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6-11-3 21:38

《招惹道士,终生作赔》作者:栗和


栗和《招惹道士,终生作赔》

出版日期:2016年7月

内容简介:

世人深信栗红发色非我族类,不只其心必异,更会带来不幸。
那麽她之所以成为弃儿,便是这因由了?尽管义母说她出身大户人家……
「何必以尘网自缚?你原来的样子就挺好,既然你不愿有别於世人,那我便让世人来配合你。」
为了她那时的一句:
「青初道长,我就在这等着。天塌地陷也好,我就在这等着你。」
他决定接受皇上延请上京「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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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6-11-3 21:38

  向晚时分,阿敏一肩扛着包袱,一手拎着红烧蹄膀,大摇大摆晃进本才观。

  「你,」小道童闻声回过头。「就是你,过来。」阿敏勾着手指头。

  「施主……」小道童懊恼地挤着圆滚滚的大眼,眉毛挤成八字形。「观里不得吃荤。」虽然观里众道士心知肚明观主偷吃肉,可也没这麽明目张胆。

  阿敏眼珠一转,把红烧蹄膀塞进袖口,睁眼说瞎话:「这不是处理掉了吗?」嘴角又扬起三分。「小道长,我要见你们观主。」她一声「小道长」拖得老长,叫得顺口谄媚,那小道童脸一红,嗫嚅道:「我……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在不在。」

  「无虚,外头落叶扫完没?没扫完不准吃晚饭。」青初撩开帘子,踏入前殿。

  无虚吐了吐舌,万分抱歉地看了阿敏一眼,抱着比他高的扫具奔跑出殿。

  阿敏瞪着青初。这傲慢的家伙不仅瞧不起乞丐,还虐待小孩。

  青初此时一身藏青素缎道袍,持着拂尘,一改昨日骚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况味。阿敏见他似乎没认出自己,想想也是,昨日戴着兜帽又满脸泥泞,他认得出她,她就跟他姓!不过这回她有事相求,求人头先低三分,阿敏换上热情笑容,道:「青初道长,小女子求见玄一真人。」

  青初见着她阿谀谄媚的笑,虽然兜帽掩去她半张小脸,但他几乎能想见,阴影下那双贼兮兮的灵动双目正随处乱瞟。在这大热天,还有谁会裹着一件兜帽披风四处乱跑?

  「道爷不是叫你别再缠人?你鸡腿吃不够啊?」他鄙夷地看着八成又来讹诈的少女。她则暗道:啧啧,还是给这臭小子认出来了。

  阿敏无辜道:「小女子今日诚心诚意来求教,道长怎麽这样说话呢?」

  青初睨她一眼,冷声道:「臭丫头就装吧。」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最後停在青初身上。她抿唇微笑,学着以前何家小姐行礼的模样,两手相扣福了一福。没见过她骂人的样子,还真会以为她是来求道的世家小姐。她一笑。「我在这等着,我有要事需找真人单独谈谈。」

  青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扭头回後殿,他冷哼一声:「师父不会出来的,你就在这傻等,等到天荒地老吧。」便拨开帘子要走,阿敏目光紧咬他後脑勺,暗忖:哼,姑奶奶今日大发善心,便宜你这牛鼻子。

  她一把拉住青初头上逍遥巾垂落的丝带,青初手往後一伸,扯回头巾丝带愤而转身,恰迎上她灿烂无比的笑容。

  「死丫头!暗算道爷……」

  「青初道长,我就在这等着。天塌地陷也好,我就在这等着你。」糟糕,後面那句是否剽窃得太明显?

  青初一愕,一时之间忘了要教训她。「你……」他见她笑得真诚,质疑的话语全自喉头滑回去。忆及昨日午後,当下确无旁人,莫非真是巧合?

  青初闪避着她炙热的眼神,神色不自然道:「你在这等等,我去请师父出来。」

  好哇!翻脸像翻书,姑奶奶明着吃亏,你小牛鼻子暗着吃亏,她暗笑。

  青初一语不发,疾步到後殿。

  「徒儿来得正好,刚刚无元陪我下到一半就落跑了,你帮他下完後半盘。」老道士坐在棋盘前招手。

  青初瞥一眼棋盘。「您老是怕我赢你,故意摆一盘胜负分明的棋局吧?」

  老道士一挑眉,啧声道:「这徒儿真是不可爱。说吧,怎样啦?」他悻悻地将黑白棋子分堆。

  青初乾咳一声,道:「前殿有一位姑娘要见您老。」

  「你耳根赤红如斯,便是因她?」老道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青初不答,眼睛盯着老道士身後的磁砖。「似乎是要事。」

  老道士伸个懒腰,含糊道:「不去。我算过了,她是偷吃我鸡腿的丫头。」

  青初叹了声气。「咱们刚刚嚷太大声,给师父听见了是吧?」

  老道士狡诈一笑,道:「我偏说是我算出来的。」

  「是,您老算出来的。」青初无奈道。「那您老要去前殿了吗?」

  「谁说我要去了?她偷吃肉,老头子还没找她算帐呢。」

  「那……叫她给师父赔个礼?」他有些急了。

  「你陪我下一盘,我就去见她。」

  青初二话不说,撩起道袍就坐下,摆起刚刚的棋局。老道士失笑:「兔崽子记忆力倒好,走啦,逗你玩呢。」青初移动棋子的手一顿,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摆棋。老道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听到她那一句话就昏头啦?」

  青初手指按着黑子,喃声道:「师父……这太巧了……」

  老道士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训道:「她会这麽说是因为……」他正要说她偷听,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个弯:「是天意。」

  青初没察觉老道士霍然改口,兀自发着呆。

  「叫她进来。」老道士拿拂尘敲了敲他肩头。青初反应过来,急忙出殿,见她正规矩地垂手立在神坛旁,一身粗布衣裳竟让她穿出些许高雅。

  「姑……观主唤你进去。」他一个「娘」字卡在喉头,觉得别扭,终是没说出口。阿敏朝他淡淡一笑,青初竟觉得这小姑娘有些可爱。

  她目光在青初头上发髻转了一圈,眸子一亮,悄悄打起金簪的主意,她笑道:「多谢青初道长,小女子不喜欠人恩情,但如今没什麽能报答……」

  青初忙摇手,接话道:「没要你报答。」

  「不如这样吧,」阿敏把右手伸进兜帽内,拔下素色乌木簪。「以此物为凭,来日小女子当报答道长恩情。」

  青初有些晕,怔怔接过乌木簪,一抬头,见阿敏右手仍放在兜帽内,握着一束长发,神态半是困窘,似乎没有多余簪子能挽发。他稍作思索,把阿敏的素色乌木簪插上自己的发髻中,并取下他镶着五颗青宝石的金簪。

  「既然是信物,我就收下了。」他乾咳一声,递上青宝石金簪。「不嫌弃的话,姑……你拿去用吧。」

  阿敏垂头隐着笑意,伸出左手接过。青初生得好看,来观内参拜的女孩子常常见了他便红了脸,是以她这动作在青初眼里,竟成了平常女孩子的娇羞。阿敏迅速将金簪挽上发,暗忖找个时机去把这金簪死当了,换上三个月的温饱。

  「走吧。」青初转身便行,阿敏脚步轻快地跟着他,肚里暗暗笑道:你个臭小子,跟姑奶奶斗法?差得远了。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眼尖的老道士立即发现青初头上少了一抹金光。

  「青初,我都还没修道成仙呢,你怎地会使仙法,一支金簪好端端被你变成乌木簪子?」一双利眼却是盯着阿敏。

  阿敏暗骂一声:视财如命的老牛鼻子!便朝青初羞涩一笑,把烫手山芋丢给他。青初不疑有它,解释道:「这是她给徒儿的信物,将来……有机会报恩。」

  老道士往椅背一仰。「那老头子给你的金簪呢?」他再如何懒得管青初,也不会眼睁睁瞧着外人占自己徒儿便宜。

  「她……没法儿挽发,徒儿自作主张把簪子给了她。」

  阿敏瞧着这对师徒,心道:在姑奶奶面前那麽嚣张,在师父面前倒是挺安分嘛。但她现在和青初站同一阵线,便搓着小手,语气绵软道:「青初道长也是好意,观主您老人家莫要怪他。」

  老道士眯了眼,见青初双耳连着後颈红了一片,遂叹气:「丫头,你有事求我吧?你说,你当真想报恩?」

  阿敏始觉不妙,老道士的语气很是危险,她直觉自己在老道士前面透明得像琉璃一般。她要拜托老道士的事比青宝石金簪重要几千几万倍,也顾不上是否会得罪青初,只得乖乖缴械投降。她实话实说:「没打算报恩,我打算下山後便把金簪当了换现银。」

  青初闻言,才发觉被耍了,顿时怒意暴起。

  他是傻了才觉得她高雅!他犯蠢了才觉得她可爱!他发癫了才觉得她娇羞!

  青初抛开拂尘,挽起袖子指着她,喝问:「臭丫头!耍本道爷很好玩吗?!」他没在师父面前失态过,此时心头火起,顾不得其它,便冲过去要拔回金簪。

  阿敏左闪右躲,不忘回呛一句:「你自愿给我的,姑奶奶哪有不收的道理!」

  「少罗嗦!还我簪子!」青初恼羞成怒,阿敏只觉得身後追打她的不是一名道士,而是一名受情伤的纯情美少年。

  老道士满意地看两人上演着你追我打,啜了一口清茶。嗅觉敏锐的阿敏发现茶壶里装的是浙江一带的白酒。

  「还你就还你!把我的簪子也还……」她话未说完,青初右手已如闪电探进她的兜帽披风,取回青宝石金簪。她的长发啪地散在背上,阿敏惊恐地压下翻飞的兜帽,却是来不及。胸前打的结早已因奔跑而松脱,此时再无附着处,整张兜帽披风迳自飘落。

  青初傻愣地瞧着她,老道士面无表情,缓缓放下茶杯。

  阿敏惊慌地立在原地──顶着一头栗红色长发。

  她见青初一脸吃惊,显然被吓住的模样,过往回忆若潮水般涌出,心中一阵悲苦愤恨交杂,怒道:「没人叫你看!害怕是不是?!害怕就滚!」说是叫他滚,自己却是拾起披风,奔出後殿。

  时下中原封闭,尚未与西域或北方外族有所接触,是以从未见过长相相异的种族;而当朝人民天生丽质,皆有着乌黑亮丽、墨缎一般的头发,阿敏虽继承了滑缎一般的秀发,却带着诡异的栗红色。人们深信,这发色非我族类,不只其心必异,更会带来不幸。

  老道士看了惶惶无措的青初一眼,平静道:「人家姑娘不是说要还你了吗?给你一个教训,冲动一时,至於会不会後悔一世嘛……就看你如何弥补。」他甩了甩纯白织锦道袍,迅捷出了本才观。一路上香客见玄一道长神情肃穆,一些想开口请教的皆缩回了手。

  老道士走入本才观对面的竹林里,在灰白乾枯竹子花丛中发现了埋首蜷缩的阿敏。「丫头?」老道士柔声唤道。

  阿敏泪眼汪汪,抬起头问道:「玄一真人,听人家说您什麽都很灵,有没有可以把我头发变黑的药?」

  「你来找我便是为此事?」

  阿敏点点头,不甘道:「我本来要私下找真人谈的,可那混蛋……那混蛋……」她又抽了几下鼻子。

  老道士笑道:「有是有,就是给老人家把白发染黑的粉末。不过,我生平不做三件事:不杀人、不吃素、不做白工。」

  阿敏一呆,他这是在要钱吧?遂支支吾吾道:「我是乞丐,没什麽钱。将来赚了钱再还您好不好?」

  老道士不答,只叨叨絮絮道:「咦?什麽味道?好香好香!约莫是肉味吧?」

  阿敏这才想到,自己先前买了一包红烧蹄膀来讨好老道士。她自袖袋取出那包红烧蹄膀,不好意思道:「真人对不起,都冷了,还碎了。」

  老道士嘻嘻一笑,抢过红烧蹄膀。「都是我的,不准跟我抢。这就是染发的代价啦。一物换一物,公平得很。」

  阿敏一愣,眼泪夺眶而出。「道长!我会煮饭酿酒,我以後每个月给您送肉送酒来!」她哇哇大哭。

  「你自个儿说的,可不许赖帐。」

  阿敏涕泗满面,用力点头。

  「走吧,青初那小子在自责呢,咱们来罚罚他。」

  她腹诽道:哼,那家伙会自责?逃都来不及了吧?她起身拍拍屁股,掸掉泥尘。「玄一真人,」她觑一眼老道士。「您老不害怕吗?我这怪异的发色。」

  老道士认真看着她,道:「像刚刚叫我道长不是挺好的?叫玄一真人多生疏。老头子可是世上为数不多见过你原本面貌的人,是也不是?」

  阿敏破涕为笑,她头一次在孙厨娘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真心实意的温暖。她露出一排小贝齿,回给老道士一个大大的笑容:「是,道长!」

  回到观里,青初敛首低眉在一旁等候。

  老道士回头道:「丫头,叫什麽名字?」

  「阿敏,」阿敏蹙着眉,「就阿敏。」有记忆以来,她便无父无母,从来只是个阿敏。青初闻言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阿敏撇开视线,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阿敏啊……」想来她是乞儿,没有姓氏。老道士指着青初,随口道:「不如你跟这小子一样随我姓,叫赵阿敏如何?」

  阿敏好歹也跟着何家少爷小姐们念了几年书,「赵阿敏」这俗气的名字……她面部一抽,不知该如何婉拒。蓦地,她想到一张圆脸上又大又暖的笑容,那笑容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依傍。她神色泛着温柔,道:「孙,我姓孙。我叫孙敏。」

  老道士微笑道:「青初,你去给孙敏备一间房,她这两天要住这儿。」

  「早备好房了,阿敏……孙姑娘可以进去休息了。刚吩咐无元烧水给孙姑娘沐浴净身,想来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老道士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下青初的肩头,对着孙敏说道:「阿敏,沐浴後来找我,咱们来商量方才说的『那件事』。」

  「哪件事?」青初不及细想,随意脱口而出。老道士神秘地笑了笑。

  孙敏应了声,淡淡扫了青初一眼,嘴边带着些许挑衅的弧度。青初微微睁大了一双狭长的漂亮眼眸,暗自解读她那一眼。

  是在说她和师父有了秘密,他成为局外人了吧?一股强烈被排挤感冲淡他那仅有的愧疚感,不忿的火苗又悄悄燃遍心田。

  「师父,您老怎地帮着外人来消遣我?」

  「你是怪我怎麽瞒着你吧?你的表情还真的藏不住事。」老道士笑道。

  「徒儿没有。」他蔫头地撇撇嘴。

  「告诉你无妨,後果自负就是。」

  青初看着老道士不怀好意的笑,有些发怵,却仍硬着头皮道:「还能有什麽後果?徒儿不是禁不起担的人。」

  「跟我来药王殿东堂。」老道士迈步跨过门槛,绘着西王金母头像的木珠帘哗啦一声前後摆荡,西王金母唇间的红色珠子毫不留情甩上青初愣眼巴睁的脸庞。平时看着慈祥的王母娘娘,此时因扭曲晃荡的珠子而多了几分狰狞。

  「药王殿东堂……」青初茅塞顿开,追上前去。「师父,徒儿还有事,那事师父不愿说便别说……」

  前头传来老道士爽朗笑声:「你是我爱徒,哪有防着你的道理,哈哈哈!」

  ※     ※     ※

  继四年前在何家的最後一晚,孙敏今夜终於与热水浴再度重逢。她惬意地坐在榆木澡盆内,瞧着袅袅盘旋的烟雾,思忖:道士都过这般安乐适意的日子吗?索性求老道士收她为徒,做个醉生梦死的小道姑。倏尔,她拍了拍脸颊。当道姑?道士的辛劳与付出又岂是她浅薄眼光得以窥见的?更何况,当道姑怎麽嫁入富户当少奶奶?

  不好让老道士等太久,她只放纵自己泡一刻钟的澡。取过先前小道童给她的天青色箭袖布袍,想也没想直接往身上套,披上兜帽披风便出外喊小道童。

  小道童无元瞧了孙敏一眼,她单薄的身子穿着箭袖布袍,颇有俊俏潇洒的况味。他小脸蛋微微发红,领着孙敏前去药王殿。这天青色衫子是本才观建立以前,青初在山林里的狩猎便服,小道童没见青初穿过,便随意取来给孙敏。

  「道长在东堂,他老人家吩咐只有孙姑娘一人能进去。」无元抬着红扑扑的圆脸,乖巧传达老道士的命令。

  孙敏忍下搓揉无元小脸的冲动,笑道:「知道了,谢谢小道长。」

  孙敏等着小道童离开,解开兜帽披风挂在胳膊上;从今而後,她再也不需要这东西来遮遮掩掩了。

  一踏入东堂,孙敏便见着明晃晃的灯火中,坐着一老一少师徒俩。她警戒地盯着青初。「你来干嘛?」

  青初无奈道:「你以为我想来?」

  孙敏往前踏了几步,立在打着瞌睡的老道士面前。「道长?」

  青初这时才看清楚孙敏的装扮,她一头微湿的栗红色长发,软软地披在袍上,脸蛋因泡澡而透着微红。幸好宽松的天青袍子衬不出女孩家独有的身段,他微微松了口气。仔细一看,这莫名熟悉的箭袖袍不正是他的衣衫麽?他倒吸口气,心情浮过一阵难以言明的怪异感。

  对孙敏来说,她只晓得这袍子布料好过她所有的衣衫,至於谁穿过,她根本不在乎;但看在青初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这画面直让他心底痒意乱窜。

  孙敏被瞧得一阵发毛,心想这小子大抵是想把她一头红毛剃掉,遂转头恶狠狠剜他一眼:「姑奶奶的头发是长出来给你犯痴的吗!」

  这话犹如在青初头顶上浇一大盆冷水,他心头邪火大起,骂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你这丫头不知感恩就算了,嘴巴倒是不饶人!」他挽起袖子,「道爷我今晚不把你剃成尼姑我就──」

  「阿敏来了啊?」老道士很适时地自瞌睡中清醒。

  「道长!这家伙怎麽在这里?他说要把我剃成尼姑呢!」孙敏确信老道士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可她必须想办法逼走这动她歪脑筋的小牛鼻子。「他在这儿,我怕。」她缩到老道士身後,十分孤苦无依貌。

  「你──」青初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兔崽子胡说八道。」老道士骂道,语气却像是看好戏般不痛不痒:「他敢剃了你,我就把他送去山下白毫禅寺做和尚。」

  孙敏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注定要在青初的注目下变发色了。「那道长,」她妥协一般垂了肩。「可以请你徒儿除去身上利器,然後离我的头发三尺……不,五尺远吗?」

  老道士疏眉高扬,奇道:「这怎麽行!青初离你五尺远,谁替你染发?」他老眼一眯,手一挥。「你不会要老头子做这体力活吧?不成、不成。」

  「师父,你不是叫徒儿在一旁观摩吗?」青初像被判刑般怪叫。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叫老人家操劳整夜,有你这麽不孝的儿子吗?」老道士皱着眉,还意思意思地抽了抽鼻子。

  老道士将手上一包黑色粉末往桌上一放,慎重道:「徒儿,你可记得我如何替京城那石大人染发?」

  「记得……当时师父还从那老人家身上捞了许多油水。」

  「记得就好。阿敏的头发倘若出了问题,我唯你是问。」他摆了摆手,笑道:「阿敏,到染发台子上乖乖躺好,老头子先去吃晚饭啦。」语毕,闲步出了东堂。

  夏日沁人心脾的晚风,夹杂着塘内青蛙求偶的嘓嘓声,吹入东堂内石化的两人。

  孙敏终归认命地爬上染发台子躺好。

  「我准备好了!来吧。」她紧闭着眼,拚命想像这台子不是砧板,她也不是鱼肉。青初看着她一副赴死就义的死鱼样,只想扯着她衣襟大吼他才是受害者。他按了按额角,压下暴起暴落的情绪,取过盛满热水的木桶,又拉了张矮脚圆凳到她头顶前方坐下。

  那低木台由老道士向匠人特别订制,专给不服老的达官贵人染黑发用。台身微微倾斜,孙敏的头正好由一个弧形软垫托高,整张木台又铺着软垫,一躺上去,孙敏享受地叹了声。

  青初将墨色粉末倒入木桶中,恶声恶气道:「给我安生些,不然道爷拔光你的头发。」孙敏有了老道士的保证,心中有了底气,便也懒得与他计较,敷衍地喔了一声便了事。

  「死丫头……」他骂声虽狠,手下却是极为轻柔。孙敏舒服地眯了眼,由着青初拢起她一头栗红长发放入墨色药水中。不一会儿,孙敏在青初搓揉着她头皮时,恍恍惚惚进入梦乡。青初瞧着她的睡容,暗道:就这麽放心?不怕道爷坑了你?

  忙了一整夜,终於成功地染完她一头长发。东方黛青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青初取过棉巾,吸乾孙敏发上余湿,起身伸了个懒腰。

  「变成常人了啊……」他目光带些惋惜,瞧着她一头乌亮柔丝,自怀里取出青宝石金簪,在她头上挽了个松松的发髻,低声道:「臭阿敏,就当作赔礼。」

  青初俐落地收拾染发用具,提着木桶离开东堂。行至药王殿正殿旁时,他顿足,内心一番天人交战,足足踌躇了半炷香,才将木桶往地上重重一放,骂道:「道爷我就是犯贱!」便又绕回东堂,将外袍一脱,轻轻盖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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