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上的恋人》作者:攸齐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1-1 21:33 编辑书 名:天平上的恋人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攸齐
出版日期:2014年8月
【内容简介】
她老板这个人很难捉摸。
看上去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讲话却是贱得可以;
对被告一向温和有礼,却总是在庭讯后默默起诉;
看似漫不经心,遇上情有可原的嫌犯却会利用资源给予协助……
渐摸出他斯文沉稳中夹带恶质的个性,她越来越想知道他的底限在哪。
不过,他最近老用一种深邃到令她心慌的眼神看她,
好像她有什么秘密被他抓在手中一样……
他手下这只傻呼呼的小菜鸟自以为是金田一或柯南。
不安分做书记官的事,一天到晚学人家找线索查案;
热心和正义感还冲过了头,连被戏称为愤怒鸟的检座都敢当面呛,
只为了替同事要求公平合理。
初时,他抱着看戏的心态,等她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再好好耻笑她所谓的正义也禁不起诱惑;
想不到,禁不起诱惑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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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周师颐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来。他看着窗外,长指在展开的资料上轻敲,眼一眨,不经意从窗面看见映在上方的影像——他的新下属。
“报到几天了?”
迟了几秒,章孟藜才意识到左侧男人是在问她话。“报告检座,第五天。”
嗤一声,周师颐笑了出来,微侧身子,莞尔地觑着他正襟危坐的新下属。“车里也就我们四个,可以轻松一点说话。”
她看一眼司机、法医组检验员,再偏头看看老板。“好。”
“这是你第一份工作?”手滑入西服口袋,握住暖暖包,稍热一点了,才抽了出来,重新低眸看资料。手中忙着这几件案子,未有多余心神关注其它,即便她跟着自己开了几个侦查庭,对她印象仍旧模糊,只记得个子很娇小,声音清脆,看上去很年轻。
“是。”
“什么科系毕业?”
“中文。计画三年后报考司法官。”
考司法官?真是不知死活。他抬眸,看看她坚定的神色,肚里一阵好笑。看她个儿很小,志气似乎不小?“怎么不读法律?”直接报考,何需经由书记官的考试,再将这职位当作跳板?
“考不上法律系。”
……真诚实。“五天工作下来,有什么想法?”
章孟藜想,是要拍马屁讨好老板呢,还是诚实以对呢?“很累。”坦诚才是最正确的态度,尤其当自己的上司是位检察官时。
周师颐探究般地看了她一眼。“填志愿时,你怎么不填院方的?”
“我听说检方工作比较刺激,能学到的比较多。既然想学,当然就是要挑检方的工作。”笑了下,补充一句:“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工作量。”刚接股,一堆文件等着她处理,离开的前辈留下近百件的卷。
“我好像听你们书记官长提,你是自愿接侦查纪录科。”据他所知,此次报到的菜鸟书记官,仅她自愿接这股,其余的皆在行政科室。
“对啊。我国中时好爱看柯南和金田一,解决案件的过程好刺激。”谈论自己兴趣,她表情生动。“待在侦查组才能学到那样的经验,不是吗?”
“理论上没错。但以实际层面来说,在你之前,很多离开这位置的都是嫌工作太操劳,所以哪天你觉得受不了了,我也不意外。”他似乎笑了下。
她说法无误,侦查组常有机会跑刑案现场,多累积这方面经验,日后真考上司法官了,确实能利用这段时间的学习,助她分析侦办此后遇上的案件。但哪日真成了司法官,还能保有多少热忱?
章孟藜觑着他嘴角那似有似无的笑。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他不相信她的能力还是她的态度?她蹙眉,说:“我知道检方工作量比较大,院方的可以准时下班,检方的常常加班,但是福利很健全,比起一般大学毕业生起薪,或是一些半夜还得工作的物流送货司机,这个工作并不算特别辛苦。”
喔,小菜鸟目前表现诚实,也对工作抱有期待……很蠢的心态。他不会泼她冷水,好坏得她自己体会,何况每个工作环境总要有新血注入,才有活力和冲劲,反正一批新血搅污了,还会再有新的。
“所以……”周师颐摸摸鼻子,看着他的下属,含笑问:“对于今日第一次的外勤可能会遇上的状况,你心里已有准备了?”
默思她那些问来的、网路上看来的各种状况,章孟藜静了会,用力点头。“知道大概会看到什么。”想起上次回家母亲的交代,她摸出外套口袋里的小红包袋。“这个。”
他垂眸,觑见她手心上的物品。红包?这哪招?目光微移,看见她白晰的手指像在轻颤,上头略现水光——很紧张,她在流手汗。
“我家有种艾草,我妈剪了一些,和一个我阿姨给的平安符同放在里面,让我带在身上,说能避邪,怕有什么凶案的死者死不瞑目找上我。”
身上带着避邪物并不难理解。周师颐懒洋洋地伸了伸长腿,手指在眉骨上滑了下,笑得斯文,“你难道没想过带着避邪的平安符根本是在挑衅?”
“挑衅?”她不懂。
“就像在告诉冤魂,啊,我有平安符,你尽管来,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他笑得很不良。
“……”她怔怔看着她的老板,实难想像这人样子文质彬彬,居然有这么幼稚的言行,亏科里前辈都说他是侦查组最养眼的帅哥,还要她好好珍惜共事机会。
前座略有年纪的检验员笑出声,似是对她随身携带避邪物的举动感到有趣。“你有听过什么传说吗?其实没那么可怕,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自己吓自己。”
“传说很多的。杨法医不是审过八爷?那个高法医不是也说过有死者到他梦里感谢他?还有,像有些案子破不了,警察会去庙里拜拜,然后就破案了。”
“你听谁说?”检验员笑了声。
“我阿姨啊。我阿姨白天是一般上班族,晚上在庙里当桌头,就有警察跑去拜拜,然后没几天真找到嫌犯。”
“桌头?”周师颐疑惑地看了看她。“你阿姨是乩童?”
“不是。乩童和桌头不一样,乩童是神会附身,桌头是翻译神的话。”
他听了听,在脑里思索一番,转化成两字:“灵媒?”
“不大一样。灵媒可以和灵界朋友接触,我阿姨只是翻译神明的话。”她笑得有些欢快,眼睛眯了起来。“像我想考司法官,神明就透过乩童跟我阿姨说我适合走这行,但是刚开始不会太顺利,不过我一定会走上这条路。结果我法律系真没考上,现在得利用书记官当跳板。很准是吧?”
检验员只是笑,一旁司机听出兴趣,开口说:“碰巧而已啦。”
“别不相信,那间庙很准,下次有经过苗栗,大哥你可以去求个签啊。”她说得认真,认真到红了脸,未察觉身侧男人飘来的目光。
“苗栗?”司机大哥从后视镜看她。“很远咧,我没那么勤奋啦。”
“不要紧。”周师颐淡声笑,话也不知是对司机说,还是对新下属说。“平安符要收好,那是妈妈和阿姨的爱心。现在的家长都宠孩子,怕孩子吃苦,看在妈妈那么辛苦,多听妈妈的话是对的,好孩子就该这样。”
章孟藜愣了愣。为什么她有一种……他在嘲弄她没长大的错觉?
她转过脸看他,他已看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怪人。她不再多想,同样看向窗外,一个拐弯和上坡后,已见着前头拉起的封锁线和警方及鉴识人员。
周师颐方下车,侦三队苏队长即靠了上来;他想了想,回首看着新下属。“你待在封锁线外。”接过苏队长递来的口罩与手套,戴上。
待在封锁线外?这样她怎么看死者?看着被队长领进封锁线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去,她未多想,只扬声唤:“周检!”
回身,只见她手比划几下,周师颐稍顿一会,侧首对身侧苏队长说:“她是书记官,让她过来。”想看就看,准备哭着叫妈妈吧。
进到第三道封锁线内时,她呆怔数秒。即使这几日整卷时看过诸多与命案相关的照片,也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仍是胆颤心惊,尤其是死者张着双目,唇边有像是干涸的不知名液体,僵硬的脸庞仍能瞧得出死前的惊恐,更显得骇人。
是名男性。除了一双袜子外,全身赤裸躺在铺了衣物的塑胶木地板上,双手被捆绑高举头顶,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胸前两点被割去,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身体弧度流淌,在他身侧地面留下两摊血迹;下半身惨不忍睹,整个性器官被切除,身下血淋淋一片。以尸体被破坏的方向推测,恐怕脱离不了情杀。
检验员触摸着大体时,后方一阵哭嚎声。章孟藜转过身,看着应当是死者母亲的妇女及一名较年轻的女子被人搀扶过来,一见着尸体的样貌,两人哭软在地。
“身下铺地的两件衣服可能是死者的,下半身裤子还有鞋子目前尚未发现,钱包、手机等贵重物品整齐放置在一旁。”苏队长解说着。
周师颐不说话,只安静看着死者,听检验员平声报告死者身上伤口。
一名侦查佐在此时拎了一个皮夹靠过来,与苏队长低声交谈几句。苏队长接过皮夹,翻出身分资料,道:“周检,刚刚已让家属确认过身分,证实和证件上的为同一人,叫李伟生,七十一年次,未婚。”
“你说贵重物品和证件都留在现场?”周师颐疑惑抬首,看一眼证件上头的照片,似在确认是否与死者为同一人。
“对。皮夹里有一万多元现金。”
“一万多?”周师颐音色稍扬。把衣服剥光光,但一万多元的现金以及证件皆留下?
“一万六千元,零钱有四百七十二元。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案子。”死者身分资料和财物未被凶手带走的案子不是没有,怪就怪在裤子鞋子不见,物品却整齐搁一旁。
“看尸体的伤,不会是自杀。假设是他杀,一般犯嫌通常不会让死者身分曝光,那无异是在告诉检警单位可以从死者身边人追查起。那么,排除抢劫与金钱纠纷,留下证件的原因何在?”章孟藜分析了起来。“死者是男性,男人通常会把皮夹和手机放在裤袋;裤子不见了,但东西都在,这表示证件那些是刻意留下?”
周师颐听闻那听来有模有样的案情分析,将目光稍移。他的新下属背着光,身后枝叶在她发上筛落碎光,她五官模糊,眼睛却特别晶亮。他心里不是不意外,她见尸还能如此淡定,方才车上不是冒着手汗?
“翻过去。”检验员请员警将死者大体翻至背面,肤上略现淡紫红色小点,轻压了压,颜色渐褪;去压后,紫红小点再次显现。“背部看起来没有伤口,但肛门裂伤,有被侵入的现象。”
周师颐看了看,想着:同志情杀?或故布疑阵?
时值冬季,检验员依尸斑分布、尸僵和角膜混浊程度,以及脸部惊恐表情及气温推断道:“死亡时间经过五至六小时,死因应当是大量失血,不排除是在无抵抗力下被杀害;依血迹分布和尸斑来看,尸体未被移动过,这里应是第一现场。伤口切割平整,作案凶器应是一种利器,初步判定是凶杀。”
周师颐看看腕表。现在是十点零八分,时间往回推,是清晨时发生,死者就在这里被杀害;宁静时刻,或许会有人听见什么声音。
“联络法医进行解剖?”检验员问。
“好。”周师颐起身,看看四周。此处是登山步道入口旁的休憩凉亭前,死者陈尸在竹制长椅旁,附近无住家,放眼望去一片茂密绿林,要找到目击证人恐有难度。“报案人呢?”
“是对来登山的夫妻,大约八点半要下山时发现的,马上打了电话。”
“只有他们看见吗?其他登山客都没人发现?有没有问现场民众?”周师颐脱去口罩及手套,目光扫过封锁线外。“附近有没有摊贩?”
苏队长指向上山步道:“上面那里有家面店,也有几名菜贩。全问过了,都说直接上山,没留意这边。至于登山客,实在很难查起。”
周师颐想了想,只淡声道:“资料随后送过来。”穿过封锁线,发现身旁少了个影子,他回首,他的新下属还维持方才姿势,杵在那看着死者。
“新来的?”苏队长顺着看过去,女孩背影看着很纤瘦,个儿也不高,但胆子好像挺大。久未见着如此年轻的女孩出现在这种现场了。
两年前,辖区地检署检察官与法院书记官接连爆出收贿案件,法院判决有罪确定,重创司法形象;之后再被爆出另一检察官出入特种场所,过着夜夜笙歌的生活,有时醉酒睡过头,常让同事代为开庭的荒唐行为,最后停职六个月处分。
周师颐便是在两次事件后调任过来的年轻检察官。据说他在司法官受训期间便跟着指导老师侦办过重大刑案,颇受上头赏识。
两年来,他与周师颐配合侦办过不少案件,当然也将地检部分风气看进了眼底。女孩之前的书记官很资深,办事效率却不佳,常得在背后催着盯着,才肯勉强动一动。听说后头有背景,上面的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长期处在这种风气下工作,久了也失了热忱,甚至没了法律人该有的风骨与气节,如今资深书记另调更清闲单位,换来一个年轻女孩或许能改改风气。
“是啊,以为自己是柯南还是金田一的小菜鸟一只……”他看了眼苏队长,笑得有点坏。“柯北,金缕衣。”
柯北、金缕衣?“什么跟什么啊。”笑了声,道:“不过,就是菜鸟才敢冲。”稍离了命案现场,苏队长说话态度显得轻松一点。
周师颐看看那道身影,微扯唇。“感觉还太直太单纯,有热忱,但也怕判断力不够、电力不足,冲不到先同流合污。”
“对自己的下属这么没信心?”
周师颐笑笑,未置一词。司法是什么?公平?正义?真理?其实有的时候,它只是一个政治工具,甚至是,冷漠的代名词。
“真没信心的话,叫到面前精神喊话一下,告诫一番。”
周师颐挑眉,笑容中带有一点不以为然。“从小,不管是家中父母,或是学校老师,不都时时告诫我们不能做坏事吗?”
苏队长明白他意思,想着那不知在哪的凶手,无奈地耸了耸肩。
“能麻烦你,先帮我把那只小菜鸟叫出来吗?”周师颐指指封锁线内。
章孟藜随后跟着苏队长走过来。“周检,不看了吗?”
“看什么?”
“死者啊。这样就可以了?”
“当然。你还想看什么?”
“你不觉得,有很多疑点吗?”
“你掌握了证据?”他忽问。
“……没有。”
“那还看什么?既知疑点多,就要先找证据。”他看了眼走在她身后的检验员,道:“先回地检署。”
上了车,章孟藜还想着那个死者,以致身旁上司开口问话也没能听见。
“我说,章孟藜小姐。”周师颐稍扬声。
“啊?喔。”她回神,看着他。“你刚刚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
“是第一次啊。”
“不怕?”居然没哭没吐没昏。
她稍思考,才回答:“老实说,有一点。在车上时,手心一直冒汗,看到时也觉得有点可怕,但多看几眼,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比起我这几天看到的一些之前的案件照片,这个死者死得并不难看。”
是不难看。要遇上那种死了多日、已腐烂又满身蛆的尸体,恐怕她得做上几天恶梦。然而,毕竟第一次亲眼见到凶案尸体,她一个小女生能如此镇定看着尸体并分析作案手法,他不得不承认,这只小菜鸟的胆子长得不算小。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跟妈妈哭诉。”
“我为什么要打电话跟妈妈哭诉?”她瞠眸,张大眼睛为自己澄清:“周检,我不是温室花朵,也不是妈宝。”
原来激不得……她为自己辩驳的表情太正经,倒令他想笑,忽然就对她的背景有了兴致。“你为什么想考司法官?”难道只是因为喜欢柯南和金田一?
“打击犯罪啊。会想成为司法官,不都是因为有着一颗追求正义与公平的心吗?”她圆瞠大眼,像是在说“你问的问题也太智障了吧”。
她模样好认真,一派正义凛然样,他看了又是一阵莞尔。“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黑未必是黑,白未必是白,连亲眼看见的都未必是真的。”
“我知道。你指的是那个收贿的陈检,还有常上酒家的王检吧?他们要黑要白都是他们的事,我只知道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我谨守自己的道德标准就好,别人贪财贪色都不影响我对这个工作的向往。”
长长一串,他才发现这只小菜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轻咳一声,周师颐道:“我没针对哪个司法官,只是稍提醒你一下你看事情的角度不能仅看一面。你刚进来,看什么都新鲜,时间久了,慢慢就能体会。”啊,他今日大发佛心,难得好心提醒,也算日行一善。
看事情不能单看一面,这点她明白;但后面那句呢?他要她体会什么?难道他不是抱着捍卫正义的态度吗?
“我小时候就是那种很爱打抱不平的个性,我爸我妈从小就常说,我这种个性大概只能当警察或法官。比起警察,我对司法官更有兴趣;但这几年大概看多了脑袋进水的恐龙法官,觉得法官只审判,未参予侦查,可能看不到罪犯或受害者人性的那一面,所以我觉得检察官好像更适合我。”
停了几秒,她接着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啦。我想懂一些法律,觉得懂法律才不会被欺负。我爷爷奶奶那一辈都是务农的,家里有一些地,好几年前政府强制征收农地,剩一个多月就可以收割了,结果动用警力封路毁田,很多人的心血就毁了。虽然我爷爷在那边的地只占一些,比起其他地主,损失是最少的;可是我无法认同那样的公权力,偏偏我们又不懂得怎么为自己争取,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考上司法官。”
“嗯。”他听了听,只淡淡应声。人因梦想而伟大嘛,他听多了。
她看看他,问:“那周检呢?”
“你要问什么?”周师颐看着她。“想好再问。”
“你为什么考司法官?”
他沉吟一会,似真似假地开口:“因为我酷吏无情,又喜欢摆弄官威,司法官的工作最适合我这种冷血的人,正好满足我想成为司法英雄的虚荣心。”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考司法官竟是这种理由?忆起稍早前,他似是暗讽她是妈宝的言词,她忽感气闷,忘了自己下属身分,开口说:“周检,如果你只是想耍官威的话,为什么不进立法院还是议会?不但为民喉舌,还可以贪一下污,关个说,一兼几顾多好,干嘛浪费国家司法资源?”
周师颐未有回应,一迳在笑……这只小菜鸟的话,他很中意。
觑见他唇边笑意,才意识自己话说得太过了,章孟藜咬咬唇,胀红着脸蛋,说:“我其实是要说,周检真是优秀,我望尘莫及。”
她烁着怒意的眼睛特别亮,他看着看着,竟觉得有趣。他又笑,一派温和地说:“优秀不敢当,彼此努力。”
章孟藜转过头,不说话了。
※ ※ ※
“你看,都快八点了还没回来,要不要回来吃饭也不先打个电话,我是要收饭菜还是不收?收了等等人家说我这个当人婶婶的没度量,不给她饭吃;不收她要是不回来吃,难道要等到菜臭酸了?”
“不会啦,这种天气,菜哪那么容易就臭酸?又不是夏天。”
“就算菜不会坏,我难道不用在这等她吗?我可不敢再让她洗碗。昨晚给我打破一个碗公,我现在还一肚子火。”
“有什么好火?不就是一个碗公,再买不就有了?”遥控器按了按。
“我会不知道再买就有?是一个奇檬子的问题。”
“不是有跟你道歉了?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一个碗公?”
“我哪是计较?我只是想她是不是不想洗碗才故意打破。”
“你也不要这么小心眼,谁不会打破碗?你没打破过吗?”
“我小心眼?我要是小心眼会让她在这住?我包她吃包她住,包网路还包水电,她要是在外面租屋,房租水电随随便便都要个一万吧?我这样还叫小心眼?那个碗公我当初花两百元买的,两百块就不是钱?”
“我没说两百块不是钱。大哥都说了,会让她一个月贴我们五千。”
“五千?用说的比较快,都住了半个月了,也没看她表示过什么。”
“我跟大哥说好,让孟藜每个月月底给就好,上个月也才住几天,所以我就跟孟藜说,和这个月一起给就可以啦。”
哼一声,继续埋怨:“万一到时不给我们呢?我没那么多碗公让她打破。”
男主人听烦了,扬嗓:“你一直跟我说她打破碗公的事,要是被人听到了,谁不说你小心眼?你也拜托一点,又不是什么大事。当人家婶婶的不能包容点吗?”
“我还不包容啊?当初说要来这里住,我本来就不同意。她晚下班,回来又要读书,生活作息和我们不一样,好几次她半夜不睡,走动的声音吵醒我,我不也都忍下来了?我这样还不够包容吗?那要怎样才……”
门外一把掏出的钥匙,最终没能打开门锁,只收回包里。章孟藜叹口气,转身离开社区。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时,她笑道:“婶婶,我是孟藜。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没办法回家吃饭,刚刚忙得忘了时间,现在才想到该打电话跟你说一声,真的很抱歉……婶婶要不要吃什么,我晚点下班帮你和叔叔带消夜回去……”挂了电话,她长吁口气。她好像真的太麻烦人家了?甚至让那对夫妻争执起来。那么,她现在该去哪吃饭?她对这里还不熟啊。
当初填志愿分发时,爸妈考虑她还要准备考试,认为可挑选案件量不那么多的地方,一面学习累积实务经验,一面还能有较充分的时间读书。她一个女孩子到外地工作,又未必能抽到宿舍,一人独居家人难免担心,因此父亲取得叔叔同意后,最后填了邻近叔叔家的单位,她住进叔叔家,搭公车上下班。
本以为叔叔和爸爸感情不差,住进叔叔家里很妥当,现在才明白,婶婶原来不欢迎她。所以说,在她面前的和悦都只是在装模作样?或许是现在才知道婶婶的态度,因此原看在她眼里的亲切,这刻皆成了虚伪。
不知地检附近有无套房出租?还是申请宿舍?要不要先跟爸妈提她要搬出去的事?思考时,人已走回地检署附近。她看着往来车流,想着还是先找地方吃饭吧。
她沿着骑楼慢慢走着,目光微转,不经意看见前头走来的身影。这么巧?
她没忘他考司法官的理由,她相当不认同,但自己回应的话倒也有些反应过度。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他对这份工作的心态根本与她无关。想了想,她还是走过去,毕竟人家怎么说都是她的长官……
“怎么在这里?”周师颐拎着公事包,看着面前的下属。
“吃晚饭。周检刚下班?”下班时,经过检察官办公室,好奇地瞄了几眼,有见到他和其他两位未下班的检察官还埋首工作。
他点头,问:“晚饭还没吃?”
“对,想吃火锅,但是……”她前后看了看。“好像没有火锅店……”
火锅店?真巧,他就这么刚好也想吃火锅。他问:“素食回转火锅你吃吗?附近有一家,听说食材很新鲜。”
“素食吃啊,不过没吃过素食的回转火锅,好像不错。”
“来,往这边。”回身,他走在她前头。
他要带她去吃?所以不谈工作态度,他这人私下应该还不错吧?“周检也还没用晚餐?”
“还没。”他微微侧身看她,笑了笑。“介意跟我这个优秀的检察官一起用餐吗?会不会给你一种望尘莫及的压力?”
章孟藜愣半秒,呆在原地,张圆眼,勉强挤出笑容,“怎么会……”啊,他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她收回“他人还不错”的想法。
她表情真有趣,令他心情莫名愉快。“走吧,我请客。”
“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可以。”
“客气什么,一顿饭了解一下彼此个性,以后工作上默契会好一点。”
她想起初报到那日,办公室的前辈曾提过有的检座会主动亲近配股的书记官,了解个性脾气,共事上较不会出现问题。她想了想,应一声:“好。”
他看她一眼,道:“那家店我也没去过,听同事说是回转火锅,我有点兴趣,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吃吧。”他走在前,脚步不快,忽想起她提过她阿姨在苗栗一间庙宇服务,随口问:“你苗栗人?”
“对啊,土生土长的苗栗人。”她顺着话题问:“周检呢?”
“台北。”
“哦……我在北检受训的呢,但一直没机会好好认识一下台北。”
他笑一下,问:“你住宿舍?”
“没有。住叔叔家。”
他点点头。“满好的,有亲人就近照顾,女生还是尽量别独居。”大概看多了单身女性在外租屋遇害的案件,难免多事提醒。
她看他一眼,发现他说话只要别带有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倒也好相处。
说话间,他领着她绕到县府后,穿过两条街,纯白色两层高建筑物就隐在这巷弄间,外观简约低调。庭园造景区,摆了几张竹椅供客人等候休憩,角落两座粉色长摇椅为这片绿意添缀缤纷。
“人好多。”大面积落地窗将餐厅里头景象一览无遗。
“听说要预约才有得吃。”周师颐应了句。
她愣了半秒,眨眨眼。“那我们……”
他偏着脸看她。“碰碰运气,都过晚餐时间了,应该会有位子。”
推门,风铃叮当响,满室的热气中,有汤底的香气流动。
“欢迎光临。请问两位吗?”用餐区呈U字形,一列火车载着一碟碟食材,慢慢开在轨道上。说话的男人从火车开出方向旁的走道步出,年纪看着不大,三十上下,清俊白晰的面容微噙笑意,他身形修长挺拔,腰间系了件围裙,更突显他好看的腰线。
“还有位子吗?”周师颐看了看用餐区。
“还有。不过是在最后面,介意吗?”男人指指身后小火车开进厨房准备区前的两个位子,那是火车行进最末端,只能拿到客人挑剩的菜色。
大概明白他意思,周师颐淡淡地笑。“没关系。”
“啊,请等等,客人刚好要走。”轨道前端的客人起身,男人走至柜台为他们结帐前,朝里头唤了声,一名年轻女子快步走出来收拾。
“怎么是你出来收,雅琦呢?”男人为客人结完帐,拿了菜单走出来。
“雅琦姐在看新闻。”女子将桌面擦净,端走部分用过的碗盘。“今早登山步道命案那件事,她说她现在才知道那里出了命案。”
章孟藜正在脱外套的手一顿,瞄瞄说话女子,再觑看自己的老板——面无波澜,像对方讨论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关;她也就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男人走近,招呼两人落坐,递出菜单。“两位来过吗?”
“第一次。”周师颐弯身将公事包搁腿边,解开西服扣子。
“那先和先生小姐说明一下。”男人说话不快不慢,音质偏温,十分好听,他简单解释用餐方式后,为两人点汤底。
“我要南瓜的。”章孟藜指着菜单上的照片。
“就南瓜和牛奶吧。”周师颐抬首看着男人。应该是老板,他想。
“好的,等等帮你们送汤底过来,两位可以先用我们的熟食,或是点心。”男人轻颔首,将前两位客人用过的锅子拿起。
“这样不会烫吗?”章孟藜看男人就那样直接以手握住锅耳。
男人微微一笑,颊边酒窝隐约可见。“客人吃到后来,其实都会关火,现在又是冬天,汤和锅子冷得快,我才能直接收走。”
一手一个锅子,往厨房走去,章孟藜看着男人消失方向,轻声道:“好美。”
“嗯?”周师颐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同时发现,这小菜鸟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怕其他客人听见,她朝他方向靠了点。“我在说刚刚那个男人。他长相真美,对不对?”
他不迟疑,淡点下颚。“确实好看。”英俊男人不少见,但漂亮的男人可不常有。“你喜欢看帅哥?”
“漂亮的东西谁都喜欢看,难道周检不喜欢看美女?”
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有点意外你会这么直接跟我讨论男人。”
小火车慢吞吞开过眼前,她伸手取了两小碟义大利面,两份焗烤,各推一份给他。“因为身边刚好是你,而且男人看男人的标准,与女人看男人的标准肯定不一样,听听你的说法也不错。”
“听我的说法?万一我说他很丑呢?”他起身离座,走至酱料区。
“没关系啊,每个人审美观又不同。”章孟藜跟上,取了小碟,调了点豆瓣酱与素沙茶。“不过我真觉得他不只漂亮,皮肤也白。他过来点餐时,我发现他肤质很好,最漂亮的是他的手,又长又纤白。”
他侧眼看她。“你看人一向都把人看得那么仔细吗?”他笑得有点坏。“我觉得,你或许可以考法医。”解剖看尸,够她仔细看了。
“我只是因为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她学着不理会他的揶揄,端着酱料碟随他后头回座。见他依然穿着西服,不禁开口问:“周检,你不热吗?”
他微愣,道:“今天很冷。”
冷?是冷啊,但那是外面,室内温度不低,加上一锅锅的锅面有热气腾升,哪里冷?她瞧瞧他,举筷拌着沾酱。
察觉她视线,周师颐微偏着脸。“我脸上有什么?”
她摇首。“只是现在才发现周检长得也很好看,斯文挺拔,不过你的帅属于比较男性,刚刚那个应该是老板的男人,是属于阴柔美。”
他睐她一眼。“我以为我只是优秀而已,被你这么一说,倒有些受宠若惊。”举筷,吃起那一小碟义大利面。
章孟藜愣一下。“周检,原来你是这么小气的人啊,一直提这事。”想了想,又说:“我知道那时候我反应有点大,对不起。”
他只是无声笑。其实他也只是开个玩笑,根本没将她的话往心里放。
“不好意思,帮您送上汤底,这是南瓜锅。”方才那名年轻女子端着一小锅汤底靠近,搁上章孟藜面前的电磁炉。
“牛奶锅是先生的对吗?”年轻女子身后跟着另一名妆容精致的女子。
章孟藜觑见那张漂亮的脸蛋,微张大嘴。这家店是怎么了?男的帅便罢,女的也这么美?电脑精挑细选的?
周师颐微侧身,让对方上汤底;她为他扭开电源,笑得甜美。“请慢用。”
转身时,女子解开腰上围裙,递给较年轻的那位。“小葳,帮我拿进去。”
“雅琦姐,你要出去?”年轻女子接过围裙。
“对啊,最后点餐时间到了,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有你帮忙就可以。”
“可是……”
“可是什么?”温雅琦抬手,摸摸年轻女子头顶,凑近脸,几乎要贴上年轻女子的嘴唇,姿态亲腻。“可爱的小葳,你舍不得我啊?”
“我、我——”话未竟,男人从里头走出。
“你要出去?”温仲尧温声问。
温雅琦收回手,看着他。“嗯。”
“不留下来帮忙打烊吗?”他只站在走道上看她。
“有小葳在嘛,而且这时间也不会有客人上门了。”
“老让小葳帮忙打烊也不好,你不能留下来吗?”
章孟藜一面吃,一边抬首看着面前好看的男人,心里有各种猜想。站在她身后说话的美女是面前男人的老婆吗?是老婆不想工作,老公在劝说吗?还是……
“我和人家约好了嘛。”
“又是跟那个李文山?”
“当然啊,不然还有谁?”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晚约你?不能早一点吗?”
“哥,他工作很忙的。”
哥?章孟藜讶然回首,看着女人漂亮的五官。原来是兄妹,难怪都长得这么漂亮,所以,这店是他们合开的?
温雅琦发觉了她的凝视,低眸对着章孟藜微微一笑。“小姐对于我们的餐点还习惯吗?”
章孟藜愣了几秒,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烫着,她点头,说:“好吃。”
转首继续用餐时,发现上司正盯着她瞧。“怎么了吗?”
周师颐淡摇首。“你脸好红。”
“真的吗?”她放下筷子,双手贴着自个儿还热热的脸颊。
“真的。”真被老板迷倒了?他睐她一眼。“看到帅哥这么高兴?”
她摸摸脸,靠近他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是帅哥,是我后面那个女生长得好漂亮。刚刚她对我笑时,我心跳突然变得好快。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生电到。”她笑着说完,低首吃菜。
被女生电到?周师颐看她一眼。这只小菜鸟原来还有花痴性格?
“我不会不让你去约会,只是你记得要早点回来。”温仲尧站在里头说。
“放心,我会注意安全啦。”
“我知道你会注意,我担心的是别人不会注意。”温仲尧口气有些无奈。“今天登山步道那里才发生命案,约会别往山上走。”
男人提了那起命案,章孟藜不禁抬首瞄了他一眼。
“我知道,先走了。”朝门口移动,温雅琦摸摸口袋,又踅回。“哥,机车钥匙我好像放中间那个抽屉。”
拉开抽屉,温仲尧翻到她的钥匙;她横过U形长桌,接过钥匙。低眼,见用餐女子又盯着她瞧,她笑了笑,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章孟藜愣一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只是觉得你很漂亮。”
温雅琦看着她好几秒,忽然笑开,唇边有和男人几乎一样位置的酒窝,她伸手滑过章孟藜的脸颊,神情温柔。“你真可爱。不过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打你折哦!”她眨了下眼,抓着钥匙转身离去。
手心贴上被女子轻轻滑过的地方,章孟藜微微皱起眉,像被什么困扰了。
周师颐见她捧着脸发怔,好笑地问:“喂,被电晕了?”
她回神,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低问:“周检,美女身上是不是都那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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