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小婢》(小婢变主母2)作者:简薰
本帖最后由 叶子 于 2015-2-8 15:25 编辑书 名:桃花小婢
系 列:小婢变主母之二
作 者:简薰
出版日期:2012年1月18日
【内容简介】
当初桃花只想着好好做事,攒足了钱就回家,
根本没料到会在这江南首富家里遇上命定的他……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以为全身脏兮兮的他也是下人,
本着云族人守望相助的精神,她好心提供洗菜水给他梳洗,
见他肚饿,还张罗些稀饭馒头给他,
而后更用不多的薪饷请大夫,救了发烧生病的他,
她不求回报,只是他不该瞒着少爷身分,骗她许久!
可她后来明白,他并非有意欺骗,也是真心待她好,
不然,他不会每日细心教她写字读书,更说要娶她……
若说不开心是骗人的,只是少爷是天,她这小婢怎能高攀?
没想到,事态发展却像梦般顺遂--
他们真的成了亲,他的宠爱更让她觉得幸福莫过于此,
怎知,当他的未婚妻死而复生后,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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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南,春。
阳光晴好,碧空如洗,吟琴湖上,波光潋滟,少女摇桨采莲,俨然一副太平景致。
码头边,牙婆殷殷叮咛眼前这群丫头,“等一下会有几位大户人家的管家,还有客栈的老板过来挑人,记得要精神点,如果人家问怕不怕辛苦,要说不怕,主人家供吃供住还给月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知不知道?”
一群十三四岁的丫头立刻点头,乖巧回答,“知道。”
牙婆看了看这群离乡背井的孩子—— 好命人家的千金小姐,这年纪都差不多要准备成亲了,云族的女儿们,却因为家乡遭受虫害,桑田,棉田尽毁,必须到他乡谋生。
说是男人们才有力气整地,已婚的女子则要照顾一家老小,少年是族脉,因此出来的清一色是丫头。
讲白了,就是个重男轻女。
不知道是不是长年居于山谷的关系,孩子们的眼神特别干净,因此即便已经当了二十几年的牙婆,大江南北都不知道走了几趟,还是觉得微有不忍,破例多叮咛了几句。
“都听好了,这离鸳鸯谷只有两天船程,接下来就往北边走,越往北,就离你们家乡越远,万一远到京城,就算将来主人家给十天省亲假也没办法回家一次,所以啊,等下好好表现,最好全部落户在高远府,偶而能见见面,彼此有照应,我也好对你们家人有交代,懂不懂?”
几个丫头看了看彼此,小手握得更紧。
先前在船上,牙婆已经跟她们讲过了,高远府是江南最大的城镇,南来北往,四通八达,富贵人家多,生意人也多。
如果是有钱人家挑入府中当丫头,月银丰厚不在话下,但出入不自由,晚上主人家要喝水喝茶还得起来伺候,万一主人家脾气不好,也只能忍,如果是客栈酒楼的帮手,月银比较少,可是工时也少,关店了,把店里洗扫干净,便可出去溜溜,总之,各有利弊。
“桃花,你想去大户人家,还是去酒楼客栈?”
叫做桃花的女孩儿想也不想的就说,“大户人家。”
“可是你没听牙婆说,晚上要起来的。”
“不要紧,月银多就好。”
赶紧存够钱,便赶紧回家。
她从小到大,不曾出过鸳鸯谷,这次离乡,实在是万不得已,江南的繁华景致只新鲜了一天,晚上立刻就想家了。
想爹,想娘,想两个哥哥跟嫂嫂们,还有那只从小就跟她作伴的大花猫。
小时候听爷爷说起虫子,还不觉得怎么样,及至自己看到虫害,才知道那有多可怕。
不过一夜之间,漫山的桑树,棉田都毁了,原本灿绿绿的山野变得一片荒秃,长老说,得全部砍掉,连根清除,还要让地干净个三年,才能再度下苗。
好的苗子贵,如果不去大户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赚够银子买苗呢。
她不怕吃苦,只想早些回家……
“桃花。”有人轻拉她的衣袖,“你在发什么楞,有人来了。”
桃花回过神,看到一个穿着深衣大氅的半百老人,带着一个少妇,大步朝码头走过来,走路的样子很是气派。
牙婆一见,低声说,“这是朱家的大总管,陈福,江南数一数二的人家,机灵点。”说完,立刻堆满笑迎了上去,“福伯,您老好。”
已经接受两天训练的丫头们立刻有样学样,“福伯好。”
名叫福伯的老人家只嗯了一声,“这些丫头,怎么着?”
“家乡给虫害了,出来讨生活,这里有她们的名字跟年纪,上面都盖了官印的证明,全是清白人家的孩子,您老放心。”
福伯接过纸一看,“桂儿,兰草,喜鹊,河竹……云族的丫头?”
“是,您老见多识广,就是鸳鸯谷那些孩子。”
云族人虽然不多,但善织绣,尤其是绣在衣裙上的隐图更是一绝,富贵人家的千金谁不指定要云族出产的丝帛布匹做几件春夏衣裳?托天下太平的福,即便价格高昂,还往往供不应求,也因此虽然只是一百多人的小族,但听过的人却已经不少,尤其是富贵人家。
云族最最特别的是女孩都以花草鸟树为名,不冠父姓,成亲后才会随夫有姓,所以,如果只有名字,就是待字闺中,如果有名有姓,肯定是成亲了。
福伯在朱家当了三十年管家,经手大小事物,豪门深院,千金小姐无处可去,一块布,一支簪子都可以是大事,一看这些名字,便想起来了。
“丫头们都很单纯,也听话,年纪小小,但都知道要帮家里的忙,家人整地,她们就出来赚月银好买新苗,可懂事了。”牙婆知道大户人家对奴仆的来历都会问一下,因此尽量说详细一点,“别看她们年纪不大,打扫,煮饭都行,就算是劈柴那样的粗活也做得来,不过呢,就一个缺点,全部不识字。”
说到最后,已有点不好意思。
朱家不止是商家,还是官家,对丫头小厮的要求自然是高的,就算只是一个端茶小婢,也都能写上百来字……
可没想到之前一直没有什么特别表情的福伯,在听到“不识字”之后,眉毛倒是动了一下,牙婆又是个有经验的,知道这是感兴趣了,赶忙把重点放在这里。
“不识字有不识字的好处,譬如说,想让人打扫帐房,又不想让人看到帐册,派丫头去不就放心了,还有哪,少爷小姐练字写信,也要个人服侍,磨墨,扇个扇子什么的,旁边有个识字的也别扭,您说是不是?”
福伯听了连连点头。
后面一个穿着黄色外袄少妇说,“爹,我瞧她说得也有道理,不如让她们去三少那试试?”
福伯皱起眉,心想,还试啊?
经历了前面两次让三少爷勃然大怒的“意外”之后,老爷跟夫人可是特别把他叫去,要他这次认真找个老实丫头,别再惹事。
说实话,一个大管家连个合适的丫头都找不到也太丢脸,枉费他还是人称高远府的第一管家。
“爹,就试试吧,反正高远府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相对于福伯的双眉紧蹙,女儿倒显得宽心许多,“总不能一直让张嬷嬷去打扫啊,她年纪都这样大了,传出去还以为咱们朱家虐待老人家呢。”
“这……也是。”
福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找个好丫头怎么就这么难呢。
莫不成真是三少条件太好,所以丫头就忘了分寸?
朱家家境殷实不在话下,三少年纪也不大,才刚刚二十岁,无妻无妾,相貌又是一表人才,于是丫头们的妄想就多了,总想争取表现,结果就是惹得三少不快。
真不明白那些丫鬟想这么多做啥,少爷早就心有所属,只是……只是……唉。
话说,这要从几年前说起。
朱家以茶致富,光是十里茶坡便有四处,湖边停有画舫,府中养有骏马,宅子大到要花上一个时辰才能绕上一圈,更别提高远府中的诸多商家跟朱家承租的铺子。
人人都说朱老爷命好,娶了个贤妻,三个孩子也都成器。
朱家大少自小聪慧过人,熟读四书五经,第一次考试就中了秀才,此后连中三元,二十八岁那年在殿试上由皇上钦点为状元,现于京城为官,年纪轻轻,便已经官封六品,夫人为老宰相的长孙女,飞黄腾达自是不在话下。
二少爷不喜读书,但却善于经营,数年前接手茶庄之后,生意蒸蒸日上,还并购了几处邻近的茶园,短短几年,朱家茶园翻了一倍大都不止,几乎占据江南一半的茶叶市场,有个会读书的大少爷,跟一个会做生意的二少爷,照理来说,三少爷应该很难出头,可是他们朱家的三少却也不遑多让,善雅丹青,有天赋又遇名师,画人像栩栩如生,画风景意境深远,泼墨更是一绝,因此十几岁便已天下闻名,求画还得看三少爷心情。
是说三少爷至今未婚,也真是上天捉弄。
三少原本十五岁时要跟表小姐成亲—— 表小姐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即步成诗,容貌又是沉鱼落雁,每年总会随着母亲在朱府小住一两旬,跟三少爷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人人都看好这门亲事,万事俱备,表小姐却在婚前半个月得了急病,就这样走了。
从小就喜欢表小姐的三少自然十分悲痛,因此即便都二十岁了,都未再动过娶妻念头,书房里还是挂着他帮表小姐画的画像—— 朱府上下的人都知道那画像不能动,偏偏上上个丫头多事,想说春雨不断,纸卷会受潮,趁着难得放晴,把画像拿出去晒,以为这样可以让三少爷高兴,却没想到丝纸娇贵,这一晒就把这幅表小姐的画像毁了。
万幸的是,三少爷笔下的表小姐不只这一幅,要不然,只怕连院落的管事都要连带受罚。
再来的丫头是个落魄秀才的女儿,觉得自己饱览群书,又听闻表小姐是即步成诗的才女,因此在三少新作的山水画上题了一阙词,以为会让三少惊艳,从此飞上枝头,结果当然是惊怒,当天便赶到厨房去做苦差。
少爷书房中挂有诗诗姑娘的画像,由小厮扫洒自然是不妥的,但自从玉珠跟眉儿陆续嫁人又生孩子后,还真没找到乖巧又认分的……
“爹,就让她们试试呗。”
福伯回过神,就见女儿笑着对他说,“这些丫头看起来也算单纯,应该会好一些,如果连大字都不认得,自然不会多想了。”
唉,福伯叹了一口气,多想,多想。
外人以为大户人家难伺候,却不知道那些是非多半是起因于下人不安分。
他们朱家的月银可比别人都多,每年还给两套新衣服,就不知道那些丫头在想什么。
朱夫人是官家小姐,她怎么可能容许一个丫鬟出身的媳妇,别说当正妻,恐怕当妾都不行。
一旁牙婆见他沉思,连忙说,“福伯,这群丫头只是出来做几年事情,存够苗钱便要回家的,好几个还在家乡跟意中人订亲了,绝不会惹事的,您老放心。”
福伯的眉毛动了动,“有订了亲的?”
“是啊,有好几个原本今年就要过门的呢,您也知道,云族的人,甚少与外人成婚,很多都是才娃娃就给定下亲事。”
福伯闻言,似乎是满意了,再度拿起牙婆给的名纸,“那我看看,桂儿是谁?”
一个女孩怯怯地举起手。
福伯似乎不太满意,又问,“兰草呢?”
又一个女孩举起手。
“喜鹊在哪?”
一个一个丫头举起手,又在福伯的不甚满意中把手放下,表情自然是失望的,桃花看着看着,突然有些急了。
桂儿这么漂亮都不合格啊,还有,兰草可是她们之中最高大粗壮,最能做事的,如果连桂儿跟兰草都不行,这样说来,她不就更不可能了。
牙婆说了,下一站还要三天水路,离家就是五天的船程了。
来五天,去五天,从码头进鸳鸯谷还得一天,就算给了省亲假,也不够时间来回。
如果她没能设籍在高远府,那就意味着赚够苗钱之前,都不能回家,快的话两年,慢的话三五年都有可能。
三五年,好久。
爹跟娘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嫂嫂们应该都生娃娃了……
若不能回乡,以后得自己一个人过年,还不止是一年,是好几年,桃花光是想着要这么久不能见爹娘兄嫂,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
鸳鸯谷的小径,山棱线,还有弯弯流过的三千河……
她好喜欢听太姑婆说那个关于三千河的故事,太姑婆说了好多次了,她总听不腻,星星特别亮的晚上,她就喜欢跑去找太姑婆,让太姑婆给她说故事。
“桃花。”
桃花举起手,“在。”
少妇一见她好像快哭,呦的一声,笑说,“丫头怎么了,两泡眼泪,是想进朱家,还是不想进朱家?”
牙婆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您多担待,这孩子是第一次出鸳鸯谷,又是家里最小的,大概是想家,每天都要哭上一两回。”
少妇一笑,“是吗?”
少妇倒也不生气,想家挺好,想家,就不会想留在朱家,自然也就老实了。
说实话,当她看到那幅被润儿题词的山水画时,那惊吓就别说了,三十几岁的人,第一次体会到天打雷劈的感觉。
润儿的娘以前也是在朱家做事,跟她是旧识,当年嫁了秀才,那在婢子里可是大出息,大家都恭喜她,可惜那秀才考来考去,就只是个秀才,落拓才子不得志,晚年开始好酒,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得差不多,连锅子都只剩下一个。
润儿的娘一日来求她说,这样下去,怕有一日丈夫老糊涂,卖女换酒钱,请她看在多年交情份上,让润儿入朱府做事,朱家有钱有势,大少爷在京城为官,朱夫人也是名门之女,就连高远府的地方官都让他们三分,丈夫就算知道女儿在朱家,也绝不敢上门闹事。
又说,将来若府中有情投意合之人,只要对方人品过得去,就请她代为许婚,让润儿别回家。
见润儿的娘说得可怜,想起两人数十年交情,便也答应了。
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没让她做粗活,想说既然念了不少书,那就去三少爷的书房帮忙打扫,前几个月都还好,规规矩矩,挺老实,院落管事的秦姨看她也算勤快,因此不再事事紧盯,天天查看,没想到她会上演这一出。
三少爷的水墨画啊,那可是比金子还值钱的东西,润儿那丫头居然在三少爷的画上题词,三少爷当时的冷笑,她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胆战心惊……
少妇定了定神,对桃花招招手。
等桃花走到面前后,问,“想家?”
“嗯。”
“多想?”
桃花吸了吸鼻子,“……很想。”
“家里有些什么人?”
“爹娘,哥哥嫂嫂们,太姑婆……”
少妇见桃花欲言又止,对她鼓励一笑,“还有呢?”
“还有我养的猫,叫花花,是我从河边捡来的,今年八岁了,从小就跟我一起睡……”桃花眨眨眼睛,想起花花对她喵喵叫的样子,又想哭了,“它现在一定到处在找我……”
“哪,如果我现在给你五十两银子,你要做什么?”
桃花想也不想就说,“回家。”
少妇见桃花含着两泡眼泪的样子,一笑,“爹,就她吧。”
转眼,桃花进入朱府已经一个月,工作也不难,就是扫书房跟洗菜。
负责带她的是一个叫做春晓的丫头,跟她一样十三岁,但是前两年就入府了,所以知道的事情很多。
春晓的哥哥听说书读得不错,但家里穷,没办法继续负担私塾的费用,只好把女儿卖给人家做婢,凑足银两,让儿子上京念书。
卖了就是卖了,一辈子为仆为奴,但春晓却不抱怨,说哥哥答应她会考取功名,将来会赎她出府,一起到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不会让她一直给人洗衣煮饭,当一辈子丫头—— 其他人都笑她痴人说梦,只有桃花很认真的跟她说,以后就算到了京城,也别忘记她这个朋友。
春晓见她真诚,自然也就亲热了起来,也因此,除了工作上的提点,春晓有空就会给桃花“上课”。
家大业大,要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多了,其中不乏八卦—— 本来嘛,大少爷远在京城,二少爷已经有妻有妾,三少爷自然就成了丫鬟中的另类希望,小婢变主母这种事情,高远府也不是没有,汪家,陈家的主母都是婢子出身的。
一日,两人正在洗菜,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着就说到三少爷身上,春晓说,“我看润儿也不是贪慕富贵,三少爷才二十岁而已,又长得那么俊,谁不喜欢。”
“三少爷长得很俊吗?”
“怎么?你来府里一个多月了,没见过三少爷?”
桃花老实的摇了摇头。
春晓一脸惊讶,“你不是负责扫三少爷的书房?”
“是啊,不过婉姊跟我说,前两个丫头都让三少爷看着生气,要我机灵点,我就想,既然这样的话,别让三少看见我,那他就不会生气了。”如此一来,她就不会被赶走了。
从码头到朱家那段路上,那个少妇跟她说,府里人都喊她一声婉姊,让她跟着这么叫就行。
又跟她说,老爷夫人年过三十才又有了这个儿子,因此很是疼爱,当家的二少爷跟三少爷差了十足岁,对这个弟弟自然也是很宠让,所以千万别惹少爷生气。
桃花想来想去,于是就想出这个办法,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走,唯一确定的是,午时前后一定不在,于是乎,她每天都是中饭时才去打扫,把能擦的地方都擦上一遍,婉姊跟厨房大婶吩咐了,把她的饭菜留在灶边,她扫完了,就自己去灶边拿饭吃。
因此一个多月了,桃花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三少爷。
春晓闻言,露出有点可惜,但又有点理解的样子,“其实也好啦,这样福伯跟婉姊放心,也省得那些大丫头嫉妒……”何况她自己也没见过三少爷,说着说着,突然啊的一声,连忙站了起来,“夫人应该已经用完早茶,我要去收杯子,不然要被张婶骂了。”
说完慌慌张张离开厨房。
桃花笑笑,继续洗菜。
没人陪着无聊,桃花哼起云族传唱百年的定情歌谣:心爱的人啊,只要真心的想着我,我便回来你身边,时光倒转,让我们再次相遇……
就在这时,听见有人进来,桃花原以为是春晓,“来得及吗?有没有被骂?”
没听见回答,桃花于是抬起头—— 不是春晓,是个年轻男子。
见到来人样貌的瞬间,桃花低下头,皱眉,忍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二章
看那丫头笑,忍不住脾气就上来了,“有什么好笑?”
朱时京知道自己今天特别狼狈,就是因为很狼狈,不想惹得那些嬷嬷婶婶大呼小叫,爹娘冲出围着他团团转,才直接从小门进来,经过厨院,觉得有些渴,当时想,不管里头的人是谁,赶紧拿茶水出来给少爷我喝就对了,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在井边洗菜的丫头就笑了,而且很明显的是在笑他一身泥。
说来,都怪那个沈大贵,马术不佳,偏偏要跟他们一起去城西骑马,这可不,一上山头,三两下就被他口中的西域宝马颠下来,那马儿一感觉背轻了,一溜烟就跑个无影无踪。
少了一匹马,那滚得一身脏的人当然由他们几个其中一人负责带下,猜了几次拳,这任务就落在他头上了。
呕的是回程路上,那匹西域宝马不知道又从哪跑出来,故意在他前面乱跑一通,扬起阵阵土尘,闹了一会,才终于离去。
载着一个泥人,又被一匹劣马恶作剧,身上衣裳能有多干净?
居然连输七局,这可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说来,今天运气也真不好,竟然连个小丫头都笑他。
正预备发作,只见那丫头站了起来,拿起勺子,从水盆舀了一瓢干净的水,又对他招招手,“过来洗洗脸。”
他有没有听错?这丑丫头要他在井边洗洗脸?还用洗菜的水瓢?
见他犹豫,桃花不禁奇怪,难道是外族吗?
在朱府这一个多月,桃花已经长了不少见识,知道这天下是很大的,除了江南人跟云族人,还有好多种人,而且也不是大家讲的话都一样,像洗衣院的几乎都是光杳人,她们讲的话,桃花从来都听不懂,而桃花讲话呢,要很慢很慢的说,大婶们才能懂个六七成。
牙婆早说了,江南富庶,很多人都来江南讨生活。
眼前这人肯定也是这样。
看他一身土,说不定才刚刚搭着牛车来呢……
思及此,桃花不由得多了几分亲切感。
“我是云族人,叫做桃花。”特意放慢语调,“是负责扫洗的丫头,你呢?”
朱时京原本想跟她说“我是江南人,叫做朱时京,是你主人”,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肚子……非常不争气的……发出声音……
呱呜~
朱时京顿时语塞了。
这下再怎么样也无法摆出少爷的派头。
他刚刚没给她好看反而是好事,万一这丫头嘴巴不紧,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传著「三少爷肚鸣的声音像青蛙”这件事。
呱呜~
丫头肯定又笑了吧。
没想到再度抬起头,见到的却是她微有同情的脸,“是不是都在赶路,所以没有好好吃饭?”
他干么赶路啊?
“还是牙婆苛你饭钱?”
牙婆?等等,是那个“牙婆”吗?朱时京扬起眉毛,这叫桃花的小丫头把他当作新来的奴仆了?
没错,他现在是比较狼狈,但是他的发冠,他的衣服,还有别在腰带上的玉佩,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被牙婆带来的吧,这实在……
她再度对他招了招手,只是这一次,少了笑意,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姑且称之为善良的东西,“你先把脸洗洗,早上的稀饭应该还有一些,我拿给你吃。”
笑话,他堂堂朱家三少,用得着以菜水洗脸,还吃稀饭吗……呱呜~
第三次!
对于小丫头有眼不识少爷这件事情,朱时京刚开始有点不高兴,现在却突然庆幸了。
就让她当自己是个初入府的仆人吧。
反正朱家的宅子这样大,丫头又有各自负责的工作不能乱跑,要再次见到,也不可能了。
既然决定了,自然不能再摆谱,于是朱时京生平第一次用水瓢洗脸,然后,接过她端过来的冷稀饭,坐在竹凳上吃。
那丫头倒也勤快,坐下矮凳后,又继续洗菜,“你还没告诉我是哪里人呢?”
“就江南人。”
“什么名字啊?”
名字?朱时京灵机一动,把名字颠倒过来,“叫金拾诸。”
只见那丫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没读过书的,不过我记得了,你叫金拾诸。”
“没读过书?”不会吧,他记得自从大哥在殿试上被钦点为状元之后,为了彰显书香之气,爹特别下令了,以后找下人,得找识字的,至于家中那些原本没念过书的仆人,请了先生来教,至少都学会了主人家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以及朱家各个院落的别名。
这回怎么来个没念过书的?
难不成是一些老仆人的亲戚,带进来帮手顺便蹭饭?
那也不对啊,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怎么可能都没有风声出来,这厨院是福伯的女儿在管,她眼皮子底下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
“你跟着谁进来的?”
丫头天真的说,“牙婆。”
“不是,牙婆后来把你交给谁了?”
“婉姊。”
朱时京点点头,那就是福伯的女儿了,“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多月前吧。”
所以婉姊无视他爹的命令,不知道是聘还是买了一个大字不识的丫头,她刚刚说是云族人,所以不可能是婉姊的远房亲戚或者故人之女,那就奇怪了,为什么要破例让她入府?
虽然说丫头就是丫头,识字跟不识字都是丫头,不过这样一来,他爹就不能在饭局上炫耀说“朱家从上到下都是读书人”了。
“你入府到现在就只是洗菜吗?”
“还有给三少爷打扫书房。”
原来是她。
朱时京知道自己的书房最近来了个新人打扫,桌案,地砖,每天都干干净净,书架子上也没有尘,最主要的是,不会乱动他的东西,他上次离开时怎么放的,回来就是在原处,算是最近半年比较不错的。
“然后呢,还做些什么?”
“这两样事情就够多了,三少爷的书房很难扫的。”
朱时京皱眉,他又不是多脏,会难扫到哪里去?
不行,他得想办法让她说出哪里难扫。
“三少爷不好伺候?”
“哦,三少爷轮不到我伺候,我伺候的是书房。”桃花沥着手中的竹筛,“不过听说之前的丫头都是伺候不好书房所以给撵走的,所以我扫的时候总是很小心,不能有灰尘的。”
“不能有灰尘那有什么难,我的书房—— ”
“你的书房?”
糟,“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那个书房。”
丫头也没跟他争辩,哦了一声,略有害羞的说,“我才来没多久,江南话还听得不太顺,你别介意。”
“不要紧。”因为她其实没听错,“我的意思是,那个书房又不可能大到哪里去,为什么会那样辛苦?”
“怎么说啊,就是譬如说,我每天都要擦桌子,那假设三少爷今天在上面放了一枝笔,我不能碰那枝笔,又得把桌子擦干净,所以我每天都要准备好多干净的布签,绕着东西的边缘擦,那就很难了是不是?”
朱时京想了想,好吧,这点他无法反驳,的确有点难。
“还有啊,三少爷挂了新画,我不能去碰画,可是也不能让尘埃沾上,所以我每天都用小扇子轻轻的,轻轻的扇,既不用碰到画,又可以让画纸干净,那也很难是不是?”
嗯,这他也无法反驳。
“所以别看三少爷书房不大,光是卷小布签就要一个时辰,扫起来整个午时都不够用呢。”
这样扫起来的确费功夫没错,但是,是谁要她用这种方式清扫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肯定有人看这丫头老实,欺负她吧,他的东西又不是涂了毒,有什么碰不得。
看着自己手中的半碗凉稀饭,朱时京难得的当了一回好人。
“没人教过你怎么洒扫吗?笔拿起来,擦过桌子,再放下去,怕尘埃染画,每三天用掸子轻轻掸一下就好。”
原以为那丫头会恍然大悟,接着感谢他的指点,没想到她却睁大眼睛,好像他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那怎么行。”
朱时京被她的严肃勾起了好奇心,“为什么不行?”
他书房中又没有养咬人的狗。
“婉姊一直跟我说,别惹三少爷生气,也别乱动三少爷东西,我想了一整晚,才想出这个办法,现在一个多月,三少爷完全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所以要继续保持,这样我才可以一直待下去。”
虽然丫头解释得不明不白,但他还是懂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要说他难伺候倒也真冤枉,丫头们老实点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凤凰要是那么容易当,那满街都是了。
那些婢子会那样积极主动,大概也都是知道他尚未娶妻,也无侍妾的关系——娘也总拿这点唠叨他,该娶妻啦,该生子啦,可是,这世上又没有第二个柳诗诗,要他娶谁去?
桃花见他突然低落,以为他是想家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难过的时候,找个地方哭一哭,会好很多。”
哭?笑话,男儿有泪不轻弹……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堂堂朱家少爷怎么可能为过去那么久的事情哭,何况,他一点也不想哭。
一点也不。
“我的家乡有条河,叫做三千河,不过老一辈的人都说那河叫做千滴泪,传说那条河是先人们的眼泪累积而成。”
“那是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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