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宠》(续)作者:朱轻
书 名:天下第一宠(续)系 列:单行本
作 者:朱轻
出版日期:2015年5月25日
【内容简介】
她不嫁时,他撂话非娶不可,原来不过是说说罢了;
他没娶时,她曾说打死不嫁,其实是她的口是心非。
那年,她是平阳城第一才女,而他是平阳城第一武夫,
她说以后一定要嫁一位才子,而他嫌弃她是未及笄的臭丫头。
她及笄那年,他却上门提亲,临上战场前还扬言,
“徐妃宜,等我回来娶你,若是你敢嫁给别人,你就死定了!”
可沙场多年,他生死未卜,她成了望门寡。七年后,
那个传闻中已死的男人不但回来了,还摇身成了第一武将,
而且他什么都忘了,就连徐妃宜也没曾想起。
可传说中的才女竟是个爱闹小脾气,轰他出门的剽悍千金,
乌烈心想,忘了又如何,他可是她的未婚夫,
目不识丁又如何,她想嫁才子,等他战死沙场再说!
为了这个等他,不肯将就另嫁的徐妃宜,宠人没分寸的乌烈,
不要官位、不要富贵,连家当都双手奉上,只为讨她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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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怎么就生下你这个逆子,滚出去!”
伴随着林家老爷的怒吼声一起破门而出的,是一个高挑挺拔的年轻人。
他怒气冲冲地拾阶而下,踹开院门离去。原本等在房外的阿烬稳步跟上,只见自家少爷走出去好远之后才停下来,他也跟着止步,沉默得彷若黑影。背对他而站的林书浣眸中燃着怒火,汹汹的硝烟缭绕在他英俊的面容上,烧出一片阴霾。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书浣阴恻恻地开口,“阿烬。”
“在。”
“陪我去一趟汲贤书斋。”
阿烬瞬间猜到了林书浣的意图,“少爷,您要去找徐小姐?”
林书浣的笑容在飘满愤怒的脸上显得分外诡异,“是。”
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阿烬口中的徐小姐叫徐妃宜,是城西徐家的二小姐。徐、林两家均是平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户,一家崇文、一户尚武;一个住城西、一个在城南,这两户从风格到地理位置都毫无交集的人家,偏生出了两位冤家家主,硬是让他们牵扯到了一起。
谁也不知道林、徐两家的家主是如何结下梁子。
大家只知道这二人八字不合、见面就吵,互相攀比着过了半辈子。所以当徐家的二小姐摘下才女的桂冠之后,林家的家主林虎城就卯足了劲也想培养出一个才子来,可无奈林家祖坟上都烧不出带点书墨味的高香,唯有……
阿烬瞧了眼面前的林书浣。
唯有这位四少爷是读过书的,但是不甚上心,只能算是个半吊子。可林虎城还强逼着他读书,日日搬出徐妃宜来与他作比较。
林书浣今年二十有二,却整天被逼着去和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作比较,也难怪他心有不忿,终是忍不住要发火了。阿烬很清楚主子的暴烈性子,不禁劝道:“少爷,徐小姐年纪尚轻,不懂事。”
林书浣冷笑,“年纪尚轻就已经压我一头了,若是长大了还了得!”
自打她的惊人才学家喻户晓之后,父亲动不动就要把她搬出来将自己臭骂一顿。林书浣忍到今日也是够了,他倒要去看看,这位被父亲夸得天花乱坠的死丫头是个什么人物!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把她教训得连笔都拿不了,看她还拿什么做才女!
半盏茶的工夫过后,汲贤书斋内。
“这位爷,您需要点什么,买书还是租书?”
“找人。”
林书浣浓眉一拧,对着身后的阿烬使了个眼色。
阿烬掏出锭银子递给书斋伙计,“徐府二小姐。”
伙计麻利地收了银子,躬身道:“徐小姐素来是在栖云轩读书的,小的引您过去。”
汲贤书斋的分号遍布全国,规模宏大、服务良好,除了出版各种小说、曲本、诗集以外,每个分号中还设有藏书过万的藏书阁,专供给书斋的贵宾借阅。饱读诗书的徐妃宜自然是这里的熟客,她每天的这个时间,都会来汲贤书斋读上两个时辰的书。
林书浣想要教训徐妃宜已非一两日的事,所以这些事他早已打探清楚。
跟着伙计一路穿庭过院,最终在栖云轩院外停了下来。
“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林书浣的唇边挂着浅笑,眼色阴沉,“我和徐小姐有约在先。”
阿烬又给了伙计一锭银子,“没你的事了。”
伙计头都没抬地塞好了银子,“喏。”说完便匆匆退下了。
主仆二人推门而入,先是穿过了一片桃林,而后才看见那间专供给客人读书的小小厢房。
房间的窗子对着桃林而开,隐约可见窗前坐着一个人。
林书浣唇角一勾,冷哼:“徐妃宜。”
阿烬欲言又止,“少爷……”
林书浣头也不回地走进桃林,“你不必多说,我心中有数。”
阿烬眉头一拧,他跟着林书浣已有六年,深知自家少爷能文能武,颇有些才华,只可惜性子太过急躁,向来是想什么就做什么,所以这些年鲜少做过“心中有数”的事。阿烬自知没法再劝,只好跟着他走进桃林。
行至桃林深处,窗后的人影越发清晰了起来。林书浣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彼时正值仲春,满庭的桃树开出了一片浪漫的绯红。而在这片桃林的尽头,小又方的窗棂彷若精致的画框,圈住了那端坐的少女和飞扬的花瓣,令一切都美得好像一幅画。
就在林书浣因眼前的美景而微微愣怔的时候,画中的少女缓缓地翻了一页书,她的动作轻柔而小心。温和的日光流淌在她轻捏着泛黄扉页的小手上,那素白的手指被日光映得晶莹剔透,美得如同在春日里盛开的白玉兰。
林书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晰。
她穿了一件海棠色素绒镶边的小袄,那鲜亮的颜色将她颈间露出的肌肤衬得更为雪白。
忽然,喀的一声细响,原是软靴踩上了残枝。
少女听到了声响,缓缓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林书浣的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
她的目光如泓,干净柔媚得仿佛这春日里的湖水。素净的小脸带了几分未脱的稚气,更凸显了那少女特有的清灵气质。端坐在窗棂后的她如同置身于画中,此刻稍有动作,便好像那画中人忽然走了出来,绝美中带着飘渺。
少女轻合了书卷,眸中多了几分好奇。
“你是谁?”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彷若山中清泉。
林书浣一时语塞,瞬间就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是林书浣。”
阿烬默不作声地闪到了一棵树后。
徐妃宜重新托住了香腮,眨着眼睛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明明吩咐了伙计不要让人打扰。
林书浣盯着她满是疑惑的小脸,想要教训她的想法忽然被另一个念头取代,如果平阳城的第一才女成为了林家的人,那么父亲也就没有再拿他们作比较的必要了吧?更何况这个小才女长得这么美,若是能日日看到一定感觉不赖。林书浣的动作向来是比脑袋运行得快,所以刚刚萌生了这个念头,他就迅速付诸了行动。
他大步穿过桃林,来到窗棂前。
“我是来找你的。”
徐妃宜这下糊涂了,头一歪,“找我?你认识我吗?”
林书浣扬眉一笑,“认识,你是徐妃宜。”
坐在原处的徐妃宜微仰起小脸儿,“可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林书浣对她勾了勾手。
徐妃宜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提裙摆站了起来,乖乖地附耳过去。
若有似无的少女体香从她的发间溢出,轻轻扑来将他勾弄得心猿意马。
林书浣拉回心神,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徐妃宜闻言愣了愣,而后瞬间从他的身边弹开,黑莹莹的眸子中燃着羞愤的火焰,只烧得她俏脸通红,一双眉儿也拧得紧紧的。而刚刚才说出惊人之语的男子却是挺直了腰身,朗声笑了起来。那耀眼的笑脸和浑厚的笑声令徐妃宜的脸更红了。
她没有听错吧?这个男人居然说他要娶自己!
徐妃宜缓了缓神,没有骂他无礼,也没有逃走,而是红着脸用力地摇头。
“可我不要嫁给你。”
林书浣仍在笑,似乎将她的抗议看作小孩子在闹别扭,“为什么?”
徐妃宜脆生生地问:“你是才子吗?”
林书浣心口好像被插了一刀,瞬间笑不出来了。
徐妃宜认真地道:“我以后一定是要嫁给才子的。”
她……她嫌弃自己!他还没嫌弃她是个还未及笄的臭丫头呢!
林书浣笑容散尽,怒气上涌,“你还敢挑三拣四,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想要嫁给我吗!”
徐妃宜大著胆子回嘴,“你知道有多少男人想要娶我吗!”
林书浣猛地抬手指向她,“你……”
徐妃宜瞪圆了眼睛往后缩去,“不、不许打人!”
林书浣咬了咬牙,又把手垂下来,冷笑道:“小小年纪如此不知羞,这么矮、这么瘦,又不是美人,谁要娶你?”
徐妃宜有些恼,眸中的羞涩与胆怯悉数烧成了恼怒。
“你这么凶、这么老,又不是才子,谁要嫁你!”
林书浣身子一晃,被她气得眼前发黑,感觉心口噗噗噗地连中几箭。
他咬牙前倾,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你有种再说一次。”
徐妃宜骨子里的倔劲也上来了,完全不畏惧林书浣的阎王脸,凑到他眼前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这么凶、这么老,又不是才子,我才不要嫁给你。”
她精致的小脸骤然凑近,害得林书浣又是一怔。
视野之中是徐妃宜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漂亮得如同泡在牛乳中的黑珍珠。而此刻,那珍珠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与偏执,明亮又灼热,刺得林书浣心口一痛。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徐妃宜已经挺直了纤腰,两臂一探打算合上木窗。
林书浣忽然伸手挡住半扇窗。
他的怒火奇怪地平息了下来,眼底有锋华闪过,“如果我一定要娶呢?”
徐妃宜蹙眉,“那就等你成为才子的那一日,再来娶我吧。”
说完用力将他推开,迅速地拉过木窗关上,砰的一声响。
林书浣凝视着眼前紧紧闭合的木窗,竟是笑了起来。
臭丫头,我娶定你了。
◎ ◎ ◎
林书浣果然说到做到。
那日之后他便发奋读书,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拿下了才子的名号。
不过在这个全民习武的平阳城里,读书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讲都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所以林书浣成为才子难免有“矮子里面挑将军”的嫌疑。可无论如何,他确实成为了城中难得一见的文武全才。而后在徐妃宜及笄礼的那一日,林书浣正式上门提亲。
互为死对头的徐父和林父,自然是死也不答应的。
可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徐府和林府的其他人,甚至是城里的百姓,都觉得徐妃宜与林书浣是才子佳人、般配无匹。两位父亲拗不过家里人的软磨硬泡,再加上虽说看对方不顺眼,但却也觉得两个孩子都不错,所以便也不情不愿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于是在这一年,十五岁的徐妃宜与二十三岁的林书浣正式定亲。
而徐妃宜本身对这桩亲事也是很满意的。
她当年说的只是气话而已,可没想到林书浣竟当了真,并且还真的成为了平阳的才子。徐妃宜年纪小、心思简单,单纯地觉得林书浣应该是很在乎自己才会这样做的,更何况她自小立志要嫁一个才子,他如今做到了,那自己也没有不嫁的道理。再者说,林书浣是她所见过的最英俊好看的男人呢……
于是徐妃宜就开始安心待嫁。
可世事难料。次年,林书浣意外地受征入伍。同年腊月,林书浣在洵吾之战的战场上失踪,尸骨难寻。未嫁夫先死,才满十六岁的徐妃宜就这样成了望门寡。她年纪不大,执念却不小,此后的几年里始终不肯再嫁,坚持相信林书浣没有死,他还是会回来娶她的。
而这所有的坚持,竟是源自于林书浣临行前的一句话。
丫头,等我回来娶你。若是敢嫁给别人,你就死定了!
林书浣是个守信的人。两年前说会成为才子来娶她,他做到了。这一次,他也一定不会食言。
直到七年之后,徐妃宜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传闻中已死的林书浣忽然出现,摇身一变成为朝中大将,为了确认他的生死,徐妃宜远赴战场寻夫,可重逢之后却发现当年的未婚夫已经失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西齐王朝的忠武将军乌烈。
一枚存留在脑中的箭簇令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乌烈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她,也忘记了当年的自己。
不过许是缘分天注定。不管谁忘记了谁、谁等待着谁,他们最终还是又相爱了。
◎ ◎ ◎
康隆二十九年,上京皇宫。
敬安殿的东次间内传来皇上萧启宁与忠武将军乌烈的争执声。
半月前,忠武将军大败安北军,成功征下玉阳关外的从西一带,结束了为期三年的征战。乌烈全胜而归,不过等待他的却不是加官进爵,而是震怒的天威,萧启宁以他延误军期、戎装觐见为由,将屁股还没坐热的乌烈贬谪至平阳城去做看守。
乌烈素来大胆,竟然就直接与皇上吵了起来。
“欲加之罪,微臣不服。”
“大胆,你敢抗旨?信不信朕要了你的脑袋!”
紧接着,暖阁内传来重物被砸到地上的声响。
阁外的太监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然而此时此刻,再看闹出这些动静来的两位始作俑者,乌烈端坐在圈椅中,而萧启宁则是站在雕龙柜前,将桌上的奏折一本接一本地朝地上丢,对着跪在龙案下的“隐形乌烈”骂个不停,表演欲望简直飙到了最高。
乌烈面无表情地朝萧启宁睇过去一眼,陛下,差不多了吧?
萧启宁咧着嘴摇头,顺手将案上的香炉都砸了下去,不行,朕还没玩够呢!
看到这里就很明显了,原来一切都是君臣二人合力演的一出戏。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让我们将时间倒退到一天之前。
昨日,乌烈率虎卫军先一步回京,本来应该要等三日之后才能觐见皇上的,可没想到当天晚上,萧启宁一封密诏将他宣进宫。
君臣二人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
而萧启宁偷偷宣乌烈宣进宫开小会的意图也很明确,那就是……我妹妹看上你了,为了让她死心,我只能将你轰走了爱卿。
其实萧启宁也是万不得已才如此下策的。
妹妹萧承玉英雄情结过分严重,一门心思地想要嫁给大英雄,而乌烈又是所有武将中最为勇猛的,所以自然就成了萧承玉的首席驸马人选。可萧启宁却觉得战场上刀剑无眼,乌烈就算再厉害也只有一条命,万一哪天有什么不测,那自己的宝贝妹妹岂不是成了寡妇。
可是萧承玉偏就认准了乌烈,在他回京之前就和萧启宁大闹了一场,将宫里搞得乌烟瘴气。萧启宁实在搞不定萧承玉,只好打起了乌烈的主意,若是他被降职,也就不是大英雄了,那萧承玉总该死心了吧。萧启宁如意算盘打得劈啪响,唯一的担心就是怕乌烈不答应。这位忠武将军可是油盐不进,难以搞定得很啊!
当萧启宁将意思表达清楚之后,东暖阁内便安静了下来,只有铜漏微响。
“欸,爱卿,你看这……”
萧启宁正为难着,就见乌烈忽然单膝跪地,身上的铠甲清脆一响,“微臣听凭陛下安排。”
萧启宁吓得后退了一步,这么痛快?
乌烈抱拳及首,头也不抬地说:“不过,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萧启宁忙道:“你说。”
乌烈道:“请皇上将微臣贬谪到平阳城就职。”
萧启宁疑惑,“平阳?怎么要去哪里?”这个地方倒是听着耳熟。
其实若是换作以往,以战事、国事为重的乌烈是决计不会同意萧启宁这样任性的安排的,可这一次却不同,因为在一年之前,一个叫作徐妃宜的女人忽然闯入了他的生命。她自称为自己失忆前的未婚妻,虽说乌烈并没有记起往事,可却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女人。
而在数月前,战争到了最紧张的时刻。乌烈为了护住徐妃宜周全,将她送回到老家平阳城,并允诺很快就会回去找她。如今他凯旋而归,正思忖着该如何脱身去平阳城,萧启宁便提了这件事,竟是无意间成全了他。
不过乌烈并没有向他解释得这么清楚,只是说:“请陛下成全。”
萧启宁没再细问,痛快地答应,“好。”
“谢陛下。”
萧启宁上前将他虚扶了起来,因为解决了一桩心事而眉开眼笑起来,“你放心,朕贬谪的旨意只是做做样子,绝不会真让你去平阳城受苦的。爱卿只消在那里休息一段时日,等承玉的问题解决了,朕一定立刻召你回京。”
乌烈沉声应道:“喏。”
立刻?他反而希望皇上再也别召他回来,就让自己在那里陪着媳妇才好呢。
君臣二人敲定了计划之后,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出戏。
萧启宁演得正带劲,就见唯一知情的首领太监秦守安匆匆掀帘而入,凑到案边严肃地道:“皇上,公主这就要过来了。”
萧启宁脸色一变,“人在哪了?”
秦守安道:“再有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萧启宁忙不叠地将手中原打算扔出去的毛笔放下,抄起桌角的黄绢扔给乌烈。
乌烈展开一看,是贬谪的圣旨。
“快、快,送乌将军出去,从偏殿走,别让承玉瞧见了!”
乌烈将圣旨揣好,对着萧启宁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去。
眼见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萧启宁才匀了匀气,走回到雕龙柜前坐下等着萧承玉。他心神不宁地托着脸,另一只手在龙案上敲来敲去,哒哒哒,连敲了十数下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侧脸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首领太监,“秦守安。”
秦守安立即道:“奴才在。”
萧启宁问:“平阳城是哪?朕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秦守安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陛下您忘了,六王爷就住在那儿呢。”
萧启宁恍然大悟。他的六叔崇王萧域天性闲适平和,向来喜欢闲云野鹤、不受束缚的生活。多年之前,为了躲避皇室的勾心斗角,自愿放弃了亲王之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萧启宁即位之后几番调查,才知道萧域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还在一个小城里做上了城主。而这个小城,便就是平阳。
秦守安问:“要不要和六王爷打声招呼?”
萧启宁想了想便摇头,“乌烈在那里也不是长住,不必麻烦六叔了。”
此时的萧启宁并不知道,若是他提前和萧域打一声招呼,那么乌烈在之后便不会招来那么大的麻烦了……
第二章
残日余晖,夜色将近。
夜幕彷若水中的墨滴,一点点地将天空渲染,终是没过了日头,继而引出千丝万缕的月华。顺安界内的官道上寂静无声,唯有空旷又悠远的马蹄声模糊不清的传来,映着玉兰树枝叶摇晃的簌簌声响,更显得夜色寂寂。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逐渐清晰,最终打破了这安静的夜色。十几个男人策马飞奔、迅疾掠过,翻飞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行人刚入顺安界内,还要再行数百里才能到平阳城。再行数十里,他们终于瞧见了一个小镇。
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十几日的路,彼时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胯下的健马也均是速度减缓,唯有乌烈胯下的帝乌马仍是精神抖擞,和背上的主人一样仿佛从不会觉得累。
乌烈远远地看了眼那刻有“祺祥”二字的镇碑,稍一思忖后忽然勒马停下。已经被他甩开很远的十几个男人纷纷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乌烈微转马头,朗声道:“入镇休息!”
一听到终于可以休息了,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乌烈紧接着又说:“我先行一步,几日后平阳城内会合。”
在大家缓过神来之前,乌烈已是长腿一夹,箭一般地冲进了浓深的月色中,消失了踪影。
几日后,平阳城徐府。
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口。
驾车的蓝衣男子俐落地翻身下车,先是搬了下车凳稳妥地放好,然后轻敲车壁。
一双素手自车中探出,轻轻掀起车帘,方弋立刻伸手替她钩住了车帘。徐妃宜施施然地走下车,宽大的披风仿佛迤逦至地的裙摆,缓缓地从马车上滑下来。她的脸被帽子遮住,只露出微尖的下巴和胭脂色的丰润双唇。随行在车旁的问春缓步上前帮她理了理裙摆。
下车后,徐妃宜对着方弋稍一福身,“有劳方大哥。”
方弋忙低头拱手,“主母折煞宗丞了。”
一听“主母”两个字,徐妃宜的脸色忍不住一黯。
十个月了。她与乌烈已经分别十个月了。而眼前这个蓝衣男子方弋,是跟随乌烈多年的家中将,也是被他遣来保护自己的人之一。他与另外一个家中将桑维轻而易举地就解决掉了徐府的大麻烦。
在得知林书浣可能未死的消息之前,她一直被一个叫作孙兴金的恶霸纠缠着,为了不连累家人,她假意应下婚事,并以患上面疮为由,将婚期推到半年之后,然后让婢女问春戴上白纱覆面假扮成自己,而她自己则是千里迢迢地跑到玉阳关去寻夫。
五个多月之后,徐妃宜在方弋与桑维的护送下又回到了平阳城。
方弋两人的出现不仅证实了林书浣未死,并且变成了忠武将军的事实,还将屡屡来徐府滋事的孙兴金等人收拾得老老实实。这伙人虽说功夫一般,但依仗着人多,又惯爱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在平阳城横行霸道了多年。不过他们人再多、手段再龌龊,也打不过将府出身,征战多年的少年将领,于是轻轻松松地就被料理了。
麻烦得以解决,可徐妃宜却仍是开心不起来。
正给她重新挽发的问春瞧见自家小姐又开始叹气,“小姐。”
徐妃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问春小心翼翼地说:“今天薛老板悄悄地问了奴婢,您的那本相思传……”
相思传是徐妃宜很久之前就开始撰写的小说。
虽然这些年她和林书浣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各种流言蜚语也从不曾断过,可徐妃宜仍然稳坐才女的宝座,所出的诗集、话本与小说依旧是各大书斋争相出版的宝贝。而其中,汲贤书斋是与她合作最多的。书斋的少东家薛景贤,在林书浣之前还曾向她提亲。
在寻夫之前,她就开始着手准备这本相思传,可期间她远赴战场寻夫,回来的这十个月间又心有旁骛,所以进度极为缓慢。徐妃宜也自知拖了太久,所以这段时间日日去书斋耗着,可效果却……她叹息,“心绪不定,胡乱写出来的东西也不能见人。”
发已挽成,问春放下梳子应声:“是。”
徐妃宜换下衣服再出房,就见守在角门处的方弋和桑维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她忍不住心神一动,提起裙摆匆匆上前。
那二人一见她立刻就不言语了,规整地站好拱手一礼,“主母。”
“乌烈有消息了吗?”
两人头也没抬,“还没有。”
徐妃宜眸中的光芒散去,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哦。”
又是这三个字,还没有。
十个月以来,她问了无数次,结果得到的只有这一个答案。
陪在一旁的问春忍不住扯开话题,“小姐,去用饭吧,大家都等着呢。”
徐妃宜点点头,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因为担心,因为不安,也因为不想面对家人的质问。虽然她已经说清楚林书浣没死的事情,可他时隔十个月还没出现,父母也难免会有所怀疑。更何况孙兴金蓄意报复,到处散播谣言,说忠武将军根本不是林书浣,而她也并没有找到自己的未婚夫,而是和忠武将军有了私情,并且还被他抛弃。
流言越传越烈,难听至极,也难怪父亲徐幼谦会生气。
“你和爹说句实话,那个乌烈到底是不是林书浣?”
“是。”徐妃宜不卑不亢,“女儿清者自清。”
徐幼谦虽然怀疑,但到底还是相信女儿的为人,若她想嫁别人,又何必等上七年。
他没再质疑,而是轻叹一声,满脸哀伤,“真想不到,林虎城的儿子竟成将军了。”
这下那个老家伙可要得意了。不过即便如此,徐幼谦也对这个让自己的女儿等了这么多年的林书浣毫无好感。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帮助徐妃宜摆脱孙兴金的纠缠,而且他们早前定过亲,徐妃宜又一直不肯再嫁,之后更是瞒着他们孤身跑到战场去找他。
徐幼谦自知拿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倔强的女儿没办法。更何况她如今已经二十四岁,已经很不容易许配给好人家,若林书浣真成了将军,那他的女儿倒也不吃亏。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被林虎城比了下去,他就哪里都不舒服,忍不住捧着家规开始对着儿女们念念叨叨道:“哎,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们……”
一众人等忍不住无奈地闭上了眼。父亲又要开始他的“幽怨碎碎念神功”了。
先是老二徐妃宜,“妃宜啊,你说你,好好的一才女,怎么就变成林家的媳妇了呢?林虎城处处和为父作对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说挑谁不好,偏偏就挑上了他的儿子,还一等就这么多年,哎,换作别人,我都可以抱外孙了……”
徐妃宜低眉顺眼地不说话。
再是老三徐朗,“阿朗啊,你说你,才学丝毫不亚于妃宜,却是毫无申辩之才,总是那么闷不吭声,你不说,谁知道你懂得多呢?真论起才学来,林书浣怎么比得上你呢?可到头来却让他拿下了才子的名声……”
徐朗涨红了脸,一声不吭。
最后是么女徐妃容,“容容啊,你说……”
徐妃容正跷着二郎腿趴在案上剥桔子吃。
徐幼谦将家规捂在心口上,心痛地说:“你说你,哪里像个闺中女子?”
徐妃容往嘴里塞了瓣桔子,轻轻地呿了一声。
数落完一圈之后,徐幼谦发现少了一个,长子徐庭没有在。
徐幼谦更是哀怨,“阿庭呢?他又去哪里鬼混了?”
徐妃容忍不住嘻嘻一笑,“还能在哪里,逛窑子去了呗。”
徐幼谦差点被她大剌剌的“逛窑子”三个字给堵得直接厥过去。他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地指着徐妃容,正想念她几句,就见姗姗来迟的娇妻走进了饭厅,余氏今年四十一岁,却保养得彷若三十出头,天生得姿容美艳,悉数风情都藏在眉梢眼角。
她睡眼惺忪,呵欠连连地坐在徐幼谦旁边,“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徐幼谦立刻笑起来,“没什么。”
余氏却是不信,扫了眼他怀中的册子,“又拿着家规碎碎念了吧。”
徐幼谦连忙举起家规给自己扇风,“没有!天气太热,我拿来扇扇风。”
余氏揉揉眼坐下,扫了眼上的饭菜,不悦地道:“幼幼,我要的猪蹄呢?”
徐幼谦沉默了。孩子都在,能不能别再叫“幼幼”了!还有人长得这么美,为什么偏爱吃猪蹄!
可是这些抗议他已经提了很多遍了,余氏就从没听过。而徐妃宜他们听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余氏的出现成功地解救了他们,一顿饭终于是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下吃完了。
徐妃宜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用过饭之后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回去休息了。
回房后,徐妃宜便坐在书案前看书。
可半刻钟的时间过后,她眼前的书卷却连一页都没翻过。
灯盏中的烛火摇曳,徐妃宜的心也如烛火飘忽不定。
乌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难道……又要像七年前一样一去不回吗?
◎ ◎ ◎
时值夏日,入夜后城内又迎来了一场大雨。
躲在城楼里的两个看守正在商量着要不要提前关上城门。
“现在?可这还没到关门的时辰呢。”
“天这么黑,又下着雨,谁还会入城啊,早会儿、晚会儿有什么所谓。”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城主他……”
“城主前不久还嘱咐咱们小心流匪呢,近日城外不太平,咱们早点关门也好。”
一提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流匪,大家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几名看守披好了蓑衣走下城楼,招呼着正在城门边值夜的两个人一起关城门。足有千斤重的厚重城门在几人的合力之下被缓缓拉动,蹭过地面时发出的刺耳声响被雷声掩过。
大雨滂沱,惊雷阵阵,雨滴坠子般打在笠帽上,砸得人生疼。所以几名看守全都没有注意到那雨幕之外的马蹄声。
隔着蒙蒙的雨雾,可以看到城门正在缓慢地闭阖,而这时,变数突生,一人一骑忽然冲出了雨幕,飞速朝着城门缝隙奔来。
在大家错愕的目光中,那人策马自那只有两人宽的缝隙中冲进,马蹄重重踏过水坑溅起积水无数,然而在那水珠打上蓑衣之前,那一人一骑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不知是谁先回了神,猛然喊道:“流、流匪!”
“他妈的,流匪进城了!”
“快、快去禀报城主!”
雨声很大,却遮不住几个人语气中的恐惧。
此时,乌烈已经放缓了速度,在平阳城内漫无目的地飞奔。
徐妃宜的家在哪里来着?
分别前她明明告诉过自己,可他竟是给忘了!平阳城虽说不大,可姓徐的人家也不少,他该怎么去找?看来只能找人问问了。乌烈抹了抹脸上的水,一面驾着帝乌小跑,一面四处搜寻着人影,不过现在已是漏夜时分,又大雨倾盆,街上真是连只老鼠都没有。
跑了小半刻之后,乌烈终于逮到了一个更夫。他连忙翻身下马,几步就走到那人的面前,对着人家的肩膀重重一拍。
“这位兄弟,我……”
平阳城里的男人几乎都会习武,这一位更夫也不例外。可即便是有些武术功底,被他这一拍也是差点散了架。更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拍得一激灵,连忙转过身来去看,结果正赶上天空上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雷声轰然而至,夜空骤然一亮。
闪电映亮了乌烈的脸,他满脸雨水、浑身湿透,凌厉的黑眸在雨幕中更添了几分寒意。
更夫的心在那一瞬忽然哆嗦了一下,惊叫脱口而出,“啊!”
鬼叫什么,他又不是鬼!乌烈眉头一拧,因着雨声太大不得不拔高音量。
“你认识徐妃宜吗?”
可谁知那更夫完全不打算回答他,反而对着他挥来一拳。
乌烈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他的拳头,然后手腕一翻,只听得喀的一声响,那更夫便惨叫了起来。惊觉失手的乌烈立刻松开手,“对不住,我只是……”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啊!
这时,有凌乱的脚步声自雨幕中传过来。
乌烈偏头一瞧,看到几个男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手中的家伙在雨中泛着寒光。
“他在那!”
“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流匪!”
乌烈有些疑惑,流匪?什么流匪?
那几人在距他几米开外停下来,那个被他折了手腕的更夫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他们一见有人受了伤,立刻就怒了,“大胆流匪,竟敢在城中伤人!你当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吗!”城外那些打家劫舍的流匪早已惹了众怒,现下一见乌烈只有一个人,所以也就有了些底气,见状立即提着家伙就围了上去。
“把他抓去由城主处置!”
说话间,各种棍棒刀剑已经朝乌烈袭上来。
乌烈有些急,“我不是流匪!”
他妈的,他堂堂忠武将军,竟会被当成贼寇!
说话间赤手空拳地抵挡,三两下便将围过来的男人撂倒了多半,这期间乌烈腰际系着的将牌不知被谁给扯下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而毫无发觉的乌烈脚跟一转,无意间将脚边的将牌直接踢到一旁的摊子下面去了,黄金质地的腰牌在摊子下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剩下的几人见他如此厉害,也有几分胆怯,挥着家伙却不敢上前。
乌烈杀敌杀惯了,下手没有轻重,眼看着躺在地上哀吟的几个男人也有些懊悔,如此再打下去恐怕之会伤及更多人。乌烈稍作犹豫,而后放下拳头,臭着脸大喝:“罢了,带我去见你们的城主。”
待得本将军亮明了身分,看此等小民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 ◎ ◎
一个时辰之后。
堂堂忠武将军被一众“小民”给打昏了关进地牢。
不过他始终没有全昏过去,只是头上的旧伤被打中,他疼得脸色发白、手脚瘫软,再加上对方又对他用了迷香,所以才会得手。被关进牢房之后,他无力地坐在木板床上,双手成拳抵在膝盖上,一双黑眸冷冷地盯着牢房外的几个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竟敢……”
“竟敢将当朝将军关进地牢?”
说话者便是平阳城的城主萧域。
他站在牢房外,身上一拢紫袍,长发以玉冠束起,轻敛的剑眉下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他将双手拢在绣着如意云纹的宽袖内,乌黑的瞳静静地盯着坐在牢中的高大男人,唇角凝固着凉薄的笑意,他本没必要跟来地牢,不过这个男人确实引起了他的好奇。
壮得不似凡人,竟是几棍子都打不昏,连吹了迷香都不太有用。
乌烈迎上萧域似笑非笑的目光,“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用这些下作手段?”他明明都把事情说清楚了!
萧域吟吟一笑,“因为我一个字都不信。”
乌烈下巴的线条猛然抽紧,“你……”
萧域摇头失笑,“你若是将军,那我就是当朝王爷。”
乌烈闭上眼将怒火堪堪忍下,而后才又睁开眼,冷声道:“我有……”说着便伸出大手往腰际摸去,结果脸色骤然一变,将牌呢!
萧域头一歪,“你有什么?”
乌烈抿唇不语。将牌一定是在和那几个人打斗的时候掉了。
这下可好,将牌丢了,圣旨也不在身上,所有能证实他身分的东西都不在。
他匀了匀气,说:“放我出去,自会有人来证明我的身分。”
其实萧域也不想把他抓进来占地方。他虽为一城之主,但却根本不关心平阳城的民生问题,他之所以会对城外的流匪上心,完全是因为不久之前有几个该死的流匪蹿进宅邸偷了他不少的金银珠宝。要知道,崇尚自由、闲云野鹤的崇王萧域唯一不能忍的就是私人财产受损!
所以要想放他出去也可以,前提是……
“你和前不久偷我钱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伙的?若是你供出主谋是谁、钱财在何处,只要我拿回我的东西,自然会放你走。若不是的话……”萧域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而后摇摇头,“不,我看你这样子就像是流匪。”
乌烈的脸部肌肉抽搐了许久。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所以你现在是把本将军……当成是贼吗?”
看他仍是不肯招认,萧域也沉下了脸,“说,我的钱在哪儿?”
乌烈霍然抬眼,“无可奉告!”
萧域冷笑,“好。那你就在牢中好好休息吧,大、将、军。”说完,便在乌烈吃人般的目光中离开了地牢。
看来说道理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乌烈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囚衣和腕上的手镣,只能用武力了。
他重新闭上眼,接着身子一歪躺倒在木床上。
又休息了一个时辰过后,后脑的痛感才逐渐消失,恢复了元气的乌烈翻身坐起,抬头扫了眼正在牢房外打瞌睡的几个看守,冷漠地勾起唇角,他之所以自愿来见城主只是为了把事情解释清楚,可如今看来是没办法说清了。那他只好……乌烈霍地站起来,几步走到牢门前,接着猛地抬脚一踹。砰的一声巨响。
他俐落地抬脚再揣,三脚过后,牢门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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