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行天下》作者:浅草茉莉
浅草茉莉《妒行天下》出版日期:2016年5月18日
内容简介:
哼,摄政王蓦允明知她爹这山东巡抚是冤枉的,还故作无知,
好在她顺利揪出山东总督卢信刚的小辫子,一举揭了贪污栽赃的事,
但只怪她太聪明,竟查到蓦允与总督有挂勾,踩了那恶霸的地雷,
从此给他盯上了,先欲逼她嫁到卢家当寡妇,後又说要娶她为妾,
吓得她赶紧藉着陪弟弟读书一事,上京投靠长姊好避避祸事,
并在大理寺找到工作,成为女仵作供弟弟在京都最好的书院读书,
岂料,日子才刚安顿下来,弟弟竟卷入德照亲王独子命案!
人家王爷不分青红皂白欲让弟弟抵命,迫得她只好找上蓦允求救……
这代价便是嫁进摄政王府为妾……还是第二十九号妾室!(咬牙)
而且他向皇宫要了凤轿、金缕衣给足她面子,惹来「姊姊们」眼红,
其中,竟还包括了皇宫里的那位……一群女人拚命将她往死里整,
很好,耍流氓、玩心机,她可从没输过!更何况有那男人撑腰──
无论是轰走被献来的美人、当街修理欲高攀的尚书千金,他全默许了,
女人最大的权,便是男人的宠,那群女人想跟她斗?哈,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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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死牢内,关进巡抚春冬山一家,春冬山被扣下要呈给朝廷的税银八万两,贪渎情节重大,累及家人,除了已出嫁的长女春湘茹外,妻子谢玉娘、十六岁次女春芸姝,以及十二岁儿子春开平皆跟着下狱,等着秋後问斩。
次女春芸姝向来胆小,下狱当日因惊吓过度,脑袋撞上了门柱,一时间断了气。
春家人以为女儿死了,几乎哭断肠,但一刻钟後女儿突然又活过来了,可她醒过来後眼神陌生,竟然认不得父母与弟弟了,谢玉娘只得细细对她讲了春家发生的事,她才明白父亲被诬贪污,一家四口正等着一个半月後秋决。
她眼神逐渐清明,理解一切後,看向一旁颓然的春冬山。
他长叹一声,愧疚不已。「都是爹不好,不知得罪何人,惨被陷害,还累得你们跟着没命……」春冬山说着,老泪纵横。
一旁的谢玉娘也抱住儿子春开平痛哭,春开平年纪小,家中虽遭逢巨变,本还能勇敢的忍着,但见爹娘都哭了,也忍不住的嚎啕哭了起来。
在一片哭声中,蓦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哭什麽?你们又死不了!」说话的是隔壁牢笼的老妪。
春家人闻言,止了哭声看向那老妪,她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眼珠子浑浊,似乎是看不见的。而这人春冬山晓得,她的死令还是他一个月前亲自发的。
「你又在说什麽妖言惑众的话?」此妇是女巫,日前在街上大放厥词,说山东大官作恶多端,即将绝子绝孙受到恶报,还编成歌谣在市集传唱,引发议论,而山东的官员虽不少,但真正主事的大官就只有两个,一个是他这山东巡抚,另一个就是山东总督卢信刚,这说的不就是自己与卢信刚吗?
他听了大怒,命人将这女巫抓起来,打算关个几天做为教训就要放人,但卢信刚不同意,觉得此人妖言惑众,污辱政官,此风不可长,且此妪行巫术让百姓恐惧,执意要处以死刑以正视听,他因而发下秋後处斩的死令。
但想不到她说的竟然没有错,自己一家除了出嫁的长女,全要死绝了,他唏嘘不已。
「老身说的可不是妖言,随你们爱信不信。」她被关了一个月,脾气还是大得很。
「你……你说的是真的,咱们春家老小真能死里逃生?」谢玉娘跟着丈夫死无所谓,却是舍不得儿女们也去的,听了这话还是起了几分企盼。
老妪双眼看不见,却突然准确的「看向」坐在谢玉娘身边的春芸姝。「你这灵魂有趣,原来的人福薄,但你可不是,你这丫头能扭转春家的危机。」
「你说姝儿能救咱们一家老小?」谢玉娘听了这话不住吃惊。
二女儿自幼养在深闺,胆小如鼠,家里一出事立即吓得晕死过去,是什麽胆识与聪明才智也没有的人,有什麽能力救一家人?
春冬山也想着,这个节骨眼连过去受过自己好处的人,对自己都避之唯恐不及,没人敢关心他们一家人,同样被关在死牢里的二女儿又怎能有办法解救家人?
老妪冷笑。「当然,她可是你们一家的救星,且未来人生将贵不可言!」
「救……救星?」春冬山嗓子哑了起来。
「没错!」老妪混浊的眼珠直直投向春芸姝,像是看透了她。
後者身子一颤後头低垂下来,心怦怦地跳,事实上,她是孙明明而不是春芸姝,真正的春芸姝已经被活生生吓死了,自己不知何故由二十一世纪穿越到六百年前的大禧朝,灵魂附身在春芸姝的身上了。
当认清自己不是在作梦,是真真实实的穿越过来,这事已经够震撼人,紧接着竟又得知自己附身的身体原主不久後也要被砍头了!
她不禁愤慨起来,自己这什麽命运,穿越前她出了场车祸,在病床上像个植物人似的躺了半年,再醒来便是穿越到大禧朝,但这一来又得死,老天若是这般安排,那又何必让她穿越?
这不是整她吗?想到这里,她瞧向那形容恐怖的女巫,这人似看穿自己的来处,晓得身子里的灵魂已易主,她想了想便开口问:「我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当春家的救星?」
她希望对方能给她一点指引,否则自己才刚穿越过来,好不容易才套出话知道这里是大禧朝,谁都不认识,更对这朝代的事半点不了解,说她能让春家人逃过一死,这不是说笑吗?
老妪笑容奇诡。「你等着吧,属於你的机缘马上就到来了。」
她不自觉一抖,她怎麽感到背脊凉凉的,居然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春冬山虽觉得这女巫的话有些神,但说姝儿能救家人性命,这实在很难令人相信,就是原本抱着希望的谢玉娘也失望不已,春开平同样露出绝望的表情,一家人仍旧愁云惨雾。
十五日後,山东总督府内。
「这号人物突然过来,说是明天就抵达山东了,偏巧总督大人离开山东办事,一时半刻赶不回来,临时要咱们两个负责接待,且不得有半分疏失,这不是要咱们别活了吗?」山东胥吏赵延苦着脸对同僚年之声道。
年之声脸色一样铁青。「是啊,这人性格多变,阴晴不定,是出名的难伺候,我听说他先前去了贵州,一名官员说话拂了他的意,虽未人头落地,但腿给打瘸了。这会换咱们负责接待,这该怎麽办才好?」他抱头烦恼。
危机当前,两人忧心忡忡。
「唉,这食衣住行我是都尽心安排妥当了,可女人至今我还是不知上哪找。」赵延说。
这号大人物挑剔,所用之物全要「簇新」,女人也一样,不得有一丝污染。处子好找,但要找到貌美如花还知书达礼的就不容易了。这摆明得要漂亮的大家闺秀才行,那便只剩官家的女儿能合大人物的眼,可谁又愿意让自家女儿舍身呢?
其实照理说,能得这人宠幸那是极大的光荣,还能让家族鸡犬升天,只是这大人物阅尽世间美色,又哪里看得上山东这乡下地方的闺女,若贸然献上女儿,万一一夜恩宠後就被弃如敝屣,那该如何是好?
「确实不好找啊……」年之声也摇头,这事难办。「欸,巡抚大人——?不,关在死牢待斩的春冬山不是有个未出嫁的女儿,这不正好献上?」他突然想起这事的提议。
「对啊,我怎麽没想到,春冬山的次女我见过,胆子虽小了点,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家闺秀,那容貌也是承袭了她娘,是个美人,这样的人最适合送去给那大人物了。不过就怕春冬山这个老顽固不肯,还有他那丫头不愿意配合。」赵延皱眉说。
「哼,春冬山还当自己是巡抚吗?他都垮台了,一家都是死囚,一个将死的人咱们还怕他闹吗?至於他那丫头不愿意也得愿意,咱们押也要将她押上那人的床!」
「这……我怕这强押的,伺候不周,反而触怒了大人物,到时候反而咱们俩倒楣。」
「这话是有几分道理……这样好了,咱们去对那丫头晓以大义,告诉她若伺候得好,说不定那大人物能解救春家四口人性命,她也许就会心甘情愿了。」
「那人是有名的铁石心肠,哪可能一夜温存後就放人?」
「她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什麽也不懂,只要让她以为可以救家人,说不定就愿意去做了,如今咱们急需个像样的女人,她就是咱们需要的,就是连拐带骗也得试试啊!」
她,孙明明,不,穿越後为了不被当成妖孽,从今以後她就是春芸姝了,她调整心态,已将自己当成春家次女了。而一个时辰前,在爹的怒吼、娘的哭泣以及弟弟的拉扯中,她被人强行带出牢房,丢进浴桶里刷洗过一遍,两个婢女还替她打扮了一番,此刻看着镜中的人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春芸姝的模样。
镜中的姑娘肌肤丰润,鼻挺而直,唇红而薄,样貌娇嫩,着实比孙明明的容貌美多了。
押她来的人明白地告诉她,让她去伺候一个男人,这人不是普通人,要她好生服侍。因此爹娘与弟弟听了才会大怒,不肯让她来,但死囚哪有人权,她还是被拖来了。
坐在装饰华丽且讲究的寝房内,她心跳极快,刚才她问过替自己打扮的婢女,晓得自己要献身的人即是大禧朝的摄政王蓦允。
那两个婢女谈到他时,居然兴奋中还带着抖音,像是又惧又欢喜,让她不得不对那男人好奇起来,多问了两句有关他的事,哪知两个婢女却用十分讶异吃惊的目光看着她,好似连养在深闺的女子,也没有她这麽不通消息的。
她暗自哼了哼,自己是穿越的好不好,哪可能这麽快进入状况!
可她不能解释,只得装无知的不耻下问,两人才边讥笑边告诉她,原来这位摄政王乃先皇长姊安泰长公主的独子,本来只是个无啥实权的贵气侯爷而已,十二年前,时年十六岁的他即受先皇赏识,以天才少年之姿出入朝堂,一连替先皇解决了几桩棘手的政务,十八岁那年,领兵剿了长期以来据山为王、鱼肉百姓的恶匪三万,隔年更出征灭了小国周朝,得城池十九座,八年前先皇驾崩,御榻前封他为摄政王,辅佐平庸的太子李兴。
李兴登基後,对这位摄政王本不以为然,时常公然违逆,但被狠狠修理了几次後便认清事实学乖了,不敢再逆其意,从此大禧朝不闻皇旨,只尊摄政王令,摄政王蓦允才是大禧朝真正的主子,第一号的人物。
两位婢女说起蓦允的事绩即情绪高涨,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外头已有人催促,不能再多说,便领她出来了。
外头站了两个官员,一个是年之声,另一个则是赵延,两人见了打扮妥当的春芸姝後,眼睛一亮。
「不错,果然是个袅娜纤巧的美人!」年之声赞说。
「我说吧,春家的次女是上得了台面的。」赵延也笑着点头,不过随即脸色一整,转向春芸姝警告道:「你春家的机运来了,事成你还得感激咱们俩。本官可告诉你,这人物不是一般人,你伺候得好,有可能免去你一家四口的死罪,所以你好生掂量着,别进去後给本官闹,惹那人不快,倒楣的还是你自己及你爹娘和弟弟,听到了没有?」
「没错,你一家人的死活就看你今日表现了,别白白把活命的机会给毁掉。」年之声也提醒她。
春芸姝冷眼瞧着两人,他们说的话分明大有问题,爹犯的是贪污渎职重罪,才会株连一家老小跟着被斩。她长相虽然不差,但也只是个普通人物,若与那人睡上一夜,那人就能赦免春家人,这想法未免太天真。
再者,如果摄政王是个荒淫无脑的人,还能掌握大禧朝实权这麽久吗?想来眼前两人说的根本是浑话,想骗她傻傻献身,供人白白玩乐一番,实在可恶!她本想大骂一通让他们别作梦了,但冷静一想,爹说他是被陷害的,也许自己见到那人能找到机会替爹伸冤。
有了这打算後,春芸姝便乖乖的朝两人点了头。「我明白了,会好好服侍殿下的。」她面不改色的说。自己未穿越前是百亿家产的继承人,自幼就被训练要临危不乱,这会儿事到临头,马上就能机巧应变。
「那就好,那就好!」见她这麽上道,年之声满意极了。
可赵延见她镇定,无半丝惊慌,不禁有些讶异,这丫头之前他是见过的,春冬山是巡抚,自己这小小胥吏去拜访,遇见了她还得鞠躬哈腰的行礼,可这丫头却是低着头畏畏缩缩的,与他说上两句话就脸红,他本还暗喜以为她不会是瞧上自己了吧?後来才由春家的下人那儿得知,她本就见了谁都怕,平日都将自己关在闺房里不见客,是不巧与他撞见才会一开口就脸红。可眼下的她,眼神沉稳处变不惊,与他见过的好像不太一样了?要不是亲眼见过这丫头的容貌,他还以为从牢里带错了人出来。
「我这就进去了。」春芸姝懒得理会赵延审视的目光,推着门走进屋里去了。
里头阴暗,唯一的光线来自窗外的月色,难不成,这位大人物办事时喜欢暗着来?
而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她的灵魂已经二十六岁,谈过三场恋爱,「人体运动」这事是吓不到她的。
隐约地,她听见奇怪的咯咯声音,忍不住好奇是从哪发出来的。她往内边的床上望去,见床上坐了个人,便朝那人走去,越是靠近,她眉头越是蹙得紧,因为那人似乎在发抖,咯咯声是从他嘴巴发出来的,那是牙齿打颤的声音。
当她看清这人的长相後,觉得颇俊。「你——?」只不过她才开口,他居然如惊弓之鸟般抱头躲到床脚去,她立即傻眼,这人就是名震天下、大禧朝最有实权的摄政王?
没有搞错吧?她脸一沉,上前抓住那人的衣襟。「喂,你抖什麽,不会是病了吧?」
那人更惊慌,不说话,胡乱的要扳开她的手,拉扯了几下,他的衣襟竟教她撕开了,露出结实的胸肌。坦白说,这副身材挺有看头的,只是这麽个帅哥,怎就这麽没用的缩在地上呢?春芸姝不屑的撇嘴,揪住他的裤带要将他拉起来说话,怎知这一拉,他裤头松了,一条裤子就在她眼前滑落——?
与此同时房门教人踹开了,赵延与年之声冲了进来,见到她正在脱人家的裤子,两双眼睛都直了。
「你……你强了他?!」赵延不可置信的问。
「我……」她尴尬的正要解释状况,蓦然又有大批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衣着精致,气质凌人,凤目深邃,一出现立即带来一股紧迫压人的气压。
春芸姝与他四目交接,不由得一窒,悄悄吞咽了一口唾沫,她穿越前的出身极好,是社会金字塔上层的人,见过的人物何其多,却从没见过这麽一双冷酷寡淡的眼,连口都没开就能慑震人。
「卢信刚,你倒会用人,这两厮认错人就罢了,还给本王找了个急色鬼。」男子开口,声音清冷至极。
被他点名的人正是山东总督,他本在邻县拜访旧友,得知摄政王驾到山东,十万火急的赶回来,心想自己虽慢了一步,但属下会负责招待,应该不会出什麽大乱子,哪知赵延与年之声这两个蠢蛋竟然迎错人了,还给这人物找女人,而这女人竟是——?
「赵延、年之声,你们是吃错药了吗?办的这是什麽蠢事?」卢信刚怒斥两个手下。
赵延与年之声立即往地上跪去。
年之声抖声道:「卑、卑职们没见过殿下玉面,殿下又是微服而来,身边没了摄政王的仪仗,卑职们难免认错……」
「是啊,是啊,再加上这人身形与殿下相似,卑职才会糊涂的将人迎回来,卑职们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还、还有这丫头,她本性不是这样的,之前是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真不知她怎麽会变得这麽浪荡的……」赵延接口,简直悔不当初,不该找这胆大妄为、敢强了男人的丫头来伺候摄政王的。
春芸姝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原来屋里这人不是蓦允,真正的蓦允就是眼前那冷傲阴寒的家伙。此刻再瞧那衣不蔽体的冒牌货,两人身形是差不多没错,长相也有三分相像,但气质与正牌货那份矜贵之姿相差十万八千里了。不过,蓦允位高权重,总督府的两个小官之前哪里够格见得上他的面,自是凭形容去接人,会接错人其实也情有可原。
「想必这位就是真正的摄政王了,既是认错,就是误会一场,您也别怪罪人了,至於小女子春芸姝也不是浪荡之徒,这人的衣服还有裤子是自个儿不小心掉落下来的,与我无关,这一切都是误会。」
她俐落的说话,只是说完後,在场的人却是惊凸了眼。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眼前的可是当朝第一号人物,更是个喜怒无常的主,这丫头难不成不想等秋後处决,此时就想死?
蓦允缓缓将目光投向她,眼神冰冷,令人有灭顶之危,她虽勇敢的迎上去,可心下明白,自己穿越前若是上流社会中金字塔里的一员,这人就是金字塔顶端那唯一至高,瞧着他,自然而然有矮人一截之感。
「姝儿,你不仅失德失仪还放肆,谁允你能直视殿下的,你爹就是这样教导你规矩的吗?」卢信刚斥她。
她听他唤自己姝儿,又提起爹,可见这人是识得她的,又见这人穿着官服,跟着蓦允一道进来,张口就斥责两个属下,她猜这人八成是总督府的老大——?总督大人了。既然这人身分不低,自己也得卖卖面子,且他识得真正的春芸姝,为了掩饰灵魂换人之事,她故意低首乖巧的道:「姝儿是因为家中遭逢巨变,一时受惊,行事才会大胆些,还请见谅。」
卢信刚思索,一个养在深闺无忧无虑的大小姐突然受到家变的刺激,是有可能导致性情大变的,对於她反常的举止倒也不怀疑了。
一旁的赵延猛然记起,春家次女被抓进死牢前曾一度惊吓断气,本以为已经没了气息,後来又转醒,也许就是在转醒後性情大变了,这下也理解了她为何与之前不同了。
「爹,姝妹可能吓坏了,不是有意冒犯殿下的。」说话的是卢陞,卢信刚的独子,生得十分英挺,他是跟着卢信刚进来的,因为蓦允身边围着一票侍卫,他被挡在後头,这会挤到前头来,看到假冒蓦允的人半光着身子,先是脸色一变,还是替春芸姝说话了。
「你住口,殿下在此,这里没你说话的余地,退後头去!」卢信刚喝退自己儿子。
「可是——?」
「让你闭嘴,你还说?」卢信刚怒目。
卢陞这才阖上了嘴巴,但恨恨的瞪向跪在地上的赵延和年之声,怪他们将春芸姝献给蓦允。
赵延与年之声没敢看他。
只听卢信刚接着斥他两人道:「混帐东西,谁让你们找这丫头来伺候殿下的,殿下乃万金之躯,岂容一个死囚玷污!」
两人脸色发青,赵延更是一紧张就口不择言的道:「她好歹曾是金枝玉叶,也与公子定过亲,而今春家问罪,这婚约自是不算数了,可至少她还是洁净之身,卑职们这才想到由她来伺候殿下的——?」
「本官责你胡乱找女人给殿下,你扯小儿婚约做什麽?!」卢信刚气极败坏,急急阻止他再说下去。
一旁的年之声也赶紧伸肘撞赵延的腰眼,让他不要再说下去,这家伙是烧坏脑袋了吗?居然提这事,这岂不是自曝他们让摄政王睡人妻?这事不说破,谁也不会在乎一个死囚与谁定过亲,可一说破那就难听了,更何况苦主还是总督大人的公子,连总督大人都没脸了,他能不恼恨到想割他的舌吗?
春芸姝这下又了然了,原来这位总督大人是自己无缘的公公,还有那看起来挺俊俏的小子则是无缘的未婚夫,此时显而易见的,无缘的公公正急於撇清与她的关系。唉,一朝失势,众叛亲离,猪狗都不愿同笼,这人情冷暖,古今都是一个样的,这种事她看得透,倒不怪他。
蓦允得知她是春冬山的次女,犀利的目光盯着她一会,见她明媚丰盈,尤其那一双眼精灿明亮,对眼前的场面没有一丝惧怕,颇有智慧与胆识,正要开口说什麽时,一道闪光朝他直扑而去,他未动,身後窜出一名黑衣打扮的男子,快如闪电的替他隔开扑面而来的利刃,接着与刺客打斗起来。
令人吃惊的是,刺客居然就是被迎回总督府的冒牌货!
众人见刺客身手极好,竟能与蓦允身边的第一高手苏槽过招超过二十招还不败。苏槽是当朝的武状元,通常取人首级於十招之内,而这人能撑到现在,显见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春芸姝则蹙眉,这冒牌货会武功,那就不可能让自己轻易扯去衣物,分明是故意戏弄她,思及此,她心头火起,但随即一想,深觉他不是单纯的戏弄她而已,恐怕真正的目的是要让闯进来的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他才好寻机动手行刺蓦允。
哼,她可不是能让人随便拿来利用的人,对这人她算是恼上了!
春芸姝抿嘴见刺客与苏槽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舍,但不久即居於下风,苏槽得了空隙一掌往他的胸口打去,然而这一掌击出去後,他立即得知上当了,原来刺客借着他的掌势让锋利的刀直往蓦允的方向飞去。
众人大惊,来不及拦下那把刀,眼见刀子即将刺入蓦允身子时,忽然一条不知什麽东西打下了刀子,接着,刺客哀嚎一声,腿被苏槽打断,狼狈的摔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回神後才看出打落利刃的是什麽,那居然是一条裤带,而且正是刺客自个儿的,只是,之前裤带被春芸姝扯掉,这会却被她拿来坏他的事了。
「你这蠢女人——?」刺客腿骨折断趴在地上,不敢相信是一个女人让他功败垂成。
「小子,这是告诉你,女人不好欺负,以後别随便吃女人豆腐。」春芸姝不屑的说。
「你!」他咬牙怒目,恨不得将她剥皮。「我杀了你——?」
他忍着双腿剧痛,爬上前要杀她,但才刚动就让卢陞给踩住,踩的还是断脚处,令他鲜血淋漓外加哀嚎连连。
「连殿下也敢行刺,你该死!」卢陞恨声说,像是替蓦允出气,可态度活脱脱就是泄恨的语气。
蓦允冷笑朝苏槽看了一眼。
苏槽立即上前去。「卢公子,你想泄玩妻之辱,不必行殿下之名,这人我还得好好审问,等我查明他的行刺动机後,若想报仇,先等殿下允了後再说吧。」苏槽毫不留颜面的道,并让人将刺客由卢陞的脚下拖出带走,算是解救了刺客不必受卢陞的折磨。
不过知情的都晓得,刺客只是暂时喘口气,落入蓦允手中,下场除了生不如死,还是生不如死。
卢陞双颊涨红,他确实藉机报未婚妻被辱之仇,虽说春芸姝未过门,之後他也不可能娶她,但再怎样也曾是自己的女人,容不得别人污辱,况且自己都没碰过的女人,凭什麽先让人便宜了去。而他这层心思被人当众说出来,要不难堪也难,偏这人是苏槽,蓦允身边的第一人,被讽刺也得忍下了。
卢信刚见儿子在蓦允面前这麽沉不住气,不禁狠瞪了儿子一眼,卢陞也在父亲的狠视下,脸色由红转白了。
刺客被带走後,卢信刚随即指向赵延与年之声,怒道:「你俩混帐,竟带了刺客进总督府!」
两人万分惊惶,趴在地上颤抖得骨头都要散开了,刺杀蓦允不管是主谋还是从犯,都得死啊。
「卑、卑职们不知这人是刺客,卑职们无、无心之过,还请大人明察!」
卢信刚看着两个属下惊惧的模样,沉默地深思起来。
两人心想卢信刚是长官,好歹会保他们或说上几句开脱的话。
谁知,卢信刚一转身便朝蓦允跪下道:「殿下,这两个家伙不知死活干出蠢事,卑职事先完全不知情,请容卑职亲自彻查此案,拷打两人,逼出真相。」
他不仅不相救还棒打落水狗,省得自己沾腥,让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登时都愣住了。
蓦允锐目看着卢信刚,看得他背脊上的冷汗直下,就在他汗湿了整片後,蓦允终於开金口的道:「本王自是信你的,但要本王将人交给你——?」
「殿下若不放心两人在卑职手中,尽管砍下两人的脑袋。」
听见卢信刚的话,两人眼都瞪大了,他不仅不顾多年上下属官的情谊,为自保竟还狠心对他们痛下杀手?!
这事就连春芸姝也摇头,卢信刚做人可真够现实,撇清得够快、够绝!
「苏槽,这两个你带下审问吧。」
蓦允让苏槽将赵延与年之声押下去,并未交给卢信刚。这表示未全信了卢信刚,令卢信刚心下极度忐忑了。
苏槽让人将吓到瘫软的赵延与年之声押下去,这之後蓦允才瞧向了正皱着眉的春芸姝。「你救了本王的命,倒是不简单啊!」语气不冷不热,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苏槽却是讶然的看了眼春芸姝,似乎颇吃惊。
春芸姝留意到苏槽的表情,虽不解他对蓦允的话有什麽好惊讶的,但也没多想,对蓦允微笑道:「好说好说,小女子不过是巧在站的位置离您不远,手上那家伙的裤带又还没丢掉,千钧一发用来打落了那把利刃,这也算您命不该绝吧。」
她十分得意,自己没见过古代人打架,那招式有退有进,简直结合了力与美,不像未来人胡打一通,用的只是蛮力,哪里有看头,因此她看得起劲,也自然而然注意到那刺客忽然露出的奸笑,她马上猜出他的意图,想也不想就甩出手上的东西,没料到竟然没失手,顺利击下了刺客射向蓦允的刀子。
当她洋洋自得的话一落,众人无不倒抽一口气。
「姝儿,你放肆,殿下本就是命重之人,你哪能对殿下说出这等不知轻重的话!」卢信刚喝道。
她马上省思了一下,古人行止规范多,此刻面对的又是权倾一时的人物,自己说话方式得改一改才行,最重要的是她有求於人,一条命还捏在人家手里呢。
她牙一咬,朝蓦允跪下了。「小女子说话不知天高地厚,还请殿下莫要怪罪。」这里人动不动就下跪,她不识时务也不行,这时候当跪还是得跪,能屈能伸吧。蓦允是真正的权贵,那华光流转,俊美逼人,瞧得她双目微炫,光这分锐气就够教她震撼的了。
「本王可以不与你计较。」他清冷的说,神色上也真没怒气。
她见状,胆子大了起来,想起自己的任务,春家老小的性命还危急着,便把握机会张口再道:「春家有冤,小女子的爹春冬山是无辜的,请殿下为爹、为春家伸冤。」
他瞅着她明明求着他,神情却又不自觉的露出桀骜来,十分有趣。「你说春冬山无辜,可有证据?」
「爹说并无亏空上缴朝廷的银子,这些银子都用於民生,是一分也没有贪进自己口袋里,此刻小女子手上虽无证据,但相信爹是清白的,只要殿下肯给小女子一点时间,定能查出真相。」她初来乍到,对春家的事哪里了解多深,对这案子也只在牢里听爹娘与弟弟说过,然而她既已成为春家人,这条命就与春家绑在一起,说什麽也得为春家人脱罪。而她敢提爹是被冤枉的,求的不是蓦允放了春家人,她真正想争取的是自由与时间,让她可以亲自去了解案情,并找出救春家人的办法。
「你想亲自为你爹翻案?」他讶异她会有此提议,一个女人想插手朝廷的贪渎案,未免太胆大妄为。
「姝儿,你胡说什麽,你爹的罪状都已清清楚楚的摆在那儿,无一丝冤枉,你还查什麽?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家懂什麽?不知天高地厚也得有个限度,再胡闹下去,不用等秋决就教殿下先送你们一家上路了。」卢信刚哼声说。
「是啊,这案子若能平反,凭我爹与你爹的交情能不想方设法的救吗?你别再说些笨话了,乖乖回牢里去,改日……我会去探你的。」卢陞也忍不住说。
她撇笑。「说到同僚之情,瞧你爹方才对待下属的模样,他不多踩春家一脚就算不错了,我可不敢奢望你爹能替我爹做什麽。至於你,虽说春家败落,但你我婚约应该还在,你若还顾着这点情分就别只是来探监,不如做些有用的事,比方说助我查案,让你爹瞧瞧一个女人能不能救出家人。」
卢家父子先是被说得面红耳赤,接着再听她大言不惭的说能救家人,两人又青了脸。
「你这是不自量力!」卢信刚再骂。
「姝妹,你这样逞强也改变不了春家的命运,只会自己闹笑话罢了。」卢陞也觉得她不识好歹。
她抬着下巴。「就当我自不量力又如何?春家的命运我不自己改变,难不成还靠你们?」她一脸的讽刺。
这教两父子全吓了一跳,她何止受惊吓变了性情而已,根本是变了一个人了,时下有哪个女子这麽大胆的,几乎都目中无人了。
居高临下盯着她的蓦允,似笑非笑起来。「你可真令本王吃惊,好,就瞧在你救了本王的分上,本王给你两条路走,一是本王放过你,让你独活不死,二是给你十天,让你自己去找证据证明春冬山的清白。不过,若你找不出证据,仍得和春家人一起死,你选哪一个?」
这确实是个诱惑,十天後也许她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救人,也得跟着死,但若这时候选择放弃家人,那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
卢家父子不用想也认为她会选择独活,爹娘与弟弟的死罪是脱不开的,眼下自己有机会活命,哪有人傻得不把握的。
蓦允饶富兴味地瞧着她思考的神情,勾了勾薄唇。「如何决定呢?」
她抬眉看向他,脸色凝重。「好,给我十天,我定会翻案!」
她话一出,卢家父子便愣住了。
「春芸姝,你傻了吗?」卢陞问。
「傻?救自己的爹娘和弟弟这叫傻?原来大禧朝的亲情薄弱至此,为了活命对家人至亲的死活都能抛啊?」她笑得讥讽。虽然春家人不是她真正的至亲,但念及与春家人关在牢里的期间,春家人对她的照料以及感受到彼此浓厚的相依之情,她不忍抛弃他们,况且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相信十天後定能凭一己之力救出家人的,因此她选择与春家人同生共死。
蓦允脸上挂着笑,但眼底却极为冰冷。「好,本王就给你十天,希望你真能给本王惊喜。」
「多谢殿下成全。」
第二章 查案起风云
「姝妹!」卢陞喊住她。
春芸姝得到蓦允给的十天查案期後,立即要着手查案了,才刚向蓦允告退出来,卢陞就追上来了。
「卢公子,还有事?」她停下脚步皱眉问。
卢陞快步走到她面前,脸色很不好看。「姝妹,你跟我生分什麽,怎麽叫我卢公子?」
她神情略显为难,她不是与他装不熟,是真的不知他叫什麽,再说了,他虽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不知原主之前对这人是什麽感情,她今後与他往来,态度不好拿捏。
「坦白说,我之前在牢里受到惊吓,所以失忆了,忘了很多人和事……」之前她也是对爹娘与弟弟这麽说的,唯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她为什麽对什麽都不知道。
他露出愕然的表情。「你把我也给忘了?」
她点点头。「是啊,不如你告诉我,咱们过去是什麽交情,还有互相都怎麽称呼的?」
「你……你真忘了我?这、这……我、你……唉,忘了就忘了,告诉你吧,咱们是青梅竹马,你都唤我卢郎,我叫你姝妹,咱们自小订亲,若春家没出事,预计明年八月拜堂……不过现在提这都没用了,我追上来是想问,殿下给你两条路走,你为何不选活路,偏要朝死路走?」他先是错愕她的失忆,後又急怒的问她此事。
她瞧着他,想起他方才在里面也护过自己,似乎不像他爹一样是个见利忘义的人,且他对原主应该是有些真情的,否则又怎会在意她的死活。
思索过後,她神色温和了一些。「我不能不顾爹娘以及弟弟的死活,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会尽力去争取,希望一家都能活下来。」
「春叔的罪状已定,根本翻不了案,殿下肯给你一条活路,那是求也求不来的恩典,你却轻易舍弃了自己可以活命的机会,你就这麽想死吗?」
「不,我有十天的时间可以翻转案情,我不一定会死,卢……卢郎,你帮帮我吧,若能得你相助,我查起案来当事半功倍的。」她从善如流地马上称他卢郎,这人是总督之子,若肯相帮,会比她自己瞎子摸象好,且她时间不多,若要寻转机,是半点时间也浪费不得的。
「唉,事已至此,我当然会帮你,只是,我能力也有限……」
「陞儿,你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有什麽好说的,还不走!」卢信刚走出蓦允的屋子,瞧见两人站在一块说话,马上不悦地斥责。
卢陞尴尬。「爹,姝妹——?」
「不用多说,这丫头自寻死路,你由她去,她的事不许你多管!」
「这……」他瞧着身旁的女子,犹豫着该怎麽办。
「还不滚过来!」
这一吼,卢陞惊惧,马上朝她低声道:「我先走好了,回头等爹不注意再过来找你。」匆匆说完这两句,便跟着卢信刚屁股後走了。
她拧了拧柳眉,瞧来这人也是个靠不住的,还是得靠自己了。嘴一撇,她转身回死牢里见爹去了,为了解案情,很多事还得亲自向爹问个仔细才行。
她走了後,屋里的蓦允离开窗边,苏槽替他将窗子关上,回头恭谨的问:「殿下为何允她查案?」这不是为自己制造麻烦吗?
蓦允在案前坐下,洁净无垢的长指掀开茶碗盖,闻着扑鼻而来的茶香。「这总督府用的茶叶,倒都是好茶,不输摄政王府所用的。」他没直接回答苏槽的话,反而说起茶来,但却又是一口没沾,任茶冷去变涩。
苏槽见状不再多问了,因为主子已给答案了。
主子来得匆促,卢信刚也凑巧不在山东,闻讯才赶回,接待主子的事只能交由属下来办,这才会生出迎错人又找个死囚要给主子暖床的荒唐事。虽说卢信刚那两个手下奇蠢无比,甚至牵连上刺杀之事让卢信刚直接舍弃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两个属下肯定来不及打听清楚主子的喜好,只能将总督府平日里用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待,而这东西有多好,就能看出卢信刚过得是什麽样的生活了。
眼下瞧这总督府上下里外,明着看似朴实,但仔细去瞧处处透着奢华,人说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就是这道理……
瞧着面无表情的主子,他暗忖,卢信刚的总督府怕是地基要不牢了,那姓春的丫头正是主子拿来敲筋打骨的棒子。
「苏槽,那边还有消息传来吗?」蓦允突然问。
「目前还没有。」苏槽神色一紧,马上摇头。
「哼,那就是还死不了。」
「那……咱们是不是仍天一亮就走?」苏槽小心的问。
「急什麽?等他真正要死了再说吧。」
「是……」苏槽暗叹,事实上主子这趟来山东不为别的,正是要前往泰山去见一个人,这人正是八年前出家的顺意侯,蓦宁,如今法名为恒能。
顺意侯归隐佛门一事,为顾全长公主的颜面并未宣扬,所以外头皆以为顺意侯已死。
然而,日前主子突然接到恒能大师病危的消息,立即由京城赶至山东要前往泰山,这总督府只是路过罢了,并没有多逗留的打算,但却发生刺杀以及春家次女为父喊冤之事,误了主子一些时间,只是主子似乎也不急……
唉,主子对於这个抛家弃子多年的爹,心结依旧是难解的。
「对了,本王允那丫头十天查案,这期间派人远盯着即可,不用出面限制她任何行动,本王倒想瞧瞧她能翻出什麽浪来。」蓦允本沉着的脸,这时嘴角浅扬,笑意深沉了。
「是,等十天过後,咱们便知那丫头是不是说了大话。」苏槽也低笑了,这丫头大言不惭能翻案,殊不知春冬山这案……他摇头,若猜得没错,主子让她玩是想给卢信刚一个警惕,让他的日子别过得太安逸,忘了本分。「敢问殿下,十天後,那春芸姝您打算怎麽处置?」他忍不住好奇的问上一句。
蓦允的笑意转为残酷。「不过是根打脚的细棍,时候到了,用不上了,便折了当废柴烧了吧。」
时间有限,第一天春芸姝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便翻阅完与春冬山案情相关的所有卷宗,下午亲自查问了有牵连的人,细问了供词,多方比对後终於大致了解所有的事。
春冬山会被问罪,起因为朝廷每年会拨款给申报贫瘠的地方政府,山东开发不多,民生尚且困苦,朝廷固定会给山东减税,每年还给银两纾困,但五年前他接了山东巡抚一职後开始建设山东,在沿线的济宁和临清开发漕运,由於漕运的发展极好,山东的商务因而繁荣起来,照理不该再申请朝廷补助,但五年来他仍不断向朝廷要钱,此事让人揭发,他立刻遭到弹劾收押,而这事原本只问罪他一人,责他渎职罢了,但後来居然查到他官宅里藏有大批的金银财宝,这涉贪明显,案情重大,以致累及家人,除已出嫁的长女春湘茹外,一律处死。
查案期间,蓦允准许春芸姝可以随意进出牢房,所以她晚上回死牢里睡,与爹讨论白天的收获,等隔日天一亮再外出继续查案,而她晓得蓦允表面上没派人跟着她,但自己的一举一动定是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根本不怕她逃,因为牢里春家那三人的性命还捏在他手中,他自是不担心她会消失,况且,她若想逃当初选择苟活就好,根本不必多要这十天。
晚上春芸姝问:「爹,为何山东明明脱贫了,不需再受朝廷接济,您却还是持续向朝廷拿钱,还有被搜出的大笔钱财又是怎麽回事?」
「山东靠着漕运的收入虽然不再穷困,但那仅限於商业繁荣,耕作田地的开垦仍需要钱,而靠商运得到的钱虽能贴补农务的开发,但速度慢,若继续受朝廷补助,山东离真正脱贫会更快,因此爹才会继续向朝廷伸手要钱。至於在府中搜出的巨款,爹根本不知这钱哪来的。」
山东已能自给自足,春冬山却还是向朝廷要钱,巡抚官宅又被搜出钱来更是事实,如此罪证确凿,春家人是难逃死罪了。
春芸姝评估着案情,爹欺骗朝廷要钱之罪恐怕是没得平反,可是爹坚持自己没贪污,搜出的钱不是他的,这表示有人刻意诬陷,既是如此,她就朝这方向去查,首先要看爹倒台後谁最为得利?
「爹可有仇人或政敌?」
春冬山眉一皱,「我一生正直,对人虽有得罪,但绝对讲理,不曾恶意害过人,要论仇家应该没有,至於政敌,自我接任山东巡抚五年来,政通人和,对待下属公正宽厚,从未听人抱怨过什麽。」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唯一与我官职相当、能互为影响的只有总督卢信刚,但我俩相识超过三十年,私交甚笃,两家儿女更是订亲多年,他应该没理由害我。」
春芸姝因而陷入苦恼,明知案子有问题却不知从何处查起。
第二天她苦着脸来到已经被封的巡抚官宅,想瞧瞧能否在里头找到什麽线索翻案,官宅的外头有人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可她得到蓦允的允许,所以能进去。在没有人拦阻下,她走进官宅里,此处占地不小,但建物装潢俭朴,瞧不出有豪奢之处,就如她这几天向百姓打听的一样,春冬山为官清廉,不可能贪污。
她走进春冬山的书房,站在里头瞧着书案後的那面墙被凿了个大洞,据悉钱就是由这里挖出来的。
啧啧啧,她摇着头,不可思议书房後头有个暗房藏了大笔的钱,而爹居然不知道?
她沉思着这件事,脚步慢慢向外走,走着走着看见一座阁楼,福至心灵的往里去,一推开门,她马上知道这座精巧的住处是属於谁的了。
是自己的,不,是原主春芸姝的闺房!
她瞧里头翻箱倒柜一片凌乱,应该是抄家时被弄的,但还是瞧得出原本的布置雅致,她特别看了一下原主平日穿的衣物,发现颜色朴素的居多,不见任何鲜艳的色彩。
再瞧桌案上写了一半的诗词,字迹谨慎,一笔一画小心翼翼,说明了原主的个性谨小慎微,与大胆敢尝新的自己截然不同。
「二小姐,真是您!」
她脑中思绪杂乱,忽听见一声惊唤,下一刻已教人抱住了。
「真是您,奴婢听人说摄政王给您十天替老爷伸冤,奴婢本来不信,这会见您真出了死牢才知原来是真的……呜呜……」来人哭得眼泪鼻涕齐下。
她一愣後,大约猜出这人的身分了。「你是春家的奴仆吧?」
「人说二小姐受惊失亿,真连奴婢也忘了?!」那人赶紧放开了她。
「抱歉,以前的事我一件也记不起了。」她歉然道。
「没关系,奴婢是凤佳,打从八岁就跟在您身边伺候了,咱俩同年,皆是十六,您待凤佳就像是亲妹妹一般,常说有凤佳在就不用担心什麽了……」
她瞧凤佳嘴上说没关系,却一脸的失望,不禁叹口气,显然之前原主是很倚赖这位贴身丫头的。「对不起,我这颗脑袋真的换过了,不仅忘了过去的一切,好像连性情也不大一样了,不过你别太在意,咱们瞧的是未来,未来我不会再忘了你们。」
凤佳既是原主的贴身丫头,对原主定是透澈了解的,怕凤佳察觉自己的不同,她索性先挑明了自己的转变,让凤佳之後别大惊小怪了。
「其实只要二小姐活着,奴婢就高兴了,性子变不变、记不记得奴婢都不重要的。」凤佳抹泪说,真是个忠心的丫头。
「对了,这里已教人封住了,你是怎麽进来的?」她突然想起这事的问。
「奴婢熟这座巡抚官宅,晓得後门有路可以直通内院,而後门隐密没人把守,奴婢想,您若真有机会出来定会回来看看的,所以冒险过来一趟。」
春芸姝细眉轻挑。「你倒机灵。」她赞道。
「二小姐真获准可以为老爷平反吗?」凤佳激动的问。
「嗯,我有十天的时间可以翻案,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但你出现正好可以帮上我的忙。」
「奴婢什麽都不懂,能帮上二小姐什麽事?」
她微笑。「别小看自己了,我如今什麽都不记得,还得靠你帮着提点回忆一些事呢。」
「若是这个,奴婢记性好,定是帮得上忙的!」
「那太好了,你先将当日春家被抄家时的情形说一遍给我听吧。」
「好的,老爷先被抓走,隔两日总督大人带人亲自来抄家,他在老爷的书房里搜出大批的财物……总督大人初来时还对夫人、您和小少爷十分礼遇,安抚夫人说只是例行搜查,不会有事,要夫人别担心,可之後全变脸了,马上要人将你们带走,小少爷喊冤不肯走,总督大人下令强押人,夫人怕小少爷挣扎受伤,顾着不让人伤他,可顾了小少爷就顾不上您了,您当时吓得双脚发软,让人一推就跌了一大跤,这一跌竟昏死过去,夫人大惊,求总督大人先给您请大夫瞧一瞧,总督大人断然拒绝了,您就这样被抬进大牢,本听说在途中已气绝了,所幸後来又活过来,真是老天有眼,谢天谢地!」
春芸姝听完沉目细思,之前她已见识到卢信刚怎麽对待赵延与年之声这两个下属的,所以得知他眼睁睁看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死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人假仁假义,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一流,爹还会与他结交多年并结为儿女亲家,到底是爹视人不清,还是卢信刚太会伪装?
「你说那日带人来抄家的是卢信刚,所以也是他亲自让人去爹的书房凿墙的?」她再问。
「对,是他亲自带着手下去老爷的书房搜出大笔银两的。」
「这算直捣重地了……」她沉吟着。方才她仔细检查过那间藏钱的暗房了,砌得毫无破绽,若不是建造者不会看出端倪,除非卢信刚一开始就知道暗房的存在,否则抄家时不可能会去挖凿。「凤佳,你再想想,卢信刚带人来抄家时,他的手下可是另有带来什麽东西吗?」
凤佳聪明,马上明白她什麽意思了。「您若怀疑他们事先带东西来栽赃,恐怕不成立,奴婢见总督大人的手下是空手来的。」
春芸姝现在明白原主之前为什麽会倚赖这丫头了,因为她脑袋清楚,而原主个性懦弱胆怯,不敢接触外人,对外的事大概都由这丫头替她去张罗,如此精明又忠诚的丫头倒是个可用之材。
可凤佳的话也让她皱眉了,那姓卢的如果没有栽赃,那表示钱确实是由爹书房里搜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出现两个问题,一是卢信刚怎会知道那里有钱?二是这笔钱若不是爹放的,又会是谁放的?
「你可知爹之前的巡抚是谁?」她再问凤佳。这栋宅子是官派给历任巡抚住的,也许这笔钱一开始就放在里头,这可能牵扯到上任巡抚。
「前任巡抚已死了。」凤佳说。
「死了?」
「是的,那位巡抚是於任内病死的,老爷本来是他的下属,五年前他病死後,即由老爷接下职务成为巡抚。」
「那前任巡抚的家人呢?」
「听说前任巡抚只有一子,此人两个月前也突然暴毙了。」
「什麽,暴毙了?」她脸一沉。「这事越来越不寻常了,这人刚死不久爹就被举报贪污渎职,时间上也太过巧合,看来有必要去查一下举报的人是谁了。」
「可举报是密报的,咱们怎麽可能查得出来?」
「这个嘛……本没真想让卢陞出面的,但他是总督之子,这事若请他帮忙,也许能有点机会探到消息。」她说。
「奴婢瞧……还是不要麻烦卢少爷了吧。」提到卢陞,凤佳似有话忍着不说。
「怎麽,这卢陞虽是个爹宝,但好歹与我的亲事还在,私下让他帮点忙,他会不肯?」
「二小姐,奴婢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这都什麽节骨眼了,有什麽话就说。」
「奴婢不说是怕您承受不住,可见您真的不一样了,人变得果决又勇敢,想来应该受得住的……卢少爷七天前去向京城威武侯的嫡女提亲了。」凤佳终於告诉她这件事。
她微愕。「七天前,那距我被关进牢里也才十天,就迫不及待另议亲事了,好个有情有义的家伙!」原来那家伙是个虚情假意的,之前对她说的都是屁话。
「其实卢少爷本是个花心的,与您订亲後还不时传出他出入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甚至与人争风吃醋的事,老爷出事前三个月,他才刚与家中丫头胡来闹出了孩子,老爷与夫人本来想退婚,是总督大人带着卢少爷亲自来认错,还说让那丫头打了胎,赶出总督府了,老爷与夫人原还是不愿意原谅的,是您、您说仍是想嫁……」
她青了脸。「你是说,是我喜欢那荒唐色胚,死命要嫁?」
「欸。」凤佳点头。「二小姐这回经历家变又死而复生,应当不会再留恋那人了吧?」凤佳担心的问,就怕她脑袋不清楚,还恋着那无良的。
她翻了白眼。「放心,这等不入流的家伙我再看不上眼了,以後也别再跟我提起这人了!」她马上说。
「那就好,那就好!」凤佳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这让春芸姝内心唾弃起原主来,居然看上这样的家伙,累得她也没脸。「不提卢陞了,但若不能找这小子帮忙打听举报人的身分,还能问谁呢?」她又烦恼起来。
「不如直接去问摄政王,岂不是更快?」凤佳忽然道。
「问他?」她一愣後,又用力点头了。「没错,他定然知道举报人是谁。」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事都已传开,他也允她重新彻查案子,而她既怀疑举报人有问题,查也是应该的,他没有不说的道理。凤佳倒是提醒了她,她怎麽能放着蓦允这尊大神不用,这岂不浪费!
「二小姐,您要上哪去,往总督府不是这个方向,二小姐——?」
凤佳与春芸姝骑着马,本要回总督府去见蓦允的,但行经一半春芸姝不知看到了什麽,突然转头去追前头的两匹马,凤佳惊讶的在後头急问。
「别多问,追上那两人就是!」春芸姝没空多解释,前面的两匹马都是脚程极快的上等好马,而她骑的只是一般马,追起来吃力,所幸过去她的交际圈流行名媛养马,她还请马术师教过骑马,因此骑得不错,速度虽跟不上,但勉强可以不跟丢,不过凤佳就不行了,不久就被甩下,只来得及听主子说了句别多问,再来就只能对着主子的背影望尘莫及了。
春芸姝眼也不敢多眨,忍着马背上的颠簸,咬牙的追,追了一段路发现他们上山去了,一进到山里,山形陡峭,树林茂密,他们转眼消失在林子里。
她气恼的停下马来,居然还是追丢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上山做什麽?而且居然只带了一人护卫,这摆明是机密行程,不愿张扬。
她追的是蓦允和苏槽,在街上时她并没有认出前头一身简单劲装的人是谁,是後来看见苏槽的侧脸才猜出他护着的是蓦允,而她正要找他,当然追了上来,可这会人消失了,山又这麽大,让她上哪找人去?
若回总督府去等人,又不知他什麽时候回去,她时间宝贵不容瞎耗,只能再找找了。
另一头,蓦允与苏槽来到山顶一处精致的小禅寺,蓦允在寺前下马,将马交给苏槽,苏槽见主子在寺前伫立了一会才往里走去,苏槽将马拴在寺外的树干後,默默的跟着主子身後进去了。
来到寺内的一处小屋前,门口有一个中年僧人守着,一看见蓦允,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您总算来了!」
蓦允神色冷漠,未发一语,中年僧人渐渐收起笑容,叹息的替他开了门,让他独自走进去。
然而,不到半刻他又走出来像是要离开了,中年僧人忍不住愕然的问:「您怎麽这麽快就出来了?」
「来过即可,本王走了。」
「允儿,允……咳咳,允……呕——?」屋内传来老人急唤声,接着呕了一声。
中年僧人闻声赶紧进屋去瞧状况。「侯爷,您挺住啊!」
屋外的蓦允脚步未顿,继续要走,屋里再传来中年僧人的大喊,「殿下,侯爷有话对您说,请留步!」
蓦允脸色一敛,但脚步仍未停下。
「殿下,侯爷真不行了,他有遗言……」
「既是遗言,您听听吧。」苏槽也忍不住相劝。
「本王肯来见他最後一面已够了,他的遗言本王不想听。」他冷酷的道。
「殿下!」苏槽在他身後跪下了。
这一跪终於让蓦允停下了脚步,恼怒的回头瞪人。「大胆!」
「殿下,长公主虽逝,但她到死心里对侯爷也未曾放下过,倘若她地下有知,晓得您不肯听侯爷临终之言,必会怨怪您的。」苏槽不顾一切的说。
他大怒。「母亲愚蠢才会对他至死念念不忘,本王却不想在这人死後还受他遗言牵绊,母亲要怨就怨,而他要死就死,一切与本王无关!」他冷心冷肠的说。
「他毕竟是您的亲生父亲,您又何必如此狠心?」屋里传来中年僧人悲戚的声音。
「住口,本王不认他这个父亲!」
「可是他快死了,您就不能——?」
「你们说这麽多做什麽,他不听遗言,我进去替他听。」春芸姝突然跑出来了,在蓦允的错愕注视下,自己往屋里去了。
她为了寻蓦允的踪迹找得灰头土脸,所幸老天待她不错,让她凭直觉一路往山顶上来发现了这座禅寺,接着瞧见拴在外头那两匹眼熟的马,便知道找到人了。
只是赶进来後听到的事颇令她吃惊,原来蓦允的父亲没死。她记得总督府的那两个婢女说过,蓦允的父亲顺意侯八年前已病死,蓦允继承侯位後,再为自己挣得摄政王一衔,让蓦氏从此成为大禧朝最尊贵的家族。
倘若顺意侯没死,岂不是欺君?可若以蓦允当前的权势,欺君又如何,谁能奈何得了他?
再见他探望顺意侯时的低调,明知父亲将死也无动於衷,连遗言也不想听,这表示蓦允对这父亲并无感情,还充满怨恨,不愿意让人知道父亲还存活於人世。
不小心撞见了他的秘密,照理说该三缄其口,不该多管闲事的,但她偏想起老爸走时她还在国外读书,人不在老爸身边,是事後得知噩耗才赶回送终,那股悔恨至今还挥散不去,此时见蓦允这样对待父亲,便忍不住冲出来鸡婆了。
她进到屋里後见到一名僧人抱着穿袈裟的人痛哭失声,而床旁还立了个抱着药箱的人,应该就是负责医治的大夫了。
她赶上前去见奄奄一息被抱着的人年约五十岁,五官立体,想来年少时十分丰神隽朗,与外头的蓦允有五分神似,可惜此刻的他身形削瘦,皮肤呈棕黑色,上头还有色素沉着斑……
她伸手欲检查他的手部,中年僧人立刻抓住她的手,怒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擅自进来,还不滚出去——?」
「罗唆!」她斥了一声後甩开僧人,再度伸手去触摸已呈昏迷状态的人,往他手部一瞧,眉心整个拧住。
「你——?」中年僧人本是大怒,但在她眼睛一瞪之下竟发不出声,任她检查怀中人的状况了。
她见昏迷的男人手和脚掌有角化过度或蜕皮的现象,手指的根部也有许多角样的隆起,而这玩意俗称砷疔。「他中毒挺严重的,不过应该还死不了。」她说。
「侯爷中毒?他不是病了吗……你懂医?」问话的是苏槽,就站在蓦允身後,对她的举止极为惊讶。
蓦允在她进屋後,本怒着面容也跟着进来瞧她想做什麽,却听到这个令人诧异的消息。
她点头。「我学的是西医,所以能看出一些问题。」事实上她的家族是医学世家,在台湾、美国、加拿大、中国大陆都设有大型医院,她本身也是医学院毕业的,只是除了实习之外,她毕业後便直接接管医院的经营,并没有当医生,不过一些基本病状她还是一看就能了然的。
「西医?那是哪里的医术?」苏槽好奇不解的问。
「西医就是……」她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如何学医?且这时代又哪里听过西医这个名词?她话说得太快,可得转回来才行。「呃……西医就是西方一些国家习的医术……我无意间得到了两本的西方医书,无聊之下研究了一阵子……总之,侯爷确实是中毒了。」
而当她话一说完,中年僧人立即放下侯爷,快如闪电的挡在想逃离的大夫面前。「你说侯爷是长期劳心,因此心肺不开,导致各方早衰,性命难保,原来这是谎言?」中年僧人怒不可遏。
「饶命……饶命!」大夫大惊失色,腿都瘫软了。
「说,是谁要毒死侯爷的?」中年僧人追问。
「这人是……是……」大夫吓得正要说出受谁指使时,身子忽然一阵抽搐,一支飞刀刺穿他的心口,他当场毙命,後头的话自是什麽也说不了了。
「什麽人?!」大夫竟当着他的面被杀,苏槽立即转身去追杀手。
中年僧人瞪着已死的大夫,愣了半晌才赶紧转头去抱回意识逐渐昏迷的侯爷。「你既知他身中剧毒,那可知救治之法?」中年僧人急问。
她摇头。「很抱歉,我看得出他中毒,但不懂中药的药理,无法为他调药解毒。」她说。这人中的是砷毒,其实就是砒霜毒,在现代慢性砷中毒可用10%的硫代硫酸钠静脉注射,以辅助排泄毒物,但在古代她上哪去找这些药品?
中年僧人听了一脸的忧急,反观身为人子的蓦允根本面无表情,像是将死的不是自己亲爹,完全事不关己,这态度让春芸姝见了有些气愤,又莫可奈何,只得再对那中年僧人道:「侯爷中的是砒霜毒,赶快找个厉害的大夫帮他解毒,应该是还来得及的。」砒霜毒在古代并非罕见毒物,若未浸毒过深,该是有大夫能用中医的药草解毒的。
「好……好,我马上去找能解毒的大夫过来!」中年僧人喜道,放下侯爷後急忙去找大夫,但跑到了门口,不放心又回过头来对蓦允说:「小的去找大夫,侯爷就……就暂时交由殿下照顾了。」
蓦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连应声也不,令中年僧人脸都急白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吧,侯爷由我照顾,暂时死不了的。」春芸姝看不过去,出声说。
那人无奈,再看了蓦允一眼,重叹一声。「那就麻烦姑娘了,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快步往外去了。
中年僧人走後,屋内剩四个人,不过,大夫已死,侯爷昏迷,只有两个清醒的此刻正对视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蓦允说。
她收回直视他的目光,迳自在他面前坐下。「小女子胆子本来就不小。」她未穿越前虽然不是公主的身分,但出身良好,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与蓦允对话并未觉得自己矮他多少,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对他唯唯诺诺,心惊胆战。
他眯眼看她,彻底明了这丫头是当真不怕他,且她有种威严气势,竟能让待在父亲身边多年、见惯大小人物的靳叔都自然而然屈从,这就更奇特了。
「你跟踪本王到此的?」他沉着声问。
「不能说是跟踪,只能说是巧遇,小女子在街上碰巧看见就追上来了,不过没想到会撞见蓦家的秘密,小女子无心的,还请见谅。」她说得坦荡。
「那你有心的是什麽?」他问重点。
「小女子追来是想问您一个人。」
「何人?」
「是谁举报我爹渎职贪污?」
他闻言冷笑。「你难道不知举报人受朝廷保护,不得曝光吗?」
「小女子知道,但朝廷该保护的是真正的正义之士,倘若这人居心叵测,举报之事另有隐情,难道不该查?」
「你怎知这人居心叵测?」
「小女子去过巡抚官宅了,那搜出藏银的书房大有问题,这钱可能是前任巡抚留下的,原本找到前任巡抚也许就可厘清钱财的来源,偏偏他已死,唯一的独子又於日前突然暴毙,之後我爹就被人举报了,可见这事不单纯,有必要找出举报者查问一番。」
他听完她的话,眼神出现几分的森然。「你比本王想像的聪明许多。」
她当即不客气的露齿一笑。「是吗?那殿下可愿意告诉小女子这人是谁了?」
他脸色一变,阴寒的道:「若是本王告诉你这人是谁,那以後还有谁敢向朝廷密报事情?」这丫头异想天开!
她丝毫没有被他锋利的目光所慑,仍不放弃的望着他,而她不知的是,要是其他人见到他这神情,胆子早已吓破了。「话是没错,但诬告也是罪,难道小女子不能举报这人陷害忠良吗?」
他瞪着她。「伶牙俐齿。」
「是您许小女子翻案的,若这样事事绑手绑脚,那还翻什麽案?」
他忽然冷笑。「你该不会以为救了顺意侯,就又有了底气,敢以此邀功,要本王泄露这人给你吧?」他看了一眼床上那气息微弱的人後问。
她挑着秀眉。「小女子倒没这想法,不过,小女子确实接连救了您父子俩,您若知恩图报不也是应该的——?」
「你胆大包天了!」从没人敢在他面前这麽乖张不要命的!
见他发怒,她却依然坚定。「芸姝只想救家人,还请殿下成全。」一家人的性命捏在人家手上,她不得不再度跪下。
只是,她并没有发觉,自己即便跪着仍是挺直了腰背,清丽至极的面容上明显漾着不甘心。
她这分倨傲倔强蓦然吸引了他,盯着她的眼神隐隐有股难言的深意。「本王若告诉你,这样是坏了朝廷规矩,可若你答应本王一件事,本王便愿意为你打坏规矩一次。」他松动了。
她眼睛倏地一亮。「答应殿下什麽?」
「若是翻案成功,本王赦了你一家老小,可唯独你,得任本王宰割。」他一瞬间变得如鬼见愁般吓人。
她这回真的有被惊到。「任您宰割……是什麽意思?」她吞咽口水的问清楚。
他未答,可那冷酷阴鸷的笑容已教她毛骨悚然,这不会是救了春家其他人,唯独自己不能活的意思吧……
第三章 好想当寡妇
某人脸色奇黑无比,连苏槽都不敢吭上一声,就怕让主子给迁怒了。
「你再将事情说一遍,让本王听个仔细。」蓦允阴沉道。
他面前跪着一名黑卫,是苏槽安排在春芸姝身边监视的人,此人奉命不得干涉春芸姝的所作所为,但必须将她做的事完整禀报主子,所以七日後当主子由泰山回到总督府,此人立即前来禀报所有事。
「春家二小姐得知举报人是总督卢信刚後,旋即深入调查,查出卢信刚是前任巡抚的远亲,那藏在巡抚书房的银两是前任的贪款,但因为前任骤死,其子来不及将钱运走,之後春冬山继任巡抚住进官宅,他再无机会去取回财物,可这事无意间让卢信刚得知,便计画了诬告春冬山渎职贪污之罪。」黑卫说。
「哼,她能查出这些本王不意外,更是本王纵容的,可本王在意的是,她如何有本事在本王未允许之前就摘了卢信刚的官,还将他一家全打入死牢里去?」他怒问。
那日他告诉了她举报者是卢信刚,也料到这有几分聪明的丫头能找到翻案的证据,可找到证据又如何,没他允许谁敢动卢家?可想不到,那丫头竟然做到了!
「春家二小姐极为聪慧,她已然料到卢信刚的背後有您……更知卢信刚之所以陷害好友春冬山,目的不为钱,因为那钱被查出也得献给您……」
「该死!她怎会查出的?」这次问话的是苏槽,他实在不敢相信短短的时间那丫头能查出这麽多事来。
「她查到卢信刚年後即要高升至京城任职,又查出签任命书的是殿下,还有没收的赃款没进国库……」後头的话黑卫不敢再说了,但不说谁也知道,不进国库,进的是哪了。「她因为惊觉此事与殿下有关,怕等殿下回来後,别说翻案,就是自己也得死得不明不白,便想到釜底抽薪之策,将所有对卢家不利的证据全张贴於市集,连在山东的各级官员都收到卢信刚作恶的铁证,甚至,她也寄了份至京城的刑部,并花钱雇人将此事散播出去,弄得人尽皆知,逼得邢部不得不在民情沸腾之前,派人过来先拿下了卢信刚治罪。」黑卫继续将後头的事全说完。
蓦允已经很久没这麽被震撼过了,这几日他待在山上拷问苏槽抓回来那杀了大夫的杀手,可那杀手嘴硬,硬是不肯招供是受何人指使,因此耽误了些时间,再加上他想确认「那人」的死活後再下山,直到今早那人才醒过来,见他命大未死,不用自己送终了,他立刻转头走,以为回来後只要简单收拾一下那丫头胡闹了几天的残局即可,怎知她不到十天的工夫,竟手段凌厉的扳倒了一名总督。
好啊,自己真是小看了她!
苏槽也被惊到了,这丫头办起事来可比自己任何一个手下都快、狠、准、辣啊!
「春芸姝此刻人在哪?」蓦允怒问。
「春冬山获得平反,她正欢喜接家人出狱。」黑卫道。
蓦允的俊容都要生出黑烟来了。「去,将人给本王押过来。」
黑卫闻令立刻前去抓人,苏槽则好奇的向主子问道:「殿下当初怎会告诉她卢信刚的事,这不像您的作风……」
他双眼陡然一寒,没错,这不是他会做的事,而他竟是在听见她甘愿任自己宰割後,兴奋的给了她杀卢信刚的刀子。
苏槽见他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不敢再说下去,只等着那丫头被抓来後让主子大卸八块。不过在等待春芸姝到来的期间,一屋子窒闷得苏槽都想逃了,所幸那黑卫动作快,春芸姝很快就被提到主子跟前了。
春芸姝站在蓦允面前,眼神透着踌躇,她难得心虚啊。「这次小女子是做得绝了点,但小女子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对自己与家人不义之人绝不会手下留情,那卢信刚是自作孽……」
「还不给本王住口!」蓦允大掌往桌上一拍,震得苏槽都吓了一跳,主子虽喜怒形於色,可只消一个神色旁人就能知春秋,该跪、该求饶、该认错的早就全摆出来了,从没让主子有机会拍桌,可这回……
「混帐,还不跪下请罪!」苏槽喝道,这丫头不知死活,看来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了。
她也感受到一屋子的窒息感,终於有点知道怕了,听从苏槽的话乖乖在蓦允脚边跪下了。「那卢信刚不是好东西,小女子也是替您除害,他骗了您,从巡抚书房挖出来的赃款有十万两,他却只报八万,中间的两万去了哪,不用小女子说您也该知道的。」她看着他。
苏槽心惊,她连这也查出来了,事实上,主子当初答应她翻案,就是因为得知卢信刚在他眼皮底下动手脚,想用她来敲打卢信刚,让那老家伙自动将私藏的银两吐出来,因此人对主子还有利用价值,只要他吐出钱後也就不深究了,哪知春芸姝是根铁棒,活活就将他打死了。
蓦允盯着她那双聪慧的眸子,嘴角慢慢扬起了一抹沉笑。「说来说去,你这是帮本王扫除孽障,本王还得感激你是吗?」
春芸姝突然感到一瓢冰水从头淋到了脚,意识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家伙分明已知卢信刚有问题,但仍留着不除便是有後用,自己却先斩後奏,这下是真正触怒他了。
「是小女子莽撞……还请殿下饶恕,不过,是您允小女子翻案的,如今小女子真做到了,您不要反悔才好。」她马上低眉敛目的认错,但还是忍不住提醒的说。
他笑意森森。「本王并未反悔,你既替春冬山伸了冤,那卢信刚便该死,做得好,做得没错。」
这两句「做得好,做得没错」,听得春芸姝起了鸡皮疙瘩,甚有不祥之感。
「苏槽,那卢陞人呢?」他蓦然问起。
「回殿下,卢信刚贪污又陷害忠良,罪行重大,依大禧律法,其家人连坐同罪,卢陞此刻亦在死牢中。」苏槽禀道。
「这人处死前也该成亲了。」
「成亲?」苏槽愣住,一个将死之人成什麽亲?
「卢信刚跟了本王多年,纵使贪婪有过,可他毕竟只有卢陞一个独子,如今父子两人都得死,本王念及过去的情分,死前就恩赐卢陞娶媳吧。」他说。
「可卢陞必死,娶了那媳妇,不就也得跟着送命?」
「本王主婚自是格外施恩,让卢陞的妻子免死。」
「但一成亲就做寡妇,谁家女儿肯嫁?」苏槽再道。
听到这,春芸姝的头皮已经发麻,尤其再见到蓦允那阴森极恶的笑容,她大概知道这家伙打什麽主意了。
果然!
「卢陞与春家的婚约还在,三日後就由本王亲自主持拜堂仪式,春芸姝,你到牢里与卢陞完婚吧。」蓦允笑着朝她说。
春芸姝不禁怒火高涨,自己得罪了他,这家伙便挟怨恶整,竟恶毒的要她做寡妇!「殿下搞错了,春芸姝不再是卢陞的未婚妻,春家一家下狱期间,卢陞已另行向京城威武侯的嫡女求亲了。」
他挑眉。「原来那卢陞这般薄情寡义,难怪你对他亦不念情分,狠心扳倒他一家,连他也不放过,不过,他与威武侯的女儿到底还在议亲,既未换庚帖也未下聘,你才是他公开明定的未婚妻,春芸姝,你得须负起夫妻之义,在卢陞死前嫁给他,并且此生不改嫁,好好地替卢陞守坟。」
明白与他硬碰硬不得,深吸一口气,春芸姝忍住怒气,好声好气的问:「殿下不能放小女子一马吗?」
「你不是答应过本王,春家翻案後任本王宰割?而你若不想死就乖乖嫁给卢陞吧。」
她气白了脸,他想断她前程、毁她幸福,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比杀了她还痛快!王八蛋!春芸姝在心里痛骂他祖宗十八代了。
他盯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知怎地内心非常愉快,大有多年来不曾真正快意过的开怀心情。
一旁的苏槽看着笑意盎然的主子,两道粗眉拧了又松,松了又拧。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是学武的粗人,所以搞不清状况?春芸姝这只没见识的兔子,不知自己惹的是老虎便罢,可老虎这回怎麽不嗜血了?见了敢活蹦乱跳的兔子,不一口咬住她的咽喉,反倒还任她一再蹦跳?
忍不住再瞧那兔子一眼,彷佛见到这只不知死活的兔子额上长角,该不会因为兔子长角了,主子觉得神奇有趣吧……
原该死气沉沉的牢里,这会突兀地挂着鲜红喜气的喜幛,卢陞换上了新郎的服饰,卢信刚也让人领出受儿子媳妇一拜。
春家人嫁女儿,春冬山夫妇与小儿子春开平当然得到场,只是,在场的几人脸色没一个好的,心情气愤、不甘、仇视兼而有之。
卢信刚与卢陞不甘竟让一个女人给刨了底,弄得父子人头即将落地,而今居然还得娶仇人做媳,愤恨自是难免。而春家恨卢家背信弃义,害得他们差点家破人亡,如今还要陪葬女儿的一生,两家人见了对方,互相憎恨,一个不愿娶媳,一个不甘嫁女,但蓦允亲自主婚,谁又能违逆,今日这场婚可说怨气冲天。
蓦允冷眼瞧着众人的表情,两家人心里想什麽,他清楚得很,要悲要怨都是自然,此时此刻要是露出喜状,肯定是疯了,可那春芸姝为何一脸笑嘻嘻?
他记得三天前让她嫁给卢陞时,她还怒不可遏,对比现在竟是一反先前,她打扮整齐,穿得红艳艳、喜洋洋,欢喜要嫁,怎麽,她真乐意嫁卢陞?
「快快快,不是说吉时难觅,别耽误好时辰了,快快拜堂吧。」她竟还催促。
「姝妹,你当真想做我卢家的媳妇吗?若是如此,你当初又何必做得这麽绝,让爹与我无活路?」卢陞忍不住问。
「你说错了,让人无後路的是你卢家,要不是你爹陷害,我春家老小又怎会落难,你不想己过,倒来责问我做得绝?」她不客气的说。
他被堵得涨红了脸。「你既是恨我卢家,今日为何甘愿下嫁?」
「这是两回事,我替家人伸冤报仇,那是做春家人该做的事,但你可是我订亲对象,是我春芸姝的心上人,嫁你、替你守寡,自是毫无怨言。」
说得多麽条理分明,尤其後头那心上人之说,说得卢陞内心一荡,眼泪差点喷出。
「想不到你对我……情义如此深……」卢陞虽恨她害了自己,但也确实是卢家人对不起春家人在先,此刻见她对自己仍有情有义,一时激动便抱住了她。
蓦允见状,眼角徐徐眯起,竟想剁去卢陞那双抱人的手。「拜堂!」他下令。
春家人闻言马上哭丧了脸,卢信刚见状突然没那麽怨了,自己虽不想春芸姝做自己媳妇,但能害得她一辈子做寡妇,那也好,让这丫头悔不当初!
「拜堂拜堂,咱们快做夫妻。」春芸姝却是主动拉起卢陞的手,喜孜孜的说。
本来她对蓦允的恶整是怒上心头的,但过了一夜後又想通了,她来自未来,本就没打算嫁古人,而且她也受不了嫁古人後得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尤其这时代的男人平均一妻二妾,她才不要与人共享丈夫,所以当寡妇倒是不错的选择,这麽一来,她就不用再嫁给别人,也没有男人能限制牵制她了,思及此,她反而乐不可支了,因此今日她是咧着嘴真心来做寡妇的。
蓦允原以为毁其一生,小姑娘定会悲愤懊悔得罪於他,哪知她竟是欢欢喜喜的领恩,见她开心要与卢陞成亲的样子,他忍不住一把邪火烧上心房了。「春芸姝,你很急着拜堂吗?」他面罩寒霜的问。
「急,怎不急,小女子与卢郎的日子不多,得把握才行,早早拜完堂,才能名正言顺的做卢家媳。」她说。
「你拜完堂还想洞房?」
「春宵一刻值千金,话不都这麽说的吗?」她笑咪咪的回。这是故意的,这人要见她哭泣求饶,她偏不,偏要笑着气死他。
一旁的春家人听见她这不知羞的话,惊得都落了下巴,这……这是自家闺女会说的话吗?是吗?自己没听错吧?一家人面面相觑,都哑口无言了。
蓦允身上明显散发出一股阴沉可怕的气息。「春芸姝,你想洞房,作梦!」他倏然暴怒。
众人心惊,一票人吓得跪地,只有春芸姝仍直挺挺的站着,腰连稍弯也不曾。「在做寡妇之前居然也不让人温存,殿下也太不人道了吧?」
蓦允浓眉抽动。「苏槽,让人阉了卢陞!」他竟道。
卢陞大惊失色。「殿、殿下,饶……饶命啊!」他快尿裤子了。
「是啊,殿下,请、请饶过小儿,若阉了他,那……那卢家无後……」卢信刚也险些昏过去。
蓦允哼笑。「卢信刚,你傻了吗?你父子就要问斩,本就不可能留後,如今先阉割了,又有何损失?」
卢信刚张着口说不出话了,卢陞两眼一翻,更是直接昏厥过去。
「殿下欺人太甚!」春芸姝忍无可忍的说。
「放肆!」苏槽容不得任何人对主子无礼。
她哪肯理会,瞪着蓦允继续挑动火苗的道:「殿下既有心让卢郎娶亲,那何不好人做到底,给个方便让我夫妻圆房,若顺利说不定还能为卢家留下一星半点的香火。」
苏槽瞧向自家主子,心下一惊,主子眼底跳着火花,那神色他只在战场上见过,这是主子与人对战时的猎杀之色。
「苏槽,把喜幛拆了,今日卢春两家不拜堂了,那卢陞仍给本王阉了,明早与卢信刚一起斩首。」他说完起身,甩袖步出牢房。
所有人愕然,卢信刚忙去抱住他的脚。「殿下,不是秋後斩,怎提前了?」
「提个几日罢了,你父子苟活这几天也没意思。」他脚一踢,踢开了卢信刚。
卢信刚不甘又要再追上去,这回遭苏槽揪住甩回牢笼里,苏槽力道大,让他当场昏过去,狼狈之状让春冬山夫妇与春开平见了心情复杂,不知该痛快还是该同情这对父子,但不管怎麽说,至少春芸姝是不用做寡妇了,倒是值得庆幸的。
「殿下,您站住,小女子话还没说完,您怎能阉了再杀,您是暴君吗?喂,有种别走——?」
春家人本来稍感安心女儿不用嫁卢陞,这会又乍惊起来,因为听见她追着蓦允说的话,三人的胆子快被吓破了。
其实不只春家人吓死,就是苏槽也错愕了半晌,主子真该宰了她,要不也该割了她的舌!
「主子,春芸姝无状,您不能放纵。」总督府的园子凉亭内,苏槽恨恨地说。
主子何等矜贵,这丫头什麽东西,敢对主子出言不逊,连暴君也敢说出口,这等不长眼的顽劣女子,在他看来,主子该当严厉处置才行。
然而蓦允只瞥着气愤的他,没多表示什麽。
「殿下,这丫头轻饶不得啊。」苏槽不死心,继续说。
「那你说本王该怎麽处置她?」他终於问。
「当掌嘴後杀之。」
「苏大人未免太狠心,我不记得自己曾得罪过你,你为何就是看我不顺眼?」说曹操,曹操到,某人自己来找死了,春芸姝用力瞪着怂恿蓦允给她好看的苏槽。
苏槽也马上回以怒视。「你得罪的不是我,是殿下!」他想不通主子怎能容忍她?
她这才长睫轻闪,不再瞪苏槽,心虚的摸摸鼻子轻咳了几声,对着蓦允低声下气的道:「所以我……这不是来请罪了嘛。」
蓦允冷笑。「卢信刚父子今早被斩了,卢陞死前也被阉了,你来是想追着卢陞一起去死的吗?」他语气极冷的问。
她瞧着眼前如艳阳般华贵灼人的家伙,这回算是真正认识他了,原来这人真的可怕,斩虐只在一念之间,无怪乎天下人怕他,而她也是到今日才体会到自己之前有多气壮胆粗,毫不知自己根本是鱼游沸鼎,将死之人。
「卢陞已死,小女子何必去追一个死人,小女子没陪葬的情操。」她识时务,涎着笑的说。
「你之前不是有做寡妇的决心?」他蔑视着她。
「决心这玩意才几两重,哪有命重,况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许小女子嫁了不是吗?」她像狡猾的狐狸一样地谄媚。「小女子之前是有些不知利害,鲁莽的刨了卢信刚,没想您留着这老家伙也许还有些用,小女子急功近利之举惹得您不痛快了,只盼您海量,别与小女子这没见识的女子计较了。」她胁肩谄笑。
「你可真能屈能伸,伸缩自如,这会不骂本王残暴不仁了吗?」他嗤问。
她乾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对卢信刚父子说杀就杀,死状还奇惨无比,自己这小命他同样一捏就死,还能再白目下去,不低头缩骨吗?
「小女子那日口舌无状,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既知罪该万死,怎不以死谢罪,你死後殿下自会知道你真心认错。」苏槽见惯她之前的目中无人,对她这会阿谀奉承、无耻求生的德性,十分看不下去的插口说。
她狠狠再瞪苏槽一眼,这人真与她有仇!明着暗着都要她死,简直是小人一个!「死能解决问题吗?殿下不是无道之人,我春芸姝好歹替他料理了欺心诳上的贪官污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殿下一片赤诚,殿下若杀我,只会落天下人之话柄,道摄政王是非不明,不查正义,万一被冠上昏庸无道之名,那岂不冤枉倒楣。」
她大声长气的说出这番话,说得苏槽目瞪口呆了,须臾後他又冷笑了。这丫头对主子扣下贤王明德的帽子,以为如此主子便不会动她,偏她想错了,主子想杀就杀,何时怕过舆情?反倒是那些说嘴的,一不小心就消失在世间了。
他瞧主子果然笑得讥诮,想来主子终於受不了她,要她寡妇做不成,直接殉夫了,他等着瞧她舌尖嘴利的下场。
「春芸姝。」蓦允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锐利笑意,那危险气息说不出的浓厚。
她感觉寒气袭来,果断地跪下,脸伏在地上乖巧的应道:「春芸姝在!」
他盯着她的後脑,神色明暗不定。「你这话说得……有道理,本王愿意放你一马,你可以收拾起那股谄媚腻人的嘴脸了。」他竟说。
苏槽傻眼。「不是的,殿下,咱们不是说好这丫头不知轻重,得……」
「得什麽,还不闪边去,你主子不是说了,愿意放我一马,你就别枉做小人了。」她不客气的将苏槽挥一旁去,自己朝蓦允靠去,笑容虽没方才阿谀,但也贼乎可爱。「殿下,既然您已原谅小女子了,那容小女子再问件事可好?」她得一望二的说。
蓦允瞧着她得寸进尺的鲜活神态,子夜般幽深的眸子有一瞬被缠住了。「说。」他蓦然心悸,不自觉就点头让她说了。
「是。」她露齿笑了。「是这样的,您既然原谅小女子了,那小女子的爹也是受冤的,如今沉冤得雪,是否能官复原职?」
其实她不躲他,还专程送上门来让他修理,为的就是爹,爹被陷害前是巡抚,但平冤後也不见朝廷颁下命令让爹复职,爹心下着急却不敢多问,她心知肚明朝廷之所以没让爹复职是因为某人没吭声,而这人自己正得罪着,因此她眼巴巴赶来认错,顺道替爹问个仔细。
他冷眼瞟她。「你可真贪而不知足啊。」
「就是,殿下才给她些恩典,她马上不知分寸起来,竟管起朝廷任命的事了。」苏槽逮了机会又插上话了。
她朝苏槽咬牙,觉得实在碍眼。「你闭嘴不会有人以为你是哑巴,我和你主子说话呢,你插什麽嘴?」
他怒目,自己堂堂武状元,又是主子跟前第一人,她敢不当他是一回事?「你……」
「苏槽,别说话,本王想听这丫头说下去。」
蓦允不教训春芸姝,而是让苏槽住嘴,苏槽像是好肉剜疮,有种浪费感情的心凉,哀怨的朝主子望去一眼後阖上嘴巴了。
春芸姝见蓦允挺自己,不由暗喜,立即靠得他更近些,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在经过园子前有块地方种着大片桂花,她沾染上一些的香气,令他忽然觉得桂花的味道不错。
「殿下,小女子的爹可是山东有名的好官,饱受山东百姓爱戴,您若不恢复他的官职,是百姓的损失啊。」她兴冲冲的替自己爹说好话。
「本王要百姓爱戴的好官做什麽?」他撇笑问。
问得她一愣。「凡举天子都盼用到能不愧不怍、真心办事的好官不是吗?」
「本王不是天子。」
「可您是掌天下之大权的摄政王。」
「摄政王掌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摄政王的天下。」
他掷出的话令她蓦然理解,眼前的可不是什麽忠君之士,他是逆臣,天下并非他的,他又何苦选贤与能、为民请命?
他要的只是自己的权势与财富罢了,她甚至忘了,由巡抚官宅挖出的赃款八成都进了他的口袋而非国库,这人才是天下最大的贪官!
他沉笑的望着心惊的春芸姝,晓得她终於听懂他的话了。「春芸姝,本王明着告诉你,你爹能活着已是万幸,仕途已尽,再无复出可能,可以不必痴心妄想了。」
她脑袋一热,心中生怒,本以为这人虽残忍霸道,但至少肯为民着想,怎知这家伙根本是毒泷恶雾、尸位素餐之辈。
「你不满本王借势借端,打压良臣吗?」他笑问。
她袖里的手紧握又松开,强迫让自己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不敢,小女子怎敢对殿下有此想法,殿下精明达练,对人、对事自有手段,况且爹之前谎报山东贫瘠,长期向朝廷要钱之事已蒙殿下不追究,而今爹能顺势离开还得感激殿下恩德。」
她骤然明白,这人要的不是爹这种秉公无私、一介不取之人,要的是像卢信刚一样能供他差遣,一起揽权纳贿的人,爹的清廉正直只会为自己和家人惹祸上身,这次春家人能逃过一劫,下次就没这麽好运了,既知如此,怎能让爹再复职找死。
「本王原以为你个性不屈,会对本王结党营私、欺压良臣之举感到愤慨,想不到你倒能随波逐流,见风转舵。」他表情不屑起来。
她咬唇,这家伙自己带头作恶、打击异己,她没大骂他奸臣,他还先讥她无骨,这人有病!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要不是顾及春家老小性命,她老早豁出去与他拍桌对呛了。
「您说的是,小女子本就是一名无知的女子,又怎会有风骨,自是从善如流,隐恶扬善,既知爹想复职是刻舟求剑,那便不再强求,小女子告退,不打搅殿下了。」她本想低下到底,可这会还是被激了性子,说完话起身就走。
「殿下,这丫头到底在嚣张什麽?您就任她全身而退,不抓回来再狠训一番?」她走後,苏槽实在不甘心的问。
他不怒反笑,眼底流光闪动,意味不明。「急什麽,本王与这丫头还没完,将来有的是机会交手。」
苏槽讶然,卢信刚已死,掌理山东的人选主子也另做安排,侯爷的毒也已解去暂无性命之忧,而主子离京多日,京中事务堆积如山急等着他回去主持,明日他们便会启程回京,哪还有机会再见到这丫头?
还有,主子用「交手」两字形容,放眼天下就是太后与皇上等人也没一个有资格让主子用上这两个字的,主子未免太抬举春芸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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