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6-10-27 21:46

《娶你添好运》作者:香弥


香弥《娶你添好运》

出版日期:2016年5月6日

内容简介:

打从看到他救了差点被马车撞上的孩童,她便对他上了心,
又得知他为了死去的未婚妻守身不娶,她更受他痴心感动,
却也只能把对他的爱慕深藏於心,顶多时常觑了机会偷看他,
未料一道犹如天神显灵的赐婚圣旨一圆她的宿愿,
看看,武家郡主配上卓越国师,这是多麽完美的结合啊!
为了抓紧他的心,她听从母妃之言在床上极力服侍他,
而他也对她极为疼宠,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了,
可是一段时日过去,她却发现他似乎并非她以为的仁慈宽厚,
虽然他办义学、救济院是真,但他对亲戚的冷酷无情也是真,
她甚至听闻他曾陷害朝廷官员,致使对方满门抄斩,
让她更为震惊的是,她父王竟然也在他要对付的名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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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6-10-27 21:46

  楔 子

  少年伫立在一座石砌的拱桥上,低垂眼眸望着下方被风吹拂荡起圈圈涟漪的绿波。

  一个约莫七、八岁、紮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到桥上,女孩有张可爱的圆脸,嘴里哼唱着不成调的童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的四处张望,瞥见少年,她好奇的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趴在石栏上,伸长颈子,学他望着下方,但是什麽都没瞧见,她不禁疑惑的转过头问:「大哥哥,你在看什麽?」

  甫遭逢家变的少年,满心郁恨难消,没心情理会她。

  她定定的望着他,发现他眉峰紧蹙,她於是将手里拿着的一包松子糖塞到他手里,脆声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很伤心?每次我难过时,只要吃块糖心情就会变好了,喏,这些糖都给你吃,希望你的心情能好起来。」

  少年低头看了眼被塞到手里的那包糖。

  小女孩稚气的接着道:「我母妃曾说过,只要把脚抬高,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咱们府里的门槛都挺好跨的,所以我都能一下就跨过去了,大哥哥你这麽高,一定也跨得过去。」

  她摇头晃脑,模仿着大人的语气再道:「还有,我父王说,这条路走不通,改走别条路就是,要是真没路可走,就自个儿打出一条路来。」

  其实对於父王和母妃讲的这些道理,她至今仍一知半解,却说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

  闻言,少年微微一怔,终於看向她。

  小女孩咧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洁白贝齿,朝他露出灿烂的笑脸。

  他在心里仔细咀嚼她方才说的话……是了,只要肯抬起脚,就能跨过那道坎,走上另一条路,他不能让叔叔和未婚妻的背叛,成为他心头跨不过去的坎,不能让憎恨死死困住他的心。

  少年茅塞顿开,再瞅向她天真的模样,阴暗的情绪彷佛也被她那灿亮的笑容消融了,他正想同她说些什麽时,便见几个丫鬟婆子远远找来—

  「郡主,您怎麽偷跑出来玩了,府里的人全都在找您哪!」

  「我来啦!」小女孩咚咚咚的朝她们跑过去,临走前不忘回头朝少年摆了摆手。「大哥哥,再见。」

  听丫鬟婆子们喊她郡主,他接着再从她们的衣衫上绣的纹徽辨认出小女孩的身分。

  竟然是她?!

  第1章

  御书房里,大行王朝第九代皇帝辜擎元召了国师季长欢进宫,与他商讨此番要裁撤的官员。

  辜擎元将一份名单递给他。「名单上所列的官员,国师认为哪些该撤职罢免,便圈选起来。」他这麽做的目的倒也不是要把这件事交由季长欢来决断,而是想藉此试探两人所想是否相同。

  说起来季家与大行王朝渊源颇深,初代国师便是季家祖先,相隔两百多年,季家又再出现一位国师,季长欢之所以能在年仅二十七岁便被皇上委以国师之重任,乃是占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六年前,先皇猝然驾崩於西巡途中,诸皇子夺位,季长欢慧眼识英雄,相中了与他年纪相仿、但当时却无权无势的六皇子辜擎元。辜擎元靠着季长欢替他出谋划策,最终终於从血腥残酷的夺位之争中脱颖而出,登上帝位。

  辜擎元虽然黄袍加身,却紧接着面临权臣世家把持朝政,令他空有帝王之名,却无帝王之实,形同傀儡,此後又在季长欢的谋划下,花了三年的时间,才一一从那些权臣世家的手中收回大权。

  身为第一大功臣的季长欢被辜擎元奉为国师,他同时也是大行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朝中但凡重要的决策,辜擎元皆会徵询他的意见。

  接过内侍太监递来的名单和一管朱砂笔,季长欢低头细看须臾,在上头圈选了数人,再将纸递还回去。「这些是臣所选之人,请陛下过目。」

  内侍太监上前接回那分名单,再呈给皇上。

  辜擎元看了看,前面数人皆与他心中所想相符,唯独最後一人不同,他俊雅的面容微露讶异,抬眉问道:「国师,最後一个你可是基於私心才圈选的?」

  「臣不明白陛下何以这麽说。」季长欢不动声色的回道。他清朗的嗓音犹如玉石相击,清亮悦耳,令人如沐春风。

  辜擎元索性挑明了道:「半年多前饶国公出面,替已与你妹妹议亲的孙儿退掉婚约,朕听闻这事使你妹妹蒙受不少羞辱和嘲笑。」

  季长欢的妹妹季长薇曾数度遭人退婚,半年多前饶家上门求娶,但不久後又反悔退婚,使得季长薇遭人退婚之事又多添一笔,他怀疑季长欢为了报复而刻意圈选饶国公也是情理之中。

  季长欢一撩长袍,屈膝跪下,神色凛然道:「此乃私事,臣岂是如此是非不分、以私害公之人?倘若陛下对臣有所怀疑,臣愿辞去国师一职,以证清白。」

  御书房里,除了皇上、季长欢以及内侍太监,尚有一人坐在一旁的紫檀椅上,他五官生得极俊,却苍白到毫无血色,且能这般大剌剌的在皇上跟前端坐着,身分有多尊贵自然不在话下,他正是皇上唯一同父同母的胞弟,莱阳王辜稹元。

  闻言,辜稹元朝季长欢投去一眼,便又慵懒的把玩着手里一只丑陋的木雕人偶。

  辜擎元连忙起身,亲自上前扶起季长欢,解释道:「国师快请起,朕只是想,饶国公为人还算圆融,若不是为了这事,不知国师为何会圈选他?」

  当年季长欢辅佐他夺位之时,曾为他献上五个强兵富国之策,一除佞臣、二兴农利商、三肃贪官、四文武并重、五整治朝中冗员。

  前四项这几年已开始着手执行,如今只剩最後一项。

  眼下,世家大族仍占据朝中泰半的官职,其中不乏年迈体衰、尸位素餐的官员,这些冗员就像附之於人身上的蛆虫,以人的血肉为食,不裁撤终将使朝廷被渐渐吸乾衰亡。

  然而这些朝臣还沾亲带故,彼此之间关系复杂,若一个处置不当,必会引发朝中震荡、人心惶惶,故而在季长欢的建议下,在朝廷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局势已大致稳定後,他才决定要处置这批冗员。

  季长欢郑重的回道:「禀陛下,臣之所以会圈选饶国公,绝无半点私心。饶国公今年已六十有三,任吏部尚书一职长达二十五年,却碌碌无所作为,还擅用职权安插不少饶家子弟在六部之中,且自他一年前大病一场後,身体状况便大不如前,一个月里起码有半个多月都告假在府中静养。」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才又续道:「臣圈选饶国公,一来是为其身子着想,饶国公如今体虚身弱,已不堪负荷繁重的朝事,不如让他好生颐养天年;二来是为朝廷设想,有饶国公做榜样,想来也能令其他官员有所觉悟。」

  辜擎元听他说得句句在理,思量片刻,同意了他的看法。「国师所言极是,这事儿就依照国师所说来办吧,头一批就确定是这些人。」

  此事议定後,季长欢正要告退,便听到外头太监禀报平乐侯欧清晖求见。

  辜擎元看了眼季长欢,下令允了。

  没多久,穿着一袭银白色武将袍服的欧清晖进了御书房,见季长欢正要离开,朝他狠狠瞪去一眼,这才向皇上行礼。「臣参见陛下。」

  「欧卿家求见,有何事?」

  「启禀陛下,北国猛人近年来屡屡在边境侵扰百姓、恣意撒野,臣认为再不出兵,只会让那些猛人越发得寸进尺,还请陛下尽快派兵讨伐。」欧清晖嗓音浑厚的道。

  闻言,季长欢脚步一顿,反对道:「陛下,臣认为朝廷如今仍当休养生息,不宜轻启战端。」

  欧清晖怒声驳斥,「难道咱们要像龟孙子一样缩着脑袋,放任那些猛人在咱们头顶上撒野,欺辱掠夺咱们的百姓吗?再说,如今在陛下英明的治理下,国库充足,百姓丰衣足食,正是一鼓作气将那些猛人赶出边境的最好时机。」

  季长欢徐徐启口,「陛下,就臣所知,那些侵扰的猛人只是北国流民,并不成气候,此事无须大动干戈,只须稍加用计驱离他们即可。」

  「大国师倒是说说看,该如何用计驱赶他们,莫非是要使出美人计,送几个美人过去迷惑他们?」欧清晖两手横胸,一双大眼锐利的斜睨着季长欢,嘲讽道。

  季长欢的神色依旧温润清朗,并未因他的嘲弄而动怒。「平乐侯,你身为武将,当知用兵之道,当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为上者更该以德服人,若事事皆以兵戈相向,不仅劳民伤财,也无法让人心服。即使能平一时之乱,仍无法彻底拔除祸根。」

  「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屁!」欧清晖不客气的啐了一声,「兵战为下?想当初涂州被叛王所占,可是我率领五万兵马亲手打回来,倘若没有这五万兵马,这会儿涂州能不能重回朝廷手中还在未定之天。」他怒指季长欢,咄咄逼问,「那会儿怎麽不见你用心战之法把失去的城池给夺回来?况且那些兵法韬略,老子读的会比你少吗?!少在老子面前卖弄,说的话比屁还臭,没半点用!」

  辜擎元见欧清晖连粗话都骂出口,有些头痛。

  季、欧两家交恶已久,欧家在当年也是扶助他登基的功臣之一,尤其欧家一门皆是武将,数代以来为大行王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功在朝廷,他不好偏帮季长欢。

  为免两人继续僵持,他温声安抚道:「两位爱卿都言之有理,出兵西北,兹事体大,朕会再详加考虑。若没其他的事,你们先退下吧,朕尚有事要同莱阳王说。」

  季长欢立即躬身告退。

  陛下都开了金口,欧清晖再怎麽不悦,也不得不跟着告退。

  待两人离开後,辜擎元叹了口气,看向九弟,比起脾气率直的欧清晖,性情喜怒无常的九弟更教他头痛,尤其九弟的爱妾身死之後,性情变得更加残暴了。

  「稹元,五天後是母后的忌日,你……」

  辜擎元提起的母后并非当今陈太后,而是两人的生母兰嫔,辜擎元称帝後追封生母兰嫔为圣德慈安皇太后。

  辜擎元话尚未说完,便被辜稹元打断,「皇兄若是想调解季、欧两家的恩怨,臣弟倒是有一个办法。」说完,他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你有何办法?」辜擎元倒也没怪罪九弟的无礼,两人自幼感情亲厚,当年他尚未登基前,多次遇险,是九弟不顾性命屡次相救相护,才让他有命登基称帝,因此他对九弟十分宠爱宽待。

  辜稹元简单的回道:「让他们彼此忌惮即可。」

  「这是何意?」辜擎元没听懂他的意思。

  「让季家的女儿嫁进欧家,把欧家的女儿嫁入季家,两家各有女儿在对方手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辜稹元出这个主意并不是想让季、欧两家化干戈为玉帛,而是想给两家添堵。自爱妾死後,他便看不得别人的日子过得太好,既然季长欢和欧清晖交恶之事让皇兄头疼,他索性提出这个主意整治两人一番。

  辜擎元这才明白过来九弟的意思是要让两家化冤家为亲家,但明明是喜事,却教他给说得彷佛互换人质似的,不过……这主意似乎不坏。

  离开御书房,季长欢朝宫外而去,在礼清门前乘上自家的轿子。

  轿夫抬轿往季府所在的尚阳坊而去,两名侍从跟随在轿子两侧。

  整个京城是以皇宫为中轴,区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块,划分成上百个坊,其中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官邸泰半都在尚阳坊。

  轿子在经过工部尚书卢冠的府邸後,季长欢的声音从轿里传了出来—

  「侯修,时间差不多了,去吧。」

  「是。」跟随在轿子右侧的侍从应了声,掉头往另一条路而去。

  轿子快抵达季府时,季长欢突然让轿夫停下轿子,他下了轿,漫不经心的朝附近某处墙角睐去一眼,不意外的瞟见藏在那里窥看的一抹人影。

  那人以为自个儿藏得很严实,却不知早在一年多前便被他的侍从发现,在查明对方身分後,他暗中观察了一段时日,隐约明白对方的心思,便放任着对方,也没去理会,不想对方竟能耐得住性子,这一年多来迟迟毫无动静。

  他不紧不慢的走着,想引对方现身。

  直到他都快走到季府,对方仍躲着没有出现。

  欧水湄缩在墙角,一双乌黑大眼眨也不眨,贪恋的凝视着季长欢颀长的身影,她轻咬着下唇,强忍住上前向他吐露心意的冲动。

  她初次见到季长欢,是在一个春光明媚、莺飞草长的日子。

  一多年前,她前往望月城探望舅父归来,马车驶进城门,她撩起车帘子望向外头,瞟见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正在路旁玩皮球,怎料那孩子一个不小心,让球滚到了路中间,那孩子着急的跑过来要捡,这时,对面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眼看就要撞上那孩子,她吓得急忙大叫一声,让车夫停车,想下去救那孩子,却也心知待自个儿过去,怕是已经来不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个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疾步跑过去,抱起那孩子,及时避开那辆并未因为要撞上孩子而放缓速度的马车。

  男子一头鬒黑长发用一只玉冠束起,温朗的脸上噙着和煦的微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抚着受了惊吓正号啕大哭的孩子,接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糖塞进那孩子嘴里,总算哄得那孩子不哭了。

  孩子的娘亲在附近的摊子买东西,看到这意外,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她匆匆忙忙跑过来,朝男子频频道谢。

  男子微笑着把孩子交给妇人,转身坐上停在一旁的轿子离开。

  当时他那明润的笑容彷佛春风般拂进她的眼里,滑进她的心里,教她一颗不曾为谁悸动过的春心,在刹那间萌动了。

  她就此将这个人搁进心头,藏在心间。

  她後来打听到他的身分,为了他,她不惜违抗父母为她安排的婚事,言明非他不嫁,却被平日十分宠爱她的父王严厉的责备了一顿—

  「你谁都能嫁,就是不能嫁给季长欢!」

  「为什麽?」她不平的问。

  「季长欢在朝堂上处处与咱们欧家过不去,你嫁到季家还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父王,待女儿嫁过去之後,定会说服季长欢不再同咱们家作对,您让我嫁给他嘛。」她央求道。

  「咱们欧家与季家交恶这麽多年,你以为你想嫁给他,他便愿意娶你吗?你把这心思给我掐住了,往後不许再提!」

  被父王怒斥一顿後,欧水湄接着又被母妃叨念劝诫—

  「你这傻丫头,怎麽偏看上他呢,咱们两家的恩怨暂且不提,你可知道季长欢至今都二十七了,为何却仍未娶妻?」

  「为什麽?」

  「那是因为他先前曾有个未婚妻,就在论及婚嫁时,那姑娘忽得急症,就这麽香消玉殒,他悲恸立誓,说要为那姑娘守身,终生不娶,以全两人的情谊。」其实敬王妃早已记不清当初传言季长欢是立誓五年还是十年不娶,但为了劝解女儿,索性便说他立誓终生不娶。

  欧水湄不晓得被母妃给诓骗了,反倒被季长欢的痴情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只好从此绝了嫁给他的心思。

  然而这一年来她对他仍是难以忘怀,只要一得空,便会在他下朝回府时分,躲在这里偷看他,哪怕只是几眼,也能稍稍抚慰她对他那无法言说的思慕之情。

  他对於未婚妻的执着和深情教她敬佩,为了尊重他这番难能可贵的情意,她只能把自个儿的心意藏起来,不教他为难。

  看着他的身影缓步走进季府大门,欧水湄幽幽吐出一声叹息,落寞的转身离去。

  季府书房。

  一个时辰後,先前被派去办事的侯修回来禀告,「禀大人,卢昌国在春余酒楼嘲笑莱阳王那名已死的宠妾时,恰好被莱阳王听见,遭他一剑砍死。」

  大人早吩咐过他守在春余酒楼附近,一瞧见莱阳王出现,便进春余酒楼找掌柜要一壶白乾,之後便留在酒楼里等消息。至於等什麽消息,他事先并不知情,直到不久後莱阳王进了酒楼,一剑砍死卢昌国後,他才明白主子的用意,赶紧回来禀报。

  卢昌国是卢冠的儿子,卢冠不仅是工部尚书,还是当今陈太后和陈国舅的表弟,如今他儿子被人一剑捅死,可不得了,但更不得了的是,杀死他的人是陛下最宠爱的莱阳王辜稹元。

  不过他最佩服的是自家国师,也不知国师是怎麽神机妙算,竟然预先算到莱阳王会在春余酒楼杀死卢冠之子。

  季长欢颔首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是,属下告退。」

  待他出去後,季长欢取出一本书册,从里头拿出一张纸笺,纸上写了数个人名,上头已有几人被划去,他提起笔,在卢冠的名字划了一撇。

  莱阳王杀死卢昌国一事,并非他神机妙算,乃是一场借刀杀人的精心布局。

  莱阳王的宠妾死後,每月初八他都会前往宠妾生前最喜爱的春余酒楼,叫来满桌的饭菜吊祭她。

  他事先已在纨裤卢昌国的身边安插了人,让他在今天将卢昌国带往春余酒楼,他们的雅间被安排在为莱阳王预留的雅间旁边。

  春余酒楼幕後的东家正是他,掌柜和店小二全都是他的人,所以当掌柜的瞧见侯修进了酒楼,还要了一壶白乾,便明白这是莱阳王将至的暗号,便依照嘱咐亲自送上一壶酒到卢昌国所在的雅间。

  此时他暗中安排在卢昌国身边的那人,见到掌柜亲自送酒过来,便依他事前的交代,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到莱阳王那名已逝的宠妾身上。

  卢昌国先前已不止一次嘲笑过莱阳王那名宠妾的长相,此番再提起,自是免不了再嘲讽几句。

  那些话隔着一道薄薄的木墙,自然全落在莱阳王耳里。

  去年爱妾死後,莱阳王几欲发狂,将伺候她的人全都斩杀,哪里能容忍得了旁人这般羞辱她,但他深知依卢昌国猖狂跋扈的性子,定是不肯向他伏低认错,而被激怒的他,自是不会手下留情,爱妾死在八号这日,他本已喜怒不定的性子,每逢初八这天会变得更加残暴。

  事情发展正如季长欢所料,莱阳王斩杀了卢昌国。

  卢冠必然无法容忍独子就这样被杀死,定会闹到皇上跟前,若是卢冠不依不饶,坚持要为儿子讨公道,那麽他工部尚书的位置也差不多到头了。

  季长欢看着纸笺上剩下的人名,瞥见饶国公的姓名,提笔再划去,这才将纸笺收进书页里,起身准备离开书房。

  这时,一名家丁匆匆前来禀告,「大人,宫里来了位公公,带来陛下的圣旨。」

  这一天,季家与欧家同时收到皇上的赐婚圣旨,命季长欢迎娶欧水湄为妻,季长薇则嫁给欧清晖。

  季府两兄妹虽然感到惊愕,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恭敬的接下圣旨。

  反观欧家则是一喜一怒,欧清晖暴跳如雷,欧水湄则欢喜得又叫又跳,笑得阖不拢嘴,这是陛下赐婚,父王、母妃再也不能反对她嫁给季长欢。

  殴清晖恼怒的狠敲了妹妹的脑袋,痛斥道:「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都大难临头了你还笑得出来!你以为这是桩喜事吗,这可是大大的祸事,季长欢那人道貌岸然,看似温文有礼,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心黑之人,往後你嫁进季家,可有你苦头吃了!」

  「季长欢才不是那样的人!待我嫁进季家,我定会努力说服他不再与咱们家作对。」欧水湄自信满满的仰起下颚,乌黑明亮的眼里盛满了浓烈的喜悦,丝毫不相信二哥所说。

  在她心中,季长欢是温柔端正、宽厚慈善之人,他常施粥赠药,救济贫苦百姓;他兴办义学,请教席先生来教导那些贫苦的孩子们读书识字;他还设立救济院,安置那些孤苦无依的老弱妇孺,最教她感动的是,他对亡故的未婚妻用情至深。

  她本以为两人此生怕是无缘,只能默默将心相许,不想皇下竟会赐婚,这不啻天上掉下来的大礼,她怎麽也掩饰不了欢天喜地的心情。

  她的心愿,终於能够成真了。

  御书房内。

  「朕查知敬王的闺女品貌端正、性直心善,与你颇为相配,这才将她指给你,国师可要明白朕的苦心。」翌日,下了早朝,辜擎元特地召来季长欢,解释为季、欧两家赐婚之事。

  「谢陛下赐婚,臣没有不满之处。」季长欢温言回道。

  辜擎元面露欣慰。「朕就知道你定能明白朕的用心,不像欧清晖那小子,昨日一接到圣旨就进宫同朕吵,闹着非要朕收回圣旨不可,圣旨岂能儿戏,说收回便说回,如此一来,朕的威信何在!」他忍不住当着季长欢的面数落欧清晖一顿。

  季长欢浓眉微拢,不禁面露忧容。「平乐侯被迫迎娶舍妹,臣担心舍妹嫁入欧家,不被平乐侯待见。」

  「欧清晖这小子,性子虽然粗莽,倒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相信他不至於为难一个弱女子。」

  「但愿舍妹能与平乐侯相敬如宾。」

  辜擎元神情一敛,话锋一转,「莱阳王昨儿失手误杀卢冠的儿子,卢冠进宫哭求朕替他主持公道,这事儿,你认为怎麽处置为好?」这才是他召季长欢前来的目的。

  季长欢听出皇上将莱阳王怒斩卢昌国之事说成失手误杀,但他并未点破,附和道:「卢大人的儿子不慎遭莱阳王错手误杀之事,今晨臣也听闻了,臣能理解卢大人的丧子之痛,不过这事说来也不能全怪莱阳王,臣听闻是卢大人之子先冒犯王爷,王爷才会错手杀了他。」

  错手误杀原是辜擎元为了替弟弟脱罪的说词,经他这麽一说,倒是显得正当起来,令辜擎元很受用。

  「且臣听说卢大人似是教子不严,这些年来多次纵容他欺凌百姓,受他欺辱的百姓苦不堪言,但碍於卢家的权势,皆敢怒不敢言,即使有人受不了欺辱,状告卢大人的公子,也全被抹了去,倘若此事为真,说起来,王爷错手杀了卢大人的公子,倒也算替百姓除掉一害。」季长欢不动声色的添柴加火。

  闻言,辜擎元面露愠色。「竟然有这种事!」

  季长欢慢条斯理的再道:「这些也是臣听来的,不知是否为真。」

  他相信卢昌国的所作所为,皇上多少知悉一些,只是碍於卢冠是陈太后的表弟,卢家的势力在朝中又盘根错结,才多番容忍,此刻卢家竟想拿莱阳王问罪,无疑是想在老虎嘴里拔牙。

  莱阳王不仅是皇上的同胞亲兄弟,这些年来更为他私下处理不少无法登上台面的事,皇上断不会为了这种事而责罚胞弟,那麽就要给卢家和满朝文武官员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卢昌国素行不良,正好可以拿来大做文章,倒打卢家一把,成为惩治卢家的藉口。

  果然,辜擎元沉声道:「卢家乃本朝世家大族,不教子弟洁身之爱,竟纵容其为非作歹,这事朕会查明清楚,倘若查证属实,朕会还给那些受其欺辱的百姓一个公道!」

  季长欢明白卢家这是大势已去,不,说得再精确一点,是大祸临头,他微笑躬身拱手道:「陛下圣明。」

  第2章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一袭大红色吉服,手里拿着喜婆递来的秤杆,挑开新娘子的喜帕。

  在澄红色的喜烛映照下,欧水湄羞答答的抬起脸,黑亮大眼凝视着季长欢,眸光情不自禁流露出浓浓的喜悦与倾慕,她羞怯又亲昵的轻唤一声,「相公。」

  迎上她那过於炽热的眼神,季长欢回以一抹温润的微笑。

  接着喜婆将一只盛满枣子、栗子、桂圆、花生等五色花果的托盘交给季长欢的一位叔婶。

  她一边抓起这些果子撒向喜榻,一边说着吉祥话,「撒个枣,领个小;撒个栗,领个妮;一把栗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枣喻子,栗喻妮子,这是意味着既生男又生女,儿女双全。

  而後喜婆为新人安床,一边铺着被褥,一边吟诵着吉祥话,安好床,让新郎、新娘坐在喜床上,喜婆笑呵呵捧来交杯酒,分别递给两人。

  欧水湄粉唇高高翘起,抑不住满脸喜悦的接过酒杯,一口饮尽杯中水酒。

  季长欢则慢条斯理的饮完自个儿手中那杯。

  进行完一连串的仪式後,接下来就是独属於新人的洞房夜,打赏了喜婆和一干下人後,所有下人全都了退出去,喜房里只剩下两位新人。

  季长欢和欧水湄并肩坐在喜榻上,她的双颊飞上两抹嫣红,母妃在她出阁前,特意拿了些秘戏图给她看,她已大概知晓洞房花烛夜会发生什麽事,不免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绞着十指。

  喜烛静静的燃着,两人安静的坐着,欧水湄见他没有任何表示,渐渐有些坐不住,担忧的想着,这人该不会不晓得要怎麽洞房吧,然而下一瞬她的心又定了下来,倘若他真不会,她可以教他。

  出阁前,她可是反覆看过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艳情画多次,母妃还特别叮嘱了她—

  「你知道母妃这麽多年来,是如何让你父王不纳妾不收房,只有母妃一个妻子吗?」

  「不知道。」欧水湄愣愣的摇头。打她懂事以来,父王便十分疼宠母妃,难道其中有什麽她不知道的缘由?

  「你这傻丫头,今晚为娘就好好教教你,做为一个女人,要怎麽拴住男人的心。」

  听见母妃要传授她驭夫之道,她赶紧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不是母妃温柔贤淑,也不是母妃持家有方,而是母妃在闺房里,能伺候得你父王快活似神仙。」

  「是怎麽做的,母妃快教我!」欧水湄急着想知道这套神奇的驭夫术。

  端庄优雅的敬王妃一脸莫测高深的道:「没有旁的诀窍,你只要变着花样,让男人在床榻上能尽情享受床笫之乐、鱼水之欢,耗尽他所有的精力,他就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去找别人。」

  最後敬王妃又语重心长的告诫女儿,「所以我给你的那些秘戏图、艳情画,你可要用心好好钻研,把上头那些姿态学起来,变着花样用在季长欢身上,如此一来,他便离不开你了。」

  欧水湄早已牢牢记住母妃的叮咛,如今又在脑海中想了一遍,又等了一会儿,见季长欢仍是毫无动静,她只好出声提醒道:「相公,时辰不早,咱们是不是该歇息了?」

  季长欢悦耳的嗓音含着轻浅笑意,「娘子累了吗?好,那咱们歇息吧。」

  见他要动手宽衣,她立即道:「我来伺候夫君。」

  她靠过去替他宽衣解带,三两下就脱去他的外袍,接着迅速扒去他的中衣。

  他被她这番迅捷的脱衣手法给小小惊住,瞅见她伸爪还想再剥掉他的里衣,他急忙按住她的手。「剩下的我自个儿来。」

  她点点头,以同样俐落的动作除去身上的嫁衣,直到仅剩一件贴身的抹胸和亵裤,抬头瞅见他还杵着没动,她更加确定他必是不懂该如何圆房,想到自家相公竟真如母妃所说那般,为红颜早夭的未婚妻子守身如玉至今,她心中钦佩之余也暗自高兴。

  欧水湄怀着亲自调教相公的愉悦心情推倒他,骑坐在他身上,语气欢快的道:「相公勿忧,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季长欢微挑起眉,觉得她这话听着怎麽有些怪异,难不成她以为他不会?

  他可不能让她给小觑了,正要一振夫纲、有所作为时,下一瞬,发现她把手钻进他的里衣,恣意抚摸着他的胸膛,他登时改变主意,打算看看她要怎麽做,遂躺着不动,任由她施为。

  她依照母妃传授的闺房之术,两只手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抚揉着他的胸膛。

  她的手不像一般姑娘家那般柔嫩细腻,指节处结了些茧,那些细茧轻轻刮搔着他的胸膛,微微的不适中,却带起一股麻栗舒爽之感。

  她是敬王之女,乃千金娇躯,不可能做粗活,因此季长欢心忖欧家是武将世身,除了男丁,听说就连女孩儿也得学些防身武术,故而他猜测她指节间的茧应是练武留下的。

  接着欧水湄俯下头,伸出粉嫩的丁香小舌舔吻着他的下颚,他黑瞳微缩,看着她慢慢往上移,来到他的嘴唇,她张开嘴衔住他的唇瓣,来回吸吮。

  季长欢眯了眯眼,眸色转深,不动声色的挑开她的唇舌,有意无意的引导着她,教导她该如何正确的亲吻,而不是含着他的唇,笨拙粗鲁的啃咬。

  她初次经历这般亲昵的唇舌交缠,身下又是心悦已久之人,哪里抗拒得了这种诱惑,很快便沉溺在那令人着迷的滋味里,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热切的与他唇舌翻搅纠缠。

  欧水湄的娇躯轻轻磨蹭着他的下腹,蹭得一向自恃自制力极佳的季长欢体内也生出暗火,沉睡的慾望正缓缓苏醒。

  两人缠绵的吻着吻着,她忽然想起先前母妃的叮嘱,以及她看过的那些艳情画,她急忙离开他的唇瓣,伸手往他下腹一抓一握,让他半醒的慾望瞬间警醒。

  他冷不防狠狠倒吸一口气。

  她看着在她手中很快勃发胀大的分身,呆愣了下,正要再多搓抚几下时,猝不及防,她整个人被他翻转过来,压在身下。

  季长欢那双素来睿智冷静的双眼,此刻薰染着情慾,清悦的嗓音也较平时略微低沉了几分,他含着笑意说道:「让娘子如此着急,倒是为夫的不是,今晚为夫必会尽力满足娘子。」

  欧水湄眨了眨大眼,愣住了。咦,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不是不通晓那事吗?

  不过很快的,她便被他挑逗撩拨得无暇再细想其他。

  一整晚,红木打造的坚固雕花床榻吱嘎吱嘎作响,伴随着不停的喘息呻吟,两人共赴数次巫山云雨。

  季长欢没有想到新婚妻子竟是……如狼似虎,一次又一次的向他索要,他才刚掩旗息鼓,她的娇躯又黏了上来,他的脸色不禁有些发白,但为人夫者,若连这点事都满足不了妻子,日後只怕要夫纲不振,他咬牙发狠,决定这一次要一鼓作气彻底征服她。

  外头两名值夜的丫鬟听见喜房里不时传来的暧昧娇喘之声,互看一眼,掩唇低笑。

  「咱们国师看起来如此斯文儒雅,想不到在闺房里头竟是这般悍勇如虎哩!」

  「可不是,这都快一宿了。」

  良久,房里终於不再有声响传来,这时东方也亮起了第一道曙光。

  欧水湄宛如刚被喂饱的猫咪,俏美的面容流露出一抹娇懒的妩媚之色,她侧躺着,凝视着季长欢沉静的睡颜,抬指抚向他微拢的眉宇,心里愉快的想着,洞房之夜她这般努力,他一定很「尽性」吧,瞧他睡得这般沉呢。

  季长欢平日素来早起,新婚次日罕见的晏起。

  此时季府陆陆续续来了几名访客,全都齐聚在大厅。

  由於季长欢双亲皆已亡故,他这一房的嫡系长辈也都不在了,故来的都是些来往较亲近的旁支叔伯婶娘的长辈,和几个交好的平辈堂兄弟。

  季长青年纪最轻,坐在最末,一坐下便开口道:「今儿我出门时,遇上二伯和三伯,他们说也要过来祭祖。」

  季家早在太爷爷那一代便分了家,季长欢这一支是嫡系大房,而季长青家是五房,他爷爷和父亲都不在了,娘腿脚不便,今天是由他代表五房过来。

  季家共有六房,六房都派了人来要参与今天的祭祖。

  季长青话中的二伯和三伯,是季长欢之父季明澄庶出的兄弟,季明澄过世前,这两个庶出的兄弟也一同住在老宅,直到十年前季明澄过世,两个庶出的兄弟掀起了一场家变,最後被季长欢赶了出去,从此与他们再没来往。

  「他们过来做啥,又想上门来闹不成?」接腔的是季家二房的叔公季志通。

  「可不是,我一见他们竟然还敢来,便指着他们痛骂一顿,他们便被我给骂走了。」季长青说得自豪。

  他长得方头大耳,性子大剌剌的,有话直说。

  「长青,不管如何,他们毕竟是咱们长辈,见了面还是别太失礼。」说话的是三房的堂兄季长允,他斯文俊秀,说话也慢条斯理。

  「他们当年不顾叔侄之情,趁长欢他爹刚过世竟做出那种事来,差点把长欢他们兄妹俩给害死,这种人算是哪门子长辈,我才不认!」季长青与季长欢打小玩在一块儿,感情亲厚,打十年前发生那场变故後,他就与季长欢同仇敌忾,不认这两位伯伯了。

  季志通摆摆手。「好了,昨日长欢才刚大婚,别说这种晦气的事了。」接着他望向侍立一旁的陶管事,问道:「长欢夫妇还没起吗?」

  「回二老爷的话,小的已派人去请大人和夫人,有劳几位再稍等片刻。」陶管事约莫四十出头,身形削瘦,他原只是普通的家仆,十年前因在那场变故中与儿子一起救助了季家兄妹,因而被季长欢提拔为管事。

  季长青笑道:「哈哈,昨晚是洞房花烛夜,我瞧长欢定是累坏了。」

  「我原还担心他冷落新娘子呢,不管他与欧家有什麽恩怨,人家好歹是个郡主,又是奉旨嫁进咱们季家,既然进了季家门,就是咱们季家人,可不能亏待了人家。何况薇儿也嫁到欧家去,只要咱们好好对待季家的女儿,想来欧家见了也不好亏待薇儿。」

  说话的妇人赵氏是六房的人,她的丈夫、儿子都早逝,两个孙儿尚年幼,这些年多亏季长欢的接济,一家子的日子才过得下去,她十分感激季长欢,与他们兄妹俩感情极好,尤其疼爱季长薇。

  对於季长薇嫁到欧家,她是既喜又忧。喜的是,这三年来季长薇已议亲多次,可不知怎地,每次都出了意外,最终没能嫁成,这会儿她终於顺利嫁出去;忧的则是欧家与季家是对头,也不知嫁过去是好是坏。

  代表四房过来的婶婆李氏,不以为然的撇着嘴道:「纵使新娘子是郡主又如何,咱们长欢也是堂堂一朝国师,深受皇上器重,论身分也不亚於她,她能嫁给咱们长欢是她的福气,倘若她不安分守己,还一心向着欧家,我可不能答应。且这会儿都日上三竿了,她这个刚进门的媳妇竟然还没出房门,这也太不像话了。」她的言词间流露出对欧水湄的不满和指责。

  「新娘子贵为郡主,难免娇气了些,咱们也别太为难她。」季长允缓颊道。

  喜房里,刚起身的季长欢洗漱後,瞥见床榻上欧水湄还熟睡不醒,思及昨晚激烈的欢爱,他不禁浓眉微皱,不想这麽快面对她,遂决定不叫醒她,自个儿先到厅堂去。

  见季长欢只身前来,身旁不见新嫁娘,坐在厅堂里的数人讶异的交头接耳。

  心直口快的季长青出声询问,「长欢,怎麽只有你一个人,不见你媳妇儿?」

  「她昨晚累坏了,还在睡。」季长欢老实回道。

  在座几个男人都是过来人,纷纷朝他露出一抹暧昧的笑。

  季长青上前拍拍他的肩,嘿嘿笑道:「你这小子,看着斯文,没想到还挺行的啊!」

  众人都意会的笑出声。

  季长欢微笑的接受了这句隐晦的赞扬,撇开最後那次不提,他自认是挺行的,虽然多半是被她逼出来的,但他还是做到了很多男人没办法做到的事,即使昨晚是他先体力不支睡着,但她到现下都还没醒来,说起来,他还是略胜她一筹。

  「你倒是疼她,不过可别太纵着她,今儿还要到祠堂上香告祭祖宗,她一个甫进门的新妇,可不能不到。」李氏叮嘱道。

  季长欢微笑应道:「婶婆放心,她稍晚便会过来拜见诸位长辈。」他出来前已吩咐侍婢,在他离开後再唤她起身。

  约莫等了两刻钟,欧水湄才姗姗来迟,一见到季长欢,便直率的问道:「相公,你起来怎麽也不叫我?」

  「我见娘子睡得酣熟,不忍心吵醒你。」季长欢温言回道。

  季长允搭腔笑道:「长欢这是心疼弟妹呢。」

  闻言,欧水湄顿时笑逐颜开,亲昵的挽住季长欢的手,毫不忸怩的道:「我也疼相公。」

  「你们瞧瞧,这小俩口倒恩爱得很。」赵氏打趣道。

  季长欢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待欧水湄向众位长辈奉茶後,众人便移步前往位於季家後院的祠堂,祭拜祖先和季长欢的双亲。

  季府是季家的祖宅,大房嫡系的子孙里,目前只有季长欢一个男丁,他又被当今皇帝奉为国师,地位尊贵,因此继他父亲之後,成为季家这一代的家主。

  他率众告祭祖先之後,跪在蒲团上,注视着双亲的牌位许久,没人知晓他究竟对已亡故的父母说了什麽。

  欧水湄跪在他身旁,也在心里向公婆默祷:公公婆婆,希望你们保佑我能顺利化解季、欧两家的恩怨,让两家尽释前嫌,重修旧好。

  她只知道季、欧两家本是世交,後来却因为他们欧家遗失的一本祖传宝监而交恶。

  这事已有二十几年,事情发生的经过,父王不愿再提,因此详细情形究竟如何,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那本传家宝监的遗失与季家有关。

  她希望能早日寻回欧家那本祖传宝监,如此一来,也许两家就能化解嫌隙。

  刚祭告完祖先,一名家丁匆匆过来向陶管事禀告一件事。

  听完,陶管事快步走向季长欢,禀告道:「大人,二爷和三爷家的人这会儿正在前头闹着要见您。」二爷和三爷便是季长欢的二叔与三叔。

  季长青闻言,不悦的骂道:「今早我才骂了他们一顿,他们竟然还有脸再来,我去撵他们走!」说着,他横眉怒目的一甩袖子便往外走。

  见欧水湄一脸不明所以,站在她身边不远的赵氏,好意的解释道:「是已经分家出去的老二和老三家的人,他们当初做了些不地道的事,长欢与他们已许久不曾来往。」

  欧水湄自然明白高门大户难免会出些不成才的子孙,故而在听了赵氏的话,也没再追问下去。

  「夫人,这缸沉,您先搁着,让下人搬吧。」

  「不用,我搬得动,咱们走吧。」

  下朝回府,季长欢准备前往书斋,行经一处抄手游廊,听见附近传来的声音,抬眸瞥去一眼,望见不远处的情景,登时惊愕得停下脚步。

  身为国师,纵使千军万马在他跟前,他也能谈笑自若,面不改色,而此刻令他脸色微微一变的原因是,他看见一名女子单手提起约莫一个汉子双手合抱那麽大的彩绘鸳鸯戏水陶瓷水缸,那个水缸少说也有百来斤,但看她那模样,似乎一点也不吃力,脸不红气不喘,一边走还一边同旁边的丫鬟婆子说话。

  寻常女子力大无穷倒也不致於令堂堂的国师为之侧目,令他吃惊的是,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两日前才娶进门的新婚妻子。

  他喃喃低语,「没想到这丫头倒是天生神力,怪不得她体力这般惊人,竟连着两夜都……」思及不太愿意回想的事,他急忙打住思绪,同时暗自下了个决定,今晚不回房睡了,要歇在书斋的静室。

  连着两晚都被榨乾精力,再不克制,他怕自己很快便会精尽人亡。

  他没打算去询问欧水湄为何提着水缸,继续往书斋而去,不久便发现她虽走在园子里,然而方向却与他一样。

  她走在前头,而他落在她後头,所以她并没有看见他,他长眉微微压低,思忖着她该不会是要去找他吧?

  不久,来到书斋前,他看见她提着水缸走进他的书斋,他脚步略略一顿,调整了神情,这才踏进书斋。

  看见他进来,正在找位置摆放水缸的欧水湄欣喜的道:「噫,相公你回来啦,你瞧我给你带来什麽了?」她得意的指着提在手中的水缸。

  季长欢委婉的道:「我的书房里用不着这麽大的水缸。」

  她兴高采烈的向他介绍,「哎,这可不是普通的水缸,这是目前最时兴的鸳鸯缸,听说只要在里头养几条鱼,就能夫妻恩爱,乐享鱼水之欢。」

  见她把最後那四个字说得如此坦然,他浓眉微挑,但脸上仍维持温和神色,可还没来得及让她把鸳鸯缸搬走,她便兴冲冲的又道—

  「相公你看,摆这里好吗?就放在你的桌案前方,你平日里坐在桌前,抬头就能瞧见它。」说着,也不等他同意,她迳自便把鸳鸯缸摆到那里,越瞧越合适,接着就吩咐随行的几名婢女去打水。

  几个丫鬟就近在书斋附近的水井里打来了水,欧水湄也没闲着,跟着跑进跑出的去提水,把水全都倒进水缸後,欧水湄在里头放入几条今早刚买来的鱼。

  忙完这些,欧水湄眉开眼笑的来到已坐在桌案後方、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季长欢面前。「相公,都弄好了,往後咱们夫妻便能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他抬眸睐向她,她俏丽的脸庞笑得犹如盛夏的艳阳,闪闪发亮的眸光流露出讨好邀功的期待,彷佛做了什麽好事等着大人奖赏的孩童,他原本因她自作主张而有些不豫的心情稍稍化去了几分。

  静默须臾,他问出藏在心里多时的疑惑,「水湄,成亲前,你为何多次在暗地里跟踪窥看我?」他很好奇,她究竟是因何而倾心於他?

  欧水湄惊愕得瞠大眼。「咦,相公你怎麽知道?」

  他没多说,只道:「这事是我侍从发现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接着心想她已得偿所愿嫁他为妻,这事也没什麽好隐瞒,便坦然向他表露心意,「去年我出城去探望舅父回来,见相公救了个差点被马车撞到的孩子,觉得相公如同百姓所说的那般仁慈宽和,从此便对你念念难忘,这才会悄悄躲着,只为看你一眼。」她定定瞅着他的乌黑明眸,毫不遮掩对他的倾慕。

  季长欢没想到她竟是因这事而对他一见倾心,神色难辨的注视着她。

  欧水湄被他看得有些惴惴不安,问道:「相公为何这般看着我?」

  很快的,他荡开笑意。「没什麽,只是没想到因为这等小事,便得到娘子青眼相待,倒教为夫有些受宠若惊。」

  她高兴的回道:「能嫁给相公,我才是受宠若惊呢,你放心,我一定会做个好妻子,服侍相公,日後也会做个好母亲,养育咱们的孩儿。」

  季长欢微笑颔首,接着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办,娘子若没其他的事,先出去吧。」

  「好,那相公你忙吧。」尽管不想这麽快就离开他,但担心打扰他办正事,欧水湄依依不舍的领着丫鬟离开。

  待她离开後,他笑容一敛,眸色深沉的盯着前方那只鸳鸯缸。

  仁慈宽和?这种东西早在十年前发生那场变故之後,便已从他身上彻底剥除。

  他掀起衣袖,抚摸着腕上的一道伤疤,眸色寒漠如霜。

  当年父亲过世後,二叔、三叔联手意图夺占父亲留下的家产,而为了夺产,首先必须除掉他这个嫡子,於是他们下毒想毒害他,多亏他机警,发现掺在蔘茶里的毒药,而未饮下。

  两位叔叔见毒计被他识破,居然一不做,二不休,命府中奴仆杀害他,这伤是他当时反抗时留下的,在府中一名家仆的帮助下,他本有机会逃走,然而他们却抓住了妹妹威胁他,若不束手就擒,便要杀死她。

  为此,他不得不与两个狼子野心的叔叔虚以委蛇,表明愿意放弃家产,以换他们饶过妹妹一命。

  然而两位叔父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与妹妹,将他们软禁起来,对外宣称他们兄妹俩因为思父成疾而卧病不起。

  他们贿赂卢昌国,买通当时的府尹,拿出造假的父亲遗嘱,骗称父亲所留下的家产,全系两位叔父多年所赚得,故而父亲把那些家产留给两位叔父,并把季家祖宅交由两位叔父打理,进而名正言顺的霸占家产。

  後来,他与妹妹是在陶管事父子的暗助下才得以逃了出去。

  甫一出来,他便得知自幼与他订有婚约的表妹家,在知道他失去季家家产之事後竟要退婚改嫁。

  接二连三的背叛让他的心变得冷硬。

  因此当年他亲手将身上那些没用的宽厚仁慈全都刨去,那些无用之物留着只会成为累赘,绊住他的手脚,最後,他凭藉着智谋和冷酷的手段,夺回被两个叔叔抢走之物。

  若他仍仁慈宽和,此时的他,怕是早已长埋地底,永眠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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