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的私房药》作者:千寻
千寻《相爷的私房药》
出版日期:2016年6月15日
内容简介:
她还正觉得奇怪,明明她出身中医世家,自己也是中医一枚,
吃补比吃饭喝水更平常,身子骨壮如牛,怎会和车子轻轻擦撞就成了植物人,
多亏勾魂大哥(初次见鬼宝宝怕怕)解释她不知哪辈子和人有了约定,
必须穿越一趟解约才能恢复正常,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她也只能穿了——
哇塞!古代新生活根本《琅X榜》实境秀,话说她所在的璇玑阁,
情报网满布天下,人才辈出,在江湖、朝堂上名声都是当当的响,
而少主打娘胎便中了雪蛊,但为了洗刷父母冤屈、扶植亲弟坐上至尊宝座,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使尽全力搅弄朝堂风云,至於她嘛,
有「医」技在手又如此冰雪聪明,自然而然成为他的助手谋士,
多年来,在运筹帷幄、麻烦风险中,两人培养出绝佳的默契和感情,
依照她的话说,他们这是互相喜欢,她甚至觉得当初与她有约之人正是他,
不过他心系国家社稷,而她终究得回到现代,不好拿这种小情小爱烦他,
所以她乖巧安静的当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珍惜能与他相处的每一分钟,
可她没料到他的「新兴趣」是当月老,居然将她介绍给他的亲弟,
最令她难过的,是她无意间得知他之所以同她亲近,
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喜欢她,而是要将体质属阳的她当做药人,为他引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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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轩二十一年,夏。
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婢女们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吴嬷嬷在旁伺候着。
宁王妃云华月刚生完孩子,身子还很虚弱,但她舍不得放下儿子,她频频亲着他的眉、他的额,眸光充满怜惜和心疼,她舍不得儿子才出生就陷入险境。
「弟弟长得真好看。」五岁的梁钧曜张大漂亮的眼睛直盯着弟弟。
云华月微哂,摸摸长子乌黑的头发,柔声道:「弟弟和爹长得很像呢。」
「我小时候也这般好看吗?」梁钧曜奶声奶气的问道。
「是,和弟弟一样好看。」
云华月说谎。
那时她身中雪蛊之毒,王爷、陆大夫、甯大夫以汤药辅以针灸,将雪蛊引至胎儿身上,打算牺牲孩子、营救母亲。
因此刚出生的曜儿全身是紫色的,整张脸黑得吓人,接生产婆看见,吓得晕了过去。
这样的孩子养不活,连王爷也不敢期待他能长大,幸好曜儿福气,硬是让陆大夫、甯大夫这对师兄弟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根据《毒经》记载,雪蛊可在宿主身上寄居二十年,换句话说,宿主至多只有二十年可活,但曜儿不是被下蛊,而是被引蛊,就连擅长使毒的鬼医甯大夫,也无法确定曜儿可以撑多久。
这五年来,云华月活得战战兢兢,每逢冬日看着长子雪蛊毒发,她总会怨恨自己,她是个狠心的娘,早知如此,不该把曜儿生下来,让他生生受这样的折磨。
云华月是江湖儿女,本不该嫁与朝中权贵,只因当年国难当头,武林盟主云扬领着旗下弟子与儿女,襄助宁王梁梓毅,打退入侵的齐国,保住大梁根基。
此役过後,武林势力元气大伤,云扬两子皆战死沙场,云扬自己也伤重,卧床不起。
皇上本欲封爵,但云扬坚持不受封,於是皇上赐婚云扬的独生女云华月与宁王结成连理,成就一对鹣鲽情深的恩爱夫妻。
怎料近来皇上疑心渐重,加上朝中夺嫡气氛日浓,功高震主的三皇子梁梓毅竟成了大皇子梁梓怀与皇上心中的忌惮。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子,不会得到朝臣支持,因此云华月在一次进宫面见皇后娘娘时,被下了蛊毒。
皇后娘娘是皇长子梁梓怀的亲母,是谁出手,人人心知肚明,只可惜苦无证据,就算有,皇上恐怕也不会出面主持正义。
此毒无法解,每每毒发,如针刺、如刀剐,如坠入寒潭,痛不欲生,中毒者若为男子,身体渐弱,寿年不永;中毒者若为女子,也会因毒发而苦,身体羸弱,终生不孕。
事发後,宁王刻意把事情闹大,逼着皇上揪出元凶,谁知皇上的解决方法竟是让宁王纳侧妃。
宁王狂怒,当着皇上的面直言道:「既是想断儿臣子嗣,那麽儿臣娶再多女人进门亦无用,何苦欺负良家女子。」
这话,把皇上也给牵连进去了,从此父子关系更形冷淡。
然梁朝重文轻武,国力积弱不振,若非宁王善战,周边诸国岂有不虎视眈眈之理?因此,尽管皇上冷落宁王,却无法不重用他。
幸而云华月中毒时已怀有一个月身孕却不自知,後来得知她有孕,宁王与神医陆鸣、鬼医甯朝天暗商後,当机立断,决定以子救母——?胎儿诞生日,亲母毒解时,牺牲孩子,拯救大人。
可是对一个母亲而言,看着孩子替自己承受这样的折磨,这种心痛难以言喻,恍如凌迟酷刑。
幸好,五年下来,不管是王爷或府中谋士,都觉得保下梁钧曜是万幸之举。
这孩子天资过人,虽时时受苦,却乐观活泼、良善慈悲,他两岁习字,三岁记诗,五岁已能写文,心思灵敏,远胜同龄孩童。
见大少爷如此,下人们不胜欷吁,真正是天妒英才。
「……曜儿要牢牢记住,弟弟的掌心有一颗朱砂痣,後背有日形胎记,他的名字会叫做梁梓瀚,记住了吗?」云华月再三叮嘱。
望着母亲挂着愁绪的眉目,梁钧曜伸出手轻轻顺过,他是个早慧的孩子,从小到大受病痛折磨,吞苦捱难,许多事看得清楚,他知道的……知道宁王府有难。
「记住了。」梁钧曜用力点头。
云华月感激地搂住大儿子,真好,在这危急时刻,还有个儿子能让她依靠。
她的心微微酸涩,想起当年爹临终前仍不赞成这门亲事,因为他心里头相当明白,皇家水深,人心如墨。
都说江湖人心凶狠,手染鲜血、脚踩人命,可再狠,都狠不过这群自私自利、权谋算计的朝中人。
想她夫婿受命出征,满朝臣官不敢做的事,王爷做了,他正面迎敌,杀得匈奴溃不成军,捷报不断传回京城。
本该是举国腾欢之事,殊不知谣言传出,竟说王爷拥兵自立,打算与楚国联手,打回京城,传闻皇帝手里还掐着王爷与楚王相商的密信……
怎麽可能?这是再傻不过的蠢话啊!
倘若王爷有这般心思,与其面对骁勇善战的匈奴,何不战戈朝内?依王爷的实力,怕是不到三日,铁蹄便能踏平朝堂,站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偏偏皇上相信了,七道金牌,道道催促王爷返京。
在皇上派出丞相柳信率领三万禁卫军要将王爷「带」回来的同时,云华月心底就明白了,待王爷返京,皇上就该清算宁王府了,王爷犯下的……会是叛国罪吧?
一生忠君、一世爱国,竟落得如此下场,教人情何以堪?
目光凝在曜儿、瀚儿身上,她必须保全两个儿子,为王爷留下血脉,来日为宁王府报仇!
带大云华月的奶娘辛嬷嬷走进屋里,禀报道:「夫人,事已成。」说完,她接手抱过二少爷,这样好看的孩子啊,竟是无福在母亲身边长大。
「嘴巴都封住了?」
「是,狠狠打一顿,全赶出去了。」辛嬷嬷回道。
云华月让辛嬷嬷将宫里送来的产婆狠打一顿,逼问是谁命她们下毒手,谋害小少爷,现在……宁王次子夭折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进宫里了。
「丽嫔那里如何?」
「魏太医已经安排妥当,待丽嫔发动,便将二少爷带进宫。」
自从七皇子诞生之後,近十年来,後宫未再传出喜讯,数月前,丽嫔与大皇子妃柳氏先後怀上孩子,近日都将临盆,皇上知悉此事,龙心大悦,日後必定对丽嫔所出倍加重视。
然四个月前,魏太医为丽嫔把脉,确定她怀的是女儿。
丽嫔的位分虽然不高,但进宫三年,跳上窜下、交好诸妃,暗地扯皇后後脚,足见是个野心勃勃的,知道自己怀的是个女儿,自然会想尽办法细细谋划。
云华月对魏太医有救命之恩,她恳求魏太医为丽嫔献上一计——?从外面找来一名男婴,与其腹中女儿成为龙凤胎。
丽嫔闻计,喜不自胜,欣然同意。
「魏太医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吗?」
「是,已送至江南安顿下来。」
江南是云家的势力范围,她的父亲和兄长虽然已经不在了,但璇玑阁还在,她握在手中的武林势力也还在。
「丽嫔那里……」
「风、雨、霜、雪已经混进丽嫔身边当宫女,上个月皇后赏赐丽嫔的诸多物件中,有麝香、红花之毒,被四人识破,眼下四人颇受丽嫔重用。」
在丽嫔同意行龙凤胎计策的同时,璇玑阁便开始在丽嫔身边暗暗布置,他们将会护瀚儿平安长大,也将助丽嫔登上后位。
「伺候瀚儿的奶娘呢?」云华月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已经选好,正准备入宫候选。」
云华月松了口气,那就好,万事就绪……她抬手轻抚着小儿子绒毛似的胎发,柔声道:「瀚儿,你要平平安安的长大,知道不?」
梁钧曜望见母亲眼底的哀伤,轻轻握住弟弟的手,微笑道:「娘,有曜儿呢,曜儿会保护弟弟的。」
「是啊,娘还有曜儿。」潸然泪下,云华月紧紧抱住大儿子。
贴身丫鬟茉莉进屋,看见这一幕,心中哀凄,虽然皇上对宁王府尚未有所动作,但府中谋士与王妃身边服侍的全明白,宁王府躲不过这场灭门之祸。
茉莉轻声道:「夫人,曹副将回来了。」
云华月心中一凛。「请曹副将到书房,也请公孙先生、陆先生、甯先生一起过去。」
「是。」
「奶娘,为我更衣。」
辛嬷嬷眉头微微皱起,王妃刚产下二少爷,身子虚弱,不宜见人,但眼下的局势,岂能顾虑这些?於是她把二少爷交给吴嬷嬷,命她好生照看,扶起王妃,为她更衣。
稍微整理过後,云华月牵着大儿子的手,说道:「你跟我去见诸位先生,可好?」
「好。」梁钧曜点头,稚气的脸上,却有着成年人的凝重。
「……王爷率领我们深入敌境、杀敌无数,王爷不断鼓舞大家,再拚一把,只要活擒可汗,便可保大梁三十年安宁,没想到圣旨一道接一道,非要王爷返京,在那种状况下,王爷……」曹建满面忿忿。
「王爷定不会受令。」公孙寄接话,眼底亦是不平。皇上有这样的儿子,非但不知珍惜,还处处针锋以对,皇帝老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损失的是什麽?
陆鸣叹了口气。「王爷心系大梁百姓,而非朝堂斗争,他一心想着三十年安宁,却没想过四海昇平後,皇上哪还需要他这个大将军?」
曹建用力点头,义愤填膺的道:「没错,王爷拒不受令,领着兄弟们一路杀敌,终於擒获可汗,王爷将他斩首於马下,可还真凑巧呢,这时候,柳相爷竟领着圣旨到了。」
甯朝天冷哼一声,「早不到、晚不到,这种时候就到了,谁晓得是不是躲在暗处不动,等着抢功。」
曹建咬牙。「当时,我们以为柳相爷是来犒劳三军,以为人人都要封侯拜相了,我们欢天喜地、跪地谢恩,柳相爷竟也附和我们的想法,领着禁卫军杀牛宰羊,与三军将官大醉一场。
「然王爷深知皇上性情,知道接在七道催促金牌之後的,绝对不会是封功受赏,而是追责咎过。王爷假装不知道柳相爷的目的,私下命我们几个心腹入军帐,让我们各自逃命,王爷说,一场大醉、无人反抗,柳相爷行事顺利,或许会对兵将们手下留情,但我们是王爷的心腹,必定会成为柳相爷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我们不会逃,更不愿意逃,我们几个人的命都是王爷从沙场救回来的,但王爷之命不可不遵,於是我们一离开北疆,便决议返京,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王妃,由王妃示下,今後何去何从。」
云华月听完,心一窒,他们要把命交给她?可她怎能让王爷独自上路,怎能独活?
见王妃不语,曹建又道:「王爷说了,他自信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扪心自省能自安,可到头来终究是辜负了王妃,王爷要我们他日若有缘与王妃相遇,替王爷传达一句对不起。」
听见对不起三个字,云华月最後一丝侥幸毁灭,她无助地望向大儿子,泪如雨下。
知他如她,又何尝不懂这句对不起的意义,只要他一肩扛起抗旨之罪,皇上便不会追究其他将官,说不定还会因平匈奴之功,大赏众将,如此一来,武官不会对朝廷失望,能继续为保家卫国而战,大梁得以不受外敌侵扰,也因为他死了,皇上念其功勋,会善待他的家人,保住她与儿子的命。
为国家、为同袍兄弟、为大义、为妻儿,他不能不死,不能不舍下他们,独自走上黄泉路。
但是,他多傻呵,皇上或许会看在他南征北讨的功劳下,为他留下血脉後嗣,但是大皇子阴毒狠戾,斩草必定除根。
她敢打赌,即便王爷慷慨赴义,柳信还是会带来宁王勾结边关敌军、叛国为祸的消息,军中还是会出现一场大杀戮,而她和儿子们,还是会因为叛臣家属这样的身分被株连。
王爷愿意自缚双手,吞下莫须有的罪行,她不肯!
她不让丈夫死得冤屈,不让一代英雄受万人唾骂,不让世人颠倒黑白,诬他一世清名,所以……
「曹副将,与你一起来的将军们呢?」
「我们乔装改扮,约好明日在汾河口接头。」
饶是云华月再怎麽坚强,泪水仍再一次随着点头的动作无声落下。
她紧咬着下唇,起身对公孙寄、陆鸣、甯朝天和曹建屈膝一拜。
四人见状,急急将王妃扶起。「王妃,您这是在做什麽?」
「云氏有一事想请托诸位先生。」
四人互视一眼,公孙寄说道:「身为王爷幕僚,我们就是王府下人,王妃有何事,直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
「方才听了曹副将所言,公孙先生想必知晓王爷已经选定他要走的路,但……」她摇头,目光中的坚韧教几个伟岸男子暗生佩服。
公孙寄脑子一转,已然明白王妃所托,没错,性情刻寡的大皇子必定不会放过王妃和两位少爷。
与公孙寄相视一眼,云华月心底渗出苦涩。
连谋士都看得清楚,王爷怎麽就那麽死心眼?因为血脉相连、因为坦荡无争,便相信兄长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
傻呵,天底下有一种奸佞小人,惯会以己心度他人之意,就算王爷无心争位,那小人岂能轻易相信?
「我想将曜儿托付给先生们,但求先生……」
「此事何须王妃开口,吾等早已筹划如何将王妃和两位少爷平安送出京城。」公孙寄回道。
自从皇上发出七道金牌、柳相爷率禁卫军前往边关,他们便观出端倪。当日王爷率军出征,却留下他们,不就是要他们护王妃及两位少爷平安。
云华月点点头,朝辛嬷嬷望去一眼,辛嬷嬷会意,走上前,将匣子递过。
云华月亲自打开匣子,里头有书信一封及令牌一枚,她将书信与玉牌拿起,细细解释,「这封信里,记载了朝堂人事,以及我在这些日子里做的大小安排,到江南之後,先生可先拆阅此信,待曜儿长大,再将此信传与他。此令牌可号令璇玑阁,只要进入江南地界,璇玑阁便能护先生们及曜儿平安,如今坐镇璇玑阁的是司徒渊,还望先生与司徒先生联手护佑曜儿,来日洗刷宁王府的冤屈。」
璇玑阁竟是掌在王妃手里?!公孙寄心头一阵激动,王爷沉冤定可昭雪!
甯朝天心急,连忙问道:「难道王妃不和我们一起离开?」
「不,倘若动静太大,被大皇子知悉,他定会布下天罗地网把曜儿抓回来,我留下,安排好瀚儿的退路,你们带着曜儿与曹副将从密道离开,明日与其他将军在汾河口会面後,莫要耽搁,速速前往江南。」
父兄相继过世,璇玑阁便传到云华月手中,早在她身中雪蛊之毒,早在大皇子屡屡对宁王府下黑手,她便暗中扩大璇玑阁,襄助王爷对付各方势力。
这些年王爷南征北讨,大皇子动作不断,多次阻碍钱粮运送、军情往返,若非璇玑阁数度相助,怎能化险为夷?
而今,她决定将璇玑阁传与曜儿,但愿能给曜儿最大助力。
「王妃……」
陆鸣还想再劝,但云华月打断了他,「快走吧,若大皇子察觉曹副将的行踪,必会派人严守宁王府,到时候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静静站在一旁的梁钧曜听着大人们的谈论,早已泪流成河,却无半声呜咽。
从小他便跟着公孙先生学习,虽然年幼,但大人们的对话,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明白自己将要离开母亲与弟弟,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他害怕惶恐,却也明白自己要照顾弟弟,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曜儿……」云华月看着乖觉懂事的大儿子,心彷佛被辗过一般剧疼着,若曜儿生在普通人家,哪需要被迫早慧?
梁钧曜抬起小小的、冰冷的掌心,一下下抹去母亲的眼泪,他试着扬起笑脸,只不过眉一弯,就有更多的泪水坠下,他用软软的声音安慰道:「娘不哭,曜儿先到江南等您,等娘安顿好弟弟,快点过来找曜儿,好不?」
「好,等娘安排好,马上去。」她搂住大儿子微微颤抖的身子,说着言不由衷的谎话。
几个大男人见状,不得不别开视线,不忍再看。
夜风起,苏为站在高高的观星台上,双手负在身後,静静仰观星空。
他是梁国的星象大家,自小学习星象之学,夜夜观星,天上繁星无数,他却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今晚的星空分外清晰,子时未至,北辰星右方又出现那颗从未见过的星星,那星子若隐若现,直至今夜,突然间大放光明。
意识到什麽似的,打从发现异星的那一日起,他便夜夜站在高处,引颈相观,然今夜……
随着异星绽放光华,苏为呼吸喘促,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潮红,身子微微颤抖着。
一旁的下属见状,担心苏大人魔怔,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劝说两句。
突然间,阴风阵阵,月呈血色,群星齐黯,厚厚的乌云飘来,遮住了大半天空,异星亦蒙尘,阴阳相淆,杀气冲天,是冤气太深或国难当头?苏为握紧的拳头抖得厉害,嘴里念念有词。
下属忍不住上前,低唤道:「苏大……」
话未竟,文弱的苏为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力气,手一挥,那下属竟一个踉跄,往後退了数步。
此刻,下属已然确定上司不对劲,往後退开数步,静静地守在他身边。
短短两刻,天上乌云散尽,皎月周围出现一圈红色光晕。
「天现异象……」苏为眼也不眨的凝视着夜空,深怕漏看了什麽。
红晕不断扩大,几乎占住半个天空,陡然间,风起、云涌,再转瞬,红光消失,皎月再现光华,而那颗灿亮星子竟朝东方坠下。
「天龙星现世、天龙星现世……」原本神情紧张的苏为瞬间高兴得语无伦次,飞快冲下观星台。
「禀皇上,臣这几日夜观天象,见北辰星旁出现异星,昨夜更是大放光明,朝东方坠落。」苏为急报进宫,待皇上下朝,方能进承德殿禀报。
皇上闻言,问道:「是吉是凶?」
「大吉!此乃天龙星现世。秦昭帝降世当天,亦有此异象,此星主横扫诸国、称霸天下。臣观此星初生於桓星南方,正对应我大梁,又朝东方坠下,今日京城内,必有天龙降世。天龙降世,国运昌隆,四海昇平,日後登基定能为大梁建立不朽功业。」
皇上龙心大悦,振奋不已,猛地站起身,急急问身边的心腹太监刘公公,「今日六宫,可有人诞下皇子?」
皇后闻言,心中一个激荡,却不敢直言,她向刘公公使了个眼色。
刘公公跪地,回道:「禀皇上,今日後宫无人产子,丽嫔虽临盆在即,尚无发动迹象,倒是……」
皇上不耐,追问道:「倒是什麽?」
皇后这才起身,屈身一拜,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今儿个大皇子妃柳氏产下麟儿。」
大皇子妃柳氏是皇后为儿子挑选的妻子,也是她娘家兄弟、丞相柳信的嫡长女。
「是吗?」皇上闻言,顿时大喊,「赏!大大的赏!」
他要赏苏为,更要赏大皇子妃,天龙星降世,是大梁的不朽功业啊!
「皇上,可是宁王妃今日也诞下一子。」处处和皇后针锋相对的淑妃补上一句。
一提起宁王妃,承德殿的气氛立刻一沉。
皇上眉头紧蹙,满面抑郁。
他有七个儿子,每个儿子都贴心贴意,顺承父母,独独老三最喜欢与他对着干,偏偏一次次证明,老子错、儿子对,这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搁?他可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贵之人!
百姓对宁王歌功颂德,他身为皇帝却要靠後,百姓眼里只有宁王,没有皇上,宁王何止是功高震主,根本是要把他这个皇帝给震下龙椅了。
七道金牌还叫不回他,他可有把他这个父皇给看在眼底?
朝中谣言纷纷,说是宁王拥兵自重、蓄养兵马,早有叛国之兆,再加上那几封楚王写给那个孽子的信……待柳信把人给抓回来,他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自辩!
但如果天龙星真是老三的儿子,那麽上天示意,是要他把王位传给老三,还是老三将会谋国叛乱、弑父夺位?
皇后冷笑一声,心道,该找点事儿把这个淑妃给收拾了,当真以为搭上长公主,就能与她拍板?
皇后浅笑回道:「臣妾本不欲提及此事,深怕皇上担忧,没想到……既然淑妃提及……是的,今日宁王妃也诞下一名男婴,可落地不久便夭折了,宁王妃大恸,让人把宫里派去接生的嬷嬷给杖责一顿,现在人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是吗?去把人带过来,朕要好好的问问。」皇上怒道。
宁王妃身中蛊毒,以致於曜儿甫出生便药碗不离身,御医都说此子岁数不长,日後定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件事,皇上心里多少有些歉意,也想给宁王赐个侧妃。
没想到那个倔脾气的,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他这个父皇下面子,他也不想想他针对的可是皇后和大皇子,他要他这个当父亲的怎麽做,根本左右为难。
从那之後,父子俩的心结一天比一天深。
再闻宁王府二子夭折一事,皇上虽然松了口气,却也不免有些赧然,想了想,他断然做出决定。
待宁王返京,管他什麽叛国不叛国,直接把罪证烧了,收回兵符,让老三当个闲散王爷。
既然老三媳妇还能生个次子出来,日後再加把劲儿,应该能留下骨血,延续香火。
不久,两个嬷嬷被人一左一右扶上前,她们双双跪在地上,伏身道:「奴才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说,宁王妃的孩子怎麽会保不住?」
听皇上这样问,两人心头震惊,吓得手脚发软。
数日前,她们被送进宁王府,等着替王妃接生。
皇后娘娘下了死令,必须让宁王妃产下死胎,可是辛嬷嬷、吴嬷嬷领着几个丫鬟一直在旁边守着,她们根本无从动手脚啊!
最终孩子平安顺产,她们吓得心魂俱散,深怕自己将要身首分离。
岂知人还没跨出宁王府,她们就被府卫抓了回去,逼问她们是否动手脚害死小少爷,就算是她们做的也不能认,更何况根本不是她们动的手,因此两人指天为誓,矢口否认。
宁王府寻不到证据,再加上是宫里派去的,也不敢强行扣押,只好打了她们几板子,便让她们离开。
婴儿夭折的消息,对她们来讲是意外之喜,因此那几个板子,她们挨得心甘情愿,这下子,命留下了,家人也不会因此而受累。
王嬷嬷抬起头,偷偷觑了皇后一眼,连忙道:「禀皇上,宁王妃身子骨本就不好,紧要关头无法用力,那孩子生下来全身都紫啦,是我们几个想尽办法抢救,这才哭出声,可终究……终究是耽搁得太久,孩子没能保住。」
「唉……」皇上长叹口气,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皇后缓声道:「皇上别难过,臣妾打算等宁王妃出了月子,派一名太医长驻宁王府,替宁王妃好好调养身子,把身子养好了,日後还怕没有子嗣?」
「这事儿,偏劳皇后了。」皇上表面上这麽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老三媳妇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是拜谁所赐啊?
事事俱明,可是为了朝堂、为了大梁江山,他不能在明面上偏颇老三。
老三的生母只是个常在,位分低,背後也没有可用助力,老三再有能耐,也就是个镇守江山的命,无法主导江山,这位置迟早要传到老大或老二手里。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这是黄口小儿都懂得的道理,这亏,老三不想吞也得吞,只盼着他交出兵符之後,不再惹眼,凭着过去的功绩,能够平安过日。
淑妃见皇上的脸色缓了过来,又道:「除天龙降世之外,咱们的丽嫔妹妹这两天也差不多要生了,听魏太医说,丽嫔怀的是龙凤胎,这可是大大的喜兆。」
淑妃几句话,逗得皇上大乐,赏苏为、赏柳氏,连尚未诞下胎儿的丽嫔都厚赏。
像是打赢了一场似的,淑妃朝皇后抛去一个挑衅笑意。
皇后不动声色地拿出帕子掩了掩嘴角,掩去轻蔑笑意,这样也算赢?真正的赢,是要看最终谁坐上那个宝座。
有了天龙星降世之说,大皇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更加稳若磐石,丽嫔就算生下一打皇子又如何?不过就是个庶子,何况在这个後宫,想把皇子给安安稳稳养大,可不容易。
三日後,丽嫔产下龙凤胎,皇上大悦,亲自替两个孩子取名。
这一辈皇子公主从梓字辈,他写下数字,与秋太傅相商,最後定下梁梓瀚、梁梓雅。
半个月後,柳信领着三万禁卫军,带回叛国逆臣宁王的屍首。
想保宁王四季平安的皇上气得呕出一口鲜血,但他心中再有不愿,也只能以逆贼之名,与百官讨论如何降罪宁王府。
圣旨未下,是夜,宁王妃把自己和长子关在房里引火自焚,那场火烧得很大,深夜里,烈焰冲天,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了。
再隔一个月,因天龙星降世之说,皇上封大皇子梁梓怀为太子,从此东宫之位确立。
第一章 璇玑阁暗藏玄机
承轩三十一年,秋。
窗外山岚缭绕,坐落在擎天岭上的璇玑阁迎来宫中贵人。
擎天岭位居大梁国内,但为璇玑阁效命者,不仅仅是大梁人,它开设的青楼、饭馆、粮铺、商行遍布梁、齐、楚、周、陈等国,能够搜集大量消息。
若有需要,人人皆可上擎天岭击钟求助,无须曝露身分,只需将所求载於纸上,并附上愿为此消息付出的款项,三日後辰时上山,便可知道答案。
通常,不是款项尽数退回,便是得到所需。
款项退回,理由有二,第一,小钱买不了大消息;第二,璇玑阁没有客人所需的消息。
照理说,璇玑阁组织庞大,应该会受朝廷忌讳,想尽办法剿灭,但一来,它不涉及江湖势力,二来,少阁主体弱多病,不足以构成威胁,第三,多年来它予以朝堂相当大的助力,让皇上在不知不觉间,渐生倚重之心,因此,皇上容了它。
今日到此一访的贵人,是秋太傅与皇上身边的太监秦公公。
秋品谦,承轩四年进士,为官二十载,是皇上倚重之人,他奉皇命前往璇玑阁,目的是请教云少阁主大周朝的内政。
而秦公公与刘公公同在皇上跟前伺候,刘公公年迈、贪财,是皇后的人,而秦公公年轻、善言,懂得揣摩皇上心思,这几年很受看重,几次与刘公公对峙,亦不落下风。
「周帝有五子,人人认定三皇子定会继承大统,因此攻击、暗杀、攀附等等事件层出不穷。身为帝王,该善用制衡,即使是皇子之间,也该让他们在竞争中成长蜕变,如今三皇子之死,何尝不是与周帝的态度有关?」
云少阁主微微一哂,与秋太傅对望。
四目相交,望着云曜那两道英气勃发的浓眉,清澈深邃的双眼,以及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秋品谦心中尽管波涛汹涌,眼底却看不见丝毫波澜。
太像了,他长得太像华月,这样珠璧似的孩子……
很好,他果然没料错,华月不是会坐困愁城、以身赴死之人。
当年,他受华月所托,为丽嫔的龙凤胎儿子取名梁梓瀚,他不问原由,却暗自忖度梁梓瀚的出身,隐约猜测这是华月在为儿子铺後路,她绝不会让儿子无辜惨死。
果然,他没猜错,她依旧是他认识的那个奇女子,可惜这样一个巾帼须眉却死於非命……
心下一定,他决定成为云曜的助力。
「依少阁主的看法,我国是否该插手此事?」秋品谦问道。
这种事,作主的是皇上,他不应该问云曜,但既然他敢问,就敢保证,皇上会做出与云曜心思相近的决定。
云曜浅浅一笑,看来对方是个聪明人,这麽快就做出决断。
秦公公低眉顺眼,嘴角也微微上扬,与站在云曜身後的公孙寄一个眼神交接,轻点头。
云曜续道:「周帝有五子,各个才干非凡,镇守边关的二皇子与五皇子,皆是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有他们在,对大梁而言,确实是威胁,若他们各为其主,视彼此为敌,斗上一斗,倒是件好事。」
秦公公闻言,刻意大掌一拍,说道:「好!大皇子与五皇子是同母兄弟,二皇子与四皇子是同党,若让他们去斗,两虎相争,咱们大梁可就赚到了。」
这一击掌,给秋品谦吞了颗定心丸。
既然秦公公同意,返京後,他便不会在皇上跟前出卖自己,一路上,若能与秦公公套好交情,两人一明一暗、通力合作,定能替云曜办更多事儿。
云曜指着桌上的图纸细道:「周国夺嫡之势已成,几个皇子之间的争夺更加激烈,而梁、周两国战事将近……比起四皇子,二皇子的武功经略更胜一筹,璇玑阁得到消息,周帝将派二皇子领兵出战,兵马、粮草早已齐备,若此战役二皇子大胜,大皇子与五皇子能唱的戏就少了,想必他们不乐见二皇子党张扬,若大梁与大皇子联系上,此次战役,必有所获。」
「若他们不愿意呢?」
云曜从匣中取出一封信,推至秋品谦眼前。「此信载明周国粮草囤积处,以及与二皇子对阵的战略,有这些在手,杜大将军必能占得先机,到时,即便周国的大皇子不想与咱们联手,外人也是不信的。」
粮草烧尽,任凭二皇子周定邦骁勇善战,他抗得住百万雄兵,却抗不住饥饿侵袭,一场必胜的战役最终惨败,二皇子心中能不起疑?
只要心中有疑,再加上一点暗示、谣言,四个兄弟还能不争个你死我活?
在这种状况下,大梁定能再保几年安宁。
手指轻敲桌面,云曜暗想,在弟弟长大之前,得替他好好守住大梁江山。
秋品谦迅速打开信,不看则已,一看,岂是惊艳二字能形容,他手指微颤,果然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英才,宁王妃的智慧、宁王的勇敢,全集在此子身上。
此刻秋品谦才明白,这样一封密函,定能让皇上做出相同决定,根本不需要他的附从,方才云曜不过是在试探自己能否为他所用罢了。
见秋品谦激动的模样,秦公公心情更畅快了,见识到他家少主的能耐了吧,往後可得死心塌地追随少主才行。
「此战略是出自……云少阁主?」
云曜点头哂道:「小小谋略,万望对杜将军有所助益。」
秋品谦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谢云少主相助,老朽回去必一五一十禀报圣上,为先生表功。」
自宁王去世,朝中再无可用大将,但此次战役不能不打,却是必败之争,如今有手中这些……秋品谦抑不住满腔激动。
「秋太傅太客气,璇玑阁位於大梁境内,在下不过是不乐见战事蔓延,祸及擎天岭,至於出仕,在下多病,怕是不堪负荷。」
云曜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璇玑阁在大梁境内,覆巢之下无完卵,他定会尽力保大梁朝居稳定,至於当官,人家没意愿。
秋品谦闻言,不免微微怔住,难道云曜不想入仕?若不入仕,又要如何襄助梁梓瀚?
云曜道:「朝中有秋太傅这等忠心为国的臣子,足矣,日後朝廷拔擢人才,必能选出贤能之人,为朝廷百姓造福。」
瞬间,秋品谦明白了云曜的意思,树大招风,云曜确实不宜太早涉入过多,梁梓瀚年纪还小,待日後朝廷拔擢人才……他与云曜对视一笑。
是的,他会多多「参考」璇玑阁少阁主的意见。
送走秋品谦,云曜眉心尽展,那是个明白人,当年母亲对他的救命之恩,值得。
秋品谦在十六岁时,曾被匪徒劫杀,是年方十岁的云华月将他救回璇玑阁好生救治,之後他在璇玑阁住下,跟着云华月的兄长一起念书习武,五年後进京赴考,三元及第,考上状元。
当时云扬有意将女儿许配给秋品谦,无奈边关战事爆发,云扬领着儿女相助宁王击败敌军,皇上赐婚宁王与云华月,云华月与秋品谦青梅竹马的情谊便成为过往云烟。
因此,无论是朝中大臣或平民百姓,没有人知道璇玑阁是当年的武林盟主云扬所创立,但秋品谦心底却是清楚的。
当年宁王出事、宁王妃自焚後,秋品谦便想找机会重返擎天岭,看看璇玑阁由谁主事,却又担心会因此弄巧成拙,泄漏华月的悉心安排,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个机会,教他证实心中所疑。
踏出擎天岭的那一刻,秋品谦已做出决定,要向皇上自荐,成为梁梓瀚的太傅。
自窗外望去,秋品谦的身影渐行渐远,云曜含笑回座,表情恬淡宁静,一双眸子却流光溢彩,灿若星子。
「笑什麽笑,亏你还笑得出来。」
甯朝天恨恨的瞪了云曜一眼,都知道自己身子不行,还日熬夜熬,替大梁熬出必胜战略,命都不要了吗?
见甯朝天怒气冲天,公孙寄讨好地把送上来的药递到云曜跟前,云曜也满脸巴结地把药给一口气吞下。
这屋子里,明明是少阁主最大,副阁主其次,小大夫居末,可谁都看得出来,大夫发威,无人敢不从。
见他那副赖皮相,甯朝天绷着脸,道:「手伸出来。」
云曜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任由甯朝天在上面扎针,见甯朝天不再说话,他悄悄地拿起笔,打算和公孙寄「笔谈」。
「嗯——?」甯朝天恐吓似的发出一长音。
云曜连忙把笔放下,二度堆起谄媚笑脸。
甯朝天横了公孙寄一眼,没好气的道:「如果你想他活久一点,就让他多休息。」
公孙寄抿嘴轻笑,神医陆鸣和鬼医甯朝天这对师兄弟碰到瓶颈,寻不出更好的方法医治蛊毒,两人脾气都大得很,闲人见着,莫不绕路走。
「是是是,甯大夫说的是,我这就下山,不再打扰少阁主。」公孙寄朝云曜耸耸肩,一脸莫可奈何,他尽力了。
这十年,公孙寄和司徒渊两人合力,将璇玑阁的规模扩大五倍不止。
那些青楼、铺子本是为探听消息所设,现在却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一个不小心,两人居然发现璇玑阁的资产富可敌国,而这个「国」,指的不仅仅是大梁,周边诸国怕也无人可以媲美。
公孙寄离开後,云曜颇觉无趣,随手拿起《国策》翻阅。
霸道的甯朝天一把将书给抢下,丢到一旁。「我说话你听不懂吗?都说要休息了,还看书?」
这些内容硬邦邦的书多熬心呐,把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熬出一副小老头模样,再这样下去,早晚未老先衰。
「这书,有趣得紧。」云曜温和笑道。
「哪里有趣?若没旁的书可以读,明儿个我带两本医书过来,背背药头歌,好歹多懂点医理。」
这些年,为了调养云曜的身子,把他的心给折腾的,苦得他不到四十便满头银发,想来像他这个年纪,多少人还在妻妾间翻滚,滚出满堂小儿女,谁像他,成天在药草间寻寻觅觅,苦思医理,害得他家婆子成天埋怨,自己当大夫,却连个崽儿都下不了。
「好,甯叔怎麽说,我怎麽做,甯叔不爱我看书,我不看就是。」云曜温顺的道。
甯朝天翻了个白眼,这种话,天天拿来糊弄他,也不换套新鲜的。「你几时把我的话听进去过了?」就是个阳奉阴违的坏家伙。
云曜所中的雪蛊,毒性狠,尚无破解之法,要它离开人体,只有两种方式,一是引蛊,二是人死後,雪蛊成虫,咬破宿主胸口,挣脱而出。
第一种方法,甯朝天在云华月身上用过,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竟真让他和师兄合力把王妃给救下来,然救一人、杀一人,这不是医者之道,多年来,他怀着满腔愧疚,想破脑袋,尽力医治少爷。
他想过为少爷引蛊,可少爷不是女子,无法产子,只能趁阴阳交合之际,辅以药物,将蛊虫引至女子身上。
几个月前,他瞒着少爷偷偷试过,他花重金买下一名死囚,并允女囚千两黄金,安置其家人,这才在两人身上下药,试图引蛊。
谁知……失败了,蛊虫没引出,反害了女囚的命。
这段时日,他不断试着找出原因,没想到结果却令人沮丧不已,雪蛊喜阳噬热,中蛊者身上的阳气会不断被雪蛊吸取,经常觉得寒意刺骨,即便盛暑,也得穿着冬衣。
到了冬天,雪蛊吸收不到阳气,又被困在宿主胸口,难受之余,雪蛊会分泌毒素,刺激宿主身子发热,在寒热交迫的情况下,宿主一旦耐不住疼痛,便会死亡,雪蛊因而羽化成虫,咬破宿住胸口。
他本计划以药为引,惑得蛊虫前往新宿主体内,他所用之药毒性极强,一旦雪蛊换了新宿主,便会开始分泌毒素,以毒攻毒,女囚就有机会活下。
谁知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女子体质天生偏阴,即使有药为引,仍无法诱惑蛊虫前往新宿主体内,没有雪蛊的毒,女囚便让喝进身子里的毒药给活生生毒死了。
云曜清醒後得知此事,愧疚不已,告诉甯朝天,尽人事、听天命,阎王既要他三更死,他便尽力在三更前把该完成的事完成,了无遗憾便是,万万不可再害人性命,没有道理让别人白白为他牺牲。
甯朝天眉心紧蹙,把银针一一自云曜掌心抽起。
云曜知他心中所想,低声道:「甯叔,我早该在出娘胎那日殒命,您已经让我多活了十五年,别再愧疚了,行不?」
甯朝天佯怒道:「你看不起我的医术?十五年算什麽,我还能让你再活五个十五年,就算我不成,我还有个师兄呢。」
一个十五年已是奢求,云曜哪还敢奢望更多,他微微一笑,脸上竟有着三十岁成年男子的稳重和沉重,但他嘴里仍道:「有劳甯叔了。」
「施了针,好好睡一觉,别再想朝廷的那些糟心事儿,那是皇上该管的,你别替他操太多心。」
云曜苦笑,他也想啊,可当今皇帝昏庸,若不尽力帮衬,大梁灭国,他爹的冤、弟弟的未来,怎麽办?
两人相视一眼,皆沉默。
甯朝天苦叹,这副担子对一个病弱少年而言,着实太沉重。
云曜走回床边,刚要躺下,就见小翔怀里抱着一个女娃儿自外奔入,将人往他怀里一塞後,又指着甯叔喊道:「救。」
小翔是个漂亮的十岁男童,四年前云曜发现他的时候,他被猎户用绳子拴着,关养在狗笼里,吃生肉、饮秽水,全身发臭。
据猎户说,小翔是在林子里捡到的,刚开始还以为是怪物,後来才晓得是被狼养大的孩子。
小翔那双黑灿晶亮的眼睛让云曜想起弟弟,他花了一百两银子,把小翔从猎户手中买回来。
六岁的他,无法直立行走、不会说话,但嗅觉敏锐、行动迅捷,被带回来後,光是要让他坐在桌前好好吃一顿饭,就让甯婶伤透脑筋。
甯婶无子,把小翔当成亲生儿子般照顾疼惜,在她的耐心教导和关爱之下,小翔的举止渐渐像个人了,他学会走路、学会听话,也开始会洗澡睡觉吃饭,不再偷偷跑出去狩猎。
当年跟着他们一起到江南的曹建和其他将军们,发现小翔是个习武奇才,便开使教授他武功。
没想到,四年下来,小翔话讲得不好,一身武功却比练了十几年武功的江湖人士还要好,尤其那身轻功,几个师父都甘拜下风。
看一眼云曜怀里的女娃儿,甯朝天直接回道:「不救,死了。」
早上,小翔跑出去瞎晃,从寒碧潭捞回这个女娃儿。
寒碧潭虽终年不结冰,可水温很低,就是成年壮汉掉下去,泡上一刻钟都没得救,更何况是一个才五、六岁的女娃儿。
小翔把人给捞上来的时候,甯朝天已经诊断过了,确定早就没有脉息。
「救!」小翔不死心,又对云曜说了一遍。
云曜失笑,都说小翔傻气,他哪里傻了,明明就精明得很,知道自己说不动甯叔就搬他出来当救兵。
「固执啥呢?早跟你讲过,把她拿去跟你的花花埋在一块儿,再晚些,就要开始臭了。」甯朝天将银针慢慢收回皮套里。
花花是条锦蛇,是小翔来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刚开始小翔还想把花花给啃了,幸好甯婶发现得早,天天把小翔给喂饱饱,让他没慾望拿花花当零嘴儿,某一天花花不知怎地突然死了,小翔难过了许久,是甯婶好说歹说,才带着他把花花的屍体给埋了。
小翔不依,依旧坚持道:「救!」
云曜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娃儿,她的皮肤白皙,两道浓眉飞扬,不似一般女子的细柳眉,她右眼下方有一颗痣,鼻子很挺,嘴唇红嫩,才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指不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祸水,可惜……
「快点抱走,别把少主的衣服弄……」
甯朝天话没说完,云曜发现女娃儿胸口有极细微的起伏,急道:「甯叔,她还有气息。」
甯朝天大翻白眼,怎麽可能?那麽小的娃儿掉入寒碧潭,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当他视线一扫,也不免惊呆了一瞬,他急忙抱过女娃儿,放在少主的床上,他仔细替她把着脉,许久,终於摸到细微的跳动。
是他粗心错诊吗?可是早上她明明……
他快速取出银针,往她周身大穴扎。
猛吸一口气,像被青鬼吓到的表情,染染张开双眼。
大大的眼睛先是定在木梁上,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地把胸口那堵着的气给吐出来,慢慢地把视线往四方挪移。
她躺在一张古色古香、大大的木制床上,床板不硬,因为上头垫了三床被子,她看一眼床边的轻纱、木桌、油……灯?
二度倒抽口气,染染飞快坐起身,不对、太不对劲了!
许是动作太大,原本趴在床边的小翔被她吓醒,也瞠大眼睛,一脸被青鬼吓到的表情。
染染无法思考,唯一杀进脑袋里的念头是——?哇!小正太,姨要是小个二十岁,肯定以身相许。
「醒了?」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男放下书册,起身离开桌案,走到床边,她的视线定在对方身上,打死都转不开。
可以用清澈来形容一个男子的容貌吗?肯定会被国文老师扣分,可是除了清澈,她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字眼。
他像一股清泉,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一股清凉涌入胸口,能够洗涤所有的肮脏污秽、不安惶然。
好吧,比较合格、接近的形容词,应该是温润如玉、绝尘若仙、谦谦君子……总之,他是个好看到会让人心动的男子,尤其那双饱含智慧、却又温柔似水的眼睛,天!姊要是小个十岁,肯定追得他无处可逃。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云曜又问道:「渴吗?」
渴……嗯,渴!染染用力点头。
云曜走回桌边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再来到床边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大口牛饮,茶是好茶,清香扑鼻、口感甜润,但就是太小杯了,不够解渴。
云曜才想着「她有这麽渴吗?寒碧潭的水还喝不够」时,小翔已经把整壶茶端到她面前。
染染二话不说,就着壶嘴,咕噜咕噜把茶全给喝光了。
见状,小翔满意地笑了。
他这一笑,看得染染目光呆滞、神魂错位,这麽帅的小正太,不去演偶像剧,简直浪费人才。
她把茶壶递给小正太,道:「还要。」
小翔点点头。这样才叫喝水,像他也是,趴在湖边,一直灌、一直灌,灌到肚皮涨起来才叫了事,那样小小一杯,根本不够喝。
他接过茶壶,跑到外面,接回满满一壶山泉水,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办到的,所有的动作在眨眼间完成。
染染接过茶壶,这壶比上一壶好得多,虽然只是山泉水,没有煮开、没有放茶叶,但冰凉爽口,口感直逼名牌硷性水。
仰头,再次咕噜咕噜,没错、没错,怎麽样也得喝上1000CC好吗?她哪次买波霸奶绿不是买特大杯……波霸奶绿?
染染飞快把茶壶放下,重新接回刚才的思绪,古床古桌古窗古屋,再加上两个帅到让人心动的……古人?
她终於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的眼睛倏地睁得老大,鼻孔也在逐步放大中,嘴巴更不必说,她感觉得到泉水沿着嘴角慢慢滑下。
所以……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愚人节的恶作剧?!实在不应该去喝酒狂欢的。
染染用力深呼吸,明明空气很清新,明明没有PM2.5,为什麽她会觉得空气无法抵达肺部,眼前反倒一阵黑雾,她快晕了。
心里才这麽想,她整个人便往後仰倒,失去意识前最後闪过脑海的念头是——?我、真、的、穿、越、了!勾魂大哥诚不骗我也。
她的後脑应该先遭殃的,但云曜抢快一步,把她揽进怀里,而小翔已顾不得其他,施展轻功,迅速飞往後山寻找甯朝天。
甯朝天比小翔足足高了一个头,却很没有面子地被小翔从後山给扛回来。
小翔把甯叔放在床边,指着染染又道:「救!」
救救救,每次都说这一句,不是才救过吗?甯朝天不满的横了小翔一眼。「她还得再睡几个时辰才能醒,没这麽快。」真不晓得在心急什麽。
听甯叔这样说,小翔急得跺脚,在屋子里蹦跳了一圈才停下来。
云曜笑着帮忙解释道:「方才小姑娘醒了,喝了两壶水,可是又晕过去了,小翔才心急的。」
「醒了?怎麽可能?」
掉进寒碧潭没死已经是奇蹟,又怎麽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醒来,她只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不是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好吗?可……少主没理由骗他啊。
他一把抓起女娃的手,这一次他要仔细再仔细的把脉,一次误诊已经坏了他的英名,要是接连误诊,他这个鬼医的招牌真可以劈了当柴烧。
他把完脉,轻轻拨开她的眼皮,再扣住她的下颚,细观她的舌头,接着又让小翔去屋里把他的药箱拿来。
他把五个小碗一字排开,往每个碗里倒进药粉,再朝其中三个注入泉水,将药粉化开,接着用针刺进她每一根手指尖,分别往不同的碗里滴进两到三滴的鲜血。
不久後,甯朝天才晓得今天的自己有多幸运。
因为染染是吃不得痛的,谁让她痛一分,她必要还人五分,像他今天这种扎法,如果不是她昏了过去,应该会被她失控的拳头给揍得鼻青脸肿。
甯朝天从药箱里拿出五根银棒,将药水、药粉与鲜血充分融合。
渐渐地,诡异的笑容浮上他的脸,而且这样的笑容随着碗中的变化扩大、再扩大。
当甯朝天抬起眼眸望向云曜时,云曜恍惚觉得,自己很像甯叔最喜欢的红烧肉。
「怎麽,她的情况很不好吗?」
「不……是太好了,少主,您的雪蛊有救了!」
闻言,云曜瞬间板起脸。「甯叔,我不会再让任何女人帮我引蛊。」
甯朝天一把叩住云曜的手,急道:「不,她为少爷引蛊之後不会死。」
「不会死?」云曜相当怀疑,甯叔这是在哄他的谎话吧。
「对,她的体质极为特殊,属阳,引蛊定会成功。」
「即便引蛊成功,她暂且不死,可每到冬日得换成由她承受我所受的苦,她有什麽义务要承担这些?」
「不,你之所以受苦,是因为打出娘胎身上就带着蛊毒,自然体弱多病,待她醒来,我让曹建指导她武功,等她把身子骨练得强壮了,再行引蛊之术,到时她必定不会像你这般受苦。」
「然後呢?再让她受孕,把蛊虫引到孩子身上?不对,蛊虫能引到我身上,是因为母亲是怀上我之後才中的蛊毒,而她,只能日日受折磨,直到阳气被吸尽、蛊虫羽化破胸而出。」见甯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云曜放缓了口气,「或许甯叔认定,如果我们没救她,她今日便要死於非命,能多活几年,已属幸运,她该心生感激。」
「我相信再多给我几年时间,我必定能想出解蛊之法。」
云曜苦涩一笑,都这麽多年过去,如果有办法早就找出来,甯叔岂会舍得他日日受苦?
「你信我不?」甯朝天追问道。
没有任何人比云曜更清楚,甯叔为了他的身子,付出多少精神,但对於甯叔的这个问题,他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
见他固执,甯朝天气得咬牙道:「我会调养好娃儿的身子,绝不令她吃苦。」丢下话,他便快步离开了。
云曜没有追出去逼着甯叔改变心意,但是同样的,甯叔也别想改变他的想法。
何况女娃儿要长到能够引蛊,起码要八、九年光景,世事难料,谁晓得到时会变成怎样?对於人生,他不奢求,只求让他活到父王沉冤昭雪之日!
第二章 穿越理由还真怪
镜子里的女人,眉眼间有着淡淡的疑惑,手指头轻轻划过镜面中的自己,那眉、那眼、那红菱似的唇……已经两年了,染染还是不太能适应。
这张脸太漂亮,漂亮得不像苏染染。
她眉清目秀,清妍娇媚,随着年纪增长,身量渐开,一点一点的艳色添入脸庞。
这种长相通常可以用四个字的成语来形容,比方祸国殃民、红颜薄命……唉,她喜欢当美人,却不喜欢当红颜薄命的雨夜花。
她叫做苏染染,是名中医师,念的是正统医学院,家里是开中药房兼中医诊所,爷爷、父亲、哥哥都是自家诊所的医师。
她是在那种把枸杞子当葡萄乾吃,把决明子茶当水喝,感冒不吃C片、只喝桑菊饮,脾气大吞加味逍遥散,十六岁喝转骨汤不补钙的环境下长大的,如果她不幸早夭,把骨头拿出来熬汤,应该可以医治不少病人。
这样的她,刚从医学院毕业,正准备大展所长、迎向美好的人生,没想到居然死了?!呃,不对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穿越了!
整个过程是怎样的呢?这就要从毕业後的第一次同学聚餐说起。
她和几个同学参加学长的婚礼,她暗恋学长很多年了,可是学长也暗恋学姊很多年,最後的决胜关键是勇敢,学长表白,而她沉默,所以学长抱得美人归,她则抱着酒瓶买醉。
习惯喝四物汤的她不习惯喝酒,两杯黄汤下肚便头晕目眩。
她是个守规矩的乖乖牌,爸爸有教过,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所以她把YAMAHA放在路边,伸出她美丽白皙的长手臂,招计程车回家。
然後……咦?
她竟然被计程车撞到,更猛的是,不过只是轻微的擦撞,她就被送进大医院,紧接着做了一连串检查,X光、断层扫描,维生器材也在她身上的孔洞来回穿梭,再然後……昏迷指数三!
染染的灵魂盯着病床上的自己,不像林黛玉,勾不起旁人的怜惜,本来就长得不够美丽,这等长相又插满管子,实在很欺负人类的视觉神经。
再再然後,他来了……
她始终没办法分辨勾魂使者和鬼是同一码子事,还是两回事,总之,她就是在自己的病床边看见这麽一号人物。
他样貌普普、身材普普,属於那种即使看过三百遍,走在路上也认不出来的长相,但他身上的气味很棒,有点类似青箭口香糖,让人闻着闻着,心安、气定。
勾魂使者说:「有个男人在奈何桥下徘徊,历经数百年,始终不愿意去投胎。」
干她屁事?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不过首度见鬼的她还是会怕的,她没种把话直接说出口。
但他彷佛能够听见似的,顺着她的反应又道:「当然干你的事,是你跟人家约定好在奈何桥下见面、一起去投胎,结果你前脚踏上奈何桥就忘记约定,和一堆人抢着喝孟婆汤。」汤多得很,搞不懂那批新鬼在渴个什麽劲儿。
染染扁嘴,能怪她吗,这是她天生的性格啊。
她喜欢考第一、拿冠军,连拜拜都要抢头香,有本事一定要显摆,有优点绝对要让别人看到,有好喝的怎能不抢?唉呀,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现在该怎麽做?发个Mail跟痴痴等候的男人说不要等了,约定作废,赶紧去投胎,二十一世纪人人都不爱生小孩,要是动作太慢,要当很久、很久、很久的鬼,像这样吗?
他回道:「没错,是需要解除约定,只不过发Mail行不通,你必须亲自告诉他。」
亲自?要她走一趟地狱吗?还是找个法力高强的师父带她去观落阴?不要啦,她怕鬼、怕地狱,她对锺馗大师有心理恐惧。
勾魂使者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不去地狱,直接穿越就行。」
直接穿越?嘿嘿,说得真简单,不过很抱歉,她没那麽爱赶流行,她耸耸肩,笑得一脸痞样,不穿越会怎样?假装没听到这件事会怎样?不负责任会怎样?法律可没有明文规定不穿越会死掉。
他笑笑回道:「法律是没有明文规定,但地律有规定,一世债、一世清,不清理乾净的话,下辈子会……」他上下打量着苏染染,用那种「你知道」的表情瞅着她。
她难掩惊慌,一时间忘了鬼的恐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急道:「没有人这样的啦,那都不知道是几辈子之前的事了,而且经过了好几百年,谁会一直记得?」
「他就记得。」他撇撇嘴道。
「阎罗王不是很厉害吗,直接删除他的记忆就好啦。」
「他非尔等凡人,执念很深,必须你亲自解决。」
「我……」
勾魂使者指指病床上她插着维生系统的肉身,打断道:「奉劝你快去快回吧,你自己是医师,应该很清楚卧床越久,清醒後恢复正常的机率越低。」
染染还想讨价还价,但他的神情太笃定,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她确定再确定,拐骗无法糊弄过去,只能叹口气,认命的问道:「怎麽去?」
「闭上眼睛,自然有人会送你过去。」
说实话,即使在那当下,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在作梦的成分居多,她压根不相信穿越这种事会真实发生,没想到眼睛闭上的瞬间,她感觉到灵魂似乎在飘移,迷迷糊糊间,她还听见勾魂使者对她说:「勾魂使者不是鬼,不会见光死,太阳再大,魂照勾、命照收。」
呵呵呵……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真有诚意的话,何不直接告诉她,奈何桥下那个死心眼男人姓啥叫啥?为啥不是送她去地狱而是得穿越!
苏染染确实穿越了,时光荏苒,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两年了,但她还是不知道和自己有过约定的男人到底是谁,她更不晓得自己该怎麽做,而留在二十一世纪的身体也不知有没有因为浪费医疗资源饱受批评,或者她早早被拔管、送进焚化炉里。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承袭了原主部分的记忆,原主名叫苏苒苒,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家族风光的时候,她把後宫当自家厨房逛,最光荣的事蹟是在某个妃子身上尿尿。
不过伴君如伴虎,上一代得罪皇帝,於是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府中忠奴受镇国公所托,带着她和哥哥逃跑。
忠奴?忠奴个屁!那个人怕自己受波及,又想到银票是好东西,就把小主子和小小姐给推下山谷。
小哥哥当场死亡,苏苒苒的身体被她苏染染强占,不过後来她还是用自己的本名向大家自我介绍,唉呀,总之,时也、命也、运也,不知道等她穿回现代後,苏苒苒有没有办法再回到自己的身子?
而且她觉得自己的境遇没有比较好,她居然被当成药人,天天喝药吞补,还被逼着练武,要把她养出一副强健体魄。
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当金庸笔下的梅超风好吗?练武这种事,讲究的是天分,她的天分是当仙女!
「染染,还不快点出来!」曹建在屋外大喊。
听见他醇厚的呼唤声,染染没有用可爱天真的声音说「好,马上来」,而是一口气跳回床上,飞快用棉被把自己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她不喜欢练武,因为苏苒苒的末稍神经分布是正常人的三到五倍,一点点痛、一点点苦都会让她受不了。
前辈子的她,皮粗肉厚,摔跌揍打、全身瘀青也不觉得怎麽样,但现在……不行、不行!还是仙女比较好当。
「染染!」曹建继续叫喊。
染染掩住耳朵,假装没听到。
「再不出来,我要拿板子去揍人了。」曹建在门板上猛敲几下。
不要、不行、抗议,这是多麽没人权的鬼地方啊!
一、二、三……连五都还没数到,门就被踹开,又一根门栓阵亡,她屋子里的门栓是整个璇玑阁里消耗量最大的。
咚咚咚,即使闭着眼睛光用听的,染染也知道曹建人走到哪里了。
曹建一把抽开棉被,对着蜷缩成虾米、屁股朝天的苏染染道:「你怎麽了?」
「我……生、病、了。」她用极度虚弱的声音回答。
「病了?曹叔看看。」
曹建一把将她抱起来,摸摸她的头,再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她的。
他不是大夫,怎麽看得出她生了什麽病,再说了,就算他是大夫,想来也诊断不出她得的是什麽,因为她这是心病,心病啊!
「我昨天采药草,不小心掉进溪里,怕是受了风寒。」苏染染故意咳几声,增加真实性。
「别怕,我抱你去给甯叔瞧瞧,甯叔医术好,让他扎个几针,再喝几碗药,很快就会好了。」
扎针?!不——?她的两颗大眼睛瞬间瞠得更大,清澈的眼神里带着讨好。「我……突然觉得,已经好了。」
曹建浓眉一挑,问道:「所以你刚才是在说谎?你想偷懒,是吗?」
「这麽说也不太正确,那是因为练武真的很痛耶,曹叔,为什麽我非要练武不可?璇玑阁里,也不是人人会打拳啊,甯叔不会、甯婶不会,少主……看起来也不太会。」
「不行,如果你不想死得乱七八糟,就给我乖乖练武。」
曹建教过无数徒弟,但没有一个像她这麽怠惰的,时不时找藉口逃避,但说也奇怪,这麽糟心的坏徒弟,就是惹人疼,她那副撒娇耍赖、古灵精怪的调皮样儿,让他忍不住打心里喜欢。
不光他,璇玑阁上下里外,大概找不出不喜欢她的人,更甭说甯婶了,简直拿她当亲闺女看待。
染染鼓起包子脸,她都活得乱七八糟了,还怕死得乱七八糟吗?她撒娇地把头往他怀里猛钻。「曹叔叔,我怕疼。」
曹建被她这一闹,顿时胸口发暖,但为了她好,他还是得硬着心肠道:「就是怕疼才要多训练。走,练武去!」
「休息一天,行不?」
「不行!」他回得斩钉截铁。
「曹叔叔……」
「没得商量,小翔都练一上午了,快来!」
染染就这麽被曹建连拖带拽的拉到练武场。
啪!
「又让小翔帮你,有人这样紮马步的吗?」曹建大吼一声,板子跟着拍了过去。
染染又叫又跳的,疼得绕着练武场跑了一圈。
曹建实在头疼,这丫头的鬼点子怎麽这样多,居然让小翔在她身後紮马步,而她的小屁股往小翔身上一坐,手臂让小翔帮她抬着,半点力气都不必使,要是多教几个像她这样的孩子,他迟早会英年早逝。
「小翔,不准帮她。」曹建将板子指向小翔。
帅得要死的小少男见染染挨打,气红了脸,怒指曹建,老半天才挤出话来,「打人、不好!」
这时染染已经跑回原点,她躲在小翔身後,探出一颗头,对曹建道:「打人可以解决问题吗?打只会令人心生畏惧,让我更痛恨练武。」
小翔用力点头,完全附和,他指着曹建,又道:「打人、坏!」
「你还说,蹲了两年马步了,下盘还这麽不稳,你给我乖乖出来紮马步,要是再动一下,我就打得你下不了地。」
「如果暴力可以促进学习兴趣,那多买几根棍子,就可以让大梁国上下全都变成菁英,曹叔,咱们做人做事不能不讲道理。」染染说得振振有词。
曹建早就学乖了,才不中计,他讲一句,这丫头就能顶上十来句,如此一来一往,她今儿个的功课就赖过去了。「闭嘴,快过来。」
见曹叔不上当,她耍赖道:「曹叔,练武干麽非要紮马步不可,练练拳不行吗?练个剑也不错呀。」
练拳练剑好歹可以当成舞蹈来跳,可这紮马步又无聊又磨人,简直是精神肉体双重虐待。
曹建不说话,将板子举得高高的。「小翔,让开。」
「不要,染染、累。」小翔两手张开,把染染护在身後。
染染顺势抱住小翔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像抱住救命浮木似的。
「都还没开始,累啥?苏染染,你给我出来。」曹建气急败坏。
「曹叔,我求的不过是个强身健体,我已经够壮了,何必天天练,练一天休一天,行不?」她的小嘴张张阖阖,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曹叔,好像谁冤了她似的。
「闭嘴!哪儿那麽多话。」曹建可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璇玑阁上下,只有少主能治得了她。
「学问之道,不只在学,也在问,问世人、问世情,既学且问,方能增长见识,曹叔不让我问,怎麽学?」
「我不是在教你做学问,是在教你练武。」
上钩了!染染连忙又道:「武学也是学问,没经过学习过程,一样学不会,曹叔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如何为人师表,这岂不是把一株好秧苗给活生生教歪了吗?」
她这话简直污辱人呐!曹建气得怒目横眉、咬牙切齿。「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是尊师重道?有没有半点规矩?」他是武人,向来不重规矩,如今竟拿规矩压人,可见得被气得神智不清了。
「这世间的规矩原是为蠢人所设,人若老实,便要被规矩给限制一辈子,若是聪明人便可踩着规矩、制定规矩,用规矩去欺压旁人,好自己得利,曹叔,您不常说我聪明吗,怎麽可以让我去学那蠢人行径?」
「你、你……气死我了!小翔,你快给我让开!」
「我不!」小翔分毫不动。
曹建气得涨红了脸,手中板子挥得呼呼作响,可是接连换了几个方向,小翔都把苏染染护得密不透风,挥打下来的板子全都招呼到小翔身上。
「你不让染染练武,她以後就会死得乱七八糟,你要看她死得乱七八糟吗?」
曹建这话说动了小翔,他转头看看染染,再看看曹叔,万分挣扎後,他拉开染染的手,退开两步。
染染见护身符离去,急忙抓住小翔的衣摆。「我宁愿死得乱七八糟,小翔,你不要抛下我啊!」
曹建看着小翔,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死、得、乱、七、八、糟!」
小翔确实舍不得染染辛苦,但他知道死得乱七八糟是什麽样子,养他长大的母狼被猎人所杀,就是死得乱七八糟,那场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咻地,他纵身飞开,正式抛弃柔弱无助的染染独自面对曹叔。
「死小翔、臭小翔、笨小翔!你被曹叔诓、诓……」一个诓字说了几次还说不完整,眼看曹叔的板子即将落下,染染飞快举起双臂,双膝一屈,声音娇甜地问道:「曹叔,您看看,我这姿势正不正确?」
「呵呵呵!」曹建大笑几声,笑声说有多得意张扬就有多得意张扬。
屋外染染、小翔和曹叔对峙的对话全传进院内,噗一声,云曜再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动,甯朝天差点儿没扎对穴位,他不满的横了云曜一眼。
云曜急急坐正,让他顺利把针扎进去,只是笑意未减的道:「染丫头,口齿真够伶俐的。」
「何止口齿伶俐,她那张嘴唬得璇玑阁上下全把她捧在手掌心。」
她不过来这里两年,璇玑阁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谁见她不喊上一句染小姐,璇玑阁哪里来的小姐,这里就一个主子,其他的全是下人,甭说小翔把她当成鸡崽般护着,连尔东、尔西那几个也不像样,老是偷偷带她下山溜达。
「甯叔,别逼她练武了,无心练,不过事倍功半。」
「把身子练壮一点,日後,自然有她的好处。」无论云曜怎麽说,他那个引蛊念头,始终不灭。
可是她老是哀哀叫,一到练武时辰,就闹到璇玑阁内人心惶惶,也不知道是担心曹建被她气得病了,还是怕她被操练至死,总之时辰到,大夥儿那颗心啊,就会不由得高高悬着。
甯朝天收起银针,叹道:「怎麽就这麽怕吃苦?」
「女孩儿,自然娇生惯养些。」
「要是能吃苦,染染那麽聪明,肯定能将我一身本事尽数学去。」
「甯叔想收染染当徒弟?」
当然不!他想尽办法避着她,就怕和夫人一样,喜欢上、疼上了,日後引蛊,下不了手,不过这麽一来,真可惜了她的天分,看来只好等下个月师兄回来,让他教教那个坏丫头。
「听说她只听一遍,药头歌就全记住了。」云曜道。
闻言,甯朝天的眼底立即浮上欣赏之色,当他发现她只听药童们背一次药头歌就记全了,当时他心里那个震撼,直到现在还忘不了。
「听说那几个药童记得住的药,还不及染丫头?」云曜又问道。
甯朝天点点头,可不是吗,那些个药童都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了,可是认得的药,远远不及染丫头,就是炮制功夫,三两下便被染染给远远甩到後头,最神奇的是,他从没教过她,顶多就是妻子给她讲了一点,但多数是她自己翻着医书一项一项对、一样一样背。
这等水磨功夫,竟让她把药橱里那些药材的药名、药性全给记住。
「那孩子对医药很有天分,对吧?」云曜再问。
甯朝天老实道:「她不只有天分,还是个胆大心细的,上回我去後山采药,阁里有人生病,这丫头胆子忒大,竟给人把脉抓药。」
「医好了吗?」
「医好了。」甯朝天叹了口气,有人因此背後笑话他,说他口口声声表示不收苏染染当徒弟,却暗中指导她医术,他就只是嘴巴硬,心里还是磨不过那丫头。
他没做的事,却硬要他背黑锅,教他情何以堪?
「听起来,她果真是个奇才,应该把她收在门下才是,难道染丫头没求过甯叔?」
「那丫头气性大得很,我说不收,她居然回答『不麻烦甯叔,我自己看书成』。」如果看书能成,当年他还需要师父手把手、亲自教导?
云曜满脸兴味的问道:「然後呢?」
「然後,她居然给宛儿扎针!我发现的时候,染染已经给宛儿扎半个多月的针。」
宛儿太宠她了,医病是大事,让个啥都不懂的小丫头扎针,要是扎坏了可怎麽办才好?
「甯叔修理染染了吧。」
「我是想啊,可宛儿不准我动手,还说如果染丫头把她的病根治好,我就必须正式收染染为徒。」
那年宛儿失足落水,他和师兄不在府里,回来时才晓得,宛儿腹中的胎儿没了,还整整烧了十天,从此落下病根,再也无法受孕,为此他歉疚万分,即便宛儿时时好言相劝,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宛儿的病,岂是容易医治的?就算染染过目不忘、机敏聪慧,那也得有通天本事才成。
「依甯叔看,染染是否有可能医好甯婶?」
「哼!如果她能,不必等她拜我为师,我先拜她为师。」甯朝天鼻孔朝天,一脸不屑。
「话别说得太满,甯叔毕竟不擅长医治妇人的病。」云曜提醒道。
「再不擅长,也比个门外汉好。」何况连师兄都成不了事儿,他不信那丫头行。
都能把脉开药了,门外汉?云曜微微一笑。「听小翔说,染丫头有空就泡在书屋里,说不定真能让她找出法子。」
「医术有这麽容易,满街都是神医了。」甯朝天轻哼一声,把熬好的药往他面前递去。
云曜二话不说拿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这个蛊毒,旁的好处没有,倒是教会他长痛不如短痛。
甯朝天把最後一根针从他身上拔出时,小翔和染染正手牵手从外头走进来。
云曜看两人一眼,不禁笑开,看来练武时辰过了,而且他从没见小翔对谁这样上心,不论走到哪里他都要护着染染,就怕她被人伤了似的。
「少主喝药啊。」苏染染走到桌前,没形象地往桌上一趴。
小翔见状,有样学样。
十二岁的小翔和八岁的染染,两张漂亮的脸凑在一块儿,活生生一对金童玉女,谁见着都会想多看几眼的,云曜自然不例外,光是看着,心情都好上几分。
云曜好笑的问道:「想喝吗?」说完,他把药碗往前推。
「不要。」小翔直觉回道。
「好啊。」染染朝云曜伸手,半点尊敬也无。
说也怪,不就是个病殃殃的十七岁少年,值得整个璇玑阁上下对这位少主尊敬崇拜成这副德性?他轻飘飘一句话,所有人便追着他的命令忙得团团转,天生的CEO也没这麽屌。
云曜还真把药碗递给她,汤药早喝光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渣。
染染怕痛不怕苦,接过药碗,先闻闻味道,再轻嚐一口,半晌,皱起眉头问道:「是大补的药啊,这样会不会太宠那只雪蛊啦?」
「你说啥?」甯朝天立刻板起脸,敢情这小丫头是在质疑他的本事?
他半点都不想喜欢苏染染的,可每接触她一次,就喜欢一分,那种忍不住的喜欢,很遭人恨。
对,染染长得好,谁见着都忍不住想多疼她,但别人可以,他不行。
他一次又一次叮咛自己,绝对不可以对她有感情,可她说话时的灵动表情,她对药理的突发奇想,就是会让他情不自禁。
这样的矛盾让他老对她发脾气,可她成天乐呵呵的,从没把他的坏脾气放在心上。
「雪蛊喜欢阳气,甯叔就给少主大补特补,让雪蛊也大吸特吸,在这种情况下,雪蛊能不爱上少主?能不想天长地久地和少主缠缠绵绵、恩恩爱爱,打死不离开?对雪蛊而言,天底下,哪有这麽好用的宿主。」
她的话让甯朝天心头一震,这才是女囚引蛊失败的原因吗?可他硬着脖子,咬牙道:「难不成要让少主阳气尽失?」阳气散尽,人还能活吗?
「我没这样讲啊,倘若用温补药汤呢?让雪蛊不至於饿着,但也别想吃饱壮大。」
「幼稚!难道你不知道,一旦阳气不足,它便会在少主身子里分泌毒液,造成少主的痛苦。」
「所以要思考怎样才会够,却不会过,甯叔想想,这几年,药是不是越下越重?既然如此,应该补足啦,为何每到冬日,少主仍旧毒发?是不是因为你把雪蛊胃口养大了?
「倒不是说璇玑阁买不起补药,可无药不毒,药喝得越多,肝肾就要费更大的力气把药毒给排出去,这是不是造成少主长期倦怠、胃口不开、身子瘦弱的原因之一?」
甯朝天越听越心惊,他只想着喂饱蛊虫,不让它出来作怪,怎麽就没想到这一点。
云曜看着染染,也觉得不可思议,她那双眼睛里有着成年人的智慧,况且八岁的孩子不该有这般通透的分析。
再者,她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真的只是从书上看来的吗?可书屋里的医书摆了多少年,璇玑阁里,从未出现过另一个大夫。
染染察觉云曜和甯叔的异样表情,这才後知後觉发现自己显摆太过,可每每说到医理,她就是控制不住。
别人医学院读七年,她可是从出生就在中医里打滚,别人读童话故事,她读《皇帝内经》,别人唱儿歌,她唱药头歌,中医是在她骨子里长期定居的东西。
可是话说回来,她现在才八岁,过度早慧,下场通常不好,所以……两根十指下意识互转十圈,她偏过头,笑咪咪地望向小翔,娇声问道:「我厉不厉害?」
「不厉害。」
「还不厉害?我把陆叔叔的话都记起来了,那可是陆叔叔说的,过与不及都伤身。」
闻言,甯朝天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师兄讲的,可八岁孩童能现学现卖、举一反三,也相当不容易,这孩子确实能耐。
云曜向甯叔望去一眼,她说服得了甯叔,却哄不过他,他不相信她的说词,会否她亦是……想到这里,他不禁眉头紧锁。
甯朝天叹口气道:「今儿个吃过饭到药堂来一趟。」
染染目光一闪,意思是……甯叔终於要收她为徒了?太好了!甯叔专精的是下毒、解毒,这恰恰是现代中医较少涉猎的。
「是。」她回答得又快又清楚。
见她那副得意快乐的小样儿,甯朝天忍不住跟着笑开。
染染站直身子,拍拍小翔的肩膀,道:「走,我给你烤饼乾吃。」饼乾自然也要送点儿给少主大人,再送点儿给师父大大的呀,不过那可不是贿赂,而是束修。
「好啊。」小翔立刻背对她,微弯下腰。
她马上笑眯了双眼,她实在太着迷於这个人体飞行伞了。小翔施展轻功,一纵一跃,她就能享受风在耳边呼啸的感觉,实在是啵儿爽。
曹叔说了,小翔轻功还不行,只能由高往低处,再过几年,他就可以从飞行伞进化成云霄飞车,针对这一点,她肯定会好好督促小翔练武。
「等等。」
云曜一出声,小翔立刻站直身子转过头,刚准备「上车」的染染也跟着转头。
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表情,竟让云曜觉得有几分醋意,随即他轻轻摇头,甩去这古怪的念头。
「小翔自己去玩,染染过来。」
「饼乾?」
甯朝天拉着小翔走出去,安抚道:「让甯婶给你做吃的。」
染染犹豫了一会儿,才走到云曜身前。
他递给她一册古籍,说道:「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读读,一炷香後背给我听。」
她的额头瞬间冒出三条粗粗的黑线,而且不断往下延伸,她哪有什麽过目不忘的本事啦,那些药头歌她只是、只是从小背到大啊!
第三章 最强谋士的最强助手
承轩三十三年,春。
春晖宫里,丽妃抱着儿子轻声哄着,看着他红润的肤色、漂亮的眼睛、圆圆肉肉的小手,满满的骄傲浮上心头。
当年,生下龙凤胎之後,她又诞下一麟儿,取名梁梓杉。
人人都说她有福,连进宫探望的母亲也这麽说。
约莫半年多前,皇上不时头疼、胸闷、腹痛、四肢酸麻,病症多到御医束手无策,她当时害怕极了,万一皇上驾崩了,他们母子只能任由皇后娘娘宰割。
是云雪提到大安寺有位老师父医术很厉害,只是曾立下咒誓,终生不离寺门一步,她花上大把功夫才说服皇上微服到大安寺,不料在那里遇见神医陆鸣。
陆鸣是个厉害到极点的人物,他不知道皇上的身分,只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便知道皇上是中了毒,他马上替皇上配了一帖药。
不过一碗汤药下肚,皇上那些折腾人的疼痛竟好了大半。
从那之後,陆鸣便三不五时进宫为皇上号脉调养,不仅那些病痛没再发作,皇上的龙体比起前些年都要好得多,倘若皇上能再撑个十年……她低头凝睇怀里的儿子,轻轻拍着。「娘会让你登上那个位置的。」
都说龙凤胎是喜兆,人年纪大了,对这些事总是特别上心,皇上为沾沾喜气,经常往春晖宫来。
她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女人,否则也不敢买通魏太医,做出双生子这种事儿,她只怕色衰爱弛,皇上再也记不得她,只要皇上肯来,她便有办法让皇上独宠她。
她成功了,从丽嫔到丽妃,杉儿出生後,皇上甚至有意晋封她为丽贵妃,若非皇后娘娘极力阻止……想起皇后,她一双美目射出凌厉。来而不往,非礼也,听说东宫太子近来日子过得挺无趣,身为後宫嫔妃,自该为皇后分忧,她该替太子找什麽乐子好呢?
站在丽妃身後服侍的云霜、云雪互看一眼。跟在丽妃身边十二年,丽妃一个眼神,她们就能意会,这女人又想干坏事儿了。
当年阁主将她们风、雨、霜、雪送进宫里,云风善武、云雨善谋、云霜善医、云雪善文,云霜、云雪成为丽妃得力助手,而云风跟在小少爷身边,云雨则负责照顾梁梓雅。
这些年,除医术之外,她们将一身才能尽数教给小少爷,小少爷的智谋虽不及大少爷,但武功学得极好,十二岁的小小孩童若与大将军对招,怕也能接上五十招。
「母妃,我们回来了。」
梁梓雅和梁梓瀚一起走进殿里。
女儿是丽妃最大的骄傲,女儿肖她,貌美无双,虽然性子骄纵、目中无人,但哪个公主不是这样?至於梓瀚……当年把他抱进宫,她不是不担心的,就怕孩子一天天长大,不像爹也不像娘,可意外的是,他越大竟越像皇上。
初时,这令她松了口气,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可是亲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更像皇上,她开始害怕了。
她想起那个与太子嫡长子梁钧沛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小皇孙,想起天龙星降世的预言,想起宁王妃的睿智,想起诞下梓雅後,她立刻派人杀了魏太医封口,却发现魏家早已人去楼空……
一点一点的痕迹,让她无法不怀疑,会不会梓瀚就是当年降世却被宣称夭折的天龙星?
「母妃,秋太傅向父王夸赞哥哥,说哥哥很聪明,他做的文章比梁钧沛要好上好几倍呢!」梁梓雅一进门就赖到母妃身边撒娇。
她本不喜欢哥哥,因为只要有哥哥在,父皇就看不见她了,小时候她总想着,要是哥哥死掉,父皇会不会更宠爱她?可是雨姑姑教导後,她方才明白,若不是哥哥,父皇才不会踏进春晖宫半步,後宫美女多得是,父皇不会多看母妃一眼,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全是拜哥哥所赐,因此她心中虽不喜,却也勉强掩饰几分。
但今儿个的事,着实让她太有面子了。
梁钧沛是太子哥哥的嫡长子,出生时,人人都说他是天龙星转世,太子哥哥喜爱他、父皇看重他,所有人都哄着、捧着,宠得他眼睛长在头顶上,连她这个姑姑也不放在眼底,这也就罢了,竟然连他妹妹梁钧湘也是同样德性,着实教人暗恨。
「母妃,听说父皇要赏哥哥呢,说不定晚上会来咱们春晖宫。」
这样的话并不会教丽妃开心,梁梓瀚确实比一般的孩子早慧,比一般的孩子勤奋,能耐也确实胜出同龄的孩子许多,若非如此,怎能让秋太傅一眼瞧上,还特地上折子,表明愿意亲自教导,皇上是同意了,却要秋太傅连同梁钧沛一起教。
梁钧沛顽劣无比,让秋太傅头痛至极,却还是愿意日日指导梁梓瀚学业,由此可知,这孩子多麽不一般,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天龙星?
天龙降世,除祸乱、定乾坤,横扫诸国、称霸天下。
若事实真如她猜测,若梓瀚真是宁王妃所出,若东窗事发……
天!这会牵连到她的雅儿、杉儿,该死的魏太医,当年背着她到底做了些什麽事,她是招了什麽鬼到自己身边?
越想越是惊惧,这个孩子,还能留吗?倘若早一步除掉他,是不是就不会留下後祸?可皇上喜欢梓瀚,对春晖宫多有恩泽,如果没了他,皇后会否肆无忌惮地打压他们母子?
「母妃……」见母妃神色不对,梁梓瀚上前扶着她。
不料丽妃像是看见鬼似的,一把将他甩开。
梁梓瀚反应不及,摔跌在地,他张大眼睛,错愕的望着母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虽然他明白,母妃生他的时候难产,特别不待见自己,可也从来不曾像今日一般,那眼神像是……想杀了他?
梁梓雅也受到惊吓,这是好事啊,为什麽母妃这样生气?
云霜、云雪见状,心中一突,但仍力持镇定,向仍坐在地上的小少爷使了个眼色,可是他呆呆的,并没有注意到。
云霜悄悄掐了丽妃怀中的婴儿一把,梁梓杉放声大哭,丽妃这才回神。
她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淡淡的对梁梓瀚、梁梓雅道:「上一天学,也该累了,你们回去休息吧。」说罢,她抱着孩子往内室走去。
梁梓雅哪肯就这麽离开,她非要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一跺脚,她跟着丽妃身後进屋。
厅中,只剩下梁梓瀚还傻坐在地上,想不通前因後果。
云雪低声道:「你送小少爷回去,我给少主写封信。」
云霜点点头,扶起梁梓瀚,轻声道:「八皇子,奴婢送你回去。」
一路走,云霜一路想着,得给小少爷熬一副安神药,往後,小少爷越出脱、越像皇帝,丽妃必然会越猜忌,唉,也许该让小少爷多知道一点事了。
梁梓瀚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里,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麽他这样努力,还是得不到母妃的欢心?
打开柜子,拿出珍藏的小泥人,他细细轻抚,如果小苒在就好了,她会对他笑,会用甜甜软软的声音告诉他——?
八哥哥不怕,没人喜欢八哥哥,小苒喜欢。
是啊,他有小苒喜欢就够了。
染染知道,每个月,宫里总会送来一封信,信中钜细靡遗地记录了八皇子梁梓瀚的生活起居及宫中大小事,每次看信时,情绪起伏不大的少主总会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但是今天,他的表情好像有点凝重?
她放下手中书册,坐直身子。
虽然确定她不是神童,少主还是天天把她留在房里两个时辰,理由是什麽?不明!
如果可以选择,染染宁愿和小翔出去玩飞行伞,再不,跟在臭脸甯叔屁股後面捣鼓那些毒药,也好过坐在少主身边无聊。
不过少主坚持,而且司徒先生也说了——?
染丫头性子讨喜,多在少主跟前晃晃,逗得少主开心,也是好事。
什麽时候她变成谐星啦?
染染扁扁嘴,凑到少主身边,和他一起研读信件。
别骂她不尊重别人的隐私权,这可是少主亲口应允的,她可以参与璇玑阁里的大小事,可以看所有的密信,以及从各方呈上来的消息。
信里面那位八皇子梁梓瀚的表现越来越优异,颇得皇上重视,毕竟皇上中年得子,得到的还是颗大珍珠,当然有中乐透的爽快感,给八皇子的赏赐多到令人眼红。
皇后不是没使过绊子,但都没有成功,倒不是丽妃防范得当,而是因为风、霜、雨、雪是自己人,有她们在,皇后那点小手段没有使转空间。
可这封信却写着动手的竟然是八皇子的亲生母亲丽妃,认真说来,这其实是件小事,丽妃只不过是推了梁梓瀚一把,也许那天丽妃的大姨妈报到,心情正差,梁梓瀚只是不小心撞到枪头上。
但这麽小的事,雪姑姑会花那麽大的功夫细细描述,就很值得商榷了。
染染想不通,再怎麽样不喜欢大儿子,也是亲生的吧,何况这是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过去丽妃宠爱梁梓雅却不爱梁梓瀚,已经颇令人费疑猜,现在又对大儿子动手,着实诡异,不过武姜也是讨厌大儿子郑庄公,疼爱小儿子共叔段,搞到祸起萧墙,引发战事,所以後宫的人都很变态的,不能以一般人的角度去思考。
染染想不通的,云曜却心知肚明,他忖度着,是丽妃有了亲生儿子,怕过於出色的梓瀚夺走皇上的疼爱?或者是……梓瀚的容貌已经引起丽妃的怀疑?如果是後者的话,身世之事,再不能瞒着梓瀚。
「请问……」
染染抛出两个字,温润如玉的男子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好神奇、好有魔力的笑容,他一笑,她顿时如沐春风、如饮甘泉,心头那朵花也悄悄地绽放。
仙姿丰采啊,怎麽有人可以长成这样,帅度不到一百分,但眉眼一弯,就让人觉得幸福降临。
云曜贪看着她的双眸,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乾净,彷佛空中最灿亮的星子,任阴霾云雾也遮掩不去。
「想问什麽?」他问道。
「请问这位丽妃娘娘,是不是梁梓瀚的後娘?」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但心底不免微微一惊,光凭信中的内容她便能猜出端倪?
他笑着反问,「如果是呢?」
「如果是的话,珍珠就得找个好匣子藏起来,隐其光辉、掩人耳目,才能保证不被磨成珍珠粉。」
她的形容让云曜不由得失笑,也只有她会把好好的一句话讲成这样。
「可如果他是珍珠,没有娘疼、没有姥姥爱,再不争取父皇的关爱,日子岂不是过得更加悲惨?」他的话等於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
「话是这麽说没错,可在尚无自保能力之前,宁可过得悲惨,也不要过得危险,木秀於林,风必摧之,这话人人都知道,怎麽就没人肯做老二呢?老二哲学才是保命法宝。」
「老二哲学?」云曜疑惑地看着她。
她点头反问,「一座林子,什麽样的树木会被砍掉?」
「什麽样的?」
「两种,一种是长得最高最好的,被砍去当栋梁,一种是长得最差最坏的废柴,被砍去烧火取暖。做人,不要当第一,也不要做最後,中间中间、不上不下,既不遭人妒,也不受人嗤笑,日子自然逍遥。」
「这话有理。」
本以为有丽妃护着,瀚弟的日子不至於艰难,怎麽说,他都是丽妃的倚仗,日後丽妃要过什麽样的日子,得看他出不出息。
谁知丽妃又产下一子,有亲生儿子,自然想为亲骨肉盘算,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也不是什麽坏事,但若想过河拆桥,可就不成了。
瀚弟那边得多派些人,丽妃得防,皇后也得防,而且染染说的没错,不上不下,确实能够保障安全。
信里还表明云风希望再派个高手过去指导瀚弟武功,他武学练得这麽好,好到云风无法教导?他肖了父亲,是吧?看来他不仅要送个武学高手过去,也要派人教导他兵法。
「所以少主大爷要让谁去指导梁梓瀚武功?」染染的大眼眨巴眨巴的,那笑容说有多阴险就有多阴险。
「你想推荐谁?」云曜微挑起眉,侧眼瞅着她。
「少主认为曹叔怎麽样?曹叔武功盖世,轻功惊人,他的内力媲美张三丰,武学造诣直逼东方不败,他只是没下山去和人比试,否则拿个武林盟主根本是小菜一碟!」
他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张三丰、东方不败是什麽人,但他怎会不晓得她在打什麽算盘,他用手指敲敲桌面,好笑的道:「曹叔?若曹叔去了京城,谁来督促你练武?」
「有小翔啊,我也不贪多,小翔的武功,我学个五成就好。」
好大的口气,依她那老是耍赖偷懒的性子,便是半成,也甭想学得起来。
「话是这麽说,但曹叔的武功比不上云风,让他去京城,无太大助益。」云曜直言道。何况曹叔是军中老人,更是父亲的心腹,宁王叛乱之後,他就是个已死之人,倘若进京被认出来,不但会连累瀚弟,怕也有性命之危。
染染瞠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直盯着云曜。
梁梓瀚厉害到这等程度,才十二岁,曹叔就教不得了?文治武功样样强,又得璇玑阁全力维护,他是什麽身分?先帝遗孤?不会吧,先帝都死了三十几年了,除非有冷冻精子的技术,否则怎麽也生不出来。
不过不管他是什麽身分,少主都打定主意要扶持他当下一任皇帝了吧,可是这真的能成吗?东宫太子年近四十都还没有龙椅坐呢,何况太子还生了个天龙星的儿子,皇位早晚要落在太子头上。
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什麽好争的?会做这种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白痴,一种是做足准备的,少主看起来不像前者,那麽……他做了什麽准备?
「怎麽这样看着我?」云曜饶富兴味的瞅着她,这个丫头越相处越觉有趣,才八岁稚龄,可思考事情时的表情,比成年人更像成年人。
「没事儿,少主想好让谁过去了吗?」
「任其安和杨鼎闻,一文一武。」
竟派出这麽大咖的人物,果真是下足重本,嘶——?梁梓瀚到底是什麽身分,少主为什麽如此看重?染染对他感兴趣了。
她的笑,勾起了云曜的惬意,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为何,只要她在身边,他便觉得舒心。
打从离开宁王府的那日起,他便负荷着沉重压力,有太多事等待他做,他熬着、忍着,他甚至已经遗忘什麽是快乐,直到染染这个说话颠三倒四却聪明无比的小女娃儿出现。
他喜欢逗她、惹她发火,更喜欢她张着亮亮的眼睛不断对他说话,他知道这种喜欢很奇怪,但他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我想进京,你想跟吗?」云曜突然冒出这麽一句话来。
「现在?」染染斜眼看他,弧是吧!
「对,现在。」他回道。
她凑到他面前,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小脸,笑问道:「请问少主,我长得很像小翔吗?」
「不像,小翔要漂亮得多了。」云曜实话实说。
染染的脸部肌肉微微抽了抽,这样对女生讲话,太没绅士风度了,她揉几下鼻子,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不像,少主为什麽认为我很好骗?」
「何以见得我在骗你?」
「其一,没有人请,少主自己下山,怎麽会有一个华丽丽的开场?不过是个江湖人物,进了京城,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半点涟漪都激不起。」
「我干麽需要一个华丽丽的开场,你不是强调老二哲学吗?」云曜已经越来越习惯她奇特的说话方式,而且现学现卖对他而言根本不是什麽难事。
「老二哲学是用来保命的,少主大人进京,目的肯定不是保命,而是搅动风云,既然如此,就得有足够的影响力,没有影响力,事倍功半,效果不彰。」
「有几分道理,其二呢?」
「其二,梁梓瀚年纪还小,现在把他捧出来和太子对抗,除非少主嫌他命太长。」
云曜暗自心惊,她果真把他看透了,璇玑阁上下无人能猜测他的心思,她是如何推敲出来的?
「你怎会认定我想捧出八皇子与太子对抗?」
「不然呢?少主嫌自己钱太多、时间太长,闲得发慌,才想搅进群雌粥粥、鸡争鹅斗的後宫?谁会没事跑去关注一个後宫小皇子,如果真要关注,那位天龙星会是更好的选择。」
天龙星?他微敛眼眉,嘴角微微翘起,那日出生的,可不只梁钧沛一个。
「依你看,如何才能产生影响力?」
他这是承认他想推选新帝?好吧,认了就好。染染双手负在身後,学着胡歌的英姿飒飒,试图营造出气势,但对不住,八岁小丫头做这种事,只会给人一种感觉——?做作。
因此云曜得极力憋住笑意,才能做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搞个璇玑榜吧!『一卷风云璇玑榜,囊尽天下奇英才』,让天下英才都以能够进璇玑榜为荣,反正璇玑阁名声如日中天,连皇上都要派人来请益,弄个璇玑榜,小事一桩。」
「璇玑榜?把八皇子排在榜首,让皇上对他诸多青睐?」云曜嘲笑道,这样岂不是把瀚弟直接推入险境?
「不对、不对,榜首是咱们家少主大人。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云郎。云郎有麒麟之才,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到时候,想当皇上的各方势力定会竭尽全力上门求贤,这不就有个华丽丽的登场了?」
请相信苏染染,如果连续看十次《琅琊榜》,以上那些句子,绝对能够朗朗上口,她这样好胜、显摆的个性,大学怎麽没有以第一名之姿毕业?答案是,《甄环传》是主嫌,《琅琊榜》是帮凶。
「问题是,有天龙星在世,那是上苍注定的事,京城里,肯定没有想当皇帝的各方势力。」他似笑非笑反问。
「这问题很难处理吗?」
「当然,朝廷百姓皆相信卜卦神算之术,天命之说,很难违逆。就算八皇子天资聪颖,立功於国,但只要梁钧沛在,大家就会期待他登上帝位,为天下创造太平盛世。」
「如果天龙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呢?」染染反问。
「谁晓得阿斗会不会命中带福、泽被天下百姓?」
「如果他不思上进、坏事做尽,恶行在百姓间流传,百姓还会支持他?」
「士大夫之间或许会议论,但百姓恐怕不会轻易逆天命。」
「如果传出当年观星的大家是收受太子好处才故意假传天龙星降世之说呢?如果内侍们暗地密传,说当年八皇子是在天龙星降世日呱呱坠地,但皇后耍手段将真相彻底隐瞒呢?」
染染越说,云曜越是心惊,她居然把他想到的事一桩桩全点出来,那是怎样的一副玲珑心思?但表面上他却装出一脸不在意,说道:「小儿之见,不足取之。」
哈!老娘在当凤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巢里孵着呢,姊姊芳龄二十六,哥儿多大啊!
她一肚子火,正想发作,可这时小翔「飞」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果子,往桌上一摆,乐津津地一手抓一个,分别递给她和少主。
染染被骗过,那果子酸得掉牙,她皱了皱鼻子。「不吃。」
「吃!」小翔拿着果子,手臂举得直直的,非要她吃。
染染别开头,她又不是孕妇!
正这麽想时,「云孕妇」竟拿起果子,喀嚓一口咬下,吃得津津有味。
不会吧?她瞠大眼睛望着少主,看他一口接一口,她酸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云曜看她一眼,道:「这叫神仙果,吃了能养颜美容、健胃整肠,上次小翔采的时候尚未成熟,确实又酸又涩,但这会儿熟透了,是甜的。」
染染不相信,但男人都不爱吃酸的,他能吃得这麽乐,应该还不赖吧,而且还可以养颜美容,这一点确实非常吸引她。
帅到很养眼的小正太,双眼发出慈善光芒,手还平举着,小小的果子在他的掌心朝她呼唤,於是她把神仙果接过来。
「好吃。」小翔说着,也拿起一颗神仙果,往衣襟上擦两下,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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