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祸》作者:奕安
书 名:冒牌祸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奕安
出版日期:2012年5月2日
【内容简介】
轻宛,这本是他亲姊姊的名由她顶替了,
可也自此,她腰间系的银铃、梨涡笑颜,再难从心上抹去,
她很调皮,会在他练功时不断摇着铃铛,粲笑闹他,
会把大一岁的他当哥哥赖着,却偏要争姊姊的名头,
但这些举动他都能笑着看待,因他宠她,也爱她。
然而自中毒后,他明白满腔爱意无法说出口了,
旭日成了索命符,令他只能昼伏夜出,
听她为替他找解药自屋顶摔下,他焦急却无计可施,
这样的他怎有能力保护她、怎可再妄想拥有她这抹阳光?
所以,当她为他辛苦学医回来,说着非他不嫁时,
他只得忍住心痛,板起脸孔冷言推拒。
但他真能放弃爱她?不,他视她逾自身性命,
即使得因护她周全而毒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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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姊、姊。”静止的马车里,男孩守在女孩身侧,焦急地想唤回她的神志。
女孩原本悄无声息地躺着,良久,仿佛听到男孩不停的呼唤,她的眼皮微微动了下。
男孩顿时喜上眉梢,撩开帘子,冲着马车外喊道:“爹、娘!姊姊醒了、姊姊醒了!”
夕照斜斜照进车内,女孩似乎感受到阳光的暖意,缓缓睁开眼,伸手探向面前的一小缕阳光中。她苍白的指尖在阳光里纤细得近乎透明,指甲崤棱,一看便知身有沉痾。
“小则……”
男孩闻声赶紧回过头来。
“听……”
叮当,叮当—— 风送来一阵细微的铃声,像一个女孩子的欢笑声,清脆无比。
“我想……看看。”
就这么几个字,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女孩疲倦地垂下手,眼中却有着渴望的神采。
男孩愣了一会,下定决心道:“好。”他小心翼翼地背起女孩,一步步走下马车。
马车停在一座屋宅前,门口的匾额掉在地上摔成两半,“杨”字在男孩的脚下,“宅”字却斜躺在门槛上。这杨宅的门大开着,里面死气沉沉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爹娘去哪儿了?
正想着,铃声从死寂的宅院中传来。
男孩犹豫了一会,接着迈开步伐背着姊姊走进宅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他虽然只有六岁,却比八岁的姊姊强壮多了。
每间屋子都是桌翻椅倒,凌乱不堪,像是被人洗劫过一般,空气中飘荡着浅淡的血腥味,再往里走,血腥味越来越浓,男孩不禁皱着眉停下脚步。
这样的味道,绝对不适合姊姊。
就在男孩想掉头时,那铃声叮叮当当地又响起,又清又亮,好像就在耳边。
“则……”女孩轻唤了声。
男孩叹口气,往铃声传来的跨院走去。
跨院简直就是个修罗场,遍地血污,七横八竖的躺了很多尸体。一个小孩子靠在墙角边,她伤得颇重,身上汩汩流出血来,偶尔动一下,就有银铃叮叮当当响起。
女孩脸现喜色,让男孩把她放在小孩子身边,拨弄她手腕上的铃铛,一下一下,脆然如玉。
“没有其他活口。”
“那轻宛的病……”
不远处有两人交谈着走进跨院,正是男孩女孩的双亲,见他们两个孩子在此,不由得大惊失色。
“轻宛!”
女孩浅浅地笑着,夕阳下,晦淡的脸色竟也有了几分光彩,她拉过男孩的手,覆在小孩子手上。
铃声霍然止住。
她留恋地看了眼围在身边的父母和弟弟,手一松,滑落身边。
男孩死死握住手下细弱的手腕,铃铛硌在手心,发出闷闷的嗒嗒声。
“小则。”父亲掰开男孩手心,抱起那个小孩子,“你记住,从今以后,她才是你姊姊。”
男孩难以置信地瞪视父亲,却发现父亲已是满脸泪痕。
这之后很久的一段日子里,男孩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血腥的院落里,他的姊姊从一个病弱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伤重的小姑娘,而且,他还被告知,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第一章
三年后
这年的冬天,下了场很大的雪,深得没过膝盖。
十一岁的慕容轻宛虽然比慕容则大两岁,看上去却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事实上,心性同样也只有那么一点大。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她兴奋地又跳又叫,不断扯着慕容则的衣角,“小则,你陪我玩玩嘛。”
慕容则甩开她,冷淡道:“我要练功。”
“好不容易才下这场大雪,明天再练嘛。”慕容轻宛不依不挠地跟上。
慕容则停下脚步,冷冷地盯住她。“你自己不练就算了,不要来烦我。”说完袖子一甩,大步走开。
蹲马步、打桩,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其间需得凝神静气,心净明澈,方能收到效果。
慕容则站了半个时辰,慕容轻宛就在一边玩了半个时辰,堆雪人、扔雪球,她玩得不亦乐乎,身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小孩子长得快,才过三年,串起铃铛的银圈已经戴不上手腕了,慕容轻宛便把它系在腰间,从来不肯摘下。
自个儿玩久了也是无趣,不多久,慕容轻宛又跑到慕容则身边。“来玩嘛,不要练了。”
慕容则闭上眼睛不理她。
见他这样,慕容轻宛解下腰侧的银铃,在他耳边不住地晃。“叮叮当,叮叮当,小则小则快来玩。”
慕容则听得心神不宁,再无心练功,恼火地夺下她手中银铃,远远扔了出去——
终于清静了,慕容则满足地阖目,重新开始练功。
马步站完,接着打坐练内功,再下来是练习剑法,最后打了一套拳,随着时间流逝,雪早已停了,天色半昏,刚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当慕容则走出练功房的院子,见树林里的雪呈现乱糟糟的一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练功房是禁地,仆佣从来不会靠近,这雪……应该没人踏过才对。
他不解地走入林中查看,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林子深处的雪中扑腾。
“你在干什么”慕容则飞身过去,一把将她揪起。
慕容轻宛细嫩的脸蛋冻得青紫,见到慕容则却很高兴,哆哆嗦嗦道:“小则,你快帮我找,咳咳……”剧烈地咳嗽一阵后,才缓过气来,“……找铃铛。”
铃铛?慕容则这才想起,他早就把她的铃铛丢出去了。
难道在他练功的这半天,她就一直趴在这里找想到这里,慕容则怒从心起,将她一把抱起就走。
“放我下来,我还没找到呀……”
不管她的挣扎,慕容则上了一栋竹楼,将她放到床上。
“自己换衣服,我叫人送晚饭过来,好好待着。”语气冰冷地吩咐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慕容轻宛。
小则……他怎会这么生气啊?
慕容则在练功房边的树林里找了很久,连深埋雪下的草根都翻开来仔细搜寻,可是一直到月过中天的时候还是没有找到那串铃铛。
他再一次回到蹲马步的地方重复当时的动作,他苦苦回想着,当时是怎么扔的?那铃铛究竟会扔去哪里?
“过来。”慕容博非突然出现在练功房,把慕容则带到树林里,“抬头看看。”
雪停之后月色清明,离地不远的树枝上银光闪闪,正是那一串铃铛。
慕容则摘下铃铛,跪在慕容博非面前,“爹。”
“轻宛自己丢的,你干什么跪着。”慕容博非淡淡说完就离开了,任慕容则跪在雪地里。
自己有时会脾气不好,就像今天这样,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告状。傻瓜!他摩挲着手中的铃铛,想起那张笑起来有梨涡的小脸。
然而,她再天真可爱,也不是他那个病弱的小姊姊。他很想自己真正的姊姊,他从小就背着她晒太阳看蝴蝶,那时多么美好……
慕容博非远远地看了一整夜,就见天亮了,慕容则依然直挺挺地跪着,鬓角眉梢挂着冰花,他叹口气,把儿子拉回竹楼。
牧菁菁正在喂慕容轻宛清粥,“乖,再吃一口吧。”
“咳……”慕容轻宛轻轻摇头,见慕容博非父子上楼来,高兴道:“爹,小则。”
慕容博非淡应了一声,把牧菁菁叫过问病情,慕容则走到床边,把铃铛放到慕容轻宛手中。
慕容轻宛惊喜万分,大叫一声抱住他,探头对两个大人喊道:“爹、娘!快看啊,小则帮我找到啦。”她叮叮当当的摇着铃铛,又把头埋到慕容则怀中,“小则最好了……”
就这样闹腾了一阵子,直到无力她才肯乖乖躺下,但仍一手抓住铃铛,一手揪着慕容则的衣角,睡着了也不松开。
牧菁菁拍拍慕容则的头,“小则,我们也舍不得轻宛,可是若不是她,你想想,现在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什么样?就是冷冰冰的样子吧。他想起刚从杨宅回来的那段日子,爹整日沉着脸,娘以泪洗面,他自己怀中空落落的,只好抱着那个伤重的孩子,当作是自己的姊姊。慕容山庄这样大,住的人却很少,如果不是她在里面又叫又跳,增点热闹,那有多可怕?
看看,她就连睡容都是高高兴兴的,慕容则坐在床边看着,跪了一夜膝盖又冷又痛,心里却很暖和。
他终于明白,这个假冒的慕容轻宛已经不知不觉地占据了他们一家人的心。现在,他们再也离不开她了,她就是不可取代的、活生生的—— 慕容轻宛。
慕容则还是喜欢冷着脸装小大人,慕容轻宛也还是喜欢赖在他身边,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她再怎么胡闹,他都没有发过脾气。于是,夏天扇扇子冬天生火炉,慕容则三伏三九苦练功的生活,硬是被心疼他的慕容轻宛给破坏掉了。
大概真的是太宠她了,这一年来,她越来越无法无天,像今天居然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今天是他十岁生日,山庄里人多事杂,她怎么就不懂得注意安全?
“轻宛……慕容轻宛……”慕容则找遍整座山庄,汗水越流越多,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他回到竹楼下,扬声喊道:“慕容轻宛,你再不出声我就砸门了!”
等了片刻,依旧悄无声息。慕容则扎好马步,对着门正要出掌,突然听到楼里传来几不可闻的细语——
“门又没锁,你砸它干么?”
慕容则额上青筋暴起,一脚踢开门,冲上楼去。“我第一次敲门时,你怎么不回答?”
慕容轻宛正脸色青白地缩在床上,双手不住的揉着肚子。“那时……我吃坏肚子了,正好在……”
担心的神色闪过,慕容则斥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乱吃东西。”
“为了昨天的那几个珍珠丸子,我今天一天都没能下楼,你就别再说了。真想看看你过生日的场面啊……”她垮下小脸,不断咳声叹气。
“有什么好看的,烦死了。”慕容则不屑地撇嘴。
“你是‘江湖第一庄’的公子呀,你看这两天庄里来了多少人,光是厨子仆佣就多请了几十个,还有什么戏班子、杂耍班的,今天应该也有许多客人带了贺礼过来,肯定又热闹又好玩。”
他只当没听到,左看右看,皱皱鼻子,问道:“什么奇怪的味道?”
慕容轻宛暗地里摇摇头,她这个弟弟就是不懂得欣赏这些有情趣的东西。“听说这是西域进贡的龙涎香,这次你生日,有人特意从贡品里面偷……哦,不是,是拿了一些过来,送你当贺礼的。”
“这味道有什么好。”慕容则坐到窗边透气,无意间看到桌几上一碗羹汤动都没动。“你还没吃晚饭?”
“这芙蓉羹据说也很难得的,可惜我拉肚子……要不你尝尝?”
慕容则看看慕容轻宛期待的眼神,再看看那碗冷掉的羹汤,叹了口气,舀了一勺吃下肚。每次被酷爱吃食的她拉着尝鲜时,总会倒楣,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例外。
“怎么样?怎么样?”慕容轻宛眼眸闪闪发光。
“还可以。”
“这是别人专程送来给你的贺礼耶,你只说还可以,这嘴巴也太刁了吧。”她摸摸肚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床。“不行,我一定要尝尝。”
手忙脚乱穿好鞋,抬头一看,空空的碗底正朝着她笑。
还没来得及端起长姊的架式数落他,只见他把碗往桌上一搁,厉声斥责,“你到底有没有记性?拉了一天肚子还没好,现在又要吃什么芙蓉羹,你不吃会死啊?”
明明是弟弟,怎么教训起人来这么凶?她狠狠的瞪他一眼。“我是你姊姊,对长辈要尊重。”
慕容则冷笑,“我比你大一岁。”
“可谁让慕容轻宛比你早出娘胎两年呢,我顶替了这个身分,也只好勉为其难老得快一点了。”她夸张的叹气,脸上净是得意的笑。
慕容则高高昂起下巴,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对她理都不理。
果然,过了一会,她就忍不住说话了,“小则,晚上你有没有空?陪陪姊姊好不好?”娇娇软软的声音,撒起娇来更是令人耳朵发痒。
他真不懂,分明把他当哥哥耍赖,还偏要争这姊姊的身分,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 孩子气。
“我要走了。”他冷冷地丢出一句,起身下楼。听到身后楼梯传来的咚咚响,他头也不回,越走越快。“你不用跟着我。”
“哎呀—— ”
慕容则耐下性子,回身扶起摔趴在地上的慕容轻宛,不敢太用力。他这个小姊姊练了六年的功夫,却根本都没有长进,身子骨还不及他六岁时,有时候他还真怀疑,她的骨头是不是像她的声音一样软。
“小则,你要去哪儿,带我一起去嘛。”她索性端起了姊姊的架子,赖着弟弟不放。
慕容则突然微微笑了。
望着那令人脊背发寒的笑容,她身子不禁抖了下,她吞了吞口水,便听到他说:“拜你的芙蓉羹所赐,我的肚子现在咕噜作响,你要来就跟来吧。”
她居然真的跟来了。
“小则,我近来看了些医书,要不要开些巴豆给你吃吃?”慕容轻宛在外面扯着草,兴致勃勃地辨认哪些是药草哪些是普通的草。
自从傍晚喝了那碗芙蓉羹,慕容则的肚子就没消停过,听到慕容轻宛这么说,他险些一头栽进茅坑里,“巴豆!你……你到底想怎样?”
“止泻啊。”慕容轻宛理所当然地说着,“书上说一斤巴豆就能够治很多人了。”
一斤可以拉死很多人了!“你再回去仔细看看,巴豆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慕容则忍无可忍地吼道。
说起来她是神医杨继年留下的唯一骨血,但她的身上哪看得出一点神医的影子,活脱脱是治死人的庸医。
这情形直到半夜方才好转。慕容则告别同生共死一晚上的茅厕,勉强支撑着回到自己房间,瘫软在床上。
慕容轻宛在后面寸步不离的跟着,见弟弟这样,她撇撇嘴道:“什么嘛,不就是一碗芙蓉羹,搞成这样,我看哪,一定是你平时练功太勤快才会这样……”
慕容则没工夫理她,呆望着自己的左掌出神,掌心一颗红痣有红豆般大小。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长了这一颗痣,但是天刚黑的时候,它明明才如芝麻般那点大,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这是哪来的?”慕容轻宛挤上床,好奇地凑过脑袋。
“轻宛,快去把爹娘找来。”慕容则皱眉道。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一只小老鼠被丢出慕容轻宛住的小竹楼,那只老鼠还没来得及跑进林子,突然眼耳口鼻汩汩流出血来,不多久就死在草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摊血。
慕容轻宛惊骇地望着眼前这一切。那只老鼠是爹亲手抓的,只不过舔了下那个盛芙蓉羹的碗,在她房间待了一会儿,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很快,慕容山庄响起了锯木声、凿钉声、喝声,凡是慕容则常去的屋子都多装了一道门,窗上还挂着厚厚的毡帘,慕容轻宛称之为“慕容则专用黑屋”,因为她的小则,从此白天只能在这样的屋子里待着,再也不能见到阳光。
“慕月”无色无味,龙涎香为引,腹泻为症,见光毒发,血竭而亡—— 这些她都不懂,她只知道,整天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真是太可怜了。她私下哭了很久,决定带点礼物去安慰她心爱的弟弟。
“小则、小则,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慕容轻宛忙活了一上午,开开心心跑进慕容则的屋子。
偌大的屋子,就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灯,慕容则坐在灯旁捧着一卷书在看。
慕容轻宛站在门口,吓得心怦怦跳,这屋子乌漆抹黑的,仿佛把她的声音都吸掉了,但她振奋精神,跑到慕容则面前,双手高高举到他面前——
一大束花在她手上盛开,粉的紫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
慕容则瞥了一眼,点点头,继续看书。
小则不喜欢?慕容轻宛有点沮丧,把花插到瓶里,放在桌上,又道:“很好看哪,小则,你看看,这个是太阳花哦,看见了花就像看见太阳一样。”
闻言,慕容则忽地起身,将花瓶扫到地上,在花上重重踩了两脚。
小则的脸好冷,小则的眼神好吓人。慕容轻宛扁扁嘴,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的花……我挑了一上午,呜呜呜……”
慕容则看看地上的花,再看看哭成泪人儿的她,抿抿嘴,一言不发地蹲下,将花一朵朵捡起。很多都被他踩过了,花茎花瓣烂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寥寥几朵幸免于难的,也凑不出先前热闹的样子了。
他把花放在桌上,抱过哭个不停的她。“对不起,是我不好,你看,花都捡起来了,不要哭了。”
慕容轻宛继续哇哇大哭。
“要不,我陪你玩一整天,好不好?不要生气了。”慕容则小心地哄着怀里的她。在这个小姊姊面前,他早就有了当哥哥的自觉。
慕容轻宛泪汪汪地抱住他,“呜呜呜……我应该一早把芙蓉羹喝掉的,那本来就是给我喝的……”
“别胡说!”慕容则脸色一沉。
“呜,小则本来没事的……都是我的错……”
见慕容轻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慕容则轻拍她的背,柔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这样吧,你陪我看书好不好?”
陪小则看书?小则需要她陪着?她一定不能让小则失望!慕容轻宛抽噎着点点头,去书架上拿了本书,乖乖坐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地看起来。
《千金方》。慕容则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也不说什么,让她看去。
“慕月”的毒,岂是看区区几本医书就能解的,不过她要看就看吧,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慕容则拿起桌上那几朵太阳花在手里把玩,虽离了根土没多久,这难得完好的几朵竟也呈现出残败之迹—— 太阳花,本就是向着阳光生长的花,如果没有太阳,也就没有它们的生命了。
“小则,这是什么?”她突然指着一行字问他。
“青琅,这是玉石,大概也能入药吧。”
“哦。”她点点头,坐回去继续认真看书。
慕容则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如果这毒终究有一人要承受,那自然应该是他,轻宛—— 她是像阳光一样的女孩子,怎么可以从此不见天日呢。他微笑着,抚顺她鬓角的乱发。
能够守护她的安全,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啊—— ”天刚破晓,凄惨的叫声立刻响彻慕容山庄。
“怎么了?怎么了?”听出是慕容轻宛的声音,慕容则焦急地捶着门。
门外脚步声纷沓来去,一个仆人跑过来说大小姐跌下了屋顶,说完又匆匆离开。
轻宛她爬到屋顶上干什么?现在到底怎样了?慕容则心焦如焚,恨不得夺门而出,却终究忍住—— 他得留着命见轻宛。
小姐吐出一口血。
大夫来了。
小姐昏迷不醒。
小姐喝了药,还在昏睡。
小姐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
整个白天,慕容则无心做任何事,就在门边听着回报度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晚上的,只知道门闩那一声轻响,立刻让他跳了起来。
“轻宛的伤不要紧。”开门的是慕容博非,他喊住飞奔而去的慕容则,拿出一片瓦片,“可是—— 唉,她摔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这个瓦片。”
“这是干什么?”
“书里写着,瓦积晨露属天水,有克病制毒之效,所以她想取来给你试试。”
“又胡来。”慕容则的脸色,比他父亲还要沉上几分。
这两年,慕容轻宛整日翻看医书,寻出各种不同的解毒方子。当然这些对“慕月”统统是无效的—— 试过之后方才知晓,然而慕容轻宛屡试屡败,屡败屡试,这次,就轮到什么瓦积晨露了。
慕容博非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我跟你娘商量过,不如将她送到江南湛家去学医。”
“湛家?”
这年慕容则才十二岁,但慕容博非不把他当小孩子看,跟他商量道:“湛家医术虽不及杨家,倒也是不凡,总比她自个儿摸索要好。轻宛这孩子既然有杨家的慧根,好好学说不定还真能配出‘慕月’的解药。”
慕容则立即反对,“不行。在慕容山庄都有人敢向她下手,到了外面,谁来保证她的安全?”
﹁月盟﹂中人虽行踪隐密,却野心极大,研制出﹁慕月﹂,就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凭﹁慕月﹂之毒制天下,当年杨家医术名满天下,却因为研制出“慕月”解药而遭“月盟”灭口,经他们凑巧救回幸存的杨家后人,原以为做得十分隐密,未料在四年后依然被“慕月”暗算,“月盟”渗透力如此强悍,情报如此准确,他怎能不忧心。
慕容博非耐心解释道:“湛家和牧家世代交好,比邻而居,此去江南,自然由牧家负责保护她。”见慕容则神色稍缓,他不禁笑道:“小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这父母是白做的?”
慕容则破天荒地有点脸红。
“你娘的意思是干脆让她姓牧,这样行事方便得多。”
“那就……牧晚晴如何?晚照落晴。”慕容则道。
“唔,轻宛,晚晴,好名字,就叫牧晚晴。”这种事情,做父亲的倒是无所谓,随儿子的意好了。
听说能够去学医,虽然对家里恋恋不舍,慕容轻宛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起程前,她握着慕容则的手,豪气万丈的道:“放心,下次接我回家时,就是白天了。”
慕容则望着马车辘辘行远,渐渐消失在暗夜里,心中怅然若失。
第二章
小则,我的手好痛啊,呜呜,我背错了一味药材的药性,师父就很用力打我,我想回家,那个戒尺好粗,幸好是左手,不然都没办法写信了,小则……
慕容轻宛的第一封家书,是墨迹一塌糊涂的一张纸,看那纸的破烂程度,和语句的凌乱程度,就可以想像她当时哭得有多惨烈。
慕容则摊开左手,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眼前浮现一只细白的小手。那个湛老先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居然下得了手?
他紧紧捏握起左手,仿佛也被戒尺打过一般,痛得要紧咬牙关才能熬过去。
除了那封乱七八糟的信,同时送来的还有一颗药丸,虽然什么说明都没有,他还是一口吞了下去。轻宛亲手做的药丸,不管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是一定要捧场的。
渐渐地,慕容轻宛的信里不仅会附上药丸、药粉、药方,还有什么玫瑰松子糕、拼缎莲纹扇套、青石福字扳指等等,凡是新鲜有趣的东西,无论吃的、用的、玩的,统统随信捎上,于是慕容山庄信鸽的负累越来越重,翅膀也锻炼得越来越强壮。
她抱怨江南不下雪,慕容则便在练功房外堆一个雪人;她抱怨江南人从来不吃饺子,慕容则便留下一碗她最爱的虾仁玉米馅饺;她抱怨江南的东西太秀气,花灯体积不够大,慕容则便扎一个大大的鲤鱼花灯,挂在她的竹楼屋檐下……
他做了很多事,想像她还在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然而,雪人一年年化去,饺子一碗碗坏掉,花灯也在风吹雨打下色褪纸残,它们等待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等来的,是一封让慕容则三天没睡觉的信。
亲亲小则,我在窗下发现一封信,是二师兄写的,他找我晚上去看星星,可是,我只想和你去看星星嘛。
小则,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每天早上一睁眼,我都希望看到小则的脸,嗯,不要当真,我只随便说说,算起来我都已经四年多没回家了,你说,见了面我们会不会认不出彼此?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配出解药,说不定那时我已经老得头发都白了,只好陪着小则的孙子看星星。
随信附上药方一份,按方水煎两次,药汤混合分两次服下,连服三帖。
连看了三天的星星,第四天一早,他坐在灯下给她回信,写了整整一天,最后绑上信鸽腿的,只有寥寥数字——
女大当嫁,如果你师兄人好,不妨考虑。
慕容轻宛的信,来得比其他时候都要快。
小则,受到你的启发,姊姊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嘿嘿,先去采药了,下次再跟你说。随信附上药粉一包,冲水服下。
就这样?她真的要嫁人了?是在自己的鼓励之下?慕容则把信揉成一团,狠狠地捏在手心。
其后的三个月,慕容轻宛杳无音信,慕容则也一反常态,不再催问,只埋头练功看书。近来,慕容博非渐渐把庄中要务交给他打理,他越来越忙,忙到没时间去想那个千里之外的慕容轻宛。
直到有一天,牧菁菁突然在饭桌上提起她,“听我娘家那边的人说,咱们家丫头出师了。”
“唔,不错,湛老先生素来严厉,在他手上出师的弟子不足五个,像轻宛这么年轻的,那是绝无仅有啊。”慕容博非满意地点头。
“湛老先生对轻宛十分满意呢,若非女孩子不适合抛头露面,他一定会留在身边支撑门庭的,这倒好了,若他想让轻宛留下,我们可得多费口舌了。”
“何时回家?”
牧菁菁眉开眼笑,“快了、快了。”
慕容则吃完最后一口饭,搁碗而起。“我还有帐本要看,先下去了。”
“这孩子怎么了?近来怪怪的。”看着他的背影,牧菁菁不解道。
慕容博非倒是一派轻松。“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思,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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