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把命拚(上、下)》(奸妃劣传4)作者:蔡小雀
书 名:吾皇把命拚(上、下)系 列:奸妃劣传之四
作 者:蔡小雀
出版日期:2015年6月12日
【内容简介】
BK204吾皇把命拚(上)
他是她倾心深爱的男人,是她的天、她的地
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他说,她都深信不疑
可是到最后,他却亲手背弃、撕碎了她
无情的把她推出去做他心爱女人的挡箭牌
让她历经中毒、落水、失子等椎心刺骨之痛
让她的一生成了最可悲的笑话,只能含恨而终……
当她再睁开眼时,本以为自己会魂归九泉
却不想她居然回到当初前往大燕和亲的路上
看来连老天都怜悯她的悲苦,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这一次她步步为营,绝不再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
利用一切机会扳倒所有曾经对不起她的敌人……
回到熟悉的燕宫,走在用她的鲜血和泪水铺成的道路上
经历着和前世相同却又有些不一样的点点滴滴轨迹
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和宠溺,她不再动心了
太晚了,他的爱弥补不了她那个悲惨葬送的前生
她死都不会忘记自己从地狱里爬回来是为了什么──
倾尽一切博得他的爱,再狠狠将之掷地踩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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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K205吾皇把命拚(下)
阿弱,孤悔了……
是谁在他耳边发出似熟悉似陌生的悲伤叹息?
自遇见那个陈国来的病美人后,他就开始不对劲了
原本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闲暇时取乐的玩物
可是对她,他有说不出的熟悉及无法控制的悸动
仿佛在遥远的前世,他和她之间有过什么曾经……
堂堂帝王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
面对千军万马毫无畏惧,但她皱个眉他就心慌意乱
她伤了病了痛了,对他更不啻是天崩地裂
这种滋味太不好受,心时时像是悬着的,忽上忽下
偏偏他已然上瘾,自虐似的享受这痛并欢喜着的折磨
因有了她,他不再是除了江山外一无所有的寂寞帝王……
他曾许诺此生绝不负她,要与她白头偕老世世相伴
就算她选择坠入地狱,他也义无反顾追随到底
即使,他会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当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他终于恍然明白
原来这一场爱恨纠缠,早在前世便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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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弱恍恍惚惚地醒来时,鼻端缭绕的是熟悉的浓厚药香味……
她眨了眨眼,巴掌大的脸庞苍白得彷佛易碎的冰玉,淡到几无颜色的唇瓣还残留着一抹怵目惊心的血渍。
这样的药味,这样气虚腹空的感觉,熟悉得就像是深深地镌刻在她骨血里的每一寸。
一日复一日……最后终结在撕心裂肺的不甘中。
“小姑子,您醒了?”一个清脆的年轻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还带着隐约的颤抖。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长相清秀的侍女,胸口蓦地一紧,长睫掩住了眸底窜过的一抹异样复杂光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姑子,对不起,都是奴奴的错……”清秀侍女眼眶红了,缓缓下跪,两手攀着榻沿,哽咽道,“若是奴奴当初拚死护住您逃走就好了,那猎艳使也不会……不过这都是命啊,您就别再寻死,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呀!”
孟弱听得越发恍惚,电光石火间,脑中一炸,猛然惊坐而起,却因力气用得太急,再止不住翻江倒海地猛烈咳了起来!
“难道我没……咳咳咳咳……”
“小姑子!来人,快请医者!”侍女吓得忙扶住了她软软下坠的身子,尖叫了起来。“小姑子,你、你又吐血了,这可怎生是好啊──”
胸臆间那口气像是再喘不上来,孟弱憋出了一身涔涔冷汗,只觉神魂渐渐涣散……
依稀彷佛,熟悉得像是曾经历过的,可怎么又再度重现了一遭?
……难道她是来到了冥界,登上传说中可眺望阳世家中情况的望乡台,正惦念着心上最最念想的人与事?
──但自己这一生最爱最恨、最不甘最记挂着的,不应该是“她”和……他吗?
“来日苦短……去日苦长……短歌有咏……长夜无荒……”她唇畔鲜血斑斑,喃喃吟唱,声音微弱不可闻。
魂归来兮,今夕何夕?
心,怵惕思虑则伤神,神伤则恐惧自失。《素问》曰:心在声为笑,在变动为忧,在志为喜,喜伤心。《九卷》及《素问》又曰:精气并于心则喜,或言:心与肺脾二经有错,何谓也?解曰:心虚则悲,悲则忧;心实则笑,笑则喜。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精神五脏论第一》
孟弱再度醒来时,已经身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
这是在前往北朝大燕的路上,她和另外四名陈国精挑细选的美丽秀女,一同进贡给威名赫赫的大燕帝慕容犷。
慕容犷,大燕霸主,身形高大,俊美无俦,英气逼人,能征善战,心狠手辣……
思及此,孟弱嘴角苦涩讽刺地微微上勾,剔透如水的眸子隐隐发烫,只觉胸口绞痛得厉害。
她望着蒙着霞影纱的车窗外,那隐约朦胧的山景,渐渐自一片翠绿如茵走向漫漫黄沙大地。
而后,马车在那栋记忆中有些斑驳的驿馆前停了下来。
她记得这儿,是陈国与大燕的疆界之处──天涯关。
“小姑子,您醒了?”侍女阿代小心翼翼掀起帘子,又惊又喜,松了口气后又忍不住埋怨道:“小姑子,奴奴知晓你心里不好受,可您不能再任性了,去大燕已成定局,您再是糟蹋自个儿的身子也无济于事,就连奴奴等侍奉的人都不能安心。您呀,怎么样都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要是太太在这儿,肯定也要为您担心哭泣了。”
以前,她怎么没有发觉自己这个贴身侍女柔声细语关心下,那隐隐含带的淡淡颐指气使?
“可见,以前我便是个睁眼瞎。”她自嘲地涩涩笑了,长长眼睫毛无力地轻垂着,颤生生若脆弱的蝴蝶。
一场大梦醒觉后,原来胡胡涂涂的人事物,终于逐渐清晰灵透了过来。
当日,那陈国猎艳使原是没有瞧见她的,就算她是十里八乡人人口中闲静似娇花照月、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美貌小姑,却是因着有天生不足之症,早早被剔除于“百花策”之上。
便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护她敬她的侍女阿代,在浩浩荡荡的猎艳使一群人经过之时,惊慌失声叫唤起来,这才引来了猎艳使的侧目。
孟弱心绪激动,血气又翻涌了起来,雪白小手紧攥着胸前衣襟,好不容易才吞抑下喘咳和怒恨痛斥的冲动。
“小姑子……小姑子,您是不是又发病了?”阿代忙攀上了车,自随车的小侍女手中端过黝黑的药汤,轻手轻脚地扶起她。“来,奴奴已经温好了药,您喝了便会好些的。”
她强忍着厌恶作呕感,就着阿代的手一口一口咽下了那浓稠苦涩不堪的药汤,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怯弱神态。
“阿代,多亏有你。”
阿代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的讽笑之色,清秀的脸上却越发显得忠心诚恳。“小姑子,您折煞奴奴了,若不是有太太和小姑子的提携照拂,奴奴早就被人牙子卖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了,为了小姑子,便是要了奴奴这条命,奴奴也心甘情愿呀!”
孟弱虚弱地笑了笑,心里寒意更盛,胸口却是深深堵着一句她疑惑怨恨了多时的话。
──是啊,既然你这条小命是我同母亲所救,为何最后却是你连同旁人要了我的命?
不过不急,日子还长,在她被这女儿痨虚耗得病重而死之前,还有很多时间一一数算清楚……
大燕宫殿深处。
身形健硕颀长的慕容犷,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怀里搂着一名身材妖娆的姬妾,一手持着黄金酒樽,闲闲地啜饮,他看着大殿上众伎轻歌曼妙的胡旋舞,深邃如鹰的黑眸里波光微闪。
“启禀大君,我陈国国主敬献锦帛一万匹、金玉十车等、绝色秾丽秀女五名,此为上贡国书。”一名身着陈国服饰的中年男子深深弓腰,满面谄媚,将国书高举过头,迫不及待地跪下。“并秀女画卷,祈请大君笑纳。”
慕容犷微使下眼色,侍于一旁的内廷大监黑子反应敏捷地走下金阶,接过了陈国国书和秀女画卷,郑重呈于大君览看。
“嗯。”他淡淡扫过了国书内容,不动声色地随手搁置,倒是刻意命人展开那一卷卷秀女美人图,大手边揉着怀里姬妾软玉酥乳,笑咪咪地问:“秾桃艳李,各有千秋,爱姬,你觉得孤先该召寝哪个?”
“大君莫不是有了新妹妹,就不爱陶姬了?这般问,也不怕人家心里酸得难受呢!”陶姬身子被年轻俊美帝王浓浓阳刚男人气息搓揉得酥软成一团,娇喘吁吁之余,却也不免醋意横生了起来,顾不得体内沸腾叫嚣的欲火,故意挥手打翻了雕金矮案上的几卷美人画。“哼,陶姬不依!”
陶姬此举一出,大殿上原本饮宴欢快的众人,霎时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陶姬莫不是疯了?她竟然胆敢……胆敢这般当众甩打掉大君的面子?!
“这陶姬也太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了。”
“卢老有所不知,这陶姬乃舜阳长公主府中进献给大君的一代尤物,听说天生媚骨,歌舞有飞仙天魔之态,平时深受大君爱宠啊!”
“撇开此姬有闭月羞花颜色不提,便是看在舜阳长公主的份上,大君也会对她厚待三分的。”
“你们这些老货知道个什么?我朝慕容大君素来威武悍勇,英明刚毅,便是勤于国事之余,随意娇宠几个美姬又如何了?”
殿上百官先是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很快气氛就转为热烈讨论起来,但下一瞬,高高龙台之上有个物体猛然弹飞而起,划过大半个金殿,砰地一声,重重摔落在大殿门口。
众人心狠狠一撞,目瞪口呆地望向那个不久前还在大君怀里恣意怜爱的美艳陶姬,此时痛嚎地蜷缩成了一团,簪斜发乱,面灰如土,狼狈不堪,哪还有方才的丁点娇媚之色?
“大君饶命……呜呜呜,大君饶命……是妾大错矣……”
大殿上一片鸦雀无声,众人两股战战、瑟瑟暗抖。
而造成这一切的慕容犷却是神色轻松,大手拍了拍龙纹大袍下的长腿,迷人地一笑。“孤好些时日没舒展筋骨了,现下动一动果然神清气爽很多……欸,爱卿们都发什么愣?不是正吃得喝得欢吗?来来来,继续,莫叫一臭虫扰了咱们君臣兴致!”
“诺。”众臣忙齐齐应道。
再无人多看一眼那个面色惨白嘤嘤悲泣、拚命磕头求饶却还是被燕宫枭卫拖了下去的陶姬。
垂手恭立于慕容犷身后的黑子嘴角微微一抽。
──唉,唯有他和暗影统领玄子才知道,大君近来是无聊得厉害了,一身使不尽用不完的精力劲儿在狠狠收拾了北蛮诸国后,回到后宫中痛快欢爱了数十日,却依然无处发泄,自然是看什么都不顺眼,非得寻些出口耍弄作乐了。
“黑子。”慕容犷忽然唤道。
黑子心肝儿一抖,还以为自己所思所想被自家大君窥透了,不禁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上前。“奴下在。”
“陈国素来出美人,”慕容犷似笑非笑地问,“听说那个迷得孤父皇和北齐北魏北周先帝们神魂颠倒的柴后,虽是北国名花,可身形容貌却神似其出身陈国的姬母。你说,这一次陈国一送便是五名美人儿,是不是想再仿效当年,搅得北朝大乱、鸡犬不宁?”
“大君英明。”黑子暗暗苦笑──您不是明知如此,才鼓动边界大将军兴兵恫吓,为的就是叫陈国病急乱投医,自找死路吗?
可见得自家大君最近多闲,有多唯恐天下不乱了。
“那你猜,”慕容犷笑吟吟地拿起一卷秀女图,修长如玉的指尖在上头轻轻点着,“孤会不会被美人儿迷得色令智昏,祸国殃民?”
黑子强忍翻白眼的冲动──您老是千年狐狸,在这世上谁都有可能被坑,就只除了大君您哪!
不是黑子奴心狗胆包天,老是腹诽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君,而是自五岁入宫服侍主子至今,屡屡见自己和众人深受其害,因此对于这位容貌俊美性若魔头主子的“凶残手段”,他是知之甚详,见怪不怪了。
“嗯?怎地不答话?”慕容犷喝了口酒,嘴角微挑。“不是正在肚里骂孤是千年老狐狸吧?”
“咳咳咳,奴、奴下万万不敢。”黑子满头冷汗都飙了出来。
瞧瞧,这不是妖孽是什么?
“黑子是歧视孤的心智,还是怀疑孤的眼力?”他把玩着手中的金樽,闲闲地慢声问道。
黑子再忍不住扑通跪地,汗涔涔地请罪。“奴下该死。”
“唔,也用不着这样,”慕容犷深邃凤眸弯弯一笑。“罚你洗一个月净桶也就是了。”
“……谢大君。”黑子都快哭了。
“免礼。”慕容犷眸光不经意瞥见落于地面另一卷半展开的图上,蓦然心下一动。
这张脸……
他微微眯眼,俊美脸庞若有所思。
迢迢千里,陈国和亲进贡车队终于到了大燕皇城。
可这支车队并非直直驶入皇宫内,而是被命令在宫门外停下马车,无论是谁,都得自个儿走进去。
“请列位贵人下车。”煞气腾腾的皇城龙禁军冷冷喝道。
“诺,诺。”陈国送亲使一反在路途上的威风,战战兢兢地下了马,殷勤陪笑,不忘指挥着身后随护军士和宫嬷侍女,“没听见将军的话吗?快请秀女们下马车,磨磨蹭蹭的,想作死啊你们!”
龙禁军们个个身姿笔直如银枪,眼里却闪过了讽笑轻蔑之色。
早听说北人是狼,南人是羊的老话,这些南朝小小陈国的男人涂脂抹粉、高冠博带,一个比一个还没骨头,简直比娘儿们还不如。
片刻后,从其中五辆马车款款下来了五位玉人儿。
大燕身处北地,地域辽阔,气候酷寒干冷,就连盛夏亦有三分凉爽,男子身形高大,女子多为浓眉大眼,精神奕奕,又几时见过这些看起来风吹会倒的陈国娇小美人?
尤其是其中花为魂魄、雪做肌肤的孟弱,一下马车,尽管面上蒙了轻纱,那弱不胜衣、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身段更是瞬间吸引了众人惊艳的目光。
好似怕稍稍喘了大点儿气,就会把这楚楚可怜的病美人给呵化、吹坏了。
“咳咳咳咳……”虽然已经拢紧了厚厚裘衣,甫自暖和车厢下来的孟弱仍然喘咳了起来,雪白的小脸涌现了一抹病态的晕红。
“小姑子,您要不要紧?”阿代心惊胆战地忙问,语气不禁有些埋怨,“按奴奴说,您今早就该多服一帖药的,现下这般病恹恹的模样,不是成心让人见了心堵吗?”
“多服一帖固然能抑止些喘嗽之症,可过后心口会极疼极疼的。”孟弱眸中厉色一闪而逝,黛眉似颦若蹙,一双剔透晶莹若小鹿的眼儿雾气盈盈,怯怯然地嗫嚅道。
看得周遭无论是陈国或大燕男人们个个抽了口气,霎时心都似绞成了一团,忍不住纷纷怒视阿代。
这才知道失言的阿代吓得一颤,连忙敛眉垂首,乖乖好生搀扶自家小姑子,再不敢多吭半声了。
孟弱暗自冷笑──昔日,她总害怕众姝口口声声痛批她仗恃着病弱身娇,矫揉造作、故意扮可怜,博宠献媚于男人,是那手段低贱的勾人妖精……所以就算病得再重,心里再苦,还是死命咬牙撑住,努力做出温婉大方、幽娴贞静的贤良妇人姿态。
时时谨记德言容功,分毫半点不敢忘,可最后她都换来了些什么?
她心口一阵泣血般的疼痛猛烈袭来,小手攥得死紧,指尖陷入苍白掌心里,痛苦的悲嚎几欲冲喉而出。
“她”说:本宫生平最瞧不起你这样的女人,人前大度,背后垂泪,阴沉得厉害,人前人后两个样儿,你把我们女人的脸都丢尽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副明明想哭还装笑的样子,虚假得令人生厌?
他说:孤从来未曾心悦过你,若非为了护她周全,你以为你有资格做这个靶子吗?
她至死都会记得,那一刻的哀恸绝望……是天崩地裂,也彻底吞噬了她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是一场恶梦吧?
她宁愿相信是恶梦,也不愿相信那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前世……那个凄惨悲哀可笑的前世,抑或是轮回重蹈的今生?
她只知道,在她当时断气的刹那,整个天地黑暗了下来,飘飘渺渺恍恍惚惚,似过了无穷无尽的千万年后,当她再睁开眼时,居然又回到了当初前往大燕和亲的路上。
点点滴滴的轨迹都一样,只不过这次,她再不愿做人人口中的好女人了。
“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用尽全身力气吞咽下喉间那口咸腥苦涩的心头血,那宛若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唇瓣浅浅往上扬,更显寒意凛然透骨。“博陵崔氏丽华……不再端庄娴雅的我,遇上明艳爽朗的你,这一回,你猜谁会赢?”
还有……慕容犷,你用虚情假爱将我画地为牢,把我推出去做你心爱女人的挡箭牌,让我历经中毒、落水、失子种种椎心刺骨之痛……你为了你的毕生至爱,铸就了我的毕生至恸,这一世,我会倾尽一切博得你的爱,而后,狠狠将之掷地粉碎!
而且这一次,我的命只会终结在我自己手里,谁也拿不去!
“喂!”
一个熟悉得早已刻入她骨髓里的清朗女声有些不悦地响起,将孟弱自汹涌如翻江倒海的爱恨苦痛中拉回了现实──
依然是一身耀眼夺目的大红箭袖俐落胡服,足蹬小巧鹿皮靴,乌黑青丝高高梳束于脑后,如瀑奔落,精致中带三分英气的小巧脸庞既有南朝女子的明媚,却也有一丝北国女儿的飒爽……面前之人,便是千年大族博陵崔氏精心娇养而出的嫡系长女,崔丽华。
孟弱眸底沉沉恨色在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怯怜怜的温柔之色,小小声回道:“是。”
“你生病了?”崔丽华眉头微皱,明快而直接地问。
“……只是天生体弱。”她娇弱地笑了笑,略带几分不知所措地怯怯问:“这位姊姊,阿弱可是做错事了吗?”
崔丽华漂亮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正欲开口,然而皇宫大门已开,送亲使忙催促着众人鱼贯而入,加上两旁又有虎视眈眈的大燕龙禁军“护送”,最后崔丽华只得忿忿地一跺鹿皮小靴,在自己侍女的随侍下,昂然尊贵地率先而行。
“小姑子。”阿代迟疑地蹭了过来,扶着她的手有些发颤。“糟了,您莫不是得罪崔贵女了吧?听说博陵崔氏有无数子弟都在南朝诸国当官,向来有‘崔半朝’之称,要是崔贵女真的记恨上了咱们──”
“我、我不知道……”孟弱睁大眼儿,眼眶红了起来,“阿代,要是我真的不小心惹得崔贵女生气了,她要找我的麻烦,你,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阿代大惊失色,脸都吓白了,一时没忍住地啐道:“小姑子,您说的是什么话?奴奴只是个人贱言轻的小小奴儿,哪、哪里担得……承受得了崔贵女的怒火?咳,奴奴是说,奴奴当然会拚死护您周全了。”
“好阿代,我就知道你是我孟家最最忠心贴心的好人儿了。”她破涕为笑,好不欣慰地道。
阿代莫名有些心虚。
迢迢千里,陈国和亲进贡车队终于到了大燕皇城。
可这支车队并非直直驶入皇宫内,而是被命令在宫门外停下马车,无论是谁,都得自个儿走进去。
“请列位贵人下车。”煞气腾腾的皇城龙禁军冷冷喝道。
“诺,诺。”陈国送亲使一反在路途上的威风,战战兢兢地下了马,殷勤陪笑,不忘指挥着身后随护军士和宫嬷侍女,“没听见将军的话吗?快请秀女们下马车,磨磨蹭蹭的,想作死啊你们!”
龙禁军们个个身姿笔直如银枪,眼里却闪过了讽笑轻蔑之色。
早听说北人是狼,南人是羊的老话,这些南朝小小陈国的男人涂脂抹粉、高冠博带,一个比一个还没骨头,简直比娘儿们还不如。
片刻后,从其中五辆马车款款下来了五位玉人儿。
大燕身处北地,地域辽阔,气候酷寒干冷,就连盛夏亦有三分凉爽,男子身形高大,女子多为浓眉大眼,精神奕奕,又几时见过这些看起来风吹会倒的陈国娇小美人?
尤其是其中花为魂魄、雪做肌肤的孟弱,一下马车,尽管面上蒙了轻纱,那弱不胜衣、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身段更是瞬间吸引了众人惊艳的目光。
好似怕稍稍喘了大点儿气,就会把这楚楚可怜的病美人给呵化、吹坏了。
“咳咳咳咳……”虽然已经拢紧了厚厚裘衣,甫自暖和车厢下来的孟弱仍然喘咳了起来,雪白的小脸涌现了一抹病态的晕红。
“小姑子,您要不要紧?”阿代心惊胆战地忙问,语气不禁有些埋怨,“按奴奴说,您今早就该多服一帖药的,现下这般病恹恹的模样,不是成心让人见了心堵吗?”
“多服一帖固然能抑止些喘嗽之症,可过后心口会极疼极疼的。”孟弱眸中厉色一闪而逝,黛眉似颦若蹙,一双剔透晶莹若小鹿的眼儿雾气盈盈,怯怯然地嗫嚅道。
看得周遭无论是陈国或大燕男人们个个抽了口气,霎时心都似绞成了一团,忍不住纷纷怒视阿代。
这才知道失言的阿代吓得一颤,连忙敛眉垂首,乖乖好生搀扶自家小姑子,再不敢多吭半声了。
孟弱暗自冷笑──昔日,她总害怕众姝口口声声痛批她仗恃着病弱身娇,矫揉造作、故意扮可怜,博宠献媚于男人,是那手段低贱的勾人妖精……所以就算病得再重,心里再苦,还是死命咬牙撑住,努力做出温婉大方、幽娴贞静的贤良妇人姿态。
时时谨记德言容功,分毫半点不敢忘,可最后她都换来了些什么?
她心口一阵泣血般的疼痛猛烈袭来,小手攥得死紧,指尖陷入苍白掌心里,痛苦的悲嚎几欲冲喉而出。
“她”说:本宫生平最瞧不起你这样的女人,人前大度,背后垂泪,阴沉得厉害,人前人后两个样儿,你把我们女人的脸都丢尽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副明明想哭还装笑的样子,虚假得令人生厌?
他说:孤从来未曾心悦过你,若非为了护她周全,你以为你有资格做这个靶子吗?
她至死都会记得,那一刻的哀恸绝望……是天崩地裂,也彻底吞噬了她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是一场恶梦吧?
她宁愿相信是恶梦,也不愿相信那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前世……那个凄惨悲哀可笑的前世,抑或是轮回重蹈的今生?
她只知道,在她当时断气的刹那,整个天地黑暗了下来,飘飘渺渺恍恍惚惚,似过了无穷无尽的千万年后,当她再睁开眼时,居然又回到了当初前往大燕和亲的路上。
点点滴滴的轨迹都一样,只不过这次,她再不愿做人人口中的好女人了。
“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用尽全身力气吞咽下喉间那口咸腥苦涩的心头血,那宛若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唇瓣浅浅往上扬,更显寒意凛然透骨。“博陵崔氏丽华……不再端庄娴雅的我,遇上明艳爽朗的你,这一回,你猜谁会赢?”
还有……慕容犷,你用虚情假爱将我画地为牢,把我推出去做你心爱女人的挡箭牌,让我历经中毒、落水、失子种种椎心刺骨之痛……你为了你的毕生至爱,铸就了我的毕生至恸,这一世,我会倾尽一切博得你的爱,而后,狠狠将之掷地粉碎!
而且这一次,我的命只会终结在我自己手里,谁也拿不去!
“喂!”
一个熟悉得早已刻入她骨髓里的清朗女声有些不悦地响起,将孟弱自汹涌如翻江倒海的爱恨苦痛中拉回了现实──
依然是一身耀眼夺目的大红箭袖俐落胡服,足蹬小巧鹿皮靴,乌黑青丝高高梳束于脑后,如瀑奔落,精致中带三分英气的小巧脸庞既有南朝女子的明媚,却也有一丝北国女儿的飒爽……面前之人,便是千年大族博陵崔氏精心娇养而出的嫡系长女,崔丽华。
孟弱眸底沉沉恨色在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怯怜怜的温柔之色,小小声回道:“是。”
“你生病了?”崔丽华眉头微皱,明快而直接地问。
“……只是天生体弱。”她娇弱地笑了笑,略带几分不知所措地怯怯问:“这位姊姊,阿弱可是做错事了吗?”
崔丽华漂亮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正欲开口,然而皇宫大门已开,送亲使忙催促着众人鱼贯而入,加上两旁又有虎视眈眈的大燕龙禁军“护送”,最后崔丽华只得忿忿地一跺鹿皮小靴,在自己侍女的随侍下,昂然尊贵地率先而行。
“小姑子。”阿代迟疑地蹭了过来,扶着她的手有些发颤。“糟了,您莫不是得罪崔贵女了吧?听说博陵崔氏有无数子弟都在南朝诸国当官,向来有‘崔半朝’之称,要是崔贵女真的记恨上了咱们──”
“我、我不知道……”孟弱睁大眼儿,眼眶红了起来,“阿代,要是我真的不小心惹得崔贵女生气了,她要找我的麻烦,你,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阿代大惊失色,脸都吓白了,一时没忍住地啐道:“小姑子,您说的是什么话?奴奴只是个人贱言轻的小小奴儿,哪、哪里担得……承受得了崔贵女的怒火?咳,奴奴是说,奴奴当然会拚死护您周全了。”
“好阿代,我就知道你是我孟家最最忠心贴心的好人儿了。”她破涕为笑,好不欣慰地道。
阿代莫名有些心虚。
慕容犷负着手,蹙着浓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静静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身躯纤弱单薄得像是随时要消失在罗枕锦褥间的小小人儿。
方才太医诊治过的回话,犹在耳际──
这位贵人有先天不足之症,气血亏损得厉害,脉搏弱中带急,胸中气满,喘息不便,伴有少气、懒言、心悸、自汗……料想应是自胎里带来的症候,极为棘手啊!
“陈国好样儿的,居然送一个病恹恹的秀女来大燕,莫不是想过病给孤,好磨死了孤,来个不战自胜吗?”他嗤笑一声,面色有丝古怪。
料想陈国也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只不过……
他凝视着面前这张苍白得可怜的脸庞,脑中隐隐窜过了什么,却如黑色浓雾般触不着摸不透。
“孤,究竟为什么想亲自把她抱来的?”他疑惑地注视着摊开的大掌,喃喃自问。
而此时的孟弱正陷入沉沉的梦魇中,冷汗湿透衣,喉头像是被牢牢箍得越来越紧……
梦里的她,正一脸温柔崇拜地望着她的男人,她的天。
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他说的,她都信。
“阿弱,你陪孤去祭天吧!”他满眼宠溺,笑吟吟地搂着她,下巴轻抵在她的发际,柔声地道,“虽然此去路途险阻重重,那些朝中图谋不轨之人定会趁机生事,孤其实不舍得你跟孤一同犯险……可孤怎么也不放心你独个儿在宫里。”
“阿弱不怕。”她小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掌,将之贴在心口处,热烈而激荡的心跳都是为了他。她郑重地一字一句立誓:“不管有多危险,大君在哪儿,阿弱就在哪儿。”
“你果然是孤最贴心的爱妃,孤就知道你值得孤的信任。”他对她笑得好深情好眷恋,只是浅浅的一弯笑,就能够夺去她所有的心神魂魄,教她为他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后来,她在祭天半途中了一记冷箭,这一箭几乎要了她的命,当她重伤昏迷了大半个月醒来后,才知道在她中箭后,他马上命人送她回皇宫医治,而他自己则是带着始终平平安安躲在御驾龙辇中的崔丽华,顺利地到大燕祖陵北坛上祭天。
也是这一祭,正式将他牢牢护在身后的崔丽华推于人前,成为众臣呼拥中最热门的皇后人选。
可就算到了那时,她也还是傻傻地信着他的……
梦里那无穷无尽的巨大悲愤哀伤,排山倒海而来,狠狠绞拧凌迟得她连灵魂都寸寸破碎鲜血淋漓……昏迷中的孟弱挣扎着,泪流满面,贝齿紧咬得唇瓣红花飞溅,单薄的身子剧烈抖动得彷佛就快要抽过去了。
慕容犷还没研究完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竟会做出今日这番冲动忘形之举,就瞥见大榻上那个小人儿猛烈地抽搐了起来,像是随时要断了气!
他心下一惊,飞快扑近前去单臂勾揽起了她抖动的冰凉身子,大掌迅速贴在她背心之处,运功发力将纯阳内力源源不绝地注入她的奇经八脉中,同时低吼一声──
“玄子,速速传太医!”
“诺!”虚空中一个低沉嗓音疾速应道。
慕容犷面色破天荒地严肃冷峻,平素常驻的笑意消失无踪,不断地将内力输入她的经脉里,却发现她体内彷佛是个破败了的风箱,无论多少热源精气度了过去,都像是石沉大海。
只见她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气息越来越弱,软软的身子冰凉无力地靠在他胸膛上,慕容犷没来由心头狠狠一抽,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丝深深绝望的钝痛。
他重重摇晃了一下头,甩去了那抹诡谲怪异的悲怆感,重复告诉自己,区区南朝陈国一秀女本就不值得他浪费内力相救,现下他一时大发慈悲出手,救活了是他的本事,死了也是她的命!
话虽如此,可当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时,他还是忍不住咆哮了起来──
“孤不准你死!听见没有?这算什么?孤才只见了你一面,连话都没能好好说上,你──你就这样半死不活的,你这算哪门子尽责的秀女?信不信孤震怒之下把你拍成两半?”
太医被暗影玄子拎着“飞进来”的时候,本就吓出了一头老汗,待听见了大君的吼叫声后,更是三魂走了七魄,被放下地面时不禁瘫软地趴了个五体投地。
“太医到。”玄子禀毕,又瞬间隐身不见。
幸好闻风而来的黑子带了十几名侍人侍女急急赶到,有架小药炉的,有烹煮白水的,还有捧着一雕金盆清水静静侍立一旁的,只待主子下令。
“大、大君,还请您先把贵人主子放平,容老臣细细诊治。”太医院的老案首气喘吁吁的,不忘先咽了颗养心丹,稍定了定神,这才硬着头皮上前陪笑道,“您的内力至阳至纯,本是极好极好的,可这位贵人主子偏生虚不受补,若是您内力催逼太过,她筋脉受不住,随时有爆裂而亡的可能啊!”
慕容犷一怔,手像触着了雷电般火速松开,宛若布娃娃的孟弱软绵绵地歪倒在榻上,气息已似有若无。
“孤,是不是……弄死她了?”他整个人都木了,话说得有一丝僵硬结巴。
可不是差一点点就把人给弄死了吗?
老太医苦笑,赶紧自药箱里掏出一罐珍贵至极的大培元丹,小心翼翼地倒了三颗喂进孟弱淡得毫无血色的小嘴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动静……还好,谢天谢地,贵人主子总算还能咽。
“能咽就好,能咽就能活了。”老太医长长吁了一口气,用袖口抹了把冷汗,这才抬头对大君安抚地笑笑。“大君莫担心。”
慕容犷高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下一瞬又跟被踩中了尾巴的大猫般惊跳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地炸毛了。
“孤才不担心!”他重重哼了一声,冷傲地昂起下巴。“行了,把人医活便好了,待会儿要是她能好好喘气儿了,就把人送到……嗯,‘芙蕖院’吧!”
任性的君王撂完话就匆匆地离开了,剩下黑子和老太医面面相觑。
“黑子大人,敢问……那老夫是要继续治还是?”方才大君那番话有点难理解啊。
黑子早前也是听过老太医说过的脉案,迟疑了一下,才问道:“能根治吗?”
“病体能治,沉痾难医……”老太医沉默了片刻,心情沉重地道:“老夫尽力吧!”
“陈国怎么会将这样一个药罐子,咳,病美人送来我大燕和亲?”黑子脸色有些阴沉,“真是记吃不记打,莫不是当我大燕军士们是吃素的?”
老太医对朝政一窍不通,只能摇了摇头,默默去一旁开出了药帖子。“对了,这位贵人主子天生虚症,身子极弱,不可受风、受寒、受热,这帷幕还是先放下拢密,免得方才熬了一身的冷汗又受了风就麻烦了。”
“诺。”
在重重雪绫缠龙绞花帷幕落下后,将帐里帐外隔成了两个天地。
孟弱微微睁开眼,冷汗沾湿的黑发狼狈地黏在额际颊畔,尽管身子虚弱得如风中残烛,她的眼神却极致灵透清明。
方才,她在他为自己注入内力的当儿就醒了。
拜这副不争气的身子所赐,自幼她只要稍稍闭气久些,心脏就会绞拧衰弱得欲振乏力,脉搏断续微弱,状似濒死……
在前世,她至怕人们知道她不健康,身有弱症,就算咬碎了牙也要强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假装自己很好。
但现在她明白了,自己这病,也可以是最好的武器。
“慕容犷,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小脸雪白剔透如梨花的孟弱,浅浅地笑了。
雷公问曰:禁脉之言,凡刺之理,经脉为始,愿闻其道。皇帝答曰:经脉者,所以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也。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十二经脉络脉支别一》
孟弱尚未侍寝便得蒙大君赐住“芙蕖院”,并受封美人,这一消息让后宫几乎炸翻了天了!
陈国另外四名秀女目前还挤在“观秀院”里,甭说大君另眼相看额外交代了,就是连宫中稍微有点子势力的侍人大监或嬷嬷也没多上门见个礼,活似她们四人就是宫中新进的摆设。
窦贵妃那儿日日赶将上来告状抱怨的嫔妃们哭哭啼啼,不敢指摘大君喜新厌旧,却是个个迫不及待将孟弱从头到脚给痛批了一顿。
结论便是:南朝陈国这妖女是留不得了。
“许是大君怜她身子弱,这才特意让人好生照拂她,况且依本宫看来,这小妹妹生得花儿似的单薄秀美,咱们这些做姊姊的平时帮大君多照看些也是应当应分的。”窦贵妃嘴上相劝,心中亦不免暗暗警醒了三分。“这样吧,姝女,传本宫之令,芙蕖院那儿日日炖些燕盏送去,就从本宫的分例上拨了。”
“诺。”云香殿大侍女衔命而去。
“娘娘,怎么连您也这样?”欢嫔都急上火了,急吼吼娇声嚷道:“您就不怕那陈国女恃宠而骄,往后连您都不敬了吗?”
“本宫是大君亲封的贵妃,她再是想恃宠而骄,本宫答允,大君也不允的。”窦贵妃温婉地微笑道。
“那是那是,娘娘和大君的情谊怎是婢妾等比得的?更遑论那些小国小地儿送来的玩意儿了。”小嫔妃们赶紧奉承了起来。
“妹妹们慎言。”窦贵妃没有被吹捧得昏了头,反倒蹙了蹙柳眉,温言道:“咱们姊妹几个在这儿说笑也就罢了,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恐有仗势欺人之嫌,就是大君知道了也会不快的。”
小嫔妃们慌地心下一惊,一个个忙不迭请罪。
最后她们怒气冲冲地来,蔫蔫地走了,云香殿登时空了一大半,只余十数名恭敬侍立的侍女,轮番捧上狻猊鎏金香鼎熏过了屋子,又呈上精致万分的宫点茶汤服侍着窦贵妃浅尝了几口,撤下去后,平素她最为宠信的大侍女之一雅女在轻轻捶着她腿脚的时候,忍不住迟疑问出口──
“娘娘,芙蕖院那儿……当真不要紧吗?”
“她不过小小美人,还没资格让本宫拿她当回事儿。”窦贵妃闭着美眸,静静地享受着侍女们那恰到好处的捏捶,微嗤笑道:“再说,肯定有旁人比咱们更心急的,且放放。”
“娘娘聪慧,玉质兰心。”雅女闻言松了口气,殷勤道:“无怪乎您才是大君最最爱重的心上第一人,旁的再美再艳,就是拍马儿也赶不上。”
“别给本宫戴高帽儿了,”窦贵妃状似舒服得昏昏欲睡,懒声道,“大君心性无人能捉摸得,本宫纵使与表哥自幼情谊浓厚,却也看不透……如今所仗的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解上那么一二分,若本宫当真以为凭藉着这些许情分便能左右大君的决定,那才真是自掘坟墓呢。”
雅女偷偷瞄了闭着眼儿的窦贵妃一眼,嘴上更甜了。“娘娘这是自谦了,虽然奴们见识浅薄,却也看得出大君定是将后位给您留着的。”
“你处处说本宫好,知道的说你是忠心为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口蜜腹剑,想拱得本宫得意忘形,冲犯了大君的忌讳。”窦贵妃缓缓睁开眼,斜睨了她一眼。“说说,你是哪一种?”
雅女在窦贵妃那双柔和温婉的眸里看见一丝冰冷的警告,心下机伶伶一寒,慌乱地忙伏地重重磕起头来。
“奴奴不敢,是奴贱口多舌,请、请娘娘重罚!”雅女哀求到最后已是冷汗涔涔,小脸白惨惨。
“珍妃那儿的茶比本宫这儿的好喝吧?”窦贵妃微挑柳眉,语气淡淡地问道。
雅女脑际轰地一声,整个人立时软软瘫死在地上了。
“一只镯子两支珠钗就能让你把本宫卖了,真不知要夸你大胆呢?还是要赞你良禽择木而栖,是聪明呢?”窦贵妃端过另一名侍女奉上的滚烫热茶,看也不看便随手砸在雅女娇嫩的脸上,烫得雅女凄厉惨叫,而她面上却笑得越发愉悦了。“既是如此,本宫哪里有不依你之理?来人,把她一家老小都好好‘请’进宫,和她一起送到珍珠殿去,就说本宫请珍妃妹妹笑、纳。”
“诺。”
“娘娘饶命……饶……命……贱奴不敢了……啊啊啊……”
脸蛋被烫得红肿的雅女惊恐哭号拚命恳求着,却还是三两下便被人给拖出殿外去了。
殿中侍女们低首敛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昨儿内务司进上来的两支千年人参搁哪儿了?”窦贵妃慢条斯理地柔声问。
“回娘娘,”一名侍女恭谨地上前回话,“一支按娘娘之命,送到窦国公府给老太爷养身了,另一支已收入您的私库里。”
“取出来切半支送到芙蕖院吧。”
“诺。”
窦贵妃微笑着,纤手接过了侍女新熬好的药茶,优优雅雅地啜饮了起来。
她从来就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又怎么会浪费精力在还不足以造成威胁的人身上?
……稍后,珍珠殿那头已传来消息,雅女一家共十二口人,全被珍妃以盗窃宫物的罪名杖毙当场。
“别怪本宫心狠,珍妃能暗着向本宫下绊子,却不敢明着同本宫打擂台,在她眼里,没利用价值的奴才就是这个下场……往后,你们可得记牢了。”窦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
侍女们听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却恭恭敬敬地跪地,深深伏首道:“奴下们誓死效忠娘娘,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窦贵妃浅浅地笑了。
“你们忠不忠心,本宫自是看得分明的。”
窦氏一族本就是将她当大燕皇后培育教养而成的,若是连这点子收服奴才的本事都没有,她也没资格被送进宫来了。
芙蕖院里,除了孟弱原来自陈国携来的侍女阿代外,其余进的都是大燕内务司送来的侍人和侍女。
前一世,她傻乎乎地把这些人都当作了心腹,无不真诚相待,今生既是死过了一回,有些人有些事哪里还有看不清的道理?
该敲打该拢络的,她是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她纤瘦单薄的身子裹着件陈国国主一色赏下的白狐大氅,衬得乌鸦鸦的一头青丝和雪白的小脸蛋有种说不出的清灵,尤其黑白分明的眸子波光潋滟,雾气莹然,像是流转间,那动人的泪珠儿随时盈盈欲坠。
一众新来的宫人,四名侍女和两名侍人静静地跪伏在她面前见礼,一一自禀名字。
“奴下见过主子。”
“咳咳咳……”她玉葱般的小手执帕掩着嘴角,咳了几声,微喘了喘,方轻声道:“都起来吧。”
“诺。”
侍立在她身旁的阿代兴奋地搓了搓手,满脸得意地昂起了下巴,抢在她之前发话道:“现下我家小姑子就是你们的主子了,往后你们可得好好精心服侍了,若有疏漏,便是我家小姑子性子好不罚人,我也容不得你们!”
“诺。”一众宫人脸色微僵,但依然恭敬道:“奴下知道了。”
相较于阿代的得意洋洋,孟弱眸中寒霜更盛了一分。
就这么迫不及待替她拉仇恨,将她院里的人手得罪了个透?
以往,她总以为阿代事事抢着拿主意,是因为护主心切,后来才知道是自己蠢──
她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却连个贴身侍女都打她的脸,也无怪乎这后宫里人人打心底轻视她有眼无珠,连个主子都不会当了。
“阿代,”她眸光轻垂,轻柔的嗓音里有着不容否决的强硬。“你好似逾矩了。”
“小姑子?”阿代神情一僵,不敢置信地回头瞪着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向来唯唯诺诺的小姑子怎么敢……怎么敢当场驳她的话?
看也不看涨红了脸,显得又气又急的阿代,孟弱目光迳自落在面前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一切的宫人身上,温和地笑了笑。
“既是入了芙蕖院,我这新主子自然不会亏待大家,”她平静地开口,“可若诸位另有他想,便是我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堂堂大燕皇宫也容不下伺候不好主子的宫人,轻重好歹,想来你们自己也明白的。”
一众宫人先是见她楚楚娇弱如受不住风雪的柳花,心下对这个新主子不免起了三分轻视,可听到最后,发热的脑门儿瞬间机伶伶一凉!
不管这主子往后前程如何,目前总归是他们头顶上的一片天,明面上若是胆敢不敬,那不是生生把颈子洗干净了送给人切吗?
况且没入了大君的眼儿,又如何能被赐住芙蕖院?
想到这儿,无论有无异心的宫人眼睛都亮上几分,面上敬色更深,齐齐跪下磕了个头。
“奴下定当竭尽全力服侍好主子,请主子明察。”
“如此便好,都起吧。”她轻轻地道,雪白剔透如玉的小脸也有了一丝嫣然笑意。
那一抹笑恍若桃花初绽,又似绿萼新吐,在那精致的脸庞上缓缓舒展了开来,清艳妩媚得令人心都酥了。
宫人们全看得眼都直了、痴了……
乖乖,一笑倾国啊!
这位主子不得宠才叫有鬼呢!
阿代却是脸色阴沉郁郁地盯着孟弱的背后,彷佛想在上头瞪穿出洞来。
小姑子今日是吃了什么昏药,居然连她的话都驳了?
待其他宫人都退下去各司其职后,憋了好半天的阿代面色难看,忽然砰地跪在她跟前,冲口而出──
“若是小姑子嫌弃阿代服侍得不好,不如就遣奴奴回陈国去,也不至于杵在您面前污了您的眼儿!”阿代跪得直挺挺,口气却冲得很。
孟弱注视着她,抑不住地,小手轻按着隐隐咳疼了的胸口,眸光似有一丝恍惚。
“阿代,你这是要舍我而去吗?”
以为听出了主子语气里的软弱与哀求,阿代气焰更加高张,昂起头来故意拿乔道:“奴奴不过是您和夫人捡来的弃儿,哪里比得上这大燕皇宫里精心调教出来的宫人会服侍主子,阿代现在不走,难道还等着您撵人吗?”
“你怎么……咳咳咳……”
孟弱剧烈的咳嗽着,眸底却掠过一丝异样幽光,正要开口,一个隐隐含怒的低笑声自殿外响起──
“孤今日可大开眼界了,一个低贱的奴才也敢威胁到主子头上,还如此大言不惭,咄咄逼人,”那高大颀长身影随着话声缓缓一步步踏来,“看来这天下果然无奇不有啊!”
阿代脸色刷地吓白了,霎时惶惶不安起来。
“参见大君。”孟弱迟疑了一下,款款欠身行仪,低声道。
“起吧。”慕容犷看着面前身形娇袅单薄的小女人,语气不自禁温柔了一分。
“诺。”
阿代见状,心下越发惊惧,猛地扑上前去,跪在这年轻俊美的帝王脚边,哀哀痛哭了起来。
“求求大君让主子留下奴吧,奴奴该死,千不该万不该出言不逊,可奴奴这都是给心急的呀……主子生性懦弱,若非奴奴几番怒其不争,拚死护得主子周全,恐怕主子早就……大君明监,就算奴奴这嘴不好,可为了主子的这片心是天地可鉴的!”
“嗯?”慕容犷凝视着面前低泣得梨花带泪的清秀侍女,眼神略冷,嘴角微扬。“是这样的吗?”
“奴奴绝不敢虚言欺瞒大君和主子,”阿代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在如此近身一睹慕容犷俊俏如玉、精致得言语难描的容颜,禁不住面红心跳,身子都酥软了。“请大君明察……”
慕容犷眸中闪过一抹兴味,眼神深沉地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孟弱,“孟美人,你说呢?”
“回大君,”孟弱低低咳了一声,雪白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拢紧身上的大氅,眼圈微红,弱弱道:“阿代过去确实都是为了臣妾好的。”
阿代得意地昂起了下巴。
慕容犷却是神情沉沉阴郁了下来。
“你当真如此认为?”他冷哼。
“臣妾……”
“想好了再回答!”
孟弱粉颈低垂,脸上掠过一抹恨恨之色。
──他还是那么狷狂霸道自以为是!
“对不起。”她闷闷地含糊道。
“对不起?”他挑眉,“你这是知错了?”
“臣妾知错了。”她乖乖地认过,心底却是忍不住又将这“混蛋”大骂了个遍。
听得云里雾里的阿代见此登时想岔了,心下暗暗窃喜,面上仍是委委屈屈地哽咽道:“大君您看,主子这样的性子,若没有奴奴在一旁护着盯着,在宫中只怕寸步难行,偏主子还不识好人心,把奴奴忠心践踏──”
慕容犷原是对这病弱单薄得像随时要厥过去的小人儿,生起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闷恼感,直想好好点拨她几句,可是当他亲眼看见竟然连个贱奴都敢当着自己的面恣意羞辱她,不知怎的,胸口那股邪火轰地窜上半天高了!
“闭嘴。”他目光冰冷地扫过阿代。
阿代吓得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发青。
“孤问你,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他那双深邃凤眸转而凝视着孟弱,缓缓笑了。
孟弱却感觉不出他真有笑的意思,胃底一寒。
“臣妾错在,让大君生气了。”她硬扛着他那凌厉袭来的强大压迫感,声音渐小,头缓缓低了下来。
尽管她垂着头,却巧妙地斜侧角度,教他清楚地瞥见了自己眼角那一抹微闪的水光……
慕容犷胸口莫名一窒!
“你,你不准哭!”他没来由惊跳了起来,忍不住低吼,“同孤好好说话!”
“臣妾没有哭!”彷佛被戳中了什么痛处般,她鼻息浓重地大起声音来,苍白的小脸倔强地抬起,拚命吸气吞着口水,“臣妾才没有哭!崔姊姊说只有我们这些低贱无能的弱者才会掉眼泪,可阿弱不低贱,阿弱……不是……”
慕容犷手足无措地盯着面前这明明眼圈儿都红透了,唇瓣惨白颤抖,却死命强调自己没有哭的小人儿,胸口顿时像被谁狠揍了一拳。
该死,他弄哭她了。
不,她没哭,可这副憋红了眼也不让泪水滚出来的小模样儿,却比嚎啕大哭还要教他……心痛?
慕容犷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烦躁郁闷得像头被拘在铁笼里的猛虎,只能咆哮着不断转圈圈,却找不到出口……只得把一口邪气全冲旁人发了!
那叫崔姊姊的又是个什么混帐东西?竟敢恣意辱骂他的美人,把他这个大君都当成死了的不成?
“那种混帐胡涂人说的话能当真吗?”他一脸悻悻然,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愠怒和几不可闻的一丝祈求,“那人是谁?孤替你出气也就是了……你、你就别哭了。”
“阿弱才没有哭!”小人儿居然还炸毛。
他被她噎得一时气滞,怒极反笑。
可见她娇弱的身子瑟瑟摇晃着,好似随时要晕了,慕容犷看得心惊肉跳之余,再有天大的火气也消融了七七八八,频频揉着隐约作疼的眉心,只盼着她别活生生把自己气憋到厥死过去就好了。
“好好好,是孤看错了,阿弱没哭,阿弱最勇敢了。”他话冲口而出,俊美如妖的玉脸瞬间红了红,暗恨自己还真是撞邪了,这么恶心的话也说得出?
“嗯,”小人儿这下子破涕为笑。“谢谢大君。”
这一笑,犹似珠露沾梨花,雪去春绽艳色开,慕容犷一时看怔了,呼吸停顿。
一旁的阿代则是忌妒怨恨难抑,心底暗暗骂了句:这病西施就是个狐媚子!
孟弱噙泪嫣然一笑后,彷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忽儿哭一忽儿笑,可丢脸了,随即不好意思了起来,赶紧起身,平握玉掌举至额际,朝他低眉行了个完美无瑕的宫礼。
“大君在上,您国务繁重运筹帷幄,臣妾院中区区小事,却劳您费神相问,实是臣妾之过。”
他那双凤眸微微透亮发光了,注视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小人儿,嘴角不自禁略扬起,戏谑地道:“可终于懂事些了。”
孟弱瞬间羞红了小脸。
“你说,孤听着呢。”他修长手指轻轻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尖,浅笑道。
她微僵,立时恢复过来,郁然地低声叹了一口气。“阿代是臣妾侍女,多年来伴臣妾左右,如今主仆缘分既尽,强留也无益,倒不如各自珍重,彼此安好……还请大君允可。”
慕容犷凝视着她,嘴角笑意更深了。“美人真是善心软意人,不过你确定这番心思,用对了地儿吗?”
阿代至此终于听出了一点苗头,心一跳,慌忙抢着插嘴道:“大君,您别中计,主子她是怕奴奴──”
唇畔含笑的慕容犷眼神一扫而来,阿代瞬时僵立当场。
“拉出去。”慕容犷懒得再看这没规矩的贱婢一眼,大手一挥。
那手势是宫人见惯了的涵义──杖毙。
惊恐万分的阿代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动作迅速的几名宫人熟练地卸了下巴扭住关节押走了。
小姑子救我……
殿外传来的含糊尖叫声,让孟弱面露不忍与哀伤,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眼睁睁看着前世那个将毒药捧到她面前,狞笑着亲手强灌自己服下的阿代,今生却如此轻易就被了结,孟弱虽有一丝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借刀杀人”是远远胜过教自己弄脏了手。
“孤出手替你处置了这背主之人,也省得你白瞎了这份好心。”慕容犷负着手昂藏而立,察觉她隐约失神恍惚之态,忍不住重重哼了声。“傻子。”
“一个人的心,有人能弃若敝屣,也自有旁的人能看得见的。”她目光流露着悲伤,可半晌后像是领悟了什么,眸光迅速黯淡了下来,语气闷闷地道。
“孤真怀疑你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咳咳咳……”被个前世逼死了自己的男人如此相问,她顿觉讽刺难当,胸肺剧疼,不由低咳了两声,忙用大袖掩去了。“臣妾失礼了。”
他心一紧,下意识伸出手想替她拍背,拳头握了又松,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改为拂了拂龙袍衣摆上毫不存在的轻尘。
“今日的汤药喝了吗?”他故作不经意提起。
“谢大君关心,汤药……”她吞了口口水,脸色有些发白。“喝了。”
慕容犷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状,沉吟了一下,随即恍然。“汤药不好入喉?”
“嗯……”她的神情隐带一丝苦恼,半晌才有些腼觍又尴尬地道:“甚苦。”
见状,他眼神温柔了一瞬,笑意真心了几分。“怎么不让人送果脯来甜一甜口?你也太好性儿了,无怪乎伺候的奴都敢轻心了。”
慕容犷说到最后语气已变得严厉,在殿门处垂手侍立的宫人慌得跪伏了一地,冷汗狂出如浆。
“奴下罪该万死!”
“大君,您莫怪罪宫人,是臣妾脾胃弱,服了汤药后再不能进他食,非是他们伺候的不好。”孟弱赶紧解释,神情有些无措。“是阿弱自己不济事的。”
“你……”他略带不忍,迟疑问:“病了很久?”
“不敢瞒大君,臣妾是自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自幼为此所喝汤药无数,已是惯了。”她轻描淡写道,“其实以臣妾蒲柳弱质之身,本就不该侍于君前,若是将来……也只是徒然给这宫里添了晦气。”
慕容犷莫名心头火起,也不知是恼她咒自己,还是气她不识好歹,凤眸不由微微眯起──或者,她这是欲擒故纵吗?
“你这症候会过人?”他似笑非笑的问。
“非会过人。”她摇头。
“那么三五日内会香消玉殒?”
她怔忡,小脑袋又摇了摇。
“那不就结了?”他的眉毛高高往上挑。“你是陈国进献的礼,孤既不嫌你,你便好好待着,日后若孤觉得晦气了,也自有处置。”
孟弱身形一僵,尽管极力说服自己别被勾动情绪,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气血翻腾。
处置?又当她是个坏了就该丢的物事?
他果然……无论前世抑或今生,都还是那个冷血狠辣、随时翻脸不认人的慕容大君!
帝王无情,古人诚不欺我!
慕容犷愉悦地瞅着这张苍白的脸蛋儿被自己三言两语气得双颊酡红,心下莫名涌现了股恶趣味的满足感。
果然还是艳若桃李的小模样适合她,大大胜过那副病恹恹得叫人心悸的形容百倍。
会生气,会涨红小脸的她,看起来康健多了。
他已经不能够再见她奄奄一息,撒手西去的情状……
突如其来的念头令慕容犷没来由一震,胸口像是有只巨掌狠狠掐拧住心尖,绞痛得他气息紊乱,眼前阵阵发黑了起来。
──孤这是这么了?
孟弱见他神色不对,心一紧,不假思索地急急斟来一碗热茶递到他手边,直待看他接过后饮罢,血色逐渐恢复,这才一愣,随即暗暗恨起自己来。
她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奇蠢无比的痴儿了,现在纵然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拿到手中,这颗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牵动一分一毫了!
“大君无恙否?”她念头剧转,面上有些泫然欲泣。“看来臣妾当真是不吉之人。”
他浓眉一皱。“瞎说什么?”
“不是瞎说,大君您是不是……是不是……往后无甚要紧事就……”
“就是什么?”他眉心微跳,隐含薄怒。
“……别来了。”她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已经声若蚊蚋了。
这张小嘴是怎么说话的?孤来或不来,难道还是她能辖管得?
“哦?”他那双凤眸深沉难辨,盯着她如雪的小脸,闲闲道:“你这是建议孤把你打入冷宫?”
慕容犷悠然的语气透着一丝不容错认的犀利,她心一跳,掌心冷汗湿透,自他身上沉沉压迫而来的巨大帝皇威严教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孟弱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想在他眼皮子下玩阴谋心计,简直是自找死路!
不,上一世她乖乖安分听话了,可落得的下场又是什么?
这一世,她宁愿百般挣扎用尽心机而亡,也不愿再跪着死!
“对臣妾这病残身子而言,无论陈国或大燕,去到何处最后也只有终归冷宫的份儿。”她努力抑住颤抖,鼓起勇气抬眼凝望着他,那澄澈美好的山眉水眼里却透着深深的悲哀之色。“既然命不长久,又何必自误误人?”
“你不会死。”他胸口又莫名发紧,闷窒得隐隐生痛,咬牙道。
她虚弱地笑笑。“苍天无极,人命有数,不过是早和晚罢了,又岂能不死?”
“又胡说!孤没要你的命,谁敢让你死?”慕容犷突然不讲理了起来,态度狂狷横霸,眸里尽是睥睨天下之势,令人不由惊震颤栗。“依孤看,都是伺候的人不好,让你这脑子成天净日的瞎想,若你有个万一,孤就先屠了他们给你陪葬!”
殿中宫人们已经伏跪在地,瑟瑟发抖,个个眼带哀求地巴巴望着孟弱。
她被他吓了好大一跳,混沌的脑子刹那间有些转不过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傻望着他。
他,他这是发什么疯?
上一世都不见他为了崔丽华这般护短到蛮横无理,这一世他俩至今不过见了两次面,说不上一个时辰的话,他就激动成这样……
孟弱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魇里,一切还是走在相同的轨迹上,可又有什么东西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她越想脑袋越沉越乱越重,阵阵针刺般的剧痛感密密麻麻袭来。
“好痛……”她忽然捂着自己的双耳和脑际,压抑地细细吸气低喘了一声。
慕容犷俊美脸庞陡然变色,猛然一把将她小小身子捞入怀里,大掌熟练地贴放在她冰冷的额头上测温,喉头发紧。“怎么了?很疼吗?太医──快传太医!”
恍恍惚惚间,似有呼唤在孟弱混乱剧痛的脑海中炸起……
阿弱……醒来……求你……
遥远飘渺的梵音嗡嗡然颂唱着,似有若无,宛弱渐强……
求求你们,不要……求求……停止……
蜷缩在慕容犷温暖怀里的孟弱,浑身颤抖哆嗦如置身冰天雪地,小巧的脸蛋全无一丝血色,嘴唇由白渐渐变青紫,好似即将失温冻死了。
“醒醒!孟弱,你给孤保持清醒,孤不准你晕过去!”慕容犷大惊失色,紧紧搂着她,惶惧惊悸地不断吼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自濒临昏迷的边缘拉回来,大手微颤地轻拍着她的脸颊。“来人!太医呢?太医都死到哪里去了?”
迷迷茫茫间,孟弱彷佛魂魄已然荡悠悠离了体,她怔怔地望着焦灼盛怒的慕容犷,还有面色青白,厥死过去的自己……脑子昏昏沉沉,只觉好像有什么被自己错失、忘记了?
难道这一世她还没来得及报仇,就已经被这个破败身子拖累死了吗?
世上还会有比这个更愚蠢的死法吗?
不,应该是说,这世上还有比她孟弱更愚蠢可悲的女人吗?
她的意识越来越涣散,最后终于坠入无间黑暗里……
御花苑占地辽阔,围绕着一个烟波弥漫的海子,四周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大小花园,其中靠近东面窦贵妃寝殿的“宝花大园”,几乎是窦贵妃的私人园林,旁的嫔妃不敢轻易涉足,就恐冒犯了贵妃娘娘。
“贵人请往这儿来。”一名侍女恭谨地领着崔丽华往园子深处走去,语气艳羡地赞道:“贵人真不愧是崔氏贵女,这一身风华可叫奴都看花眼了。”
崔丽华气定神闲,精致如美玉的下巴优雅地轻昂着,闻言似笑非笑。
她身后的侍女皎女淡淡道:“这位姊姊请慎言,主子岂是我等下奴可说嘴得?你逾礼了。”
那侍女面色微僵,立时又恢复如常,谦逊地道:“是奴错矣,日后当谨记在心,不敢冒犯。”
皎女冷然道:“须得记牢了。就算我家主子如今只是大燕未封一贵人,却是千年士族崔氏嫡系嫡女,连大君尚且尊之重之、另眼相看……”
“是,奴知道了。”侍女头垂得越低。
崔丽华忍不住睨了皎女一眼,蹙眉道:“行了。”
正主儿还没见着,和个奴有什么好一般计较的?
“诺。”皎女会意,忙躬身退至一旁。
穿过凝结如晶的霜花林木后,一座粗犷却美丽的暖阁出现在眼前,那侍女暗暗松了口气,讨好地笑道:“崔贵人请先入座,娘娘稍后就到了。”
崔丽华微颔首。“有劳。”
暖阁四周用浅黄宫纱密密笼罩着,里头鎏金火笼已燃起暖香,紫檀木矮案上摆放了几样冬日不易见的鲜果。
“主子,贵妃娘娘今日特意邀您来此,应是试图拢络于您吧?”皎女服侍她在锦席上坐下,仔细地替崔丽华整理着长长绣花裙裾,低声问。
崔丽华吁了一口气,略带厌倦地道:“皎女,你说我堂堂崔氏贵女,为什么非得跟这群只有美貌没有骨气的女人夺一个男人的荣宠?若他当真对我有心,就该散尽后宫,以大燕后位风风光光迎娶我才是。”
皎女一时哑口无言。
自家主子自幼便是崔氏大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女,享尽荣华,富贵无双。
若是陈国国力强盛如昔,主子今日的地位恐怕比公主也不少什么……可谁叫南朝诸国威势日渐衰败,面对如狼似虎的北朝,就是贵为一国公主也得献出来,好博得北朝帝王欢心,以留给南朝一个喘息之地……更何况是她?
有时面对骄傲却天真的主子,皎女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谏才好。
“主子,您已经答应过族长,无论如何都会尽全力为崔氏争回这份荣耀的。”皎女叹了一口气,好生劝道,“南朝四国迟早都会是北朝刀斧下的鱼肉,传承千年的崔氏绝不能亡于这一代,只有您在大燕站稳地位,崔氏全族迁徙至此,才有活路可走。”
“我知道,”崔丽华抿了抿丰润的红唇,娇艳的眉眼间有抹沮丧。“我会照做,尽管我并不喜欢。”
慕容犷是所有女子心中爱慕崇拜的俊美英伟男子,因为他,她可以忍受这个饮食服饰摆设都不如南朝精致华美的大燕国,可是一想到她得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他……她就觉得自己骨子里的骄傲都被践踏在地。
迟早,迟早她会让他心里和身边只唯有她一人!
“现在我们初来乍到,和后宫嫔妃打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皎女低声道,“听说窦贵妃是大君身边最为信重的妃子,又是个温婉宽容大度的,如果您能藉由贵妃引荐……”
“那日贵妃亲自到观秀院来,我便已送上族中珍藏之一的凤凰百花壶,可她壶是收了,却迟至今日才下帖召我来此相见,还如此偷偷摸摸,”崔丽华柳眉皱得更紧,“使得这一记下马威,反倒说明了此人格局不大,是个眼皮子浅的,我又何必赶上着贴她冷脸?”
“依奴看来,正因为贵妃娘娘私下相邀,更可见有心同您交好。”
“是吗?”她怀疑地挑起了浓密漂亮的眉毛。
就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娇笑声响起──
“姊姊来迟了,妹妹莫怪呀!”
崔丽华抬眼,心下微震,随即款款起身,朝来者迎了个礼,“……参见珍妃娘娘。”
娇艳如怒放牡丹的珍妃贝尔珠笑吟吟地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进了暖阁……一下子呼啦啦,烹茶的、提宫点、捧锦墩、抱瑶琴的侍女们很快将四周布置得更加华丽,端的是舒适宜人。
“原来今日是珍妃娘娘相召。”崔丽华心中戒备,面上却笑得亲切从容。“娘娘有话交代,命妹妹到珍珠殿聆训也就是了,怎么还在这大冷天的亲身来此相见呢?”
珍妃这一番装神弄鬼故作玄机,究竟意欲何为?
“本宫那珍珠殿盯着的人太多了,你我姊妹反倒不好说话。”珍妃眉目流转,妩媚非常,掩着唇儿又笑了。“噫,妹妹是陈国寄予厚望的贵女,总不会连本宫说什么都听不懂吧?”
这番听似亲昵却隐带贬意的话,令崔丽华心中火气陡升,却还是面色如常地淡淡一笑,“娘娘有话便直说,妹妹可不好耽误您宝贵的辰光……若您只是想来同丽华说笑几句,那笑也笑过了,妹妹可以告退了吧?”
珍妃眸底闪过一抹狠色,轻哼了声。“呀,崔妹妹脾性可真大,无怪乎大君都去芙蕖院两回了,却对居于观秀院之首的崔妹妹不闻不问……说起来本宫都替你难受呢!”
崔丽华本就自命清贵骄傲,被珍妃这么热辣辣的一顿话刮得脸都涨红了,贝齿咬了咬唇瓣,强自平静道:“多谢娘娘替妹妹抱不平,可想来是孟妹妹惹人怜爱,大君自然多疼上几分,丽华只有为孟妹妹高兴,又何来难受一说?”
珍妃一脸笑咪咪地轻轻拍了两下掌,“好,真好,既然你们姊妹情深,那本宫又何必做这个坏人?今日便当本宫多事吧,有些话,也就不说了,来人,咱们回宫吧。”
“诺。”侍女们莺声呖呖地应道。
“娘娘请留步!”崔丽华面色微紧,脱口而出。
珍妃侧过首来,眉儿一挑。“嗯?妹妹还有事儿?”
崔丽华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身后的皎女紧张地低唤──
“主子……”别冲动。
“娘娘想要什么?”崔丽华沉淀下心神,眸光深沉而专注地凝视珍妃。“您,是想要同丽华做交易吧?”
“崔氏贵女,果然爽快!”珍妃嫣然一笑。“相信本宫,比起贵妃来,你同本宫合作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崔丽华面上微笑,掌心却沁出汗来了。
暖阁中气温如春,暖阁外却又飘起了大雪……
她知道自己今番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是她身负崔氏一族的重大责任与期望,加上她在陈国秀女中更是身分最高贵的第一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个矫揉造作、病恹恹白莲花儿似的庶民姑子给压倒了去。
那将是,对她至大至重的侮辱!
好:D:D:D:D:D:D 这个系列的前三本已看过,很好看。就差这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全本。期待中~ 就差这一本了,期待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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