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宠》作者:朱轻
书 名:天下第一宠系 列:单行本
作 者:朱轻
出版日期:2015年3月5日
【内容简介】
他的媳妇儿,既娇又憨,撒娇时总带着点小刁蛮;
她的大丈夫,又剽又悍,宠她时总有那么点霸气。
十五岁那年,徐妃宜定了亲,却传她未嫁夫先死,
就这样成了众人口中的望门寡。七年后,哪晓得,
她那位有缘无分的未婚夫,不但改名换姓,
还摇身一变成了有权有势的常胜大将军。
为此,徐妃宜找上门,她想问他,
她与他尚有婚约,他为什么丢下她一走了之?
乌烈向来不近女色,更不用说哪里来的未婚妻,
这女人以为赏了他一巴掌还可以走人吗?
既然她自称是他的未婚妻,索性将她逮回军营,
她问他为什么,他只冷冷回了两个字,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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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一年,是徐妃宜守寡的第七个年头。
康隆二十年,十五岁的徐妃宜与二十三岁的林书浣定亲,才子佳人、般配无匹;次年,林书浣在成亲前受征入伍。同年腊月,林书浣在洵吾之战的战场上失踪,尸骨难寻。
未嫁夫先死,徐妃宜就这样成望门寡了。
照理说,望门而寡的女人通常会被认为命硬、克夫,以致难以再蘸重嫁,不过平阳城民风强悍,也不甚保守,更何况徐妃宜温柔恬静,又生得貌美,所以这些年也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可徐妃宜却不愿再嫁,执意要为为林书浣守贞。
她守寡没多久,一户孙姓人家迁居到了平阳城。
孙家当家人孙兴金因着侄儿在上京做武官的缘由,自打一搬来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短短五年,便已娶了七房姨娘。他搬来不久后就看上了徐妃宜,日日来府上骚扰,不过因为自家老娘嫌弃徐妃宜望门而寡不吉利,所以他除了骚扰之外,也没能真的把她强娶回去。
在徐妃宜守寡的第七年冬天,孙老夫人去世,孙兴金就此肆无忌惮起来,他用尽了各种下作无赖的手段来威逼徐家下嫁女儿,将徐家搅得是鸡犬不宁,没有一日安生日子可过。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了次年的春天。半个多月之前,城中又兴传起林书浣未死的消息,有刚刚归乡的伤兵说在战场上见到了林书浣,他不仅没死,反而成了忠武将军,只不过因为九死一生而落了残疾,变得腿瘸眼瞎丑陋不堪。然而这个传言流传没多久,徐妃宜便应下了与孙兴金的婚事……
那晚大雪纷飞,孙兴金正携了一众流氓在徐府滋事。
始终不肯露面的徐妃宜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身着一袭素白织锦皮毛斗篷傲然立于雪中,以白纱覆面,星空雪夜之下犹如清艳仙子,周身的矜傲之气释开,美得不可方物。
在孙兴金贪婪龌龊的目光中,徐妃宜清冷开口,“若是你肯,就半年后再来娶我。”
孙兴金一听就拉下了脸,半年?他只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拉回去洞房,怎么还会等半年?
然而还没等他拒绝,就见徐妃宜手上银光一现,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几乎是同时,孙兴金在雪白的颈间看到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若是不肯,那你今晚就可以把我的尸首带回去。”
这女人可真下的了手!
她的举动吓住了孙兴金。稍作权衡之后,他便答应了她的条件。
因为就算自己不答应,他也没把握半年内可以得到这个女人,毕竟徐家不是小门小户,他虽然隔三差五就来滋事,但却也不敢真的下狠手。
倒不如就再等上半年,反正平阳城就那么大,他就不信这个女人还会翻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心一横,点了头,“好,半年就半年!”
“这半年内,不许再踏入徐府半步。”
“这……”孙兴金眼珠一转,“我不来,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即便我能跑,我这全府上下的人也跑不了。”
孙兴金觉得她说的有理,不让进府那他就派人在府外守着,左右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好,我答应你。”
“若是食言,那么今日之约便就此作废!”
“不过我要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半年?”
孙兴金狐疑道,这女人出了名的聪明,他可不想被骗了。
“我的脸上长了一种斑,要治疗半年才能痊愈。”
孙兴金恍悟,怪不得她脸上戴著白纱。
“难道你想娶一个脸上生斑的妻子过门?”
他才不想!他看上的不就是徐妃宜的美貌,不过……
“生斑了?你没骗我?”
徐妃宜冷笑,“我若想骗你,大可直接说这斑永远也好不了。何必只说半年?”
孙兴金似乎是信了。
徐妃宜说:“还有疑惑吗?若是没有,就请你即刻离开徐府。”
孙兴金带人离开之后,徐妃宜手一松,抵在颈间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 ◎ ◎
当晚,婢女问春帮她上好了药便杵在一边,凝视着她脸上光洁如初、毫无斑痕的肌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问什么就问吧。”
徐妃宜透过铜镜端详着自己颈上的纱布,目光一转,从镜中对上了问春的目光。
“小姐,奴婢不明白,您何苦答应?若是抵死不从,他其实也没办法。”
“徐府上下这么多人,不能总为了我去忍受这份纠缠。”
“那您为什么又让他等上半年?”其实早半年、晚半年,不都是要嫁的吗?
“因为我要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去找一个人。”
问春立刻就想到了是谁,“难道……您要去找林少爷?”
徐妃宜点头,“是。”
“小姐,那只是个传言而已,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啊。”
徐妃宜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苦涩与恍惚,“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等七年。”透过铜镜看了眼问春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轻轻一叹,“你不会懂的。”
没有人知道林书浣是不是还活着,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所以他们说他还活着;没有人见过他的本人,所以他们说他已经死了。
徐妃宜是喜欢林书浣的,但却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他终生不嫁的地步,之所以等到现在,多半是因为她脑中根深蒂固的女德观念,她觉得自己既然嫁给了林书浣,那便是他的人,只要他还有一丝存活的希望,她就不能再嫁。
七年了,正是这一丝希望拴住了徐妃宜。
年复一年的春夏秋冬,她越等就被拴得越紧。她总是在想,已经守了这么多年了,如果现在放弃,万一林书浣回来了呢?那么她之前的等待不都成了徒劳和笑话?一晃眼已经过去七年,徐妃宜疲倦了,因为等待,也因为孙兴金的纠缠,所以当前不久又传来林书浣未死的消息之后,她的脑子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很疯狂的念头。
她要去找他,不管是生是死,她要一个结果。
这一次的传言比之前的都要具体、真实,他们说他正扎营在玉阳关外,他们说他统领着恭州军的前锋队伍虎卫军,他们说他被封为忠武将军……
虽说林家听到消息后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可徐妃宜不想再继续等待了,她要利用这半年亲自找回所有的答案。
徐妃宜应下孙兴金的提亲,也是为了切断自己的后路。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该给这七年作个了断。
“可如果孙兴金发现您走了……”
“他应该明白,若是踏进徐府一步,那么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便是死,也不会嫁给他。”徐妃宜从镜台前起身,转而面向问春,“他自会明白利害关系,大概只会派人在外面守着,我们只要小心些,想要脱身并不难。”
问春问:“那您打算如何脱身?”
徐妃宜显得胸有成竹,“灵山寺的方丈是爹的故友,他已经答应帮我脱身。”
问春好奇道:“那您谎称自己生了斑也是……”
徐妃宜淡笑不语,并没有回答她。
次日,徐妃宜答应下嫁孙兴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同时传开的,还有她脸上生斑的事情。自那之后接连一个月,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均是以白纱覆面。而孙兴金也没有再去徐府寻衅滋事,只不过遣了两个小喽啰,日日门神似地杵在徐家门口。
◎ ◎ ◎
康隆二十八年的春天,梅蕊初开,软淡的香气缱绻在春寒中,牵生出百转的暖香,然而灵山寺内却是一派肃穆静谧,大殿之上的佛像端的是宝相庄严。殿下双手合十、面覆白纱的女子便是徐妃宜,她跪得端正,月白色的裙裾铺散在蒲团之上,彷若座上莲。
一个多月来,徐妃宜每天的这个时辰都会到灵山寺上香。
片刻之后,一个小僧人从殿后走出来,对她拱手一揖,“女施主,方丈有请。”
徐妃宜这才轻抬水眸,对着小僧人颔首示意,继而双手微垂挽了罗裙起身。
一直静立在旁边的问春立刻走上前,一臂挂着竹篮,一臂挽住了自己小姐,主仆二人很快就随着小僧人消失在殿侧的帘幕后。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们才又出现。
这一次徐妃宜始终低着头,时不时用手去摸脸上的白纱,问春扶着她离开大雄宝殿,徐妃宜的裙裾蹭过大雄宝殿的门槛,轻盈得好像她脸上的面纱拂过脸颊,模糊了面容。她二人拾阶而下,沿着原路回家,就像以往的一个多月一样。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在古塘边的一个岔路口上,她们停了下来。
打扮成徐妃宜的问春捂着面纱,担忧道:“小姐,我有点怕……”
“怕什么?”一身布衣短衫的徐妃宜本尊安抚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我的脸长了斑,未来的这段时日里,你只消时不时地带着面纱出府逛逛就可以了。经过这一个月的铺陈,应该没人会怀疑你。”风平浪静了一个多月,那两个被孙兴金派来的看门狗也松乏了许多。
“可是……”问春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了,没时间了,说得太多难免令人起疑。”
徐妃宜挽好了臂上的竹篮,“爹、娘亲那里,只好由你向他们解释了。”
问春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用眼睛巴巴地望着徐妃宜,“小姐,那您自己小心啊。”
徐妃宜嫣然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言罢她整理好表情,垂首福了福身,然后头也不抬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与问春分开之后,徐妃宜迳自来到了码头,她始终都没敢抬头,往船夫怀里塞了些碎银子之后,就埋头钻进了乌篷船。
坐稳了之后,徐妃宜才掀开舱内小窗上的帘子,悄悄地朝外扫了一眼,在确认码头旁没有危险人物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船夫以竿支岸,用力地一推。
伴随着他高昂地呼喝声,乌篷船摇摇晃晃地离了岸,“开船啰。”
徐妃宜放下小帘,低头将竹篮里的碎花布掀开,拿出了里面早就预备好的小包袱。她将包袱捂在怀中,墨丸一般的黑眸中浮现了些许的期待,而那始终不曾舒展的秀眉间却又拢着一丝畏惧,计划了一个多月,她终于逃出来了。
她要去玉阳关,只为了寻找一个结果。
虽说她不知道前面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二十天后,玉阳关外。
荒原上风沙弥漫,恭州军与安北军的猩红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恭州军前,身高八尺的悍将乌烈身着一袭玄青战袍,单手持缰、长刀倒提,胯下的战马在不安地低声嘶鸣着。须臾过后,头盔后那双清凛的鹰眸豁然睁开。
乌烈猛地抡起长刀,凌空一劈,“杀!”
震天动地的吼声相继自军中涌出,霎时间战鼓擂响、万箭齐飞!
乌烈长腿用力一夹,率先策马冲向敌军。
在他身后蠢蠢欲动的恭州军也如同铁色潮水,气势汹汹地朝对方掩杀而去,两军很快就杀在一起,彷若两股异色的大浪,顿时将荒原淹没,怒吼声、哀号声与风沙纠缠交织,卷成一股邪风狰狞地涌向天空,惹得风云色变、乌云翻涌。
将与士皆是杀得红了眼,不知天地为何物。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中倏的闪过闪电,继而惊雷阵阵,一场不合时节的大雨瓢泼而下。
最终安北军兵败如山,恭州军遣了一支队伍乘胜追击剿清残兵,另一支留下清理战场。乌烈策马伫立在雨中,长刀上的鲜血被雨水冲成了一股股血流。
他凝视着安北军落荒而逃的方向,静默片刻后忽地啐出一口血水,用力地将头盔扒下来,接着狠狠地朝天上一扔,喉咙中涌出响过雷声的咆哮。
“啊!”
将士们也是士气大振,纷纷拔声呼应,“将军、将军!”
“将军!”
“将军!”
乌烈垂下手臂,沾满血迹地俊脸上浮出一抹狷狂的笑来。
片刻后,他长腿一扫,俐落地翻身下马。
同样是满身血污的副将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迎面飞来的一个胸甲堵住了嘴,接着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甲片地朝他飞来,击得他连退了几步。
好不容站稳了脚跟后,副将抱着满怀的甲胄,看向自家浑身上下脱得只剩红色内袍的主帅,“将军?”
“交给你了。”
丢给他这么一句话后,乌烈便提着长刀离开了。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乌云便尽数散去,锋芒重现的阳光洒向大地,驱散大雨溅起的水雾。穿过荒原之后是一片树林,朝着正南方向再走上百余里便是恭州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乌烈走到一汪清湖前,将长刀扎在一旁,接着大剌剌地将上袍脱了下来……
时值阳春三月,林子内一片郁郁葱葱,与荒原上的空旷辽阔截然不同。
经过一场大雨的冲洗,林中更显生机。
灌木丛微微晃动,叶上的水珠滚着日光,透射出温润的光芒。
然而下一瞬,这滴水珠倏地滚落,矮木被一双素手拨开,一个狼狈的女人从后面钻了出来。她浑身湿透,原本裹着乌发的头巾被大雨冲掉,发髻也要掉不掉地垂在脑后。
长途跋涉二十天,徐妃宜已然筋疲力尽。
起初的那段时日她倒是觉得还好,毕竟身上带足了盘缠,一路上有吃有喝有住,并不觉得辛苦。
不过离玉阳关越近,环境就变得越恶劣,她觉得每靠近一步,那充满血气的战争味道就越浓郁。就几个时辰之前,徐妃宜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打仗的声音。她吓得想要逃,可却一直在这树林里绕来绕去,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从灌木后钻出来后,徐妃宜看到了一棵很眼熟的大树。
眼前的这棵树上被刻了一个十字,这正是她一个时辰前刻上去的。
又绕回来了,徐妃宜有些恼,忍不住将手里的包袱狠狠地丢出去,她出不去了吗?刚刚那个山中的樵夫明明告诉她恭州军营在这附近的,为什么她就找不到?难道他们把军营扎在了什么世外桃源不成!
徐妃宜站在原地生了会闷气,不过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上一个小滑坡,俯身将包袱拾了起来。此刻她站在一个斜坡上,坡下是一汪湖水,一个时辰前她才途经过这里,还去那湖中舀了点水来喝。
但此刻,那湖边多了个人。
她先是惊住,继而一喜,然后拽着包袱跑下斜坡。
那是个身高八尺的伟岸男人,现下正抱胸而卧,头下枕着一块石头。走近之后,徐妃宜才发现他的脸上盖了片不知名的硕大树叶,让人看不到五官。于是她探究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向下滑去,男人的身体硬朗壮硕得彷若一块巨石,每一块肌肉都雕琢得恰到好处,他宽肩阔背、健腰长腿,丰硕的胸肌下面便是纹理清晰的腹肌……
这是徐妃宜第一次看到成熟男人的身体。她不受控制地看着他远古战神般的身体,脑中居然闪过了漂亮两个字……
这个男人的身体,真的很漂亮啊。
美中不足的是有几道血肉外翻的伤口分布在他的肌肉上,显得触目惊心。
很快,徐妃宜就回过神,接着俏脸便红了起来,太不知羞了!她连忙挪开了目光,暗暗斥责自己怎么可以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看,更何况对方还受了伤,徐妃宜连忙凑到湖边,用双手舀了些湖水拂到脸上,试图驱散粉颊上火辣辣的热度。
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又回到男人身边蹲下。
他昏了还是死了?徐妃宜管住眼睛不再去看他的身体,而是盯着那片遮着脸的树叶看。
如果他死了,那么树叶下的脸会不会很恐怖?可就算是很恐怖,她也不得不确认一下,因为毕竟这个男人是她能走出这片树林的唯一希望了,他或许就是恭州军的一员也说不定。
徐妃宜鼓足了勇气,朝那片碍事的叶子伸出手去……
第二章
这时,一双大手陡然袭来扼住徐宜妃的皓腕,仅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到胸口被人狠狠一压,似乎能将她胸腔里的空气悉数挤走,当她回神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偎进这男人的怀中。那片叶子飘然落下,男人清凛的鹰眸瞬间摄住她的目光。
徐妃宜在看见他的瞬间便愣住了。
眼前男人的五官英俊深刻,眸如鹰隼、鼻若弯勾、唇薄似翼,最令人印象深刻便是那双凌厉如刃的剑眉,锐气十足,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抹轻狂。
他黑了,也壮了,不过徐妃宜却仍能认出他来。
徐妃宜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中蕴着惊讶、狂喜、委屈……各种情绪纠结在心头,绕得她心如乱麻。她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居然在找到军营前就遇到了他!徐妃宜该开心的,可她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哽得厉害,根本笑不出来。
她怎么不笑呢?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等了整整七年的未婚夫啊,她终于找到他了……他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没有瘸、没有瞎,一如当年那么英俊。徐妃宜觉得自己被他压着的胸口好疼,牵扯着心都跟着疼了起来,那种疼漫进她的眼眸,勾出了泪花。
林书浣,是你,真的是你。
徐妃宜又哭又笑,“书浣……”若不是手被他压着,她真想去摸摸他的脸。
迟来七年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从知道林书浣下落不明到现在,她从没为他掉过一滴泪,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哭了,那么林书浣就真的死了、真的回不来了。见到他之后,徐妃宜终于明白自己的等待也不全是因为那一线希望和守旧的女德观念。
七年可能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了那份被林书浣勾出的心动。
封存在心底多年的情感重新涌上心头,掺杂着她苦等七年的委屈,辛酸又苦涩。
乌烈原本是很不悦的,刚刚打完一仗,好不容易找个清静地方想要睡一觉,结果却被这个女人给扰了。可此刻看着她弥漫在笑容上的泪水,他竟觉得心头一酸,铁腕下意识地松了松。
这时,原本看着她又哭又笑的女人一下子扑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乌烈能感觉到她湿润的小脸紧贴在自己的颈间,蹭得他心头又酥又痒。
“书浣,你居然还活着。”
书浣?书浣是谁?乌烈眉头打结,心中明白该把她推开,可他的身体却似乎拒绝这样做。女人柔软的娇躯紧紧地贴着他的肌肉,玲珑的曲线与他严丝合缝地契合著。她的衣服都湿透了,脸也湿、头发也湿,任何一处都是又湿又冷,但乌烈却觉得自己的心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原本想要推开她的大手却不自觉地搂住了她的腰。
感受到他的动作,怀中的女人偎得更紧。
乌烈感觉到伤口被她压得有些疼,又被她的衣料搔得有些痒,那又疼又痒的感觉也袭上心头。
这种奇怪又舒服的感觉唤起了乌烈的防御意识,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将怀中的女人推开,然而还未开口,那双原本揽着他脖子的小手便抚上了他略显瘦削的脸颊。
乌烈又顿住了,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纠缠出复杂又难解的情愫。
“书浣,我好想你。”徐妃宜用发颤的小手勾勒着他脸上的线条,真实的触感让她确认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惊喜得暂时抛开了矜持,好像在这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女,急切又热忱地捧上自己的思念。
书浣,我好想你,乌烈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揪了一下似的,那感觉难以形容。
可他明明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书浣是谁啊!乌烈的理智在叫嚣着,但目光却无法从这个女人的脸上挪开,晶莹的泪珠儿从她墨丸般澄澈的眸子里漫出,与水珠交融,沿着她陶瓷般的肌肤、嫣红润泽的唇瓣滚落,划出一道道让人心疼的水痕。
乌烈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看着她瞳中的自己越发清晰起来。
他们越靠越近,在鼻尖顶到一起的时候,徐妃宜轻轻一颤,就像那叶上的露珠一样。
乌烈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好像口鼻中的空气被她吸走了似的,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微垂,落到她轻启的红唇上,接着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那柔软的触感令他的大脑有瞬间的放空,铁臂下意识地收紧,将她狠狠地揉进胸膛,重重地吻着她。
徐妃宜想要闪躲,但在反抗之前,身子已经软了下去。
身下的草地柔软,身上的躯体坚硬,徐妃宜被夹在中间,几乎要被他的吻融化。
她的心又酸又胀,仿佛被什么东西撑满了。
然而当徐妃宜的手臂下意识地揽住乌烈的脖颈,并将柔软的身体贴上来时,他却猛地睁开了眸子,混沌着情欲的眸中挣扎出一丝理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莫名其妙了!身为一军主将,他素来克制隐忍,因为他很明白,在战场上,哪怕是瞬间的失控都可能会换来死亡。可此时此刻,他却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失去了理智……
乌烈目光一凛,终于从这醉人的唇齿缠绵中抽身,黏腻在一起的唇瓣被迫分离时,还引得他一阵喘息。乌烈咬牙吞下喘息,半是迷恋、半是警惕地看着身下红唇微张的女人,她的唇被自己吻得发红,眼眸水汪汪的,看起来温顺又无害。
徐妃宜看着他,迷茫的目光中含有一丝期待。
他还没有说话。他会说什么?说他也想自己了吗?
在徐妃宜期待的目光里,乌烈轻启薄唇,他的声音冷得几乎割疼了她。
“你是谁?”
◎ ◎ ◎
树林深处,清水湖旁。
身高八尺的战将以长刀支地,他披头散发、打着赤膊,伤口中淌出的血迹在纠结的肌肉上勾出道道红痕,仿佛妖冶的图腾。而在战将面前,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女人跌坐在地上,因为刚刚的一番折腾,摇摇欲坠的发髻已经散下来,濡湿的黑发绸缎般披在肩头。
徐妃宜仰视着他,似乎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沦陷在重逢的喜悦中相拥着、亲吻着,为什么下一刻他就狠狠地推开了她?徐妃宜甚至还来不及怨他的杳无音讯、怨他的久战不回,就又被抛进另一个疑团里。她雾茫茫的眸子里溢满了迷茫与受伤,小手下意识地揪紧身下的绿草,“书浣?”
乌烈猛地提刀,闪着寒光的长刃劈开空气、袭向她的面门!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恐惧瞬间弥散!不过汹涌的杀气却在鼻尖半寸前戛然而止。徐妃宜屏息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刃,又顺着笔直地刀柄向上看去,乌烈单手持刀,满身的戾气几乎要点燃了周围的空气。他的眼底,燃著令人心惊的敌意与警惕。
为什么这个女人一直叫他书浣?
心头奇异的感觉令乌烈莫名的焦躁。他稳下心神发问:“书浣是谁?你又是谁?”
身处利刃下的恐惧被瞬间愕然取代。
徐妃宜霍地抬眼,喉头一哽,“你……”
乌烈剑眉拢起,腕上发力,“不要再让我问第三遍。”
徐妃宜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眸中有无数情绪划过,他的警惕、他的冷漠好像是一层冰,迅速将她炽热的喜悦冰冻。那颗热忱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须臾之后又被一股火焰燎热,烧红了她的眼。须臾过后,徐妃宜冷笑,“我是徐妃宜。你不认识了吗?”
徐妃宜?在他现有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一出现就令他失控的陌生女人,乌烈充满了敌意,并且下意识地排斥着心头涌出的奇怪感觉。他沉着脸,“一介村妇,本将军如何会认识?”手中长刀的银光将他的目光映得更加冰冷,“你从何而来,接近本将军是何居心?”
“现在才装作不认识,未免太晚了些。”
徐妃宜垂头轻笑起来,湿漉漉的衣衫黏在肌肤上,那湿冷的感觉似乎都能渗到骨头里去,冰得她心头阵阵发冷,如果他一开始就这样说,自己或许还会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可方才的那个吻……若是不认识,又怎么会吻她?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他的说辞,真是虚伪又拙劣!
其实这样的结果她也是曾假设过的,若是林书浣真的成了大将军,那他七年不归的理由很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回来。鲤鱼跃成了蛟龙,又怎么会甘心再回到那小小池塘?不过他的吻让徐妃宜瞬间摒弃了这个念头,当他把自己紧紧拥入怀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白等他。
但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徐妃宜抬袖,用力地蹭了蹭自己的唇,接着抬起另一只手扶住了眼前的长刃。
乌烈怔住,腕力松懈的瞬间,眼前的女人已经藉此机会拨开他的刀站了起来,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居然又失神了一次,而这个女人居然有胆子拨开他的刀!刚刚驻留了片刻的冷静与理智又瞬间瓦解,乌烈狂躁地将长刀插到地里,刀柄微颤,可见用力之大。
徐妃宜还没站稳,就见乌烈风一样刮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卷了起来。
乌烈单手揪住她胸前的衣裳,将这个只到他胸口那么高的女人提起来与自己平视。
“你到底是谁?”
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徐妃宜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扶住堵在胸前的那双大手,悬空的双腿开始乱蹬,愤怒地尖叫:“不要明知故问,我是谁,你不知道吗?好,我告诉你,我是徐妃宜、徐妃宜!是那个差点与你成亲,结果却在平阳城里苦等了你七年的徐妃宜!记起来了吗?大将军。”
“胡言乱语!本将军根本不认识你,又怎么和你成亲?”乌烈大喝,“说话颠三倒四、漏洞百出,真真是疯癫至极!”
听他如是说,徐妃宜也失控了,“对,我就是疯癫了,不然怎会傻得等你七年,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我真的好傻!”
她拚命地去拍打那个揪着自己的大掌,可他的臂、他的拳都硬得像是铁,直打得她小手生疼,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徐妃宜没了力气,索性握着他的婴儿腿般粗壮的小臂哭了起来,徐妃宜……我是徐妃宜,你怎么可以装作不认识我?
委屈如洪水一样从她凉透的心底涌了出来。
她想要装得镇定一点,想要装得洒脱一点,反正这一次来并没有真的抱有什么希望。自己不就是想要一个结果吗?现在她得到了,还有什么好委屈的?没人逼她等待七年,甚至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等他!
“我等了你那么久……”
徐妃宜忽然抬起头,泪水伴着动作甩落。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的眼泪再一次哭疼了乌烈的心。
那些呼喝、那些咆哮像是一下子被封在口中,乌烈紧抿着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我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还不如……就当你死了……”
她不断地挣扎,胸前的丰腴夹着乌烈的拳头蹭来蹭去。
乌烈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儿,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地断掉了,他忽然屈臂将徐妃宜拉近,当她柔软的身体撞过来的瞬间,狠狠地堵住了那张不断涌出咒骂与哽咽的红唇。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想这么做。
徐妃宜的咒骂被他的吻噎回去,变成了声声呜咽。她这一次远不如刚刚那般温顺,一双小手不断地捶打着乌烈的肩膀,离地的双腿不老实地踹来踹去。
不过她的反抗根本没有对这个山一样的男子产生什么影响,他的吻热辣依旧,吮得她无法呼吸,紧接着乌烈的另一只大手也贴过来,按在她的腰间。徐妃宜感觉到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好像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一般!
乌烈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从军七年,这是他第一次失控,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想要做一件事。
这个女人可疑、狼狈又疯癫,还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毫无诱人一说!但她的唇却是该死的柔软,让他吻过一次之后就像是中了毒一样,想要一吻再吻,想要得到更多……乌烈发狠般搅弄着她的舌,一阵又酥又热的潮气涌上小腹。
他的欲望硬邦邦地支了起来。
不过徐妃宜并未察觉,仍旧疯狂地挣扎,踹动的膝盖几次都撞到那里。
乌烈被她踢得发疼,松开她的唇后咬牙切齿地想要威胁,“你……”
可徐妃宜前一瞬从他的吻中脱身,下一刻就猛地扬起小手用力地甩给他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乌烈愣住了。
徐妃宜恼得俏脸涨红,清黑的眸子里燃着灼人的火焰。
她扬手还要再打,但刚一抬手就被乌烈迅速接住,继而被反剪到身后,但徐妃宜怎会就此甘休,那只没有被钳制住的小手立刻反应迅速地甩了出去。
又是啪的一声响。
连续被掌掴两次的震惊令乌烈骤然松手,徐妃宜就此跌落到地上,摔得哀吟了一声。
“你!”
徐妃宜的小手似乎也燃了火,在乌烈瘦削俊朗的脸上烙下了两个红掌痕。
欲火和怒火瞬间烧在了一起,几乎要从他的鹰眸里喷出来!
徐妃宜捂着自己摔疼的胳膊想要爬起来,可这时那周身滚着怒火的男人却又弯腰试图对她伸出毒手!徐妃宜惊慌之下从手边摸起来一件东西,然后在他凑近的瞬间用尽全力地对着他的脸拍了过去!乌烈眼前一黑,大手便失了准头。
徐妃宜藉此机会迅捷地从他身下逃走。
乌烈将脸上的东西扒下来一看,竟是刚刚自己脱下来的内袍上衫!他再一抬头,却只见近处的灌木一阵乱颤,而那女人却已经消失!乌烈狠狠地将上杉丢进湖中,一件半干的衣服竟瞬间溅出了一大片水花,内力可见一斑。紧接着,他也冲进了灌木丛。
不过没追几步,乌烈就停了下来。
不能追!这个女人奇怪又可疑,居然能让自己如此失控,说不定会什么狐媚妖术,他就此追过去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可是脸上的灼痛却又令他怒不可遏……乌烈紧握铁拳,拳面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妖女!
最好不要再让他碰到!
◎ ◎ ◎
恭州军营。
现下乌烈才刚洗过澡,只着了一件雪丝长裤,筋肉健壮的胸膛上交缠着几道纱布,更衬着肌肉如铜。他盘膝端坐在将军榻上,湿发披散、乌眸虚阖。
时过须臾,乌烈睁开了眼,“军医何在?”
帐外亲兵立即道:“回将军,军医一直在帐外候着。”
乌烈沉声道:“传。”
帐外亲兵,“喏。”
话音方落,却是有两个男人掀帘而入。
为首的男子细眉长目、姿容丰雅,唤作裴良,是营内第一谋士;另一个鬓发虚白、青衫落拓,唤作云生,是营内军医。两人一进帐便先瞧了瞧自己主帅,而后对视一眼,裴良先笑吟吟地开了口,“行军多年,殊然倒是第一次见大哥一日二传云生。”殊然是他的小字。
他这话并不假,若不是受了致命伤,乌烈是不会传云生来瞧病的,而他又素来皮糙肉厚,所以营中的军医等同于一份闲职。但今天倒是奇了,乌烈刚从战场上回来就传云生来看了一次,这不过半个时辰,就又把云生叫来了,可是……裴良不着痕迹地将乌烈打量了一番。
可是他看起来依然是虎背熊腰、面色如常,并无不妥啊。
乌烈横他一眼,“多话!”
裴良一笑,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乌烈转而看向云生,认真地说:“来,瞧瞧我的嘴。”
云生和裴良顿时愣住,他们没有听错吧?瞧嘴?难道将军这一仗打得还伤到了嘴?
乌烈见云生没有反应,不耐烦地拧眉,“还不过来!”
云生提着药箱行至榻前,略有些尴尬地弯下腰对着乌烈的唇瓣端详了一阵,看了半晌过后又伸出拇指按了几下,检查完毕之后他直起腰,一本正经地说:“色泽正常、弹性适中。”
裴良真想喷出一口老血。
乌烈眉心的结始终没有打开,“无碍?”
云生点头,“无碍。”
乌烈狐疑地伸手捏住自己的下唇,思忖了半刻后问:“没中毒?”
云生又摇了摇头,“没有。”
半个时辰前,他让云生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五脏,最终也是证明了他的心肺什么事都没有。
乌烈放下手,脸色没有丝毫的好转,既然心脏没事,那他刚才为什么心口揪得难受?既然嘴唇无毒,那他刚才为什么会魔怔了似的去吻那个女人?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可笑,但他却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他摆手,“没事了,你下去吧。”
云生回道:“喏。”他安静地离开,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坐在一旁的裴良看了看乌烈,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大哥,谁让你的嘴中毒了?”
嘴要怎么中毒啊?裴良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促狭。
乌烈没理会他,片刻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倏尔道:“云生回来!”
半尺都没走出去的云生当即又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乌烈盯着他,“再来瞧瞧我的头。”
裴良点了点头,看这样子好像就是脑子有问题。
云生一听这话立刻肃容,提着药箱又走到榻前。他手脚俐落地翻开药箱,接着又抖出一卷银针,修长的指从针上迅速一扫,头也不抬地问:“将军的旧疾又发作了?”
乌烈不语,一面任由云生对着自己的头折腾,一面陷入了回忆。
关于这头上的伤,还要从多年前说起,七年前,他在一个叫作乌秀的种族部落中醒来。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族人说他是族中圣子,在一场部落之战中身受重伤,一截箭簇赫然插在他的后脑,幸得兽神庇佑才存活了下来。
不过幸存下来之后,他的记忆却始终没能恢复。于是他就成为了乌秀族的圣子乌烈,据说是族中三大神兽之一烈虎兽神的转世,受尽族人推崇。一年之后,乌秀族被西齐朝廷招降,乌烈几经辗转后来到恭州军。
七年之后,乌烈成为恭州刺史,进号忠武将军,率“虎卫军”。
而那枚箭簇如今还留在他的头颅中……
第三章
在乌烈出神的当下,云生已经重新拢袖站好,“状似无碍,不知将军如何不适?”
乌烈有些失神地摸了摸头,云生曾说只要好生照养,这伤便不会再危及性命,可是那因为这箭簇而消失的记忆,却不会再回来了。
其实乌烈也是有过怀疑的,因为族人只说他是族中圣子、兽神转世,却鲜少提及他的过往,翻来覆去地说他无父无母,被族长抚养,成人之后便一直为族而战……可乌烈总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有哪里奇怪。
再之后他忙于征战,渐渐地也就不再多想了。
不过方才那女人的一番话却勾起了乌烈的回忆,若说她是奸细,可她所说的每句话却又和军情无关;若说她是来勾引自己的,可她却又打了自己落荒而逃。再加上他的心肺无碍、唇上又没毒,就证明这女人又并没有什么妖术。那么她所说的那些话……
乌烈沉吟:“倒也没有不适,就是感觉有些怪。”
云生不解,“何处怪?”
乌烈脸色凝重地抬眼看向他,“既是感觉,本将军又怎知在何处,只是……”他的目光又越过云生,似乎是在回想着那感觉,“只是会做出一些有悖于常理的事,有那么一瞬,身体是不受意识控制的,但做过之后,又觉得这些事在很久之前的某时、某地,我是做过的。”
裴良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云生似乎从他混乱的话语中听出了关键,“将军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乌烈目光一凛,“军医何以一问?”
云生沉着道:“但凡失忆之症,多是……”之后便是一套医术理论。
乌烈只听了几句便打断他,“不要掉书袋!说得易懂点。”
云生想了一想,就换了种方式给乌烈解释了一遍。他虽然还是半懂不懂,不过和今天发生的事稍作联系,却也是明白了大半,他所做的那些有悖常理却又感到熟悉的事,应该是和他缺失的那些记忆有关。人的身体记忆和意识记忆是有所分离的,所以有些事,他忘了,可身体却还记得,进而做出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行为。
也就是说,他的身体记忆被唤醒了?
可这七年来,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难道说族人骗了他?他不是圣子,也不是转世,而是那个女人的未婚夫婿?可族人为什么要骗他?而那个女人的说辞也真的可信吗?乌烈的思绪混乱如麻,看来需要好好调查一番之后才能下结论了。
乌烈轻叹,抬手挥了挥。
云生再次退了出去。
乌烈垂着眼,“你也走。”
“别啊,大哥,我可是有事才来的。”裴良戏还没有看够,怎么舍得走?
乌烈眼都没抬,“有屁快放。”
裴良仍是笑吟吟的,“才刚看到天相有变,估摸着不时便会有风暴来袭,所以……”
乌烈眉心一颤,“风暴?”
裴良点头,“殊然方才瞧着谷上的云层渐密渐低,天际微现紫光。加之近日来气候诡谲,阳春时节却频频落雨,又是骤落忽停的,看样子大约是该来一场风暴了。”
乌烈又问:“都打点好了?”
“已经分派下去了,各营各队都作好了抵御风暴的准备。”见乌烈略点了头,裴良才继续笑道:“玉阳关天相古怪,地势却好,虽说贼老天不只一次和咱们作对,倒也没太大危险。不过再往前行就是幽王谷了,幸亏没人在那里扎营,虽然那地方平素里看起来景秀山翠的,可是一入了夜就变得凶险无比,要是再遇上了风暴……”
乌烈稍稍舒展的剑眉又忽然拧了起来,“裴良。”
裴良顿住,“嗯?”
乌烈睁开眼,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平阳城……在哪里?”
他隐约记得,那个女人说她就是从平阳城来的。
裴良一愣,想了想后说:“平阳城?大约是津北界内吧。”
“离这多远?”
“这个我也拿不准,至多一个月的路程。”
“途径哪里?”
他这是拿自己当活地图了啊!裴良叫苦不叠,却还是绞尽脑汁地开始想出了几个地方。
乌烈听到一半打断他,“可途径幽王谷?”
裴良有些奇怪,“大哥忘了吗?玉阳关以北统共就有四条通路,咱们虎卫军作前锋,鹰、犬、鲛三大卫军各占一支,而另一条便是幽王谷,因为地势险峻,所以不论是咱们,还是敌军,都没有人在那驻守……”
原本盘膝坐着的乌烈已经将腿垂了下来。
其实他已经想到了,因为犹豫不决才会又和裴良废了这么多话,只为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乌烈的双手支在大腿上,眉宇间已经笼上了些急躁,“幽王谷离这有多远的脚程?”
“快马加鞭的话……”
“徒步。”乌烈纠正,看那女人的狼狈样子,不像是有坐骑的样子。
“徒步的话大约要一个多时辰。”
乌烈紧咬牙根,他不知道那女人来的时候有没有经过幽王谷,可若是离开时选择了那条路……届时再遇到风暴来袭,她多半是有死无生!仔细算算,他们已经分开快一个时辰,女人的脚程慢,从这走到幽王谷大约也要两个时辰,如果现在追出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他真的要去救这个掌掴他的女人?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不能死,这女人说不定真和自己那段空白的记忆有关!
裴良打量了一下他,“大哥,你问这些……”
话没说完,就见乌烈倏地站了起来!
救便救吧!掌掴之仇未报,可不能就让她这么死了!
裴良眼顿觉一阵风自眼前刮过。当视野重新清晰之后帐中哪里还有乌烈的身影,只剩下那微晃的帐帘和轻摆的勾衣架。裴良揉揉眼,起身之后便听得咯当一声响,那原本架着虎刹刀的木头架子在案上晃荡了几下,而后便倒了下来,虎刹长刀是将军从不离身的兵器。
此刻携刀而出,可是将有不测发生?
裴良脸色一沉,快步走出营帐,“大哥!”
彼时乌烈已然飞身上马,长袍未系,露出膛上铜鼓般的胸肌。
“风暴将至,你要去哪儿?”
回答他的却是战马刺耳的嘶鸣,白毛乌蹄、高健强壮的战马名曰帝乌,现下被乌烈愤然一勒,竟是被勒得马口溢血、双蹄高扬!裴良追过去几步想要开口,却见帝乌的前蹄重重落地,继而踏着地上未干的雨水绝尘而去。
◎ ◎ ◎
一个时辰之前。
高耸光滑的峡谷之间,夹着一条狭长的河流,仿佛天地间的一道豁口。
徐妃宜站在一个山丘上向下遥望,只见河流旁林立着兽皮制成的军帐,营地四面皆有士兵戍守。她定睛瞧了瞧,勉强可以看见他们军衣上绣着的那个“恭”字,看来这里就是她苦苦寻找的恭州军营了。
说来也奇怪,方才她急着找人,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片诡异的树林,可在遇到了林书浣,紧接着又落荒而逃之后,她反而横冲直撞地绕了出来,还很幸运地找到了恭州军营。然,时移世易,找没找到恭州军营,对她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徐妃宜凄然一笑,在哨兵发现自己之前又闪身躲进了林子中去。
那一丝始终勾着她的希望终是破灭了。徐妃宜心中的林书浣已死,他已经在七年前死在了那场洵吾之战中,如今活着的是那个声名大噪的薄情将军。接下来她所要做的就是回到平阳城,亲手将自己铸就的守贞牌坊敲碎,然后去做孙兴金的八姨太。
玉阳关的天气是出了名的至妖至怪。
忽而黄沙漫天、忽而惊雷阵阵、忽而雨过天晴,现下却又倏尔刮起了大风。
徐妃宜离开军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方才还如水洗般湛蓝的天空忽然就变了颜色,灰中透出一股古怪的紫蓝色,黑压压地堆积在天际,一点点地向前弥漫,看得人心生怯意。这股强风却又与早时的风沙不同,又湿又冷,还夹杂着些许风雨欲来的草腥气,扑进徐妃宜还有些潮湿的衣裳里,冷得她止不住地寒颤。
这……这就是报应!
徐妃宜顶着强风艰难地前行,心中不断地咒骂自己一意孤行、认人不清,若她早一些放下执念另嫁他人,或许现在早就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何苦会被孙兴金纠缠,又何苦跑来这里受这份苦楚!她气得抽气,却不料一口冷风瞬间灌进口鼻。
本来憋着一口气屏息前行的徐妃宜骤然泄力。
她顿时被风扑得连连后退,接着两脚一绊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徐妃宜连忙伸手撑地,可上身仍旧顺着惯力前倾了一下,已经捂在地上的小手猛地向前一搓!她吃痛地呻吟了一声,接着将手掌翻过来,一道半掌长的伤口血肉模糊地横在她柔嫩的手心里。
徐妃宜看着那皮开肉绽、黑中泛红的伤口,瞬间疼得滚出泪来。
她捧着自己的手瘫坐在地上,手心的钝痛像是一把钩子,将心头萦绕着的委屈与埋怨一股脑地勾了出来,为什么连老天都要和她作对!
徐妃宜自小衣食无忧,虽说性格刚强,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娇气,但到底也是个弱女子。她因为一份疯狂的执念而背井离乡,在这二十天内吃尽了苦头,但她从没掉过泪、叫过屈,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可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所选的根本是条死路……
徐妃宜疼得浑身发抖,可是头顶上乌云密布,周围又是狂风大作,她连抱膝痛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抹干眼泪爬起来继续走。
她在来程时曾偶遇一支队伍在扎营训练,发现该营的将军并非是林书浣之后就打算离开,结果却被哨兵发现,好一顿盘问之后才将她放走,若是按原路返回,免不了又要遇到那支队伍……现在的徐妃宜心烦意乱,不想看到任何和军队有关的人,所以临时换了个方向离开。
天色变得愈发昏暗,边际的紫云以可见的速度漫过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徐妃宜感觉到周围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越积越浓令她看不清前路。当行至白雾深处时,一个峡谷好像刚刚才拔地而起似的,突兀地出现在徐妃宜的眼前。透过浓雾,隐约可见谷中怪石嶙峋、峰峦叠嶂,彷若一条巨龙劈山而卧,神秘莫测。
徐妃宜并没有多作犹豫便走了进去。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
◎ ◎ ◎
幽王谷前狂风大作,却始终没有将浓雾吹散。
天边的紫云已经漫过山谷,龙形闪电自云层间蹿过,一场风暴不时将至。
昏天黑地之间,一人一骑忽然冲过浓雾飞奔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又被风啸声掩过。健马上的男子衣袂翻飞,披散的黑发在狂风中灵动如蛇,有生命一般在他脸侧飞扬。乌烈似箭般自雾中飞过,毫不犹豫地闯进那片山谷之中。
进了幽王谷,乌烈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谷内千曲百折,曲径如走蛇。再加上浓雾滚滚,想要找人更是难上加难!
而此时,徐妃宜已经被风吹得筋疲力尽,双脚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她气喘吁吁地扶着石壁,刚一抬头就被远处的情景吓得双腿发软,只见天边的狂风呈柱状,贯穿天地,打着旋地席卷而来,风柱所到之处,皆是树飞石走,好不骇人!
那……那是什么东西?
徐妃宜怕得六神无主,竟是呆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了。眼看着风柱迅速袭来,俨然已经逼近幽王谷!就在她扶着石壁即将瘫坐下来之前,一双大手忽然自雾中劈出,俐落地卡着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天旋地转之后,四肢无力的她撞进了一个怀抱。
乌烈将她捂在怀中,猛然一勒,迅速掉转马头向后奔去。
徐妃宜感觉到自己的脸贴在一个人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料敲击着她的侧脸。恐惧至极的她根本顾不上探究对方是谁,只是下意识地紧搂着那人,浑身都在发颤,耳边的风声仿佛巨兽呜咽,原本夹带着的零星雨点变得越发密集。
不多时,便又有大雨随风泼下。
马上,两个人很快就浑身湿透。
徐妃宜头都不敢抬,只感觉到卡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越扣越紧,然后在某个瞬间猛然一收,胯下的骏马也在霎时间扬蹄嘶鸣。乌烈抱着徐妃宜翻身下马,一手紧持刀搂着她、一手拽着帝乌,用最快的速度闪到一旁的石洞里去。
徐妃宜紧闭着眼,感觉到耳畔的风声似是小了些。
当那个人想要放下她的时候,徐妃宜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拉紧他的衣衫,似是不想让他离开。睁开眸子之后,却见乌烈湿漉漉的俊脸呈现在自己眼前。她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的,当真是被刚才那一幕吓傻了。
在她愣怔的目光中,乌烈兀自走到石洞里的一块巨石旁,挽起袖子、弯下腰,低吼了一声之后将那块巨石抱了起来!徐妃宜清晰地看到乌烈手臂上的肌肉在那一瞬间猛地胀起!他将那块巨石搬到石洞口,砰的一声,巨石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风声顿时又小了一些。
乌烈双手撑在巨石上轻喘,缓过神来之后才转过身,朝角落里的徐妃宜走去。
她抱膝而坐,小脸好像浸了水般苍白。准确的说,不只是脸,她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浸透了。乌烈走到她面前蹲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鹰眸迅速地从她身上扫过,在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才略放下心,可是一颗心刚刚落地,便又被怒火给抛了起来。
“混帐!”
徐妃宜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下一刻,她顿时觉得下巴一痛,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捏着下颚扯过去,下颚被乌烈狠狠地捏着,她红唇被迫张开,齿间逸出吃痛的呻吟。
乌烈燃着愤怒的大脸近在眼前,“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擅闯幽王谷的?脚程竟是这样快,本将军快马加鞭都没能拦下你来。”他逼近,凶神恶煞得让徐妃宜以为他可能下一秒就会把自己给生吞,“这么急于求死?想死大可以来找我,本将军成全了你!”
徐妃宜被他吼得脖子一缩,表情更加呆滞。
乌烈怒气腾腾地瞪着她,他一路飞驰,本以为可以拦下她的,可谁曾想在这样恶劣的坏境下,这个女人竟还能走得那么快!她看起来柔柔弱弱、身上统共没有几两肉,到底是怎样抵御那狂风的?现在可倒好,人没拦下,他自己却也和她一起困在这幽王谷里了!虽说入谷不深,但想要出去的话肯定也要等到风暴停歇。也不知营中将士准备得如何……
他也真真是疯魔了,怎的就抛下了一营的将士来找这个疯女人!
正懊恼着,却见徐妃宜似是缓过了神,开始轻微地挣扎起来,因为被捏着下巴所以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些许倔强、愤然拨开她眼底的恐惧透了出来。乌烈浓眉一拧,她似乎还有怨气?他大手一松,倒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没了钳制之后,徐妃宜猛地伸手推了乌烈一把。
“你……”乌烈长眸一瞠,“不知好歹!方才若是没有我,你……”
“若是没有你,我根本就不会困在这!”徐妃宜打断他,起身想从他眼前逃走,可刚走了几步就脚软得险些跌倒,她身子一歪扶住了石壁,结果蹭到了手心,疼得她瞬间将手弹了回来。徐妃宜紧咬着银牙,硬生生地将眼泪憋回去,喉咙哽咽得又胀又疼。
可恶……太可恶了!
她攥着受伤的手,又用手背揉了揉自己酸胀的下巴,原来她怎么没有发现,林书浣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而且他居然用那双搬石头的大手来捏她的下巴,痛死她了!
乌烈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徐妃宜踉踉跄跄地走到巨石旁,哽咽令她的声音有些变调,“你不是不认识我吗?我要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用力地抵在巨石上,拚尽全力地推,“我……我这就出去……不再、不再碍大将军的眼。”
“别发疯了!”
乌烈大步靠近,“你以为没有我,自己能活着走出幽王谷?”
他阴着脸,伸出大手想要把她拽回来。
她两脚用力地蹬在地上,整个人都在打斜,“我便是死,也要离你远远的,不用你来帮!”
乌烈闻言一顿,继而火大地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死?掌掴将军是重罪,岂能容你就这样一死了之!”他可不能白白挨那两个耳光!掌下的女子还欲挣扎,两只小手挥个不停,可无奈她个子太小、乌烈手臂又太长,所以无论她怎么挥也挥不到。
徐妃宜恼得俏脸通红,张口欲骂,“你……”
稀饭,稀饭,激动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都怪朱大出书太慢了。 好久不见了,还以为去周游列国了呢? 天下第一宠 还以为她不出书了呢! 好期待呀等不及了 朱轻的书都好看 不错啊,文笔好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啊!我都要对她绝望的以为她不再写书了呢!终于出书了,我要撒花好激动啊!这书看点出全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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