯喝药。」贺氏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疼爱。
「那是药太苦了,我吞不下去嘛!若是有甜甜的药,我一定吃得比谁都快。」她眼一眯,笑得好似天真无邪。
「良药苦口,不苦的药还能治病吗?你若像你大姊一样乖,娘也就省事多了。」贺氏不轻不重的揉着,手法熟练。
她便是用这一招揉按把云老爷哄得服服帖帖,少去妾室的屋子,常宿於她那里。有一子一女的她并不安心,打算再多生几个儿子好固宠,一心想着将来云家的财产都要归她儿女所有,旁的人休想分一丝一毫,这旁的人也包括云傲月。
若云傲月哪一日真的招赘了,这偌大的家业她儿子接得了吗?只怕会落入外人手中。一定要尽快处理,不能留她,连「嫁」都不行,不然光是那嫁妆就能把云家的家底掏空。
「谁说大姊比我省事,您瞧她走个路都会被撞进湖里,好危险呢!要是是我,肯定直接沉到湖底。」云惜月仰着巴掌大的小小脸蛋,说话时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某个方面。
贺氏叹口气,在自家女儿後边添点柴,把祸水引过去,「唉,也不晓得齐家那孩子在想什麽,好生生地干麽撞你,就算起点小口角也不能下手这麽狠啊,咱们云家好心地收留他,他却反过来恩将仇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齐家那孩子?齐家……齐亚林?云傲月蓦地睁目,想起前世她小病装大病,诬赖齐家哥哥,害他被罚跪在祠堂一整晚,而後染上风寒,差点赶不上今年的秋闱。
「母亲,我困了,想睡觉。」她不能让无辜的人受罚,前一世他为了寻她而终生未娶,她有愧於他。
贺氏假意在她额头一覆,摸摸她体温有没有降低,「嗯,不烫手了,你好好休息,晚点母亲再来看你。」
「嗯,我睡了,青玉,你送送母亲。」她要确定贺氏离开才成,不然贺氏来个回马枪当场揭穿就糗了。
「是,夫人慢走。」青玉送她们离开。她是老夫人给的人,若无犯错,贺氏也动不得她。
贺氏一走,云傲月就如摆脱枷锁的野猴子,顾不得胸口还有点闷,扶着床头柱子想下床更衣。
「小姐,你想干什麽,吩咐奴婢一声就成了。」绿腰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扶。
云傲月沉声道:「我要见祖母,要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前世时贺氏在祠堂外上了锁,不到天亮不开锁,生生折腾人,她绝对要阻止齐家哥哥入祠堂罚跪。
第2章
「你说不是他推你的?」正准备罚齐亚林入祠堂罚跪的云老夫人惊讶地问着。原本她想说他心术不正,害了她宝贝孙女,总该惩罚一番,没想到小月儿会突然这样说。
云老夫人看了看面色苍白的云傲月,她还有些轻喘,气息不稳,当祖母的看得很心疼。
身为嫡长孙女,云傲月是众人的掌上明珠,云老太爷病重时看了她一眼才心满意足的含笑九泉,说云家有後,可见她在云家的重要性。
其实在云家,亦有女子接掌家业的例子。那位祖辈招婿一名,生有三子二女,当时姊长弟幼,弟弟成年後并未分家,两家合一家,三代後赘婿才带着後代子孙分出去,由弟弟一家独大,不过姊姊分房也带走一半家产,弟弟毫无异议。
因为有此例在先,尽管云家大房已有嫡子,但云老夫人还是舍不得将孙女嫁人,才想到招婿这回事。
「是的,祖母,齐家哥哥站得离我比较近,我一回头就看到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他推我,可是孙女事後想了想,我是被人从左边推了一下,可他站在我右手边,我想他的手没那麽长,可以绕到另一边推我。」她故作苦恼的颦眉,似在想谁这麽神通广大的推了她。
她没说的是云惜月身边的丫头春莺那时正好快步的走过她身侧,且身形略壮的春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好像没注意到身後有人落水了,急匆匆的扬长而去,连头都不回。
云老夫人问:「那时谁在你身边?」没找出那个有心相害的人,她心底不安,今日能推孙女,明天还不把黑手伸到她头上。
云傲月回想了一下方道:「绿腰回屋子帮我拿罩纱,青玉提着点心走在前头,我自个也没瞧清楚就掉下去了,也许是我脚滑没站稳,风一吹就失足,风太大让我以为有人推我。」
「你真没瞧见人?」这丫头是不想追究吧!终究是心善的,狠不下心看人受罪,和她亲娘一样心肠软。
「是真没瞧见呀,祖母,您让齐家哥哥起来,别跪了,跪坏了身子怎麽考科举,我们不能坏了人家的功名。」云傲月一边娇嗔一边拉着云老夫人的手,轻轻的摇呀摇,满是小女儿娇态,令人好气又好笑。
她挖出脑子的记忆才想到,齐亚林十四岁高中,是安康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还是案首,三年後,也就是今年再考乡试,依然是头名解元,再过三年赴京赶考。
在殿试的评比上,他本来是状元,但是第三名的探花实在太丑了,又年高五十七,皇上看了不喜,认为探花顾名思义便是要个美貌的少年,便开口把第三名的探花往上挪至第一,齐亚林也因此从状元郎变成了探花郎。
离齐亚林成为探花只差一年,她及笄後便被贺重华纳入後宅,离成为官夫人只有一步,那时贺氏不断劝她早日入门才能早日怀上孩子,一旦有了儿子,她便能站稳脚步,临川侯府任她翻手云覆为雨,无所出的朱月婵只有往边边站的分。
她太想摆官夫人的威风,二话不说答应了。如果她肯再等一等,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际遇,她後来也不会过得那麽苦,在人牙子手中一再被转卖,磨去她的傲气。
云老夫人叹道:「就你这脾性,老婆子瞧了都头痛,说风就是雨,以後谁受得了你的性子。」小月儿都十三了,是该好好挑户人家,早点定下来也好定性。
她不咸不淡的看了挨了十板子的齐亚林一眼,对他就没有对自家孙女那般亲热,略显冷淡的叫他起身,「虽然是你救了小月儿,可是男女终究有别,这件事就埋在土里,谁也不许碎嘴,我家小月儿还要议亲呢,别坏了她的名声。」她这是警告,也是忠告,瞒得好便一笔勾销,谁也不会在这件事当中受到伤害。
是他救了她?云傲月心中一阵讶异,对他的愧疚又加深。
原来是他不顾自身下水救人,若非她及时醒悟走这一趟,她真是到死都不知晓救命恩人是谁。
「君子坦荡荡,不毁人名节,即使老夫人不提,小辈也不会说漏半句。」被小厮扶起的齐亚林显然伤得不轻,他後背墨青色的衣袍隐隐沁出血丝,面色较以往白了几分。
云老夫人点点头,「好,很好,不愧云娘收留你一场,你没有辜负她的疼惜。」当年他到云家时也就四、五岁大,依亲而来,那时的小月儿刚会爬,两人像兄妹似的玩在一块,叫人看了也欢喜。
一眨眼功夫,不到腰高的小萝卜头都长大了,身形挺拔,才智卓尔不群,外表翩然俊雅,一下子窜高的个头让她得仰头一看。从这些孩子身上,她看见逐渐老迈的自己。
齐亚林目光澄澈正视着前方,「莫敢忘却云娘姑姑对小辈的大恩,今生今世将牢记心头。」
云傲月轻声道:「齐家哥哥,用不着记上一辈子,我娘施恩并未想过回报,她只是在能力所及内照顾同族子侄,你真的别放在心上。」别恨我呀!齐亚林,我已经开始努力消弭我们之间的仇恨,你要给我时间改变。
二十七岁就入阁的年轻首辅,那得多招人仇恨呀!那麽多人眼红,他得付出什麽样的代价才能爬到那个位置?
一定是太劳心劳力了,夙夜匪懈,为了朝廷不眠不休才会把身子搞坏了,年仅三十三便死於急症,若让他多活几十年,封侯赐爵不在话下,以他在民间的声望,定能名留青史。
云傲月有一丝丝的心疼,她忘不了半人高的墓碑上刻着齐公亚林之墓六个字,心痛仍未平复,心想着他若能活过来,她会好好地对待他,绝不再使花招整他。
听到娇软的嗓音,齐亚林这才转过头看向她,「看来傲月妹妹已然无恙,亚林未愧对云娘姑姑。」看到她没事,能站能走,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她幼时好歹也甜糯糯地喊了他几年哥哥,他不忍心看她出事。
只是她突然改变的态度,该不会有诈吧?这丫头要使坏时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对她从不设防,常无意中走入她布好的陷阱,一见他出丑,她就乐得哈哈大笑。她整他整上瘾了,乐此不疲。
瞧见他眼中的防备,云傲月苦笑在心,面上柔声道:「多谢齐家哥哥的搭救,要不是有你的奋不顾身,月儿早沦为波臣。」
齐亚林身後的李新不满地道:「我家少爷根本不会泅水,差点和小姐您一起沉下去……」他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李新,住口!」齐亚林冷斥。
齐亚林在云家借住,云家该给的基本体面一样不少,因此五岁的齐亚林被送到云氏家学中读书,云家还给他一名小厮和一个月五两月银,以供他买些笔墨纸砚。
云家有的是银子,不缺这点小钱,这般做至少名声上过得去,只是相较其他主子的待遇还是有所不同。
李新是齐云娘为远房侄子找的小厮,她过世前便把卖身契给了齐亚林,表面上李新还是云家的下人,拿的是云家的月银,但事实上他已经换了主子,不再奉云家为主。
李新应道:「是,少爷,小的不该多嘴。」可他憋着不说,心里难受,小姐前前後後欺负了少爷多少回,少爷都看在前云夫人的恩情上忍下来,不与她计较,她却越做越过分,完全不停手。
「退到一旁去。」齐亚林勉力站直身子,不要人扶。
「是。」李新一脸委屈的退开。
云傲月想到十来年後李新变成身材壮实、孔武有力的禁军统领,再瞧瞧今日瘦瘦小小的小个头,不自觉地莞尔。
未料她嘴角扬起的小小笑容被不经意抬头的齐亚林捕捉到,他心口一动,暗想她又在打什麽主意,心下设防。
「齐家哥哥,你背後流血了,要不要我帮你……呃,找个大夫瞧瞧?」她咬了咬舌,差点脱口而出说成我帮你瞧瞧。
在那恶梦一般的前一世,她被朱月婵卖给人牙子时,心思恶毒的朱月婵竟反过来给人牙子二十两,用她仅剩不多的嫁妆银子要人牙子将她卖给最贫穷的村子,嫁给贫老病残的汉子为妻,想害她一辈子在山坳中讨生活,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她偷听到朱月婵的管事嬷嬷私下和人牙子之间的交谈,於是她在半途中想办法逃了,学着如何活下去。
後来有间绣坊在招绣工,连件肚兜都缝不好的她依然去了,为了讨口饭吃,她拚命地学习她以前看也不看一眼的绣功,低调做人,试着融入绣娘里,努力提高生疏的绣技。
或许是她天资聪颖加上她没有退路的努力学习,她在短短的两年内学会了湘绣、蜀绣、双面绣,成为绣坊内最受东家喜爱的绣娘,工钱也领得最多。
可是她再怎麽隐忍,还是不经意地得罪了人,别人看她银子赚得多难免眼红,何况她又博得第一绣娘的封号,绣坊里有些做了十来年的老人心生妒嫉,开始挖她的过去,发现她并非自由之身,开始造谣。
更无耻的是,她们假意和她交好,却在一次聚会中将她灌醉,然後烧了东家即将要交货的绣件,一口咬定是她酒後失了神智将未喝完的酒倒在绣件上,再点火燃烧,三人成虎,她百口莫辩,东家一怒之下命人将她打了一顿,又适逢人牙子找上门,她来不及取走自己存的银子就被带走了。
她辗转被卖到一处小山坳当三兄弟的共妻,但因为伤得很重,还没等三个兄弟共用一个妻子,她已经高烧得认不得人,只差一口气就要没了。
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在奄奄一息之际,有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因错过宿头而借住农家,见她病得不轻便起了医者的怜悯之心,以五十两高价买下她,让兄弟三人各娶一妻。
在老太医的医治下,她病好了,正巧他缺个药童,於是她成了他身边负责采药、洗药、捡药、晒药、切药的药童,且因老太医手抖无法制药,她还得兼任炮制药材的药师。
如此过了三年,她竟成了江南一带炮制药材最成功的药师,老太医对她的态度半是师徒,半是祖孙,认真地教她制药,她所制出的药意外受人欢迎,人人抢购,因此她顺理成章的成为大药师。
老太医过世的前两年有感自己时日不多了,空有一身医术却没半个传人,所以他加紧有限的时间传她医理,教她如何看诊、把脉、下针,指示要开什麽药方才能根治病情。
碍於时间短,学得不够详尽,她制药的本事比看诊高,小病她能治,算是小有所成,但是一遇到棘手的病症便束手无策,只能以药丸、药粉辅助,减轻症状,再以药去调养。
脾气古怪的老太医对人爱理不理的,也没什麽朋友,或许是和她相处久了有感情,他渐渐把她当孙女看待,在最後那一年对她相当好,还担心他死後她会无人照料,亲自为她说媒,让她嫁给他的同宗子侄,也是和医药有关的沈家药铺的二老爷,一个丧妻多年的中年男子。
两人婚後的感情还算不错,他待她颇有情,多有尊重,她便拿出制药的天分为沈家药铺制药,让沈家药铺在短短数年内跃升至药界龙头。
她虽会医术但不精,但若是论炮制药材,她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夸口自称第一,她炮制出的药材药性往往比其他人好上三倍。
齐亚林感觉自己後背流血的情形并不严重,婉拒道:「不用了,小伤而已,歇个几天就会好了。」
「小伤不医会变成大伤,别看小伤口不起眼,一旦发炎化脓,毒血流入骨肉里,到时要治就难了,关老爷能面不改色的刮骨疗伤,但你能承受挖肉去脓的痛吗?」这可不是小事,她看过有人不过是踩到一根小小的木刺而已,结果小腿肿得有如腰粗,差点要切断腿才得以活命。
「你这小丫头,几时能说得一口医理,平时要你看本书都坐不住,这会儿倒成了小大夫,还能给人看伤口了。」看孙女煞有其事的侃侃而谈,觉得有趣的云老夫人出言取笑。
云傲月眼皮一跳,连忙撒着娇轻挽她的臂弯。「祖母,我要是个小大夫,就天天给您看诊,包管您身子好,长命百岁。」
「瞧瞧,这逗的,还真想当大夫不成,祖母这身子不看大夫也能活到九十九,不瞧见你们这些皮猴子过得好,老婆子怎甘心合眼,我就是爱操心的命,放不下孙儿、孙女。」
她说「放不下」时,看的是面色透白的云傲月,其实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个令人头疼的孙女,想多看顾几年。
所谓有後娘就有後爹,虽然儿子仍十分宠爱小月儿,但他长年在外经商,後院的事都交给贺氏去管,他是甩手掌柜,回家後只顾着宠孩子,不理府中大小事。
目前她身子还算硬朗,能压着贺氏善待小月儿,但要是有一天她老了,力不从心,管不住这屋子的老老少少,没娘的孩子总是吃亏,除了她,还有谁肯真心的关注云傲月?
所以她放不下心,老想着要为小月儿做最好的安排,希望小月儿在她故去後仍能衣食无缺,有人在一旁照料。
媳妇生前力推远房的侄子齐亚林入门当赘婿,她在年轻一辈的孩子当中看来看去,也觉得他不错,只是等他有一天出人头地,是否仍甘愿做上门女婿,真是没个定数。唉!早也烦恼,晚也烦恼,到何时才能彻底放下?
「祖母,我会乖的,不让您操心。」云傲月扮小,一脸乖顺,目不斜视的模样把屋内的人都逗笑了。
「你这小皮猴,没一刻安分,若真信了你,菩萨都要显灵了。」她多念几遍阿弥陀佛,看看能不能让孙女转性。
「祖母,您笑话人家,我不依!」还能赖在祖母怀中撒娇是件多麽幸福的事,祖母依然有热气、有血肉,是活生生的人。
云傲月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她在意的人都在,真好,这一世她要用尽力量保护他们,让他们不会再落得悲凉的下场。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赖着祖母,齐家小儿,老婆子错罚了你,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不过事关我这皮丫头,行事难免过激,请勿见怪。」小月儿就是个来讨债的讨债鬼。
云老夫人话中之意是说关心则乱,孙女一病倒她就慌了手脚,免不了找人出气,迁怒到旁人。齐亚林呢!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毕竟谁家遇到这种事都会心绪大乱,他好歹吃云家几口饭,真要怪罪太说不过去。升斗米,要记恩,饮一口水要饮水思源,不要反过来忘恩负义,把别人的好心给糟蹋了。
「不敢,老夫人也是出自关心,换成我也不能容忍他人欺负傲月妹妹。」欠人一尺,还人一丈,可若是人负我三分,我便还人十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论是非对错。
听到他口中的偏袒,云老夫人满意的点头,「你先回去换下这身衣服,一会儿我让大夫上你屋里诊治。」
「是的,小辈先告辞。」齐亚林脚下一跨,一阵阵的痛感慢慢袭来,背脊有瞬间的僵硬。
「齐家哥哥,要不要我让青玉扶你回去?」李新身材瘦小,好像扶不动,齐家哥哥一个没站稳,两人就会一起摔倒。
他表情一贯的维持清冷,少有笑意,「这点路我撑得住,多谢傲月妹妹的关心。」
云傲月缓缓问道:「齐家哥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他笑也不笑,看起来不太愉快。
想想也是,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救人的反被当成凶手看待,任谁心里都不舒坦,多少有些怨怼。
「不生气。」齐亚林的语气像在说—生气有何用?他早就习惯了,寄人篱下还想耍少爷派头吗?
「你明明就恼我对你很坏,你嘴巴上不说,心中肯定介怀,我也觉得自己很坏。」她要对他很好,弥补她以前做过的错事,希望让他忘了她一时稚气的捉弄。
看着她清亮的眼一闪一闪地,思及他幼时哄她的情景,齐亚林不自觉地伸出手揉一揉她如瀑黑丝,「说了不生气就是不生气,哪有哥哥气妹妹的,你把身子养好我就开心了,别再生病。」
「真的?」她感觉那个疼爱她的齐家哥哥又回来了。
「骗你有糖吃吗?」他忍住捏她脸颊的冲动,小时候他最喜欢捏她肉肉的双颊了,那时她还小,肉很多,很好捏。
云傲月欢喜地直点头,「好,我相信齐家哥哥。」
他笑了,很浅很浅的一笑,却有种拨云见日的明朗。
「小月儿,还不回来,再缠着你齐家哥哥,他就没法回去上药了。」这丫头几时和齐家哥儿有说有笑了?
她眼一眨,装羞愧的回到祖母身边,「齐家哥哥,你慢走,我明天再去看你,你不能乱动扯痛伤口喔。」
心口一暖,他微扬嘴角,「不急,等你病好全了再说,万一吹风又着凉,可就要喝苦苦的药了。」
「我好了。」只是有一点点晕眩。
齐亚林轻轻一笑道:「小骗子。」
「齐家哥哥,我给你送药来,我自己做的,顶管用的,你要不要试一试,包你伤口马上癒合……」云傲月边说边探头。
刚上完药的齐亚林趴在床上,微闭着双目小憩,持续抽痛的背让他时睡时醒,睡得并不安稳,眼眶下方出现淡淡的青影,很浅很浅,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
其实就如他说,他真的习惯了,习惯遭人欺凌,习惯被人看不起,习惯替人背黑锅,也习惯时不时让人踩上两脚,好突显别人高高在上的身分地位。
名义上他虽是齐家少爷,但事实上他不过是卑微的寄宿者,领有云家人施舍似的月银,他穿得体面,人模人样,可里子一无所有,全是空,没一样是他的。
他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去了,後来依恋母亲甚深的亲爹也走了,族人便说他命硬,天生孤寡命,克父又克母,用种种理由抢走他家的银钱,霸占几百亩田地。
一位好心的族叔抚养了他两年,可族叔自己子嗣繁多,实在养不起,想把他送人当侍候人的小童,好歹有个栖身之处,不至於饿死。
齐氏家族居然养不起一名四、五岁的孩子?
这仇他记下了,来日必报。
此事被返乡省亲的云娘姑姑知晓,因她急着回去,来不及将他带走,便要族叔以依亲之名带他到安康,由自己代替已过世的齐氏远亲照顾他,并给他温饱和从未得到的温情。
他从来没见过那麽温柔婉约的女子,说话轻声细语,柔和的眼光中彷佛缀着星星,一点一点的发光。
那几年是他过得最快活的日子,他真真切切地感觉自己有了家,甚至把云娘姑姑当娘看待,他发誓有一天他功成名就,一定要好好孝顺云娘姑姑,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可惜好景不常,或许他真的命硬吧,隔了几年,有孕在身的云娘姑姑死於难产,母子双亡。
孩子,姑姑喜欢你,姑姑就只有这麽一个顽皮的女娃儿,日後她要是养得太娇嫁不出去,你帮姑姑照顾她好不好?
有点像临死前托孤,人在死前总会产生某种不安的预感,齐云娘临盆前两个月,她坐立难安的将两个孩子招到面前,一再叮嘱两人好生相处,不可离心,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谁也比不上。
齐云娘死後一年,整日哭着找娘的云傲月的确很依赖齐亚林,时时刻刻黏着他,连睡觉也要睡在他屋里,跟前跟後的离不开他,唯恐他也跟齐云娘一样不见了。
那一年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形影不离,好到云老夫人都吃味,骂她小没良心,有了夫婿就不要祖母。
也许是云老夫人这句话影响了她,再加上贺氏在此时进门,不知跟她说了什麽,开始有了自己想法的小女童觉得别扭,不再常常来找他,两人渐渐疏远,少有往来。
死了个齐云娘对安康云家来说激不起丈高的大浪,很快就平静了,可是对正在族学求学的齐亚林而言却是艰苦的开始,少了齐云娘的庇护,那些自视甚高的云家少爷便想着法子整治他,不是把他的书藏起来,便是往他写好的功课上泼墨,让他无法交差。
那段时日他忙得不可开交,忍着怒气告诫自己不可以和这些少爷对上,他要读书求取功名,把看不起他的人全踩在脚下,一一收拾。
於是他忍下了,任由他们在他身上大做文章,自己则心静如水,以不变以应万变。
等他抽空想来看顾云傲月时,却发现她已经变了,不仅与他不再亲近如往昔,还想着要把他赶走,使尽令人哭笑不得的幼稚手段来逼迫他远离她,还一再警告他不许对她起任何念头,她不喜欢他。
这一句「不喜欢」打得他溃不成军,失去守护她的信心,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最亲的两个人,宛若亲兄妹,不会有变,没想到她给他重重一击,直打向他只为她敞开的心房。
有一段时间他魂不守舍,难以置信伤他最深的人会是他最在意的那一个,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才重拾课本,决定要以自身的实力压人,拚个好未来。若他本身自个不够强大,又怎麽护住身边的人?
贺氏,是他想对付的名单上第一人,她教歪了他的小月儿。
「啊!齐家哥哥,你睡着了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继续睡,当我没来过。」真是不巧,她来的不是时候。
「站住。」听着蹑手蹑脚的足音来了又走,原本不想理会的齐亚林忍不住出言一喊,睁开微闭的双目。
「齐家哥哥……」他没睡吗?
「回来。」
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一扬起,走到门口的云傲月又转了回来。
「齐家哥哥,我吵醒你了是吗?」他会不会不快?睡到一半被人闹着不能睡,想必心里有几句嘀咕。
「刚醒,打了个盹。」有来客到访,齐亚林强忍着背上的伤起身。
看到他动,云傲月连忙上前,她忘了自己是十三岁的闺女,还以为是三十出头的已婚妇人,丝毫没有避讳,「齐家哥哥你别动,我扶你,十板子虽然不重,可打在肉上会要人命……」
「傲月妹妹……」眼中有防备的齐亚林以不伤她的力道轻轻将她推开,面露无奈,「你年岁不小了,要谨守男女大防,别像孩子似的拉拉扯扯,被旁人瞧见总是不好。」
「你又不是外人……」她小声咕哝,认为他太小题大作。
那一句「不是外人」熨烫了他的心,他只觉心口一阵微暖,轻声道:「就算不是外人也要严守分际,不可逾矩,你以後不想嫁人吗?下人碎嘴,难掩悠悠众口,若是有人传了出去……」
云傲月身後的青玉、绿腰背脊一挺,做出我最忠心,三缄其口的神情,表示今天的一言一行都不会从她们口中传出。
云傲月不假思索的直言,「嫁人还是好几年後的事,不急,要是能由着我选择,我宁可不嫁。」
重生前她吃足了为人妾、为人妻的苦头,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只能看人脸色过日子,在房事上要任由男人摆布,她不能说不,只能忍着不舒服顺从,出了房门还得应付对她不怀好意的女人,甚至是她们的孩子,一个个全是难缠的角色。
她累了,真的累了,如今她只想好好休息,什麽都不去想,放空心情。那些伤神的事太费劲,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处理,譬如祖母和……将来的首辅大人。
「真的不嫁?」他挑眉问着。
云傲月重重点头,「不想嫁人。」
「不是说着玩?」他再度一问。
「嫁人哪有在自个家里好,又要侍候公婆,又要和小姑、小叔处得好,还得和妯娌之间无嫌隙,面对丈夫的庶子、庶女要一视同仁,不能有任何偏袒……齐家哥哥,这比科举要难多了吧!」後宅的事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
听她侃侃而谈,齐亚林有些傻眼,「说得你好似经历过一般,小丫头的心思别太重,有你祖母在,她会为你挑一门合心合意的婚事,没有你说的那些糟心事,你大可安心的嫁过去。」
一提到祖母,她的心就软了,「我知道祖母是真心为我好,可她毕竟上了年纪,不好事事让她为我操心,我大了,该为祖母分忧解劳,不能任性,要担起责任。」
「老夫人听了你这番话肯定心中大慰,可是你办得到吗?」嘴皮子动一动并不难,难在她肯不肯用心。
云傲月不服气的嚷道:「少瞧不起人了,我言而有信,才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你等着瞧!」
「不要逞强,量力而为,屋子也要一块砖一块砖堆砌而成才能盖得稳固。」他嘴上安抚着,内心却对她的转变充满疑惑。
虽然她本性不坏,是个心地良善又容易心软的人,但是在贺氏多年有心的「薰陶」下,她成为一名过於自信,眼高於顶的娇娇女,除了蛮横刁钻外,她还非常的嚣张跋扈。
人的性子不可能一夕间转好,除非遭遇什麽人力不可阻的变故,否则被扭曲的性子很难转正,他试过导正,但依旧徒劳,蓦地,齐亚林瞳仁一闪。
她自始至终只不过生了一场小病而已,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和她生病有关,她在无意间知道了什麽?
她鼻头一拧,配上娇美的小脸,模样十分俏皮可爱,「我哪有逞强,你们都太宠我,把我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小小的放手,就会发现我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你们护在羽翼下的小丫头。」
云傲月很努力的装小,即使她的心态已经是三十岁的妇人。今日卯时起床时,她头一件事就是让丫头拿面铜镜来让她瞧瞧,盯着只有十三岁稚嫩的面容,不厌其烦的提醒自己不要穿帮,她回来了,回到一切尚未发生时。
她未嫁,不是贺重华的妾,不是被朱月婵压制得连口怨气都不得吐的张狂小妇,更不是被人害得终生无子的弃妇。云家还在,她没被发卖,疼她的祖母依然健朗,最恨云家人的齐亚林也尚未考取科举,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她正在做的是弥补裂缝。
他听完忍不住笑了,小豆苗正在努力发芽呢!「宠你还不好,头一回听到宠人还被嫌弃,老夫人听了可能会被气笑。」
有云老夫人这座屹立不摇的大靠山,谁敢不宠她,她两个有子无女的二叔、三叔也把她宠上天。
云家大老爷这一辈有五房兄弟,前三个是嫡出,所以分了家仍同住在云府大宅,而四老爷、五老爷是庶出,云老夫人没亏待他们,各给他们一间五进大宅,五百亩土地,三间铺子和银两数万,让两人带着各自的妻妾搬出去。
云老太爷不在了,谁还要替他养着大手大脚花用却不事生产的庶子,他过世刚满一年,云老夫人就做主分家了。
而这些庶子眼界窄,一看到宅子和诸多田产宅、银子,二话不说就搬了,还欢天喜地的来向云老夫人道谢,赞她是贤良大妇,善待庶子们,使其衣食不愁。
两人没料到不到十年功夫,好吃懒做又不善经营的他们便把当初分得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田产也卖了一大半,如今只能靠着几间铺子收租,手头不宽松,日子过得比分家前惨,所以他们偶而会回来打打秋风,对云老夫人疼宠有加的云傲月更是涎着脸巴结,外头有好吃的、好玩的全拿来送她,希望云老夫人不会拒绝他们上门。云傲月成了云家五兄弟心里的宝,无人可以取代。
同样是云家嫡女,云惜月受到的关注便不如云傲月,她得到的那一份通常是「顺便」给的,有时还没有,好多给她的东西都是次品,令贺氏恨得牙痒痒的,暗暗决定要把挡住她儿女光芒的云傲月打发出去,不然她的孩子什麽也没有,只剩下一堆黯淡无光的灰渣。
「才不会呢!祖母会夸我懂事,说我是大姑娘了,她很欣慰。」祖母担心她爱胡闹,没定性,总使小性子,如果她乖顺不闹事了,祖母作梦也会笑醒。
「这般自夸好吗?我瞧瞧脸红了没。」看着她眯着眼睛笑的模样,齐亚林想起她小时候最爱眯眸讨糖吃,往往笑得一脸天真。
果然没变,还是一模一样,眼儿眯眯,好似那春风都跑到她面上,看不到一丝烦闷,只有无忧。
「哼,才不脸红呢!齐家哥哥取笑人家,人家专程给你送药来,再欺负我就不给你药,让你多痛几天。」她假装生气,再乐陶陶地取出自制的药粉招摇。
到底是谁欺负谁?我才是苦主吧!齐亚林哭笑不得想着。他问道:「什麽药,你上哪买来的?你年纪不小了,别轻易外出,真的要出门也要多带点人,不要和下人走散。」
以往每当他这麽叨念着,云傲月总会不耐烦的挥手要他少管闲事,可这一次他发现她居然不顶嘴了,还笑咪咪的乖乖听训,好像他说的是什麽了不起的金科玉律,让他怪不习惯的。
孩子太乖,父母担忧太安分以後会吃亏;孩子皮得不像话,父母担心他日後不成器,齐亚林此时便是这种心态。
「什麽买的,那是我熬夜没睡弄的,你瞧我眼眶四周都黑了!这一瓶是『金黄散』,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去腐等作用,我用大黄、黄柏、姜黄、白芷各五钱,南星、陈皮、苍术、川朴、甘草两钱,天花粉十钱共同研末,可用葱汁、麻油、酒、银花露、菊花叶等捣汁调匀成膏状涂敷……
「另外这一瓶是『生肌散』,生肌收口用,我用制炉甘石五钱、滴乳石三钱、滑石一两、血竭三钱、朱砂一钱、冰片一分,研磨得很细很细,你直接洒在伤口上,再用乾净的白布覆上……」一谈到炮制药材,她总是不自觉地停不下来,老太医对她的好让她始终无法忘怀。
她昨天一回去就令人去准备药材,还好府中向来没人干涉她,她才能顺利地拿到药材开始制药。
「等一下,小月儿,你长在深闺,怎麽会对药理知之甚详?」几乎是信口捻来,半点不停顿。
她一僵,乾笑着,「我……呃,看书。」
他露出怀疑的神色,「你那里有药理的书册?」胸无大志的小月儿一心要当官夫人,怎会有心向学,她屋里顶多几本闲情小书。
「我作梦梦到的不成,反正我给了你,你就得用,你要不用,我每天都来烦你。」一说完,她心虚地溜走。以他的聪明才智岂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若他再追问下去,她很可能穿帮,只好赶紧开溜,反正她的性子本来就被他们宠得无法无天,这样走人也不奇怪。
第3章
「请人看过了?」真的能用吗?
齐亚林不确定。
「是的,看过了。」李新恭恭敬敬地送上两瓶巴掌大的青色瓷瓶,里面的药粉是满的。
「对方怎麽说?」肯定有诈吧!
李新一脸不解,「对方先是拒绝,但是闻了闻,再以指抹了一些涂抹,观察片刻後立即脸色一变,连忙请出铺子里的大药师察看。小的走了三间铺子,他们都回答说这两瓶皆是好药,他们没见过比这更好的创伤药,还捉着小的不放,逼问小的药是谁做的,愿用双倍价钱购买。」
他差点挣不开,幸好他个子小,身子滑溜,七扭八扭的挣开鹰爪似的手便逃难似的赶紧逃出铺子,免得被扣留。
闻言,坐得端正的齐亚林笔下一歪,撇了一条浓黑的痕迹。他蹙眉,「你说什麽,药铺里的药师说是难得一见的好药?」怎麽可能,到底是哪里弄错了?连书都懒得翻的丫头能制出比药师更好的药,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的,少爷,从铺子後头走出来的大药师原本还很不耐烦地叫小的少来闹事,他们不收来路不明的药,还是小的给他三两银子请他看看药的好坏,他才慢吞吞的验药……
「可是他一嗅到药味,再看到药的色泽,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两眼发亮,态度天翻地覆,把小的吓得心惊胆颤,要不是小的机灵,这两瓶药就被抢走了。」还好他手快。
齐亚林低喃着。「看来真的是好药……」
他收到药後不放心,才会找人瞧瞧,免得又被那个装乖的丫头整治,白受一次冤枉罪,没想到竟验出内有乾坤。
一个足不出户,尚未满十四的小姑娘上哪学得调药手法?就算是买的,她又有何本事买来各药铺争相想要的好药?
我作梦梦到的不成……蓦地,这句话无预警地从脑中跳出,齐亚林在心里琢磨着,真的是作梦梦到的吗?
自从她落水生了场小病,一病醒来後就有些许的……转性吧!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人还是那个人,眼神、表情、语气全无不同,却感觉她彷佛一夜之间成长了,彷佛是看到十几年後的她,懂事了,也懂得好坏,不再是非不分的胡搅蛮缠,要这要那的不安分,让所有人被她搞得晕头转向,闹得他都想胖揍她一顿,看她还能不能使劲折腾。
「少爷,要不小的帮您上药,试试药性是否真如药师说得那般好。」云家找的冯大夫是个酒坛子,喝酒喝得凶,看诊看得马马虎虎,他开给少爷的药抹了几回还不见成效。
齐亚林想了一下,便把手中的金黄散交给李新,转身褪下衣衫,「试一回,省得那丫头回头又跟我闹。」
「少爷,您也太宠小姐了,想想她之前都干过什麽事呀!死人都会被她气活,您得掂量掂量,防着点,谁晓得她一会儿又给您上什麽眼药,让老夫人再打您一顿。」李新一边上药,一边为自家少爷抱不平。主子挨罚,他这下人也得不到好处,同样要受罪。
宠吗?他不觉得,要不然云娘姑姑死後那几年,她就不会和他离心了,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他见了李新的动作,失笑道:「你正用她给的药为我上药,你好意思边用她的药边说她的坏话?」
李新表情很纠结,既忿然又有一些难以接受,哼道:「药好就用,与人无关,咱们不跟身子过不去。」
这一听,齐亚林被逗乐了,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是不该和身子过不去,你好好的上药。」
少爷好像十分赞同他的话,可是他的语气让他的手莫名抖了一下,洒掉了一些药粉,让他心里很不安,七上八下,讷讷道:「少爷,是不是小的说错了……做人不该忘恩负义,人家对我们好,我们转眼就把人家丢过墙。」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还有救。
李新虽然最贴近他,对他的忠心不在话下,把他当大老爷侍候,可是自己心中还是对小月儿偏心一点,毕竟她是亲人,不管她对他使了多少令他痛心的小手段,有时他真的气恼得夜不成眠,很想狠下心不管她,但是一瞧见那双与小时无异的清澈杏眸,他再气也会默念心经忍下。
他不信佛,佛帮不了他脱离困境,但是念经能让他心境平和,助他一次次化开怒气,回归平静。
李新羞愧地低下头,「少爷,是小的错了,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小姐纵有千般不是,在我们眼里都坏不到哪里,她是大夫人的女儿,有着和大夫人一样柔善的心胸。」他口中的大夫人指的是齐云娘。纵使人不在了,在他心里她是无法取代的,後来的贺氏算什麽,不过是继室,逢年过节还要给正室执妾礼,矮人一截的续弦不算正妻。
齐亚林轻声道:「我不知道她变好了没,可是就目前看来,她并没有更坏不是吗?」只要不使坏,就当她是个好的吧。
他很轻易地宽恕云傲月过去做的种种恶作剧。看似文质彬彬的他其实内心深沉,信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手段之狠绝如同饿狼,对敌人只下狠手不留余情,可这性格也让他对在乎的人特别护短,就算是非不分也无所谓。
云傲月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又是唯一的自己人,他不护着她还能护谁,他没有第二个调皮的妹妹。
被妹妹捉弄是身为兄长的荣幸,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说了不少伤人的话,可哪一个哥哥会跟妹妹计较这一点小事?只要她过得好,不受欺辱,当哥哥的就欣慰了。
李新不笨,就是憨直了些。他偏过脑袋想了一下才道:「是不算坏,她还给少爷送药呢。小姐好像变得想亲近少爷您,看您的眼神不一样,也没一见到您就怒目相向,叫您有多远滚多远。」
齐亚林轻轻扬唇,漆黑的深瞳中浮现一点点亮光,「能变好是好事,希望这不只是昙花一现。」
「少爷,我们什麽时候离开云家?」之前少爷叫他开始做准备,也许一、两年内就不用再寄人篱下。
他跟着少爷也有十来年了,多少知晓少爷的心事,若非万不得已,少爷也不想看人脸色过日子,实在是辱人,尤其是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富家大少,向来不把他们当人看待,一有不如意便谩骂、戏弄。
他一个奴才还受得住,反正他出身不好,才豆丁大就被黑心的叔婶给卖了,早已习惯挨打受骂,他不痛不痒,挺一挺就过去了。
可少爷不一样,他是安康城第一个少年秀才,等过了今年八月,说不定还能中个举人,到时他的名头可大了,还用得着受云家这些魑魅魍魉的窝囊气吗?
齐亚林闻言裸着的背忽地一僵,神色复杂地看向圆月形窗子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停了一只彩鹊,缓缓道:「再等等,我要看一看……不放心……」
看什麽呢?看小月儿过於刁蛮的性子是否真的改了,往他们乐见的性情发展,不再受人蛊惑,把亲人当仇人。
有贺氏那个表里不一、居心叵测的继母在,他不放心把小月儿一个人扔下,即便有老夫人的护佑,但说句诛心的话,老人家还能护着孙女几年?人的岁数无法预测,一旦有什麽病痛离开了,还没嫁人的小月儿婚事便会拿捏在贺氏手中。
贺氏明着也许会挑一门外人看来很不错的亲家,但暗地里的藏污纳垢又有几人看得清楚?她只要稍微动点手脚就能令小月儿从此翻不了身,活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齐亚林越想越心惊,真的无法放心,若没他亲自盯着,怎麽能安心走开,那是云娘姑姑留在人世唯一的血脉,他得替云娘姑姑照顾她的女儿。
「少爷,您还在犹豫什麽?这些年我们还没受够云家那些子弟的欺负吗?一个个仗着家里有钱就不把您放在眼里,还嘲笑我们是吃闲饭的,小的为您不值……」是可忍,孰不可忍。跟着齐亚林识了几个字,李新也能拽几句诗文,虽然做不成文章,但比几个只到族学混日子的云家少爷强多了。
齐亚林安抚道:「别急,稍安勿躁,还不到时候。」他还能忍几年,待在云家的好处是他不用为家长里短费心,能专心在课业上,到了外头要应酬里外,衣食起居还得自理,颇不方便。
他给了自己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其实他只要一中举,自有乡绅送田置产,宅子、银两不缺的会先来打点,毕竟城里出个举人不容易,众人与有荣焉,若能进一步考到三甲内,那乡亲的脸面多有光采呀,安康也能出大官。
「何时才到时候?少爷,您—」蓦地,李新双目一睁,久久说不出话,「少……少爷,您的背!」
「我的背怎麽了?」不会又上了那丫头的当吧?
「伤、伤口的颜色变了,原本红肿偏黑,现在慢慢恢复成原本的肤色,肿大的地方也有一点点缩小……」太、太离谱了吧!这是神药不成?!一抹就见效,药效惊人。
齐亚林一听,嘴噙着笑道:「看来小月儿还真有点本事,捣鼓些不算太糟的玩意。」
李新吁了口气,「难怪那几间药铺的药师会神色惊喜地像捡到宝,急着问制药者是何人,这效果真是太厉害了。」
「此事不宜向外声张,就你我二人知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能瞒则瞒,这丫头老做些令人心惊胆颤的事,真教人忧心。」他口中说着担忧,但言谈中不免透了几分骄傲,好像家中有成材的儿女,当父亲的无不高兴得想大喊,这是我的儿!
亦兄亦父的心情,齐亚林也分不清楚,他只知道从小看到大的姑娘终於不再一无是处了,她有着不为人知的技艺,他能护着她到几时就到几时,不能让她吃亏就是了。
只是他一直不解,小月儿的药理是向谁学的?莫非在他不留意的当头,她悄悄地拜师学艺?
「是,小的晓得了,绝对不说,守口如瓶。」小姐的变化太大了,教人惊讶。
「唉,不知道她此时在干什麽,别又傻傻地被人牵着鼻子走。」那个贺氏呀,他总有一天会收拾她。齐亚林目光一冷,露出狠绝,对待他的敌人,他不会让他们活得太轻省。
幸好这一次云傲月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傻过一回的她不会再犯傻了,重生前的她就是太「听话」,偏偏听信贺氏所说的每一句话,相信继母是为了她好,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总觉得没有什麽好怀疑的。
当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涩都狠狠嚐过一遍後,她才明白继母的行为叫捧杀,将她捧得高高地,待她比待妹妹惜月、弟弟清泰还好,她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而他们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她得到宠爱。
後来她越来越骄纵,目中无人,以为有钱就没什麽东西买不到,安康首富有的是银子,就连远在京城的贺重华都不辞辛劳而来,即使身分尊贵仍愿意哄着她。
她当时真的昏了头才会相信他的一通鬼话,花言巧语编得再好听,还是掩盖不了他不能娶她为妻的事实,一个贵妾的身分就把她哄得晕头转向,作着官夫人美梦的她傻傻地被骗了,还赔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姊姊,你的身子刚好,别吹到风了。」看起来十分乖巧的云惜月笑盈盈地想牵云傲月的手,被云傲月不着痕迹的避开。
「好,妹妹真乖,姊姊会多穿几件衣服,不让自己受风寒。」一次就够了,她还会再相信这对口蜜腹剑的母女吗?
隔了一世,云傲月回头想想,终於想到被她遗漏之处。她入临川侯府时是带着母亲的嫁妆陪嫁,然而她是妾,所以最多只能带银票、田契、地契这类的易带物入府,大件的金石屏风、雕花黄檀木大床、花瓶、古董、字画什麽的,只能由继母兑成现银送到她手中。
可那些物什价值不菲,继母给她的钱却还不到原价的一半,另一半肯定是被贺氏吞了,还有祖母给她的添妆、各方婶娘送的头面和锦缎,继母一样也没给她。
欢喜自己得良缘的她那时并不在乎那点小钱,全当是孝敬了,被人卖了还感谢继母替她牵得好姻缘。
贺氏一脸欣慰,「看你恢复生气,脸色红润得像抹了胭脂,母亲这颗担心的心终於可以放下了。母亲日日向菩萨祈求,若你的病能好起来,折几年寿也无妨。」可惜这死丫头命大,没死成。
是祈求菩萨让她早点死吧!这样继母就可以少分一份家业给她。「母亲别说让人戳女儿脊梁骨的话,不过是生个小病而已就要折寿,那母亲还能活多久,岂不是早早入土为安陪我生母去了。」
陪她生母!贺氏暗暗抽气,恼怒在心。这死丫头居然咒她早死,不是亲生的果然不贴心,养得再久还是一头白眼狼!她僵着脸乾笑道:「现在你真的好了,总得到庙里谢谢菩萨,许了愿就得还,马车准备好了,一会儿你陪我走一趟天禅寺。」
「啊!要出门呀?」云傲月假意惊讶地捂着嘴,心里暗笑,看到贺氏气得银牙一咬又不能表露出来,她就心头一阵痛快。
「有事?」贺氏心中咯噔一声。
事情都安排好了,由不得云傲月不去,虽然她才十三岁,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若是她自己对那人瞧上眼的,府里的死老太婆想不同意都不行,她闹腾的本事比她的脑子灵光。
「我的病刚好,祖母不许我出门,可她又不想拘着我,便叫我今儿个陪她一天,她要教我怎麽盘点日後的嫁妆。」云傲月是随口一说,用意是不愿与贺氏同行,免得又遭算计。
然而一提到嫁妆,贺氏的眉尾一跳,内心有种恐慌,忙道:「打发人跟老夫人说一声不就得了,学算帐的事不急於一时,你还小,不急着嫁人,以後母亲会给你几房精於盘算的陪房,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管什麽俗务,咱们家还供不起你挥金如土吗?银子方面不用你发愁。」
哼,又来哄骗她,真是好心计。「不行啦,母亲,我都跟祖母说好了,哪能失信於她。天禅寺什麽时候去都行,咱们之後多给寺庙一些香油钱,净空全寺,好给菩萨上香。」
「不行!」贺氏忽地一喊。
「不行?」她又想使什麽夭蛾子?
察觉自己过於激动,贺氏缓了声调,「我的意思是我早和寺里的住持说好了,今日定要入寺一拜,若是临时反悔总是不好,人家备了整桌素菜正等着我们。」
云傲月看出她眼神闪烁,语带心虚,心里顿时有数,只道:「那你们去就好,不缺我一人,我留下陪祖母。」
贺氏一听,急了,「那可不成,你才是正主儿,母亲是为你求菩萨的,自该你亲自去酬谢。」
「既然是母亲为我求的,那母亲代我走一趟又何妨,何必一定要本人到场,我最不耐烦那些神神叨叨的,母亲不要再逼我。」云傲月充分发挥刁蛮的性子,不给贺氏面子。
她很专注地回想自己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什麽事,因为事隔多年,她有点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个年轻公子撞了她……
啊,陈公子,自称是郡守的侄子,年过二十尚未娶妻,还拦着她说了一堆罗哩罗嗦的话,让她烦得一脚将人踢开。
原来贺氏这麽早就设局等她,想把她的名声搞臭、搞坏,好让她嫁一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
多年以後她才晓得这位陈公子家里已有多名「相公」,他偏爱男子多过女子,男女皆宜,因他一时昏了头强抢刺史家的公子,被刺史大人打断双腿,又断了他的……呃,子孙根,这事才爆了出来,传遍大江南北。
她当时在绣坊干活,听闻此事仅是一笑置之,继续绣着手中的绣件,当是笑谈一件。
「傲月……」见她不为所动还一脸不快,不敢逼她太紧的贺氏赶紧向云惜月一使眼神。
一得到自家母亲的示意,云惜月很配合的走上前,紧拉着云傲月的手不放,「去嘛、去嘛!姊姊不去谁带我去後山玩耍?听说满山的梅果结实累累,我们摘一些回来腌制嘛。」
这麽小就学会骗人,果然有乃母之风。云傲月蹙眉,「不了,牙酸,而且後山蛇多,被咬一口得不偿失。」
「姊姊……」哼!她有什麽好神气的,不就仗着祖母疼她,若我是嫡长孙女,哪有她得意的分。
云傲月不动声色的拨开云惜月的手,带着丫头越走越远,「好好玩,多摘些梅子,我等你酿酒梅……」
「她居然不上当?」越想越气的贺氏一把将桌上的器皿扫向地上,破碎的瓷片四处乱飞。
「娘……」差点被破掉茶杯砸到的云惜月吓了一跳。
「哼,她逃得过这一次,还能逃得了下一次吗?我就不信奈何不了她。」想留下来分走她儿子一半的家产,作梦。
看来陈公子这条路行不通,得换个方式,那位没心机的大小姐一心想当官夫人,她就从这方面下手,光是她娘家临川侯府就有几个当官的,随便挑一个就够继女眼馋了。
「娘,您也别尽顾着她,好歹也看看我,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她什麽也不是。」四尺不到的云惜月只比桌面高上一点点,但眼底的戾气却叫人看了心骇,充满凶狠。
「别气别气,我的乖女儿,娘也是为了你和你弟弟着想,不把她弄废了,你们底下两个小的就没有出头日,想要在云家占有一席之地,就要先弄走她。」要不是有那个老妖婆护着,她早就弄死那空有美貌的小妖精了。
「那她什麽时候才不会压在我头上?我越看她越讨厌,凭什麽家里的好东西都给她,我也想要……」她说着说着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豆大的眼泪往下掉。
「不哭呀,娘的小月儿,你再忍耐一、两年,很快她就不挡路了。」为了好名声,她至少也得等到云傲月十五岁及笄才能把人丢出家门。
一听到「小月儿」三个字,云惜月很不痛快的推开替她拍背的贺氏,「不许叫我小月儿,那是她的,我不要!」
「好好好,你乖,不叫就不叫,惜姐儿还是娘的心头肉,等娘成功地解决了她以後,这个云府便是咱们的,有得你作威作福。」等她掌管大权,府里的银钱就全由她支配。
贺氏作着美梦,想着把云老夫人架空,大权旁落,她便是名符其实的当家主母,谁也不能对她指手划脚。
「真的吗?」云惜月小脸一亮。
「当然是真的,娘会骗人不成?」她女儿才是云家的掌上明珠,元配的女儿争什麽,一个没娘的孩子也想奢望。
心思恶毒的贺氏早就容不下云傲月,她表面上待云傲月好得像亲母女,私底下却想尽办法将人养废。云傲月的存在像无所不在的鬼魂,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身为继室的事实,在元配的牌位前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高举着水酒,喊一声大姊。
「娘,您抱得太紧了,勒得我的身子骨都疼了。」
不会骗人?那个云傲月不是被娘骗得团团转。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云惜月翻着白眼,心想亲娘真是不折不扣的骗子,骗完姊姊又来哄她,她有那麽好骗吗?
殊不知她在忿然,被她们母女俩视为很好骗的云傲月也正在扭转劣势。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已经在进行,与未来的首辅大人打好关系,化仇恨为和气;第二件事便是她的祖母,这座大靠山不可动摇,她要自家祖母多活几年。
「你这皮猴又想从我这儿淘弄什麽好东西?每次一瞧见你准没好事,是来讨要我的压箱底是吧!我这儿孙福还没享到,先招来自家养的老鼠,搬金又搬银的想掏空我的老底……」状似抱怨的云老夫人笑得眉眼都往上弯,像是那弯弯的月儿。
「祖母,您这话说得小月儿想喊冤了,您自个说说白凤养生丸好不好用,瞧瞧您这些时日的脸色多滋润,面皮光润,细纹都减少了,猛一看哪是我祖母,分明是风姿招摇的美娘子,叫我一瞧就迷糊了,您把我祖母藏哪去了?」
真要哄人,云傲月简直是天生的好手,一张口,那些腻死人的好听话就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倒得人舒心快活,云老夫人还在的八颗白牙禁不住的朝外绷,笑得止都止不住。
瞧云老夫人多开心呀!笑到冒泪光了,昔日黯沉的手背如今多了光泽,轻拍着椅靠,直喊着小顽猴、顽皮猴儿。
云老夫人身後的杨嬷嬷也在抹泪,一方面是被逗笑的,一方面是为了侍候了三十年的云老夫人高兴。小小姐成熟懂事多了,不再像以前那般胡闹蛮横,老夫人终於可以安心了,不用担心她性子直,轻易遭人哄骗。
「呵呵……你还调侃起你祖母了,什麽美娘子,真想羞得我不敢出门呀!你这强丫头的嘴什麽话都敢讲,也不怕外人听见了笑话。」真是长大了,能明事理了,没枉费她疼她一场,打小在琼汤玉液中泡大的。
「就美呗,实话还怕人听呀!嬷嬷、银翘姊姊,你们说我说得在不在理,祖母明明就年轻了二十来岁,我娘还在的话也就祖母那俏模样,谁说我说错话了。」她言词夸张,靠在云老夫人大腿旁,搬了张小凳就坐得没个正。
「是是是,老夫人看来是老来俏,上了年纪反而更俊俏,我瞧不只年轻二十来岁,都快成了小姑娘,哎呀!我的眼都闪瞎了,莫非是九天遥池仙子下凡来?」杨嬷嬷笑得脸上面皮都打花褶子了,不遗余力地哄着跟了半辈子的主子。
杨嬷嬷原本就是云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到了年纪後就被云老夫人配给庄子上会做事的庄头长子,两夫妻和和美美的,倒也美满,生有三子一女都住在庄头,跟着干些招工、点粮的活,事少钱多离家近,不受拘束。
只是杨嬷嬷是个闲不住的人,又来求云老夫人给她事做,因此宜春院多了个管事嬷嬷,白日来上工,晚了就回家,不耽误家里的事也有活干,她两边跑倒也干得起劲。
十年前她丈夫不小心摔断腿,不能接庄头的差事,云老夫人便开恩接他进府,让他管管马车出行,瘸了一条腿的他没让人失望,虽然走得慢些,还是能将手头上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出一丝纰漏。
「你这老货,怎麽就顺着她的话,也不臊人。」还小姑娘呢!能年轻个十岁就是她的福气了。
「老夫人,杨嬷嬷这话可不是哄您,您瞧过镜子没,红光满面,精神饱足,连惯常的腰酸背疼都没了,这岂不是返老还童的迹象!小姐的孝心真叫奴婢们羡慕。」丫头银翘说得含蓄,她不添油加醋,只道实情。
云老夫人听她一说,伸伸胳臂、扶了扶腰,十分惊讶。她才吃了几日的白凤养生丸,总是治不好的老毛病似乎就不药而癒了,整个筋骨松软,不像以往硬绷绷得硌人。真是那小丸子的疗效?
她看向云傲月的神情更柔和了,眼底的笑意浓了几分。
「皮猴都成仙了,长了本事,祖母这身老骨头被你整治得脱胎换骨,哪天真成了小姑娘别太惊讶。」云老夫人取笑着,但也有几许赞许的意思在里面,孙女近日来的表现让她很满意。
哄人哄得成精的云傲月眯眼笑着,握着云老夫人斑点渐淡的手往面上贴,「小月儿那儿还有几身未穿过的新衣,就大方的送给祖母您,我不心疼,您穿着好看。」
云老夫人又笑了,轻握她莹白小手,「还不心疼,颦起的眉头都快夹死蚊子了,你不心疼祖母替你心疼。」穿起小姑娘的衣裙还像话吗!不伦不类,她脸皮薄,丢人现眼的事她可做不出来,人老要服老。
云老夫人对自家孙女的疼宠只多不少,看着她的眼神有欣慰和欢喜,更加舍不得她嫁人。
「招赘」两个字无来由地浮现心头,她想起前头媳妇聊过此事,原则上她是同意的,但是想到凡事精於算计的贺氏以及贺氏所生的一子一女,她目光瞬间冷了一下。
她不喜欢贺氏,和齐云娘的敦厚性子一比,贺氏的心眼多了不只三倍,还没进门就勾搭上她的长子,未婚先有孕,平日尽做些表面功夫,看似恭顺每日问安,但有没有那份心她一目了然,全是装出来的。
庶女的出身让贺氏低人一等,惯以装假做虚地来讨好别人,她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有强势的嫡母压着,她想找户好人家并不容易,难怪她要豁出去给自己找条活路。
云傲月摇头,「真不心疼,小月儿有的都是祖母给的,您家孙女自个有个小金库,还馋那些小东西吗?祖母喜欢就全拿去,我再做新的,咱们家不缺银子,把衣铺子买下都成。」
云老夫人佯装恍然大悟地一点她眉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是想做新衣服了,缺了多少,祖母给你。」要银子来了,这皮猴,拐弯抹角的献殷勤,还不是手头上没钱了,想来她这借借东风。
云傲月笑得娇俏,「是缺了点,不过不是买衣置妆,而是想买些药材来琢磨,多给祖母做些白凤养生丸,让祖母能寿比彭祖,天天陪着小月儿,成为比谁都长寿的老寿君。」
「听听,来挖我银子还一堆大道理,听了不给还不行,她就是个来打劫的小土匪!」真的会想了,能认认真真的做一件事,而不是整日撒野疯玩,看谁都不顺眼。
杨嬷嬷笑道:「老夫人,这是小小姐的孝心,您该宽慰,您想天底下有几家的孙女会念着老祖母,给您老弄什麽养生滋补的药丸子,老奴瞧了都眼热。」她是真的羡慕老夫人养了个好孙女,没白养她,羔羊都会跪乳,人还不如畜牲吗?
云傲月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这话说得真是太对了,杨嬷嬷真是小月儿的知己。祖母,我这是孝顺,您不能给我乱冠罪名,我不是来打劫的,是来尽当孙女的孝道。」
云老夫人笑得肚子都疼了,拍着椅靠的手红了一片,「还知己呢!一搭一唱唱双簧似的,银子要不要?」
「要。」她大声一应,一点也不害臊。
「瞧,这才是大实话,之前说的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最老实,不会骗人。」还想在她老婆子眼皮子底下搞花招,太生嫩了。
云傲月不平的一嘟嘴,「祖母冤枉人,小月儿是真的为祖母着想,您能长命百岁就是我的福气,小月儿的亲娘没了,就您这座大靠山,您不让我靠,叫我靠谁去,您是我亲祖母。」
听了这麽多话,就这些话让她感伤。云老夫人的眼眶有些湿润,「好,祖母给你靠,没等你活到祖母这岁数,祖母怎麽也不肯合眼,就宠着你一人,把你宠上天好不好?」若前头媳妇生的那孩子没夭折,能活下来,小月儿也有个亲弟弟可依靠,可惜是个福薄的,来到世间三日便没气了。
「有宠就好,不用宠上天,要是下不来该如何是好,祖母,小月儿怕高。」她将头枕在自家祖母腿上,做着小儿娇态。自从她进入临川侯府後,见到祖母的次数竟寥寥可数。
回想着重生前的过去,云傲月觉得自己很不孝,祖母死时她被朱月婵拘着不许出门,所以想奔丧也去不成,只能在府里闹着,闹到朱月婵火了,把她关在屋里三天不给吃喝,等她能出屋走动时已饿得两腿发软,走也走不动,而祖母则不知是由谁出面草草收埋,她连最後一面也没见着。
她想大概是齐亚林做的,以云家当时残破的情景,也只有他肯出手,可是他恨着云家人,不肯让老人家风光大葬,只用一口薄棺送她入土,全当人死了旧债便一笔勾销。
「不怕,不怕,祖母在,摔不着你。」云老夫人轻拍孙女的背,轻声哄着她,就怕她惊着了。
「所以祖母您要活很久很久,身子骨康健,要不然护不住您顽皮又任性的小月儿,孙女没人护着会很惨。」她已经深刻体会到娘家强大的重要性。商贾又如何?光用银子砸就能让人低头,整座临川侯府不就盯着她家的财产吗。
云老夫人笑着摇头,有些心疼小孙女话中的酸涩。「嗯,听你的,活得跟乌龟一样长寿,你呀!我没看着还真不放心。」才说她长大了,这会儿又变小,真拿她没办法。
「不过银子还是要给,我缺钱,祖母疼我,不能太吝啬。」云傲月将话题一转,冲淡不少令人心情沉重的愁绪。
见她展露笑脸,云老夫人无奈又好笑的轻捏她面颊,「是,讨债鬼,祖母哪敢不给。」
云傲月笑嘻嘻地头直点,「祖母对小月儿真好。」
「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就是我的冤家,不过你几时学会捣鼓这药丸子的?之前也没见你弄过。」姑娘家学门手艺也好,她女红不好,总要在别的方面下功夫,多学点有益无害。
云老夫人对孙女并未起疑心,只是不解她竟会搓药丸这门技艺。
云傲月暗道:来了,这是她要过的关卡。
「我落水前翻找过亲娘留下来的首饰盒子,想找副金头面戴戴,结果看到有一本医书垫在首饰下头,我一时好奇就拿起来翻一翻,上面记录了不少药方子,如今我一病就晓得生病的难受,便想试试上头的药方是否真有奇效。」
「原来祖母这是让你练手呀!」倒是说得通,齐家那边什麽没有,给女儿的嫁妆千罗万象,塞本书算什麽。
「祖母……」她不自觉地脸红,骗自个祖母还是头一回。
「你大了,再过两年也要为人妻、为人母了,趁着祖母还能动时赶紧手把手的教你,等你上手了,就把你母亲的嫁妆交给你打理。」该是时候了,不能一味的娇宠。
她讶然的睁大杏眸,「交给我?」
「怎麽,还要祖母拖着一把老骨头替你守着?」云老夫人打趣着,看到孙女傻住的模样她就乐呵。
云傲月轻摇螓首,「只是没想到祖母会对小月儿这麽好,不怕小月儿把亲娘的嫁妆败光……」
「败光了还有祖母,你怕什麽,咱们云家还让你穷了吗?你爹那大半家产祖母给你留着,谁也拿不走。」云老夫人意有所指,明眼人都晓得她口中的「谁」指的是贺氏。她也在防着呢,唯恐贺氏手伸太长捞过界。
自从贺氏生下长子云清泰後,她表面上对王老太太的恭敬变得越发虚浮,时不时藉故不到婆婆屋里请安,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已是两个孩子的娘,应当担起为人长媳的责任,尽一份心力。
她的野心渐渐浮出水面,从小被嫡母压制的贪婪也随着在云家的地位越稳固後展露无遗,对云老夫人手中的东西有着浓厚的兴趣,一直想把它们拿在手里,让那些成为她的。
虽然她掌管着针线房和厨房,多少有点油水好捞,但对她而言这些还是不够,她看上的是云家的大金库,里面亮晃晃的黄金白银才是她要的,一心想着要全部留给她的儿女,别人休想动一丝一毫。
听到云老夫人那一句「败光了还有祖母」,云傲月眼眶泛红,除了感动还是感动。重生前她就知道祖母最疼的孙子辈是她,没人比得上,可是她不晓得祖母疼她疼到愿意舍弃留给孙儿的家产,给她当陪嫁。
她那时究竟在想什麽,竟然辜负这般疼宠她的老人家,令祖母伤心欲绝,执意入临川侯为妾,不肯回头看看祖母哀痛的身影,一意孤行的不听人劝,欢欢喜喜地上了一顶小轿。
太不孝了,她让贺氏坑得连亲祖母都不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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