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发表于 2015-1-16 22:02

《御史王妃》作者:渺渺

书  名:御史王妃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渺渺
出版日期:2015年1月8日

【内容简介】
临终前,她脑海中闪过一瞬的念头——
若有来生,她一定不要再抱憾而终。
如今有幸再世为人,
她选择以及时行乐随心所欲的态度过日子,
不过老天爷似乎不想让她如愿哪……
从这个“刑部尚书大人”擅闯御史阁,
大剌剌地翻阅起居注册、不客气地索取藏书那一日起,
麻烦就一桩桩一件件地找上她。
也罢,她总是有义务代这副身躯的主人查清楚当年惨案的真相,
既如此,她与他便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孰知他刑部高官的身分竟是假冒的!
究竟有谁那么大胆,
竟敢明目张胆地在御史阁招摇撞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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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发表于 2015-1-16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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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江湖上,有一百晓世家陆氏,专门撰写江湖轶闻,所撰写出册的书籍不计其数,流入坊间后为世人所津津乐道,或由说书先生于茶肆饭馆口若悬河地再添上一笔,传颂到最后,多半已模糊了事实原猊,虚实真假难辨。

  而朝廷,设有御史台,其官位世袭,专职记录国家大事或前朝遗事或各国风土民情;更甚者,或不为人知的宫廷秘辛。为求能公平客观地记事,太史令于撰写期间,当朝帝王不得观看当朝历史;撰写成册后,书籍统一由当代负责的太史令锁入御史阁深处的红漆秘墙后,除撰写者本人以及下任太史令外,任何人皆不得窥视其内容,违者按律严惩。

  两者之间,一者闲云野鹤,一者食君之禄,看似并无关系,实则习习相关。

  比方说,当今太史公闻人白和百晓家的第八代当家陆云笙两人乃是莫逆之交;又比方说,两家的先人不是死于非命就是人丁单薄,传至彼此这一代,皆仅剩下一脉单传;便是有二数以上的香火,下场也是以夭折作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太史公闻人家的香火月初才因急病而逝;相隔不到月余,百晓家竟也突生横祸。较为悲惨的是,陆氏一门非仅仅是没了香火这么简单,而是整个百晓世家上上下下全惨遭横祸,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共夺走百晓世家三十二条人命,只有临危受命的第九代传人陆晓晓逃过一劫。

  冥冥之中,两家似乎是注定了祸福相依。一者痛失传脉香火,一者惨遭灭门;劫后余生的陆晓晓后来被闻讯赶来的太史公闻人白接回府中照应,不久后即收作义女,并栽培其成为下任太史令。

  第一章

  渤海,康轩帝三十一年,春

  长公主蔺瑶,远嫁凤国元延帝。

  备注:凤国为泱泱大国,不顾长公主意愿,竟强娶而回,实乃强盗之举,为人所不齿也。我渤海康轩帝为求两国永结友好之盟,无奈下忍痛嫁女,实为人伦悲剧,悲乎,哀乎。

  “姑娘,这样写似乎有失偏颇,不妥当。”一名青衣男子站在后方看了许久,终于出声。

  被唤作姑娘的女子缓缓抬头,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顾盼间光彩流转,一看便知是名聪慧狡黠的女子,秀丽脸庞上更是有抹叛逆精光,天生微翘的嘴角教人第一眼看了便觉得讨喜。

  女子没好气地觑了男子一眼,语气不服:“怎么不妥当了?我前些日子还见长公主开开心心在御花园扑蝶呢,怎地一转眼就嫁人去了。凤国迎亲那天,长公主哭得柔肠寸断,摆明了不愿出嫁,偏偏众人一口一个劝,连哄带骗地拱她上轿,那情景我看了便火大,怎就没人问问她愿不愿嫁?”

  说罢,女子取来御史印,毫不迟疑地在册上落款,鲜红分明的朱砂印着几个字——

  预备太史令 陆晓晓

  男子见她不听劝,一意孤行地在册上落款,不禁皱眉道:“姑娘备注比实录详实,这毛病趁早改掉为好。”语气有些无奈。

  陆晓晓微翘的嘴角看起来似在笑,不以为意道:“符余,我这毛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不起再加上义父知,等到哪天人尽皆知了,那时我早作古去了,放心吧,不碍事的。”

  那日,做为预备太史令的她在一旁记事,亲眼看着长公主那一脸写着不愿意,却还是上了轿,内心只觉得愤愤不平。

  两年前的一场意外让她的人生彻底改变,她阴错阳差拥有了两世的记忆。前一世的她是天水庄的调香师杜凝香,年纪轻轻便已是天水庄掌事,执管庄众数百;天水庄专制贡香,身为掌事的她却在一次制香意外中丧命,那时的她才二十一岁。

  死后,她才知道意外死于非命便不得以寿终正寝作数,故必须待在地府等待命定寿终,方有资格再入轮回转生。在等待轮回期间,偏巧遇上惑星五百年一次降世,造成天地短暂失衡,地府百鬼被震出幽冥地界,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她;被震出幽冥后,眼前却又是另一番人间炼狱;尚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引力莫名牵拉,她这一缕甫被震出幽冥地府的魂魄便被吸入颓然倒落面前的少女身躯里。从此,她成了她;她和她两世的记忆交叠在一起,便成了眼下这副模样的陆晓晓。

  死过后方知人生不过如此;彼时做为天水庄掌事,她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甚至在调制贡香时出了差错,导致自己死于非命。临终前带着满腔憾恨离世的她,那时自她脑海中闪过一瞬的念头——若有来生,她一定不要这么活,那样拚死拚活鞠躬尽瘁有什么用,到头来人们只记得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后来她有幸以预备太史令之姿进入御史阁阅览历年纪事,无意中翻阅到御史台对于当年之事的记戴,不过寥寥数字带过,对于她的贡献,只字未提。

  “姑娘真是随心所欲。”符余说不动她,最后只能轻轻叹息了。

  “符余,人生在世不过寥寥数十戴,自当得随心所欲及时行乐地过啊。”前一世杜凝香的际遇便是最好的写照,那憾恨而终的记忆太过鲜明,她一点都不想重蹈覆辙。

  “姑娘想法甚是豁达。”

  “那是自然。我陆晓晓可是活了两世的人。”她笑道,神采自信飞扬。

  符余听她一席话,眉头又是一皱,“姑娘自二年前历劫重生后,便一直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这话符余听着是可以理解,可旁人未必能懂,姑娘以后还是不要如此说才好。”

  寻常人焉能有两世的记忆,她这话教旁人听了,指不定还以为她疯了呢。

  符余本是太史公闻人白之子闻人棋的随从,主子死后不久便发生百晓世家灭门惨案,劫后余生的陆晓晓被带回太史府照应,闻人白将其收作义女后并栽培成预备太史令,符余便顺理成章接着侍奉这位新主。

  “符余,我问你,你今年贵庚?”

  “……二十有四。”虽知她明知故问,但符余依然有问必答。

  “才二十四岁,那你说话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唠叨?”陆晓晓摇了摇头,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符余脸红。

  “算了,不逗你了,你脸皮薄,说没几句便脸红成这样,真没意思。”她的这名随从样样好、事事强,缺点就是爱唠叨了点,动不动就正经八百地在她耳边提醒这不妥、那不行的,有时候是挺烦的;好在他俩是主从关系,她要觉得不中听,大可当作耳边风,一派我行我素,符余也是拿她没辙。

  陆晓晓抬头看看天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申时。姑娘可要回太史府?”

  陆晓晓看着桌案上的册子,想著有几条事未登录,便摇了摇头,“还有些事儿没记下,我写完再回去。”说完,取来册子翻至空白处,打算继续埋头再写。

  “符余,你先回吧。”她说道,头未抬。

  “符余等姑娘一起回府。”符余文风不动。

  陆晓晓抬头觑了他一眼,皱眉道:“我记事时不喜有人在一旁打扰,你每次看每次爱唠叨,会拖累我记事的速度。”一语正中要害。

  符余脸皮薄,闻言再次脸红,只得妥协道:“那,符余先回了。”语气闷闷的。

  “嗯。”陆晓晓淡淡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忙交代:“记得帮我把晚膳煨热,我不爱吃冷食。”

  符余回了声“知道”后,便先回太史府。

  符余离开后,陆晓晓又再册上添上一笔——

  渤海,康轩帝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

  康轩帝于朝会上宣布立储之意,然,人选未定。

  渤海,康轩帝三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

  康轩帝私下召见左右丞相,右相董太傅举荐二皇子蔺非离为储君人选,左相未有表示。

  渤海,康轩帝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九日

  康轩帝再次抛出立储议题,命一众大臣推举出心中所属的储君人选。

  备注:综观结果,二皇子蔺非离为众望所归,人气最旺;大皇子蔺承允次之;三皇子蔺狂楚则乏人问津。

  据闻,三皇子此人嚣张跋扈骄傲自大,性情喜怒无常,料是因此招怨,故才无人举荐。

  预备太史令,陆晓晓  

  写完后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陆晓晓抬眸见天色已经暗下,坐在椅子上舒了舒筋骨,仰头时一张狷狂俊美的脸庞倒映在眼前,令她当场吓了一跳,连忙坐直。

  “你是谁?居然擅闯御史阁。”缓过神后,陆晓晓语气戒备地问男子。

  一身锦缎金丝绣火焰纹玄墨色装束的男子一脸讶异地拉长了语调:“你……不识得我?”方才一路畅行无阻,连外面守门的侍卫都识得他,这名女官竟说不识得他!

  陆晓晓皱了皱眉,不喜欢男子说话态度的她反问:“我应该识得你么?”宫里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她哪可能每个都认识;更何况她上任这一年来天天窝在御史阁写史,平时外入不得擅入御史阁,而她又不常外出,识得的人自然屈指可数。

  “也是。你一个小小史官不识得我也是正常。”男子唇边扬抹笑,轻蔑地。

  陆晓晓从他话意研判,男子官阶应是高出自己许多,可惜他未着官服,无法从衣着推知他是哪个部门的高官。

  “此处是御史阁,闲杂人等不得进来,不想挨罚的话就快走。”既未着官服,那她便做一回有眼不识泰山,日后此人若以此找碴,她也好推说不知者无罪。

  男子恍若未闻,迳自拿起桌上的册子便读:“三皇子此人嚣张跋扈骄傲自大,性情喜怒无常,料是因此招怨,故才无人举荐……哼!”男子面色铁青地哼了一声,便将册子往桌上一扔。

  “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写的纪事连陛下都不能看,你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念出来!”

  “你之记事参杂太多个人见解,不够客观,有失公平。”

  “我这记事是留给后人观看,客不客观、公不公平,一切由后人说了算。”笔在她手上,她要怎么写是她的事,旁人管不着。

  “狡辩。”

  陆晓晓不理会他,迳自收拾东西,有点随性过头地将笔、书册以及御史官印统统往随身所携的袋子塞去后说道:“喂,本官要打道回府了,你也快出来吧。”人已站在门外的她,对着里面的不速之客勾勾手指头。

  从没见过像她这么放肆的女子,男子剑眉一挑,道:“不出来又当如何?”

  “不如何。本官直接锁门走人,反正明儿个自然会有人来请你出去。”语毕,陆晓晓直接无视他还在里头的事实,作势关门。

  “你……”她还真敢!

  男子立刻上前阻止,怎知一上前,手突然遭人抓住,扣在他腕上的手不知比他纤细多少,他微怔,正觉得可笑之际,纤细手腕此时一个用力向前拽,转眼间他人已在门外。

  “你……”男子抬眸迎上陆晓晓带笑的脸,不禁一愣。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之人总是笑脸迎人,顿时令他有气无处撒,可憋在心里又实在不痛快,只好咬牙骂道:“狡猾的东西!”

  自动略过他说自己狡滑的事,陆晓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喂,你别闹了,御史阁真不能乱闯的。本官我人美心肠好不举发你,你下次别这么莽撞了。”今儿个他走运遇上的是她,要换作是她义父闻人白,早喊人来捉拿了,真是不知好歹。

  “人美?”明显带着质疑的口吻,一双浸墨似的眸子亦同时将她上下打量个遍。

  “怎么?你有意见吗?”陆晓晓自信满满地抬高下巴。

  “较之长公主蔺瑶,小公主蔺愿,你之色相差多了。”男子唇边漾抹讥笑,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

  陆晓晓恼羞成怒,“关你屁事!”说她长得比长公主蔺瑶丑她没意见,但小公主蔺愿?有没有搞错,蔺愿才十岁耶!

  “你……”男子瞠目结舌。

  堂堂一名史官居然口出秽言?这名举止有些江湖气的女官今日总算让他长了见识。

  “本官要打道回府了,你也一起吧。”

  “不必。我与你不同路。”男子推拒。

  “我说的是,咱俩一起离开御史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定是趁侍卫交接空档时溜进来的,没我带你出去,一会儿到了门口依然交代不过去。”与其让他在门口给人拦下来,再闹腾半天,不如由她直接领他出去比较省事。

  “没想到你举止粗鄙,心肠倒是挺好的。”末句,他打从心底称赞。

  陆晓晓速速将美眸一眯,瞪向他,“你再做人身攻击,我的好心肠指不定下一刻就变黑了。想见识见识么?”不着痕迹的威胁话语,如若不是天生嘴角往上翘,兴许会更有说服力。

  见着她狠狠朝自己瞪来,男子微怔,当下明白她怒从何来。

  也是。她一名女子让人指着说举止粗鄙,她没委屈得掉泪已算是坚强;方才自己的一席话确实重了些,可要他道歉又实在拉不下脸来,男子索性转移话题:

  “三位皇子如让你选,你会举荐谁?”

  “不知道。这种事情轮不到我区区一名史官担心。”她耸耸肩,取出锁头落锁,确定锁牢后便绕过曲廊往穿堂大门方向移动。

  “就当是说来参考参考,哪日皇上要再问起,我等心里也好有个谱。”男子跟在一旁边走边问。

  陆晓晓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其实他的问题她不是没想过,毕竟顶头上司是谁与她也是息息相关。她抚着下巴沉思片刻,然后作出结论:“总之,不会是推荐三皇子。”非常笃定的语气。

  男子挑眉,“为何?”三皇子有这么招人怨吗?

  “你没看我册上写的什么吗?三皇子嚣张跋扈、骄傲自大,而且还喜怒无常啊。这种主子多半不好伺候,哪天要真坐稳了天下,那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在底下做事的人。”

  男子不以为然地撇唇,“说得你好像亲眼见过他似的。”哼,她一名小小史官还真敢讲。

  “呃……”她一时语塞,很快补充道:“我是没亲眼见过。可你想想,好端端的人家会平白无故抹黑你吗?定是平时做人太失败,才会招来这番闲话。”

  “……”这回换他语塞。

  回头他定要好好查查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竟敢在他背后乱嚼舌根抹黑他。怎么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嚣张跋扈骄傲自大了?他最多只是有些挑剔罢了。

  男子,正是陆晓晓口中那位嚣张跋扈、骄傲自大又喜怒无常的三皇子,蔺狂楚。

  “你叫陆晓晓?”蔺狂楚问道,一双浸墨似的眸子正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正是。下官预备太史令陆晓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陆晓晓恭敬地作揖,一脸笑意盈盈,天生微翘的嘴角看上去十分讨喜。

  蔺狂楚看着突然向自己施礼的陆晓晓,又看见她盛满笑容的脸庞,一时竟失了神;片刻后,匆匆掩过心绪的他说道:“我……本官先卖个关子,下回见面再与你说。”

  在这宫里,难得居然有人不识得他,蔺狂楚眼下还不想这么快掀出身分坏了这份得来不易的惊喜。

  “御史阁后面的红墙你可曾进去过?”蔺狂楚忽然问,有些刻意的不经意。

  未察觉哪里有异的她爽快地点了点头,“进去过。”天天进出,就跟走自家厨房没两样。

  “那好。本官有一事相求。”

  “大人欲求何事?”

  “本官想进御史阁红墙内一观。”

  此话一出,立刻遭到拒绝。

  “下官拒绝。”

  不等他开口问为什么,陆晓晓迳自说道:“大人擅自进入御史阁已是不妥,私自领人进御史阁红墙内,那是会害下官掉脑袋的事情,我与大人素昧平生,犯不着为大人这般肝脑涂地赴汤蹈火是吧?”

  傻子才会答应他的请求。莫说他俩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便是有过命的交情,她也不能放行。她这一世想过得逍遥自在随心所欲,有些不能逾越的底线还是乖乖遵循得好。

  他俩素昧平生,她确实没有义务帮他,这点蔺狂楚无从否认,正想着要如何说服她之际,却听见她接着说道:

  “大人既言想进红墙内一观,想必是有想查的事情;如若大人信得过我,不妨说出来听听,兴许我可以指点一二。”这是她最大的底限了,再说她也不是天生就这么佛心来着,只是猜想他冒险闯入御史阁,料是有事急欲证明,看在他这么不屈不挠的份上,便想着破例帮他一回。

  除了当朝史官外,任何人皆不得进入那道红墙,即便尊贵如九五之尊亦当遵守,蔺狂楚便不在此多作纠缠,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我想查桩旧案。”

  查案?陆晓晓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刑部大人查案。可我记得刑部不是有案录簿可供查询,大人何以查到我御史台来了?”脸上有抹困惑。

  她会错意,蔺狂楚也懒得多作解释,索性将错就错,道:“意外事件,刑部案录簿未有记录,此事多少与朝廷有关,我想御史台兴许会有记戴。”

  “大人欲查何事直接说了便是,下官知无不言。”

  “本朝纪事你全记得?”御史阁藏书逾万,他随便问她便能答上么?她这自信也未免太过了。

  “不敢说全部,但凡看过我便不会忘。”这一年她日日进出红墙,阅览书籍无数,这项过目不忘的本事来自陆晓晓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百晓世家出身的孩子果然与众不同。

  蔺狂楚剑眉又是一扬,语气明显带着存疑,“你过目不忘?”

  陆晓晓天生微翘的嘴角笑意加深,在他略带诧异的目光下,自信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黑白分明的眸子光彩夺目,写着满满自信,眸里那一点叛逆精光尤其鲜明。

  蔺狂楚半信半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问道:“十五年五月天水庄掌事身亡一事你可有印象?”

  闻言,陆晓晓步伐一滞,未曾想过如今竟还有人关心当年天水庄意外事件的她眸光透着惊疑。

  蔺狂楚见她脸色骤变,神色不由得转为轻慢,“怎么?才说过目不忘,这么快就吹破牛皮了?”

  脸上笑意尽失的陆晓晓当下并未解释,她慢慢垂下眸,一字一顿缓慢、却再清晰不过地说道:“康轩帝十五年五月初三,亥时三刻,天水庄掌事杜凝香于调香房制香时,因过度接触相思子粉末,最后引毒上身中毒身亡,得年二十一。”

  蔺狂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还真答得上来。

  “本官不解杜凝香身为执庄掌事,怎会如此大意?”

  “大人有所不知,时值皇太后寿辰,天水庄奉命赶制贡香以作为各国使节贺寿之回礼,朝廷所指定的贡香种类繁复而刁钻,要求色、香俱全缺一不可。对杜凝香而言,香气易调,色却难成。杜凝香连日不眠不休制香身心已是俱疲,最后便是栽在‘一枝独秀’这一品香上头。此品香为线香之冠,平时取石榴花作为色调基底,然而当时朝廷却要求其色需艳过万花之王血牡丹。杜凝香迫于无奈,只能取相思子作为调色基底,相思子含有剧毒,要取其色不着其毒实为不易,焠炼后杜凝香为确保万无一失便亲身试香,结果便是如此了。”

  听完她的叙述,蔺狂楚神色讶然,“想不到御史阁的纪录竟如此详实。”

  陆晓晓则是淡淡一笑,“大人错了,御史阁所载不过寥寥数字而已。”

  “那你如何得知这些事情?”方才听她所言,便知道她知之甚详,如若不是御史阁有纪录可查,那这些事她是从何得知?

  “我是如何知道啊……”她叹息般地低喃,嘴角勾抹笑,短暂地陷入回忆。

  她知道,是因为方才所述皆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往一幕幕历历在目,毒发之时痛不欲生乃至最后抱憾而终,如何能忘?不能忘,便只能牢牢记着了,刻烙在心里当作是一种警惕,警惕过去杜凝香的执着、杜凝香的优柔寡断和杜凝香的遗憾,不会在陆晓晓的身上发生。

  重生后的她便只是陆晓晓,属于杜凝香的一切早已泯灭于过往,两世的记忆交叠在一起,她矛盾过也挣扎过。杜凝香曾经有过的憾恨,陆晓晓同样也有;百晓世家惨遭横祸的那一晚,陆晓晓内心的恐惧和疑惑不解,在她魂魄进入陆晓晓身体的刹那间汹涌而至;然事后,她脑海里也清晰浮现女孩的成长过程,天性开朗活泼的性子和原本的她南辕北辙,被捧在手上呵护着长大的孩子拥有太多幸福的回忆,如若不是遭逢灭门剧变,那原本该会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美好人生。

  短暂失神后,陆晓晓嘴角一勾,又是一副笑脸。

  “大人听过江湖上有个百晓世家吗?”她边走边问。

  “江湖百晓生陆氏一门一夕覆灭,此案轰动一时,本官焉有不知的道理。据闻陆氏一门仅存一遗孤……”总算明白她为何能够侃侃而谈的蔺狂楚话势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陆氏遗孤?”

  陆晓晓一脸笑意盈盈,拱手施礼,“下官正是陆家第九代掌门人陆晓晓,现今官职为预备太史令。方才与大人说的那些事,于我陆家藏书阁中的‘官商’里有大篇幅记戴。”

  没想到她竟是陆家遗孤,这点倒是令他意外了。蔺狂楚一双浸墨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的笑颜,思绪莫名地复杂起来。

  这个陆家遗孤,身上没半点遗孤该有的样子,尤其她一张灿烂过头的笑颜,让人有种想狠狠蹂躏的念头。突然间,他有些好奇这个全家惨遭灭门的女子是当真这么洒脱,还是只是披着张笑脸故作坚强?

  “陆晓晓,你全家三十二口惨遭横祸,你一定无时无刻想着报仇是吧?”他残忍地在她面前提起那枉死的三十二条人命。

  “……”陆晓晓默然不语。

  蔺狂楚见她默不作声,以为自己的一番话戳到她痛处了,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恶劣的他语气不禁放软:“陆晓晓,人生在世若时时刻刻只惦记着仇恨,那样活着太累了,既然你有幸逃过一劫,何不试着放下一切?”

  “……”陆晓晓依旧闷不吭声。

  “陆晓晓,本官刚刚是踩到你痛处了,你听了要是心里觉得不痛快,大可说出来。”明明是想看她一张笑脸崩溃的样子,可如今见她沉默不语,他反而觉得闹心,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该起了话头。

  “……”陆晓晓依然恍若未闻般地自顾自地走着。

  一路走到大门口时,陆晓晓自袋里翻出官徽,门外站岗的侍卫看了一眼后便一句话也没问就放行。

  蔺狂楚跟着走在后面,侍卫一见着他本欲施礼,却让他以眼神制止。

  走出御史阁后又再行一小段路,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晓晓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蔺狂楚跟着一顿,迎上她的目光。

  陆晓晓一脸豫思,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选择将话吞回去,简单地施礼告退:“大人,下官先告辞了。”

  见她便这样头也不回走了,蔺狂楚强烈怀疑这个叫陆晓晓的女人刚才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陆晓晓!”蔺狂楚怒喊。

  身后带着怒意的叫唤声令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回过头问:“大人还有事么?”

  “本官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听进了多少?”他问。

  “噫,大人刚才跟我说了什么?”陆晓晓一脸茫然。

  果然被他猜中了,这株奇葩,她居然……居然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蔺狂楚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而拂袖。“……哼!”

  堂堂三皇子遭人彻底无视,这么挂不住面子的事情蔺狂楚怎可能再提起,当下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转移话题:“陆晓晓,你方才说的‘官商’能否借本官一观?”

  “原来大人说的是这事啊。”她恍然大悟,随后却摇了摇头。“这恐怕有点难度。”

  “你不愿出借?放心,本官不会白占你便宜的,只要你愿意出借,本官可允你一诺,本官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大人,‘官商’一书存于我陆家藏书阁,而我陆家藏书阁早就已经付之一炬了。”顿了下,又再说道:“不过,大人若真是想看也不是没有办法。”

  蔺狂楚眸光一灿,“哦?”

  “我可以默写一本‘官商’给大人。”

  “你记得内容?”

  “不敢说分毫不差,但默出七八分应是没有问题。”

  “陆晓晓,你之过目不忘的本事真是教本官惊艳了。”蔺狂楚扬声轻笑,“你说,默写‘官商’需多少时日?”

  “三日。”

  “那好,本官三日后再来向你取书。”目的已经达成,兰狂楚便不再多作逗留,提步便走。

  “大人请留步。”她突然唤。

  蔺狂楚回头,一副有什么话快说的样子。

  “方才大人说会允我一诺,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本官承诺之事,绝不食言。”

  “那么,三日后也请大人带上当年陆家灭门一案的刑部案录簿借我一观。”

  她沿路一直在想怎么开口向他借刑部案录簿来看,本想直接放弃了,没想到他竟主动提起借阅‘官商’,那她便也顺口提了出来。

  一瞬间,蔺狂楚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刚才恍神便是在想这事,想着如何开口跟他借案录簿是么?她当真以为他来自刑部了,这个陆晓晓看起来机灵聪敏,想不到还挺好骗的。

  一想到这里,蔺狂楚不禁莞尔;再想到她开口借案录簿的动机,笑意顿时尽失。

  “你……”她,果然没有放下。也是,灭门这等撕心裂肺至痛,又岂如此容易轻放?

  短暂错愕过后,蔺狂楚轻轻一哂,“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这样也好,各取所需,他不欠她,她亦不欠他。

  她放不放得下,与他无关,他无需为此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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