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没尺度》(奸妃劣传2)作者:蔡小雀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1-4 21:11 编辑书 名:君王没尺度
系 列:奸妃劣传之二
作 者:蔡小雀
出版日期:2014年12月5日
【内容简介】
她天生是个倒楣蛋,霉运晦气缠身
身为侯府嫡长女,却被庶妹抢走所有风光和宠爱
立志要赚尽天下财富,用堆成山的金银砸死侯府满门!
原以为逃离侯府就能顺风顺水,老天爷却坑她坑上瘾
和阴险狡诈的庶妹狭路相逢已经够晦气了
连在酒楼打杂都能遇上一个粗鲁不文、自以为是的混蛋
说什么愿纳她为贵妾,护她衣食无忧,一生周全
去他的狗屁贵妾!谁稀罕啊!
虽然承蒙他救了一命,可要她以身相许打死也不可能……
搞半天他就是纵横沙场噬血无情的“冷面战神”北齐帝
那又怎样?做皇帝有啥好了不起的?
都说她要当奸商挣金银,不跟一堆女人共侍一夫
他却不管不顾不听人言,硬是把她抓回皇宫──
咦,她想把他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都可以?
那好!她要当最奸最奸的宠妃,把他迷哄得团团转
想他堂堂一国之君,绝不会任由女人爬到头上撒野吧
什么!不会吧?他竟然笑着答应她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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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望早相春,烟华杂如雾。
复此佳丽人,念情结芳树。
绮罗已自怜,萱风多有趣。
去来徘徊者,佳人不可遇。
齐.琅玡王融〈芳树〉
南齐,平安侯府。
原是啃着老祖宗留下来的几代荣光,到如今已是水落河干摇摇欲坠的平安侯府,今晚竟是破天荒地红绸遍缠彩缎高挂,重新上了新漆的朱红大门显得气势凛凛,就连两头常被临近小娃儿偷着骑的石狮子也格外精神不少。
门外络绎不绝前来的车马,载着的都是闻讯赶来狂抱平安侯府大腿的贵人们。
暗巷的角落里,有双闪闪晶莹的眸子,眸光复杂地盯着这一幕。
“果然世人是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独孤旦自言自语,下意识抱紧了怀里干瘪瘪的包袱。
不过,不怕。
反正自今夜之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谁脑子进水了才会继续待在这个嫡庶不分、是非不明、狗屁倒灶的破侯府!
独孤旦略显清瘦的秀丽小脸满是坚定决绝之色,不高不矮却没三斤肉的豆苗身子在寒风中依然凛然不惧。
一想到能彻底离了这噩梦似的家门,就算天上下雪下刀子都不能消减她胸中热腾腾的澎湃激动。
丝竹唢呐声热闹传来,显是艳妆盛服打扮的南齐第一美人北上和亲的喜车就要自府内驶出,独孤旦神色一凛,迅速把包袱捆在身后,拢紧了鸦色大氅,低着头观察着护卫队先行而出,而后是骑在马上亲自送嫁爱女的侯府郎君,接着是大大的喜车,再来便是六六大顺凑成十二车的嫁妆,三十名的侍女和三十名的嬷嬷匆匆快步跟随在后。
她为了这一刻已经模仿练习了无数遍!
就在家丁们忙着维持秩序,拥挤的围观人潮仍不断伸颈探头兴奋看热闹的当儿,独孤旦手心汗湿,憋着气拎着心,趁隙快步地蹑足跟上了伴嫁嬷嬷堆的尾巴。
感谢皇天后土啊!
阿娘,女儿终于离了这糟心见鬼的侯府啦!
这一瞬,要不是前方车马大队赶得急,独孤旦还真有捶地狂笑或是仰天痛哭的冲动。
要是……要是阿娘能撑到这时候,能跟着她一起走就好了。
梳着老气发髻身穿嬷嬷衣饰的独孤旦低垂着头,脚下紧随,泪水却一滴滴落在疾步的粗布鞋上。
☆☆☆ ☆☆☆ ☆☆☆
独孤旦自小就知道,她和阿娘是这府里最不受待见的存在。
人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可她不明白的是,明明阿娘便是难得一见的贤德女子,兼又花容月貌,才华过人,为何阿爹还是最宠幸新纳的二娘,甚至为了二娘,连府中象征主母地位的中匮都能夺了送到二娘手中,就为哄她一笑?
独孤旦也不明白,明明她才是嫡出的长女,可为什么她吃的用的都是庶出妹妹独孤窈挑剩了的,就连下人们也是看碟下菜,巴不得痛踩她给二小姐看?
“阿娘,是因为咱们没有银子吗?”五岁的独孤旦睁大清澈滚圆的眼儿,却是满头雾水。
没银子孝敬老太太,哄阿爹欢喜,没银子打点主事嬷嬷让衣食宽余些,所以她和阿娘才过着比下人还不如的日子?
“阿旦……是阿娘没本事,是阿娘对不起你。”美丽而憔悴的阿娘总是紧紧抱着她,说着说着便是泪两行,几不成言。
“阿娘别哭,阿娘乖乖别怕,等阿旦大了一定会挣好多好多银子,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待慢咱们,欺负咱们了。”独孤旦在最初的慌乱之后,继起的是满满的决心,奶声奶气地坚定道,“阿旦以后要让阿娘每天都吃最好的菜,穿最好的衣,把阿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谁也比不上!”
阿娘闻言总是又笑又泪,却是哆嗦着唇不断喃喃:“阿娘苦命的儿,苦命的阿旦啊……”
后来等独孤旦一天天长大了,她终于知道在这侯府里,原来最该宠最该护着她们的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弃她们如敝屣?
除了是那人贪恋美色寡恩薄义外,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外家兵败没落,再无一人能为她们母女所靠,而二娘的父族却是南齐帝都的豪商,巨富千金。
对一个逐渐破败、只余头衔的侯府来说,最想抓住的自然不是权就是钱了。
独孤旦自从知道了个中缘由后,对于赚钱发家这件事就更加入了魔般的热烈期盼渴望着。
可身在侯府中,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约制,纵然独孤旦满脑子的生意经,挣钱的念头燃烧得多么炽热,却在一次又一次被二娘设圈、庶妹陷害之下,开始霉运缠身,彷佛做什么事都不成。
一年前阿娘的病重身亡,更是雪上加霜地几乎彻底打垮了她。
那夜,独孤旦独自抱着阿娘冰冷、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尸身,呆呆地坐在床边很久很久,直是生无可恋,她甚至开始考虑起了“自我了断”这个再容易不过的念头。
为什么要挣扎求生得这么苦呢?只要放弃,只要一根绳儿勒死了自己,她就能随阿娘去了……
可是,可是阿娘连死了都只有摆在外间的一口薄棺在等着她,这平安侯府上下简直欺人欺到死了也不放过,根本就是一窝子烂到底的狼心狗肺!
在那一瞬间,独孤旦突然不想死了。
“凭什么作恶多端的人能好好地活在世上享尽荣华、长命百岁?”她红肿的眼眶怒气渐聚,槁木死灰的神色被一抹熊熊烈火的生气取代,一字一字自齿缝冷硬迸出。“我就偏不死,我要活着赚尽天下财富,用堆成山的银子砸死你们侯府独孤氏满门!”
自那夜起,她就开始策划着这一日……
沉溺的思绪蓦然被前方马队的昂颈喷叱声惊醒了,独孤旦警觉地四下环顾张望,听着前头气低步疾赶的嬷嬷们气喘吁吁的声音,隐约听见了有个骑马的护卫朝后头嚷嚷:“再两里路就和朝廷送亲的大队伍会合了,你们腿脚麻利些,等到了就有驴车可坐了!”
嬷嬷们闻言喜上眉梢,不敢大声说笑,却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还好还好,有驴车可坐,要不这北上北齐何止百里,老婆子我就是跑断了腿也跟不上啊!”
“嗳,你们说,怎地不见北齐前来迎亲的人马呢?”
“老姊姊我说你也太不晓事了,咱们南齐地小国弱,送个和亲的妃子到北齐大国去,难不成还要人家国君特地当一回事吗?我听我那在衙门当差的亲家说呀,北朝四国可强大了,邻国争着想送进宫的公主贵女那是成捆成捆的,咱们家窈姑子身分再贵重,能重得过人公主去?”
“你这老货跟天借了胆子啊,竟敢私下妄议主子?哼,就算窈姑子身分比不上旁国公主又怎的?那些公主有咱们窈姑子生得美若天仙吗?”
“就是就是,这男人最爱的不就是美人儿吗?任凭他北齐帝再怎么英明神武,只要是个男的,就会被咱们窈姑子给迷住的。”
“唉,这世道就是这样,人生得美、命又好,那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愁了。”有个老嬷嬷忍不住低叹一声。“可怜人比人气死人,一样都是侯府的贵女姑子,那旦姑子就是命苦啊!”
彷佛触及了不可言说的禁忌般,嬷嬷们个个僵滞沉默了起来。
半晌后,有个嬷嬷重咳了一声,凌厉地道:“噤口!都不准再说这人了!往后谁再多说一字就是个死!”
嬷嬷们登时噤若寒蝉,忙埋头疾走,是没人再敢为独孤旦抱不平了。
也无人发觉那默默跟在后头的瘦小身影几时消失无踪。
☆☆☆ ☆☆☆ ☆☆☆
独孤旦是在听到护卫说再两里路就跟朝廷送亲大队伍会合时,便警觉地溜入了夜色草丛里。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她悄悄地窜进了足有一人高的芒草丛中,清冷的晚风刮来的凛冽虽然被芒草遮挡了大半,却也被那边缘锐利的芒草不时割划,搞得跟凌迟现场似的。
“嘶……”
“噢……”
“什么鬼啊……”
尽管她已经努力把大氅拉高想掩住脸蛋儿,还是被割得低声惨叫连连。
要人老命了,不是出了侯府、离了那票衰人就应该可以顺风顺水否极泰来了吗?
那连钻个草丛都能钻进芒草堆里的霉运到底是啥子回事?还有,天苍苍野茫茫,这片芒草到底哪里是个头啊?
独孤旦一阵狂奔乱钻,跟无头苍蝇似的先是直线跑,后来又是左弯右拐,可钻了大半天,硬是钻不出这片似乎绵延到天边无止境的犀利芒草,倒是被割得一头一脸的细血,最后力竭气苦地跌坐在地上大喘气。
“是……”她气虚息短,小嘴儿都苍白哆嗦了。“鬼……打墙……啊?”
这、不、合、理!
独孤旦在原地气喘如牛了好半天,在黑漆漆密麻麻的芒草包围之下,终于还是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是这样做解的吗──先养精蓄锐吃饱喝足,再来想个脱身之计。
她抖着阵阵刺疼的小手,也懒怠检查掌背手臂被划了几道伤痕,小心翼翼地解下背后的包袱,取出了一只水囊喝了两口水稍润润喉,因怕接下来水源不易找,虽然喉咙还是干得慌,仍旧忍痛把水囊堵口放回包袱,再摸出了一个炸得金黄皮酥的餢鍮。
这餢鍮形状圆圈,乃是取自发好的面,搓揉成一个大环,入锅炸得酥黄,沥干油后悬挂起来贮存,外出或走远门的时候当干粮用,饿了便啃个几口,极为抗饥。
她特意把餢鍮做得小了些好放包袱,当初唯恐给人发觉了异样,还是自己趁夜深,厨娘都睡下了才摸到灶下发面炸圈,抱着十只炸好的餢鍮偷偷摸摸想溜回房时,还被迫给后院看门老驴头养的阿黄一个当封口费。
人落魄倒楣的时候,连只狗都会来趁火打劫,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天理了?
“唉。”她垂头丧气地咬了一口餢鍮,嚼着又香又酥又硬实的口感,越吃越带劲儿,忍不住狼吞虎咽了起来。
就在此时,她突然看见一只黝黑修长的手不知自哪儿伸出,一把攫去了她手上咬了半圈的餢鍮。
鬼──独孤旦心一紧,一声尖叫硬生生卡在喉咙。
没有冲喉而出的原因,是一片迅速递到她眼前闪亮亮的……金叶子?
金子?!
“呃……金……”她眼睛都看直了。“金……”
一个身形高大神色冷峻的男子自芒草丛一角出现,手中拿着刚刚不久前还在她手上的半只餢鍮,浓眉紧蹙,面带不屑,却还是三两下地咬吃了一空。
“炸老了。”
“咳,不好意思,那时候太紧张没顾看火……”独孤旦猛然醒觉过来,霎时手比脑袋快,咻地将金叶子攒在掌心里后,急急后退防备地瞪着他。“你──你谁啊?你是人是鬼?”
“金叶子都给你抢到手里了,你还问孤──”男人浓眉皱得更紧,显是不悦。“问我是人是鬼?”
这种被冤枉了的傲娇憋屈不爽口气是咋回事?
她随即回过神来,也恶声恶气道:“不是孤魂野鬼抢人家供品……不对,呸呸呸!我是说,是你先抢我餢鍮的!”
“买。”男人冷冷地强调,“一片金叶子买你半只餢鍮,还是你赚了。”
呃,也对。
独孤旦心虚尴尬了一下,不由干巴巴地陪笑,笑着笑着忽然发觉不对了,他、他他他……怎么就不请自取地扯开她的包袱,大剌剌地抓了她剩下的餢鍮就塞进他自己怀里?
她人就在现场,他就算要抢劫也打个招呼好吗?
“那个……你在干嘛?”虽然面前这男人一身玄衣煞气腾腾,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吃的软团子,但她总不能一声不吭就眼睁睁看着干粮尽没吧?
“余下的这八只都给了我,我有用。”男人眉也不抬一下,理所当然地沉声道。
“那不行。”她在他眸光倏地变冷的刹那不觉抖了抖,声音不争气地弱了下来:“也、也不是一定不行……可你得拿钱来买,刚刚半个餢鍮一片金叶子,剩下八个就算你八,呃,六……不然四片也行。”
“就几个破餢鍮?”他深邃眸中寒意更深,隐带一丝讽刺。“一片金叶子犹不足?”
独孤旦瞬间被他的鄙夷激怒了,那种似曾相识的被羞辱感猛然袭上心头。
她脑门一热,小脸沉了下来,也不知哪儿冒出的熊熊狠劲,三两下就把他怀里的餢鍮全数扒抓了回来,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学着他全塞进了自己胸前衣襟里,无赖气势表露无遗。
“我也没逼你非买不可!”她瞪了回去,清瘦的小脸蛋猛一看还挺有两三分杀气。“老子、不、卖、了。”
男人破天荒地呆了下,黑眸闪过一丝不知是恼怒还是想笑,却是稍纵即逝,立时又恢复了冷肃神情。
“信不信我可以立刻杀了你,不费半文?”他语气淡然,微有杀机隐现。
夜色里,独孤旦一张小脸登时被吓得泛白了,心跳如擂鼓,冷汗如浆。
可一想起自己曾在阿娘坟前立誓,要出人头地,要拚杀出一方局面,要让独孤一族后悔莫及,如果连踏出侯府的第一晚都不能克服畏缩与恐惧,那还用谈未来如何劈荆斩棘?
她强忍惧意,定了定神,蓦然发觉他嘴角有一丝上扬,心下陡然一松。
不,他不会杀她,否则方才早就一刀砍了了事,哪还用得着用一片金叶子同她换取吃了一半的餢鍮?
“你、你杀啊!”她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迎视他锐利眸光。“可、可郎君若为这区区三五片金叶子杀我,不只浪费时辰还耗损刀料,万一有敌人来犯,这刀钝了用起来就不称手了,您还是三思的好。”
“……”
看着他面无表情,嘴角抿得越来越紧,她好不容易稍安的心又慌了起来,冷汗暗流,吭吭巴巴道:“要不也别说我讹诈你,咱们打个商量……买一送七,郎君你再给我一片金叶子,我们就此银货两讫一清二楚老死不相往来如何?”
说到最后她已经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等了良久,也许只有几霎辰光,可独孤旦却觉一分一毫度日如年,真怕那男人一怒之下还是决定掐死她了事。
终于,那张冷硬俊朗的沉肃面孔微微颔首。
她高高揣着的心终于跳回了原位,长长地舒了口气。
“拿去。”眼前一花,那男人又翻出了一片金光灿灿的金叶子夹在修长指间。
独孤旦强忍欣喜,有些战战兢兢地接了过来,和另一片金叶子仔细放入腰带内的暗袋,和她唯一的财产──五两又二分钱银子──在一处。
她和阿娘原有的簪环玉佩都在这些年打点下人及延医吃药中尽数耗光了,可怜堂堂平安侯夫人和嫡长姑子,处境远比下人还不如。
思及此,她眼神不由一暗。
男子微眯起眼,深深地打量着她。
彷佛现下才想起,值此冬夜,荒山野地,她一个小小弱女子在此处做甚?
若非她脚步虚浮,下盘无力,一看就是身无半点功夫之人,他几乎就要怀疑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她,是否和狙击暗杀他的那批杀手是同路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他也暗自一惊,浓眉揪成了死结。
“阿旦。”不只问的人很冲动,答的人也挺随意,还抬头对他咧了个不知死活的傻呵呵笑容。“我叫独孤旦。”
高壑突然很想抚额叹气。
今夜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下一刻,他猛然站了起来,手朝她一摊,冷然道:“餢鍮。”
“给给给。”她手忙脚乱地将塞在胸前的八只餢鍮掏出来还给他,他接过犹留有她身体温度与香气的餢鍮,不知怎的迟疑了一下,刚硬俊朗脸庞有一瞬的复杂,又像是此时此刻才发觉了她脸上东一道西一道惨不忍睹的细细划痕。
她瞥见他紧紧盯着自己时露出的深思之色,心猛咚了一声,慌忙摆手道:“没有了没有了,我真的全都给你了。”
高壑愣住,嘴角微微一抽。她那是什么反应?他长得像穷追不舍的饿死鬼吗?
独孤旦莫名其妙被他狠瞪了一眼。
“哼。”他冷冷闷哼一声,大手微微一挥,而后高大身影如来时般的悄无声息,一晃眼间便消失在长长芒草中。
独孤旦愣愣地望着那恢复原状的芒草丛,半天后才回过神来。
“啊!”她忽地倒抽了口气,惨叫一声。“忘记问路了!”
她还能再更蠢吗?还能再更倒楣吗?独孤旦,你脑子到底干什么吃的啊啊啊──
她浑身脱力般地颓然跌坐回地上,忽地,脚下像是蹭踢到了一样异物。她眨了眨眼,倾身向前,努力在昏暗的夜色里摸找,最后捞着了个触手温润的小瓷瓶子。
她举高了小瓷瓶在幽微的月光下细看,上头隐隐有几个描金小字……生肌冰玉膏?
她怔怔握着这只小瓷瓶,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心却莫名微微一暖。
☆☆☆ ☆☆☆ ☆☆☆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阴。
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
中人望,独踟蹰。
梁.兰陵萧衍〈江南弄〉
十日后。
在北齐与南齐疆土交界的城池有三,一是正北方的羔城,一是东北方的阜城,最后是西北方的郸城。
而在郸城内,有座远近驰名、依傍汉水的华丽酒楼,名为“浮白楼”,凡往来者皆是豪门贵胄、文人雅士。
今日浮白楼门口却被一大队伍给堵了个牢实,隐生骚动。
“今天这座酒楼全给包了,闲杂人等一律撵出,违者重惩不贷!”南齐送亲使耀武扬威地呼喝道。
两旁银甲卫手按刀柄,助阵恫吓意味浓厚。
喜车内的独孤窈舒适地倚坐在柔软的锦绣褥榻中,尽管因舟车劳顿而略显一分疲惫,仍掩不住满面风华妩媚,尤其是身上层层皎光纱精绣出朵朵牡丹的华袍,更衬得她国色无双。
一名侍女正跪坐着为她斟茶,还不忘轻声宽慰。“今晚您总算能好好歇个觉了,姑子……”
“嗯?”独孤窈弯弯柳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奴下错了。”侍女悚然一惊,忙伏地磕首,颤声道:“奴下罪该万死,是该改唤皇妃娘娘才是。”
“罢了。”独孤窈满意地抿唇一笑,柔声道:“你该知晓,如今本宫既是北齐皇妃,皇室尊严就不容得人轻贱了去,若换作旁人,无论是谁,本宫定是不轻饶的。可青你自幼跟随本宫身旁,素来伺候得经心,本宫看在旧日情面上也当饶你一回,不过下次……”
“谢皇妃宽宏大量饶了奴下,下次奴下决计不敢再犯错了。”侍女青慌忙大表忠心。
“本宫信你定当做到。”独孤窈一扬华贵宽袖,虽受封和亲贵女不过半个月,她已经彻底将自己融入了高高在上的“北齐皇妃”一角里。“起吧。”
“诺。”青忙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才起。
就在此时,外头的扰嚷声越发剧烈,独孤窈蹙了蹙眉,不耐地道:“这送亲使是越来越不济事了,怎么连个宿处都处置不好?”
青不敢直言这是自家主子临时决定不住驿馆,偏要改住这酒楼惹出来的麻烦,只得头垂得更低,小心翼翼道:“皇妃,您说得对,这还是南齐的城池,送亲使竟然就已经摆不平这些刁民了,着实也太无用了。”
“哼,若换作是兵强马壮令行禁止的北齐官吏,又怎会被区区刁民为难了去?”独孤窈娇秀的下巴昂得高高的,俨然已为身为“北齐人”而感到骄傲。
然而在酒楼大堂内的一角,独孤旦一张小脸黑了大半。
放着气派的官方驿馆不住,送亲队偏偏跟人家民间酒楼来挤一处是想怎样?
“真真是冤家路窄。”她难掩不爽地喃喃自语。
方圆五百里,整整三分之一的可能性,连这都会遇得到,她该说自己是晦气缠身,还是同庶妹孽缘深重?
“阿旦!”跑堂的小二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拉了她就要往外走。“快快快,掌柜的快顶不住了,咱们跟着上!”
上?上什么呀?连长袖善舞的掌柜都被当小菜一碟了,她这女扮男装后,活脱脱就是个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小身板够人家跺一脚的吗?
“二哥儿,等等。”独孤旦脑中灵光一闪,反拽住了小二的袖子。“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的?快说说,快说快说。”小二睁大了眼,急吼吼地道。
今晚大小上房可都是被订满了,全都是郸城的权贵和往来经商的豪客,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相较之下,这每三年就送一批北上和亲的贵女还真算不上十分稀罕哪。
只不过这次的贵女似乎气性极大,气派也摆得足足的,这不,搞得连用银子便能打发的送亲使都来硬的了。
“附耳过来。”她凑近小二耳边,咕哝了几句。
小二越听越是发傻,下巴都要掉了。“这……这真的能行?”
“肯定能行。”她笑得好阴。
事到如今,小二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想到外头就要被押下的掌柜,猛地一咬牙──好!豁出去了!
在大堂最角落隐密处的一桌,有几名戴着笠帽、身穿暗色斗篷做江湖客打扮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朝两人方向瞄来,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气势渊渟岳峙的男人目光尤其锐利专注。
他紧紧盯着那个瘦巴巴小小一只,正和店小二甲窃窃私语的“店小二乙”。
“成何体统。”他眉梢一跳,暗暗冷哼了声。
“主公,是敌是友?”桌边其中一名气色苍白,像是重伤初愈的男子疑惑地低问。
“贩子,卖餢鍮的。”他眼神依然紧锁着话毕便又鬼鬼祟祟躲到柜台一侧的店小二乙,低沉嗓音里有一丝没好气。
“卖布头的?”那受伤男子仍是一头雾水。
桌畔的另一个雄伟男子强抑下大翻白眼的冲动,低声嗤道:“给毒傻了?主公那日在荒郊野岭亲自弄来了的‘餢鍮’,应就是那人卖的。”
想起那晚的失职和狼狈,几个大男人面上涌现深深愧意,他们明明是负责贴身护守主公的大宗师,却……以至于落得还得让尊贵无匹的主公亲身为他们疗伤兼找吃的。
此次回返北齐,就是主公不罚,宗统领也会活剥了他们三层皮的!
高壑对几名护卫的羞惭悔愧恍若不见,因为他注意到了躲在柜台角落的店小二乙,他──她──白净小脸上露出的一朵笑容……是种活似小老鼠偷吃了一大盏灯油的窃窃贼笑。
而他没发觉自己嘴角竟也不知怎的微微上扬。
下一刻,酒楼大门外蓦然响起一声凄厉如杀鸡般的尖叫──
“啊啊啊……”
外头骚动更大了,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天大乱事,只听得女子尖声惊叫和一迭连声的哭骂,搞得马儿也受惊嘶啼了起来,一时场面更乱。
“快走快走!本皇妃不要在这肮脏地儿住了,来人啊!快、快抓走,抓走啊……”
趁乱偷偷挤到喜车后头,挖破一小孔塞了数只耗子进去的小二哥身手灵活地钻回人群中,余悸犹存地拍了拍胸──还好还好,幸亏昨晚在后巷泔水桶发现的那一窝耗子还来不及药了去,今儿才能派上大用场。
阿旦说得对,果然招没有阴不阴损,只有好不好用啊!
而在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之后,但闻大队人马催赶着驶离了酒楼,喧闹声渐去。
“噗!哇哈哈哈哈……”多年来宅斗中被无数阴招阴了的独孤旦,今日总算倒打一耙出尽恶气,缩靠在柜台角落忘形地笑得东倒西歪,只差没捶地了。
该!叫你爱扰民!叫你瞎显摆!
独孤窈呀独孤窈,你这怕耗子的性子还真是十五年如一日都没改,嘿,没改得好呀!
高壑就这样看着她笑得龇呀咧嘴,全无半分女子形容可言,良久后,终于低声吐了两个字。
“傻妹。”
☆☆☆ ☆☆☆ ☆☆☆
是夜。
高壑修长身躯伫立在窗边,黑眸凝视沉沉夜色,忽尔远方一声鹰啸隐隐而来。
他轻扬铁臂,倏然间臂膀一沉,上头已稳稳站了只喙利眼厉的黑色鹰隼,这头猛禽双翼微抖敛起,随即亲密地蹭了蹭他。
高壑宠溺地点了点它羽色乌黑油滑的脑袋,冷峻脸庞有一丝柔和,低声道:“司,帝都有动?”
猛禽司咕噜了一声,极富灵性地抬高了一只爪子,上头系了个火烧不灭刀劈不入的桐油铁竹管,示意地挠了挠主子的肩。
他有些好笑,宗把这鹰都养成精了。
待取过那只小巧的桐油铁竹管,他以巧劲旋开,一卷细小锦帛落在掌心,锦帛上只有简单几个字:
禀主公,事无变,按计行。
他面色稍缓,大掌一揉捻,锦帛已化成粉碎纷纷落地。
如此,倒也不枉他亲自以身作饵一遭。
“飞白。”他沉声唤道。
一个影子倏然出现跟前,单膝跪礼,恭声道:“主公。”
“你去澜城,命威将军速速点兵三万。”高壑眸光一闪,嘴角露出嗜血微笑。“该关门打狗了。”
“诺。”飞白却有一丝犹豫,不放心地道:“可,属下昨日才回到主公身边护守,若是再有万一──”
身为暗影之首的飞白昨儿一至浮白楼,在禀过主公后,便把那三个技不如人,丢脸丢到姥姥家的大宗师拖到暗巷,往死里胖揍了一顿。
叫你们失职!叫你们扯主公后腿!叫你们还得主公出手相救!简直丢尽了兄弟们的脸!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以为是随便说说的吗?
三个大宗师被暴打得鼻青脸肿,却是心服口服,连哼都不敢哼一下。
纵然是他们以三敌五百人,终归是手脚太慢灭不干净,这才受了伤,还连累主公得拖着他们破阵而出,他们心甘情愿受罚。
“无妨。”高壑嘴角微勾,淡淡道:“此次不是有三十名暗影随你而来,这些,够了。”
“可是──”
“去吧。”
“诺。”飞白只得奉命而去。
高壑知道这忠心耿耿的属下想劝自己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堂堂君王,不该以身涉险。
可他们都忘了,他在坐上龙位之前,就已是手握千军万马纵横沙场噬血无情的战王。
这次,不过是重操旧业、小试身手一回罢了。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轻微响动。
“干什么的?”被打成看门小兵的大宗师戎煞气凛凛地低喝。
捧着盆热水的独孤旦吓了一跳,舔了舔发慌干燥的唇。“呃,里头的客倌不是传要热水梳洗?”
“给我。”戎满眼戒备地盯着她,不由分说攫过她手上的热水盆。
“欸,诺。”她从善如流地应了声,转身就要走。
“慢着,让她进来。”房里传出一声低沉浑厚嗓音。
“主──”就算隔着糊了绢纱的门,戎依然能感受主公那刻意透出的锐利霸气,不禁背脊一凉,忙把热水盆再塞回独孤旦手里。“请。”
她眨了眨眼,无比疑惑地看了刚刚还很嚣张,现在却跟蔫了的黄花菜似的大汉,不知怎的也跟着提心吊胆紧张了起来。
里头那个……更凶吗?
她不过就是想找个安全的城池落脚,就此安居乐业奋斗发家,为了考察一下商路,这才不惜女扮男装混入酒楼当跑堂,老天爷不会看她这么不顺眼,才让她干头一份活儿就惨遭横祸吧?
“还耽搁什么?”她不急,戎都急了,忙催促道:“万万不可教我主子久等,否则有你好受的。”
隔着一扇门,高壑脸都黑了。
有这么抹黑自家主公的吗?看来昨夜飞白还是罚得轻了。
独孤旦悄悄吞了口口水,只得硬着头皮端了热水盆进去,小身板绷得似弦紧,随时准备见苗头一不对拔腿就逃。
她一踏入上房内,就见一个背着月光的高大身影盯着她,她心一抖,手上端着的热水盆就握不住地一滑,哗啦啦地连水带盆往自个儿脚上砸!
以高壑的身手原是轻易就能挽救得及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傻妹连好端端的捧盆水都能滑手,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热水盆砸得惨叫连连。
“痛痛痛……烫烫烫……”她眼泪都飙出来了,抱着剧痛的脚在原地乱跳。
下一刻,她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打横一把抱了起来。
“你──”独孤旦骇然地倒抽了口冷气,却在看清楚他的容貌时,脑子顿时卡壳儿了。“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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