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天子》(上)作者:湛露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1-11-16 21:38 编辑书 名:真龙天子
系 列:上+下
作 者:湛露
出版日期:2012年1月16日
【内容简介】
爹说,为帝王者,社稷江山摆第一、儿女之情摆最后,
可他爹根本没做到,只一心想着他凶巴巴的娘,
其实这也不意外,他爹对皇位根本没兴趣,
当初还故意装成个无能王爷,甚至被娘当成小偷狠狠教训,
谁知,爹竟因此认为娘见义勇为的精神值得欣赏,
更喜欢娘的直率,一心想把她留在身边,
只是,爹虽为远离斗争,自请封地远离京城,
叔叔们却还是为了权力派出刺客来杀人,
幸好,他家娘亲英勇替爹挡刀,
还说她相信爹会是个好皇帝,会永远在身边支持他,
让爹感动不已,不辜负娘的期待夺下皇位,
他们俩本以为这下可以过着幸福日子,
不料,却有人拿双胞胎的不祥传闻做文章,
害他爹为了保住娘、哥哥和他的性命,一家四口分隔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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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宫雪霓虚弱的转过头看着被宫女抱在怀中的小婴孩,绣花缎袍里头是一个不哭不闹的小娃儿,他胸前那七颗暗红色的胎记,排列的顺序就如同天上的北斗七星。
不过最令人惊奇的是小娃儿那安详的模样,他安安静静睁着眼睛打量四周,不哭不闹沉稳得不像个刚出生的婴孩。
她抬起手,忍不住轻抚上那小小的身躯。
“娘娘,你瞧瞧这胎记——真是吉兆啊!小皇子将来肯定不凡!”
宫雪霓听到一旁响起的慈祥声音,转头看向声音出处。
一直以来,这位和蔼老妪总是尽责的守护在她身旁,虽然出身不高贵,却是当今圣上敬重的嬷嬷。
她对嬷嬷露出一个疲累的浅笑,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谁都能信任却也谁都不能信任,但她知道自己可以全心的相信她。
尤其是在一年多前,她爹为了这个皇帝女婿带兵出征,最后却被毒死在营帐之内,同一年她不过两岁的稚子意外坠湖淹死,一时间她遭逢巨变,那压在胸中难以忍受的苦闷一直无处可诉。
在她入宫为妃之后,皇上便将嬷嬷安排到她的身旁,万人之上的他对她的宠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为她做了让步,她也为他放弃了自在的宫外生活来到这充满束缚的宫闱之中。
宫雪霓正要开口,却突然大大的喘了口气。奇怪,她明明才刚产下一子,为什么她的肚子突地剧痛难耐,而且比方才还来得难受?
“嬷嬷”她伸出手,呻吟着。
嬷嬷的表情一变,紧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宫雪霓实在觉得受够了,她想咒骂,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她感觉已经痛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怎么现在又来了,而且比之前的腹痛更急更剧烈——这疼痛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
嬷嬷苍白的脸色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娘娘,再撑会儿,看来——是双生子……”
“双生子?”迷糊之中,她问。
嬷嬷沉默了一会儿,“回娘娘,似乎是如此。”
双生子她痛得又呻吟出声,不会的!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三十年前,太史令观星象,直言天下将会被双生子所夺,当时帝王怕预言成真,于是朝中上下家中只要生了双生子的人都只有两条路选择,要不就是两个孩子的命都不留,要不就是只留其中之一。王公大臣都如此了,更何是生在皇家?
双生子代表着不祥,国将大难,所以孩子出生,注定一人得死。
“怎么会……”
“娘娘,别说话。”嬷嬷轻声安抚着,“保留点力气,再撑会儿。生下来就好了。”
“不!”宫雪霓摇着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将孩子生下来才是痛苦的开始。
皇上在风雨飘摇之中登基,她无怨无悔的一路陪他走来,看他为稳固皇权,亲弑手足,他痛苦,但为了国家社,他可以不顾一切。
他的坚决令她深深着迷,可也因为这份执着,使她明白,为了稳定民心,避免将来手足相残,他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会留情。
“若是儿子——谁也不准——伤害他!”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嘶吼,“不然——我要那人人头落地!就算他是皇帝我也要他的命!”
突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在黑暗之中一轮火日喷射而出,驱散那片罩在她眼前的黑。迷迷糊糊之中,她彷佛看见一条金龙在天空飞跃,一双炯炯双瞳冷不防转瞪着她,她惊慌的喘了口气,腹部一阵剧痛。
洪亮的哭声响彻屋内,但是宫殿内外没有方才的欢欣喜悦,这诡谲的气氛全因那残酷的传说——
“是位小皇子。”嬷嬷暗叹口气,在她身旁轻声说道。
宫雪霓不顾刚产子的虚弱,咬着牙撑起身子,坚持的对嬷嬷伸出手。
嬷嬷迟疑。
“给我!”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神情一般冷绝。
嬷嬷轻喟了声,将手中的婴孩交到她手中。
不同于哥哥的沉稳安静,这孩子则是哭声响亮,奋力舞动四肢,活泼好动,多么截然不同的两个个性……
她眼角余光似乎闪过什么东西,颤抖的手握住怀中孩子舞动不停的小脚,就见他脚底也有着跟哥哥相似的胎记,不多不少,正好七颗。
脚踩七星想到痛得迷迷糊糊之中见到的那只凶猛金龙,她的眼底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想起三十年前太史令所留下的预言,难道这孩子真是不祥——她摇着头,甩开自己的想法,不愿相信。
“娘娘与皇上相知相惜多年,”嬷嬷婉劝道:“自然比任何人清楚,皇上登基不过短短几年,虽然现在皇权日益稳固,但是皇后母家依然手握重兵,皇上离高枕无忧还有一段好长的路得走,为免令皇上为难,娘娘,你就将小皇子交给奴婢吧!”
宫雪霓冷着脸,她不动不语,只是抱着哭闹的孩子,直到耳里听到门外杂沓的声响,才倏地全身一震。
她知道,他来了,每回他到来,总是众人簇拥,一呼百诺。
想到他登基为帝那日,册立皇后后,开始册立嫔妃——她被封为贵妃,位阶仅在皇后之后。她不过一介民女,获此殊荣该感到满足,但是她怀念他还只是个皇子之时,他们自在快乐的日子。
她与他一起期盼他登上朝思暮想的皇位,但为什么在他登上了皇帝宝座后,看着他坐在殿上受百官磕头朝拜,她却变得越来越不快乐?
这冷酷拘束的后宫和多如繁星的规矩,磨去她心中太多、太多的热情。
在宫中多年,她早就清楚其中的尔虞我诈,得势与不得势皆是喜忧参半。
想起她爹和早夭的孩子,她的眼眶红了。外人看来不过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意外,然而她心知肚明内情并不单纯,她的皇帝夫君也清楚,只是他们找不到证据揪出幕后主使,只能忍着怀疑将痛苦吞下肚。
直到她再受孕,她以为老天爷公平的将她的孩子还给她,但谁知她竟生下一对双生子,她又要再受一次骨肉分离之苦吗?
她转过头,看到走进来的男人一身明黄锦缎的朝袍,那身前绣着的九条金龙耀眼夺目,他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她的夫君——
她没有费力的起身行礼,双瞳幽幽。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以刚柔并济的手段对付政敌,整饬纲纪,只是危险依然存在四周。
看着他,她的思绪飘远——
从大街上初识他那日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无时不在的网,圈住了她的思绪、她的自由,令她一刻也无法遗忘放松,可突然之间,她觉得他们之间疏远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爱妃,辛苦了。”于皓目光不闪不避的看着她,对她稳稳的伸出手,轻声说道:“孩子交给朕吧!”
宫雪霓望着他,他的语气平稳,看似沉静的神情底下,只有眼里的阴郁泄露了他的莫可奈何。
这宫廷内外满是对他的监视,在他未从皇后母家拿回兵权前,他除了妥协之外别无他法,这点他们都明白,只是……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对双生子?”她强迫自己开口问。
“爱妃刚临盆,好好休息,这事儿就别烦了。”他对她温柔一笑,“孩子给我!”
于皓静静的等着她将孩子交给他,他明白自己得要杀了她怀中的孩子,这无疑是人世间最残酷的事,他将手刃亲生骨肉,纵使心中再不舍,还是得做,他相信,她会明白他的无奈。
宫雪霓心一阵紧缩,脸色更加惨白。
她知道为了他的江山大业,她得舍弃这个甫出世的小生命,只是她如何舍得?
一年多前失去一个孩子已经使她身心蒙受巨大的创伤,若再来一回,这个痛苦将终生无法痊愈,以后她一定会恨他,绝对恨他!
“我不会把孩子给你,”她哑着声音开了口,“要我的孩子可以,你先踩过我的尸首再说!”
于皓身躯明显一僵,没有料到她会口出此言,他心头没来由的冒出许多说不出口的恐惧和不安,他知道她的刚强性子,一旦作出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霓儿,”他轻唤着她的闺名,“别逼我。”
“现下是你逼我!”没有君臣、夫妻之分,她坚决的看着他,泪水刺痛她的眼睛,“你我相识至今我从未求你,但现在——我求你,求你放了我们的孩子!你不是皇帝吗?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她悲哀的声音令他的心直落谷底,他想将她拉进怀里,告诉她一切都将雨过天青,但最后他却只能踏步向前,直接伸出手.抢她怀里的孩子。若他不狠下心,到时连她的命都保不住。
她立刻翻过身,躲过他的手。
他的手只抓到一绺飞散的黑发,怕拉痛了她,他立刻松开。
“霓儿!”
宫雪霓一脸苍白,抽出放在一旁他赐给她的长剑,不留情的抵在他的颈上。
这一幕使宫殿内外陷入一片混乱,这是大逆不道,要掉脑袋的——
门外的侍卫全都拿着兵器冲了进来。
“霓儿——”
“别逼我!”她白着一张脸,冷汗涔涔,刚产子的她元气大伤,撑不了多久,可要救她的孩子,她只能强自支持着。“叫他们都让开!”
“你为何……”于皓无奈的对她说:“你逃不掉的。”
面对种种挑战,他总能果断的定夺决断,但眼下霓儿一脸倔强,当众当对他不敬,论罪当诛,他却无法作出决定。
“有你这个护身符,我怎么会逃不掉?”看着于皓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宫雪霓几乎想要心软的放开他,但一想到怀中孩子的命,她什么都豁出去了,没办法回头。“叫禁卫军全都让开!”
于皓使了个眼色,原本一拥而上的士兵全都退到一边。
“叫他们不准跟过来!”宫雪霓硬声说道。
于皓立刻依言照做。
踏出宫门,一阵清风袭来,明月高挂,这原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但是此刻宫墙里却没有任何人声,只有无数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涌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你真想杀我?”被推着走的于皓轻声的问。
宫雪霓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甫出世的孩子哭累了在她怀中睡着,原本她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但现在,她的梦醒了,从云端掉了下来。
她的脚步一个踉跄,他眼捷手快的扶住她,微风吹动了她的黑发,月色映得她的容颜更加苍白,他低声的说:“你该知道,你将我们俩都逼上了绝路。”
“我知道。”她失落的看着他,知道他现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拿下,她太虚弱,无法跟他抗衡。
他向来能文善武,有着健壮的体格,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脆弱、娇小,他的眼神与微笑总有令她怦然心动的力量,就因为如此,她为他让了一步又一步……
“那为什么——你该是世上最懂我的人。”
他的声音轻柔却狠狠的打在她的心上,令她痛不欲生,“我懂你,正因为懂你,所以眼睁睁看着你将自己逼上这个得拚得你死我活的血腥战场,我也无怨无悔跟着你,只是现在,你要我跟着你踩着自己孩子的血向上爬,稳固地位,我不要!我一辈子不会心安!”
于皓的眼睛一黯,眼光与她紧紧缠绕,这些年的事一幕幕的在他脑海之中飞转,这是身为君主不得不为之事,就算再难过、再失落,有些事终归要狠下心去做。
要不了多久,他那个巴不得找机会除掉宫雪霓母子的皇后一家子都会进宫来,到时他不单保不住她怀中的孩子,就连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朝廷内外都明白,当今圣上是个多情种,宠爱温柔大度的霓贵妃,若此生真有事可以伤他,就只有与霓贵妃相关之事——
她美的不只是桃花般的容频,还有那秋水双瞳,晶莹明静,她有着开朗洒脱的性子,自然而不造作的真挚,对他一往情深,不论喜怒,他能与她天南地北的谈,她对他的重要让他将她放在心头最重要的位置。眼前,她眼里盈满泪水的模样,和侍卫们急速向他们移来的脚步声,化成一串令他心碎的声音。
他将她的手抬起,冰冷的剑锋压进他的颈子,留下一道血痕。
宫雪霓惊得双眼大睁。
他想的与她一样,他想保有自己的孩子和帝位,但眼下的情况却难以两全,事情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他跟她一样无法回头。
“走吧!”最终,他的痛苦与不得已都只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于皓……”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听到她叫了他的名字,他忍不住微扬起嘴角,“出宫之后,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
宫雪霓的眼眶红了,没有料到情况会如此转变,不舍的目光流转在他的脸上,然后看向自己居住的宫殿——她还有一个孩子……
“你与我都作了选择,我会以我的命保住另一个孩子。”他紧握着她的手腕,半拖着她移动,“我们已无退路!”
他会助她离开,纵使此生会失去她,但至少他知道她会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好好的活着。放开她并非易事,却只能这么做。
根基未稳的帝国大业弄得他心力交瘁,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护,坐拥江山想来实在无趣,然而这却是他一辈子无法逃离的责任。
宫雪霓的泪水一滴滴的落下,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不停的流着泪。
他满怀爱怜的望着她,心里有着说不完的悬念,可最终只能松开手,看着她走……
第一章
“爹,咱们不回家吗?”宫雪霓跟着爹坐在一间破屋的台阶上,分食着一颗讨来的馒头,小小年纪的她没有抱怨,只是柔声的问。
宫斯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很难开口向幼小的女儿解释他们已经没有家,原本幸福平静的日子,在转眼之间全都毁了。
他一脸阴郁,想起他死去的老父生前千叮万嘱要他好好守住宫家镖局,但最后他不但没将镖局守住,还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爹,娘呢?”宫雪霓又开口,想要找娘。
“霓儿的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宫斯云轻声的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宫斯云微扬了下嘴角,“霓儿乖的话,娘很快就回来了。”
宫雪霓欣喜的点着头,“霓儿会很乖!”
看着她的笑容,宫斯云的眼神微黯,他终究无法对女儿说出娘子的死讯。
“虎哥哥和嬷嬷他们呢?”吃了口馒头,宫雪霓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开了口。﹁他们也会很快回来吗?”
“爹不知道。”宫斯云的眼底闪过一抹怨恨,“或许他们现下已经回到他们的家了。”
“回家?”宫雪霓不解的摇着头,“可是虎哥哥说,他没有家,咱们的镖局就是他的家。”
她喜欢虎哥哥,虎哥哥的娘和嬷嬷在她家镖局的厨房帮忙,据说虎哥哥的娘刚生下虎哥哥没多久,就被仇人追杀受了伤,因缘际会之下被她娘给救了。
她娘将虎哥哥他们全都带回镖局,还跟虎哥哥的娘成了感情很好的手帕交,从她有记忆以来,虎哥哥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娘还笑说有一天,她会成为虎哥哥的娘子,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
前阵子有一天,她家来了一堆人,说是虎哥哥的爹派人来找他,要把他带回家去,虎哥哥的娘不肯,她爹最后还跟那些人打了起来,但那些人真的好厉害,打伤了她爹,在她爹脸上留下一道可怕的刀疤,最后还一把火烧了他们家。
最后,虎哥哥不见了,她的娘和虎哥哥的娘、嬷嬷也全不见了,然后她爹带着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来到这里。
她不知道爹要去哪里,只是乖乖的跟着爹,因为她要乖乖听话,她相信只要乖乖听话,她娘和虎哥哥就会回来,他们可以一起过跟以前一样开心快乐的日子。
宫斯云揉了揉女儿的头,食之无味的咬了口手中已冷的馒头,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远方。
当初一时善心,收留了那落难的母子三人,怎知竟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天爷不公平,没让好心人有好报!想起他温柔的娘子,他心中不禁愤恨起来。
他拿出怀中宫家镖局的令牌,曾经的繁华,如今都成过眼烟云,但他发誓,只要给他机会,他绝对要讨回这笔血海深仇。他千里迢迢带着女儿来到热河,就是因为这是皇室每年的避暑之地,他早晚会等到机会找到杀他娘子的仇人。
一旁有个老乞丐拿着七弦琴,正拨弄琴弦用沙哑的声音轻唱——
今朝有粥且充饥,哪得年年靠官府?
商量欲向异乡投,携男抱女充车牛。
纵然跋涉经千里,恐是逃人不肯收。
宫斯云忍不住讽刺的扬起了嘴角,简单的几句道出了多少百姓的痛苦,蛮横的权贵,无能的皇帝……
一曲才歇,一个小乞丐拿着辛苦了一个早上讨来的饭菜跑了进来,直接坐到老乞丐身旁。
“阿年伯!”小乞儿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破碗给老乞丐。
被唤作阿年伯的老乞丐放下手中的七弦琴,接过了碗,“那你呢?”
“我有这个。”小乞儿拿出手中只有手掌一半大小的馒头,“运气好,在路上捡着的,不知哪个笨家伙吃了一半掉在地上,便宜我了。”
阿年伯一笑,吃了口冷饭,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宫斯云。
“那一大一小是新来的。”瘦弱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一对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看到阿年伯目光流转,他很尽责的报告,“我前几天在街上看到他们,他们无处可去,身上也没几文钱,我就跟他们说,没地方去的话,可以来这里。”
阿年伯的目光直盯着那对沉默的父女,这间破屋子坐落在城里最偏僻的地方,来来去去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也不图什么,只求在这里找个能挡风遮雨的角落窝着就好。
想当年,阿年伯可是个赫赫有名的相师,找他算命问卜的王公贵胄无数,直到几年前,他被个不愿透露身分的贵客半强迫的请到客栈去问卜算命……他原本就算到命中有此一劫,所以当下想要婉拒,但对方的权势却不容许他拒绝,既然逃不过,他也只能前往,看着对方送上的八字,就相论相,就卜论卜,老实说出贵客所卜算问题的答案。
贵客送上五份八字,奇的是这五份八字皆文武当权,贵不可言,其中一份还是可登大宝的九五之尊命格。
但纵使他就相论相,却不够慎言,话语触怒了贵客,所以他被毒打了一顿,还狠心的被丢到城外树林里等死,受了重伤的他,差点一命呜呼,幸好因缘巧合的被个经过的流浪乞丐救起,只是虽然捡回一条命,却也跛了只脚。
阿年伯很清楚自己得罪了不该也不能得罪的人,若要保住一条性命,往后得隐姓埋名。
他想或许是泄露天机太多,所以老天爷罚他,于是他决心不再替人卜卦、算命,跟着救他的乞丐一起在街上靠着乞讨过日子。
正如他所吟唱的那些诗句,因为君王昏庸,外戚干政,十多年下来,天运日衰,土地多为富户所占,有权之人尽享荣华,无势之人饿死荒郊,富者日富,贫者日贫,无家可归之人流落街头,乞讨维生。
这群卑微的人,夜里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白天出来沿街乞讨,但只要一不如人意,被打被骂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在街头讨生活的阿年伯,发现街上有太多的可怜人,于是大发善心的把这破房子让出来,收容那些没地方住的乞儿,而这些乞儿也很感恩的将他奉为精神上的领袖,全都听令于他。
“卫华,”阿年伯唤了下身边的孩子,这小家伙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特别聪明,只要交代给他的事他都能尽责的做好,“别小看这丫头,她将来可不简单。”尽管一身破烂的他,嘴里吃的是讨来的饭菜,可他那对眼睛还是透露出不同于常人的睿智。
卫华只顾着吃馒头,连点头回应都没有。
“你这小子!”阿年伯得不到响应,一转头看到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用力的打了下他的头,“成天就只知道吃!”
小乞儿咬着馒头,分心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小丫头,顶多三、五岁的小身躯乖巧的坐在一个大男人身旁,分食一颗馒头。
“阿年伯,你看走眼了吧!”卫华不以为然的说:“那小丫头片子看起来挺普通的。”
“不!”阿年伯又将目光集中在宫雪霓身上,“依这丫头的面相,她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大富大贵”卫华忍不住嘲讽的大笑起来,“看她那副瘦弱的样子,没有饿死,好好长大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你也说过我将来肯定官拜大将军,但我只求天天有东西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懂什么——”
正要继续说的阿年伯因为听到巷口响起的斥喝声而闭了嘴,脸色大变。
“真是的!那些家伙成天就知道欺负咱们这些可怜人!”卫华也顾不得吃了,连忙起身,扶着跛一只脚的阿年伯就想走,“阿年伯,你快走吧!不然又要被毒打一顿了。”
阿年伯虽然甘愿在街上当个乞丐,过平静日子,可偏偏有人硬是要打他房子的主意。
要买他的房子也不打紧,但那些人因为瞧不起他是个老乞丐,所以买这屋子的银两连给他去吃顿好吃的都不够,所以他不卖,最后就落了个让他们三天两头上门找麻烦的下场。
前些日子,他因为闪躲不及被痛打了一顿,那伤还未痊愈,没料到今日他们又来了。
“还想跑到哪里去?”带头的人很快的拦住了阿年伯的路,“脚都跛了还跑得挺快的啊!”
阿年伯使了个眼色,周遭的乞丐都四处寻找安全的地方躲藏。
他们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无力与这群地痞流氓抗衡。
阿年伯陪着笑脸,“小哥,有事好商量。”
“当然好商量。”对方不怀好意的盯着他,“把房子卖了,我就不找麻烦了。”
“可是卖给你……”阿年伯指着四周,“大伙儿怎么办啊?”
“谁管你们这群臭乞丐要去哪里。”他厌恶的看着那一张张躲在暗处盯着他的脏兮兮脸庞,要不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还真不想来这个又臭又脏的破地方。“我只管怎么拿到这房子!”
“大哥,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这些可怜人吧!”阿年伯跪了下来,一直磕着头。
他不留情的踢了阿年伯一脚,“今天若不把房子给大爷我,你这老家伙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阿年伯被踢飞到一旁,抱着肚子呻吟着。
卫华连忙扶起阿年伯,心中涌起一股怨恨,忍不住大喊,“喂!你们怎么随便打人啊!有没有王法,信不信我去告官!”
“去啊!”人家根本没把他的威胁当成一回事,“这是咱们知府大人的儿子要的地,只怕你官还没告成,就先断了你这小鬼的一手一脚。”说着他伸出手,想去抓阿年伯。
卫华连忙拉住对方的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对方痛呼了一声,一巴掌就打过去,瘦弱的卫华被他一掌打倒在地,跌在宫雪霓的不远处。
宫雪霓见了,小脸上没有任何的恐惧,反而站起身不假思索的跑到卫华的身旁,“小哥哥,你还好吧?”
卫华痛得摇着头,正要开口叫这傻丫头走远点,别惹了麻烦,但话还没说出口,就惊恐的看到刚才打飞他的坏蛋大步上前,在他来不及反应前,一把将蹲在他身旁的宫雪霓给拎起来。
“不准动我女儿!”原本坐在一旁不动不语的宫斯云喝了一声。
流氓就像拎小鸡似的拎着宫雪霓,不屑的看向宫斯云,见他蓬头垢面,一身狼狈,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反而当着他的面,故意挑衅似的将手中的宫雪霓甩了出去。
原本坐着的宫斯云,高壮的身躯似乎在眨眼之间就移动过来,宫雪霓在落地之前便安稳的落在他的怀里。
“爹!”被父亲稳稳抱在怀中的宫雪霓抬头对他一笑,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惧。
她不怕,因为打小娘就一直对她说,她的爹是全天下最勇猛、聪明的人,虎哥哥也说,只要有她爹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宫斯云原本冷凝的目光因为女儿而一柔,他的脸上虽然多了一道长长的刀疤,但无损于他的英俊,虽然衣衫褴褛,却散发着一种不同于市井小民的高贵气质。
“在我动怒前,滚!”他的黑发在阳光照射之下黑得发亮,锐利的眼神彷佛可以把人撕裂。
“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乞丐罢了,口气还真大——”其中一人气不过,直接动手。
宫斯云动了气,单手抱着宫雪霓,只用一只手,轻轻松松的几招就将扑上来的几个地痞流氓打得落花流水。
“你——”被打得爬着离开的流氓,走前还不忘撂下狠话,“别走!有胆子别走!我一定会再带人回来烧了这屋子!”
听到威胁,宫斯云依然面无表情,只顾安抚怀中的宫雪霓,在失去了一切之后,全天下他只在乎这个宝贝。
“哇!”原本缩在一旁的乞丐全都跑了出来,围到宫斯云父女身旁,“你好厉害!”
“你怎么办到的?”
“这身功夫跟谁学的,可不可教我们啊?”
赞叹声不绝于耳,宫斯云却没有大太的反应,低头捡起宫雪霓方才掉在地上的馒头,拍了拍上头的灰尘,交到她的手中。
宫雪霓窝在爹的怀里,满足的吃了一口。
宫斯云抱着她,再次坐回台阶上。
“阿年伯,”卫华擦掉嘴角的血迹,眼底闪着佩服的光亮,“他真的好厉害啊!”
“当然,这人来头不简单。”阿年伯被踢了一脚,痛得龇牙咧嘴,目光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对新来的父女。
瞧那男人的身手绝对不难找到一个活儿,还有那谈吐举止,瞎子都看得出他绝非等闲之辈,为何会沦落于此?
看着那道醒目的刀疤,阿年伯站起身,拖着脚走向宫斯云,跪了下来。
他突兀的动作引起四周乞儿的注意。
“请大侠当咱们的头儿吧!”阿年伯诚恳的跪求,“你看看,咱们这儿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讨不到东西填肚子也就算了,那些人还三天两头来找麻烦,若大侠不帮忙,我这破房子也保不住了。”
宫斯云依然面无表情,兀自吃着馒头。
“求你啊!”老乞儿用力的磕着头,还示意周遭的乞儿照着做。
才一会儿工夫,破屋子里的乞儿全都跪在宫斯云面前磕头。
“爹啊!”宫雪霓拉了拉宫斯云的衣襟。
宫斯云这才垂下眸子,看向女儿。
“帮帮他们吧!”她柔声要求。
宫斯云看着女儿小小眼瞳里闪动的光芒,这丫头长得像极她死去的娘亲,连个性也像。想起妻子,他的心头一拧,为了手帕交,她祈求他出手相助,最后却令宫家家破人亡,还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但他不怨她,此生都不会怨她!只是怨恨命运捉弄,他抬头看着眼前那一张张热切的脸,这个勉强可以挡风避雨之处,难道就是他带着女儿最后落脚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宫雪霓的头,“好吧!爹答应你。”
他简单的一句话,使得围在四周的乞儿全都欢呼出声,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他们总算可以不用害怕别人找麻烦,安稳的过几天好日子了。
宫雪霓笑得很甜,对阿年伯眨了眨眼睛。
阿年伯也回她一笑,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小,但那双灵动的眸子显示了她的不凡,这小女娃将来不单有着倾国倾城之貌,还会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
“头儿,”阿年伯恭敬的唤着宫斯云,“这丫头将来非富即贵啊!”
宫斯云听到阿年伯的话,定定的看着他。
“头儿,”阿年伯语气轻柔的进一步表示,“那贵还是贵为一国之母的贵啊!”
宫斯云脸色一沉,此生他最不愿的便是跟皇室之人有任何的牵扯。
“从今尔后,”他的手滑过脸上的疤,冷冷的开口,“别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
阿年伯心一惊,看着宫斯云不经意的动作,那脸上的刀疤似乎跟皇室有关联,他立刻识趣的点点头。
不过虽然嘴巴不说,但阿年伯心里清楚明白,该来的终究会来,不是说逃就能逃得开。
第二章
叹叹叹,可怜祖宗数亩田,转眼尽被权贵圈。
叹叹叹,昏庸天子一傻人,放任贪官毒念生。
叹叹叹,听天地怨民心惧,看寒风起冤魂散。
叹叹叹……
“这该死的乞儿,唱这什么曲儿……”一个手拿兵器的壮汉正要上前,却被一只手给拦住。
“王爷”
“让他唱吧!魏隆,”于皓坐在客栈二楼临窗雅间,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你不觉得这曲儿还挺有意思的?”
“可这分明是藐视皇室——”
“连年征战、皇室争斗、朝廷不睦、干旱不止、百姓饿死荒郊,这早已是众所周知之事。”于皓看着大街上手拨着七弦琴吟唱的小乞丐,“这曲儿不过只是照实说罢了,有何藐视之意。”
魏隆听了只能沉默的立在一旁。
“给那小乞儿打点赏吧!”于皓轻挥下手。
魏隆无奈但立刻照做。
于皓居高临下的看着小乞儿收了魏隆的银子,兴奋的跪下磕头。
那小乞儿吟唱的几个“叹”字,像是沉重的铁锤,敲打着他的心。他也想问上苍大地,为何百姓会陷入这般水深火热的情况?
他是皇长子,当今圣上此生最爱的女人所生之子,但他母妃被逼自尽,父皇虽贵为天子,却无能为力,朝廷内外之事皆为皇后母家所把持——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要一叹了。
卫华拿着自己用来乞讨的破碗,迅速的跑进小巷子里。
巷子最阴暗的角落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小家伙的身旁摆着一把破烂的七弦琴和一个用来讨赏的破碗,虽然蓬头垢面、衣服又脏又破,但那双眼睛却晶亮有神得令人炫目,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瘦弱小男孩。
“华哥,你来得正好,吃包子!我方才买的,还热呼呼的。”小乞儿轻快的招呼道,“今天又遇到那个很壮的大爷赏银子给我,若长此下去,咱们就发财了。”
卫华接过一个大包子,用力的咬了一大口,吃得一脸满足,“真好吃!不过,霓儿,我不是来跟你讨吃的,我是要给你看个东西。”
宫雪霓咬了口手上的包子,站起身,跟着卫华来到巷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拉长脖子就见到有个高她一个头的小子从卖水果的摊位上顺手拿了个苹果。
那是阿福婶的小摊子,丈夫从军早死,就靠着她一个人辛苦的卖水果养活一家大小,这家伙竟然偷她的东西,没良心!
“这小子是哪来的生面孔,见都没见过。”宫雪霓的眼神一冷,啐了一声,他那身衣服看起来料子还不赖,没料到是个偷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咱们的地盘上偷东西。”
她一口将包子全塞进嘴里,然后就要走过去。
“霓儿,”卫华连忙挡住宫雪霓的去路,“咱们进城来时,头儿有交代,乞讨完就得回去,不能惹事。”
“可是我爹可不知道有偷儿在咱们地盘撒野!”宫雪霓不是不怕她爹,而是她不许有人欺负辛苦的阿福婶。
虽然偷东西的小子个头比她高,但是她从小就跟在爹的身旁习艺,虽然还称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但也有唬人的两下子,更何况身旁还有卫华,他可是她爹得意的高徒,有他在,对付这种小偷绰绰有余。
宫雪霓绕过卫华,迅速的朝着那个偷儿移动,算准了时机,出手从后头抓住他,迅速押他进入另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
对方的身躯一僵,一想开口大叫,就被有先见之明的宫雪霓用一块破布塞进嘴里。
阻止不了的卫华见状只好上前,接手压住了小偷。
“小子,你找死啊!”宫雪霓不客气的一把抢过他手中已经咬了一大口的苹果,“没经过我的允许,就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于皓压根听不懂她的话,整个人被压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挣脱。
宫雪霓大剌剌的蹲在于皓面前,“告诉你,要在这里混饭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要先去拜见我爹,因为这是我爹的地盘,你得先得到我爹同意才成。”
于皓因为嘴巴塞着破布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他认出这个蹲在他面前的乞儿,这几日他总在客栈里听他吟唱曲儿,他的音调轻柔宛转,令他忍不住一听再听。
看着他炯炯有神的双眸,宫雪霓皱起了眉头,怎么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她伸出手,将他嘴边的破布拿开,想要看得更仔细。
这个确实好看!非常期待呀 又是双生子灾难啊,都是迷信的错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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