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将》(来自地府的你3)作者:苏打
本帖最后由 叶子 于 2014-11-30 20:41 编辑书 名:巡将
系 列:来自地府的你之三
作 者:苏打
出版日期:2014年8月15日
【内容简介】
她好像睡了好久,久到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分
唯一知道的,只有她喉头如万针齐刺般疼痛……
奇妙的是,她对于自己似乎遗忘了一切并不担心害怕
反而气定神闲整理接收到的资讯,以了解现下的状况
更可以随心所欲地隐藏自己的形迹、融入环境里
仿佛这是她前生便知、熟之又熟的技巧……
原来,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在亡父百日之内出嫁
嫁的男人在京城内恶名昭彰、恶形恶状、人人都喊打
而她就在大喜之日、洞房花烛之时,自缢明志!
说实话,这些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倒是这个人人说他名声败坏、粗鲁无耻的男人
她看到的却是他可爱直率、细心体贴的一面──
她喜欢他老光着身子睡觉,喜欢他起床气特别大
喜欢他从不介意会被她弄得如何狼狈
更喜欢他抱着她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可为什么
他连让她说出“喜欢”两个字的机会都不愿给?
链接:http://www.yqtxt.net/thread-41256-1-1.html 本帖最后由 叶子 于 2014-8-7 19:5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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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阴吏宿舍
光沉沉、气森森,被褥齐整排放,一间干净、幽冷得似是没有主人的睡房。
寅卯之际,一个小小身影蓦地出现在睡房中。
“四四二七。”来人出声唤道,语气颇为威严,嗓音却稚嫩得离奇,令人闻之莫名有些毛骨耸然。
无人回应。
“四四二七?”来人再次唤道,稚嫩的嗓音中多了分深沉阙疑。
依旧无人回应。
“四四二七!”
“我在,判官大人。”
在小判官愈发威吓、慑人的嗓音下,终于,一个清清冷冷、飘飘忽忽的回应,由怒目横眉,可表情怎么看怎么像要不到糖孩童般的小判官斜前方传来。
“四四二七号巡将?”终于得到答覆后,小判官眉头一皱,举起判官笔直接在手中生死簿、编号第四四二七号上画了个红圈,并快速写上“巡将”二字。
“是。”
待最后一笔结束,小判官抬眼往声音来源处寻找声音的主人,却半天没瞧见个影儿,许久后才总算在斜前方床柱的暗影处,看到一个与柱影化为一体,不仔细找根本就找不着的身影。
“我说你们这帮巡将,不上工时,能不能把藏身成性跟闷不吭声这种职业病改改?谁有空成天跟你们玩躲猫猫!”这些日子不断秘密加班的小判官,忍住心底那股想丢判官笔的焦躁瞪眼说道。
莫怪小判官焦躁了,因为虽早习惯地府这群阴吏的阴风阵阵、阴气森森,但好歹其他阴吏还算正大光明的鬼影幢幢,就这群专门在阳间暗中监察善恶、追缉逃鬼的巡将,连见个自己人都这样藏身成性、鬼鬼祟祟,好像不这么做有辱他们的专业似的!
此外,这家伙明明参加了“地府员工自救会”,更报名了“活回阳间谈恋爱”活动,却屡次在签收极密文件后缺席会议,让他不禁心生警觉,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个想暗中将大伙儿密谋已久的计画泄露给阎王知道的爪耙子,因此才会在百忙之中特地前来一探究竟。
要知道,在这个由没有半点劳资法概念的阎爷掌管的地府里,不仅上班打卡制、下班责任制,加班没补休不说,更连加班、误餐费都不给,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早让众多阴吏感觉自己是活在一种看不到明日阳光,甚至连鬼都过得比他们有希望的悲惨世界中。
正因为此,忍无可忍的大伙儿才会秘密自组“地府员工自救会”,打算趁阴历七月,也就是阴吏们一年里唯一拥有的可怜假期,更是向来“荡森”的阎王大人出门豪华旅游之时,来个集体大叛逃!
若这机密提早曝光,被阎爷得知,后果绝对不堪设想,所以对于此人,他不得不谨慎以对,格外严厉审视。
“抱歉。”
明白小判官的不耐与疑虑,巡将缓缓由柱影中走出,但他走出跟没走出其实根本没两样,因为他还是全副武装,一身全黑轻盔甲、黑手套、黑面具地站在屋角阴暗处。
“咦,你是女巡将?”
望着生死簿上所记载,这名巡将在阳间只生活过短短十年,十年里还几乎全躺在病床上,显而易见根本对如何在阳间生活没啥概念,人情世故也绝不可能懂得多少,小判官不禁更加怀疑此人入会的动机;但仔细盯着黑衣巡将半晌后,他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一扬眉,“把面具脱下我瞧瞧。”
“……是。”微微愣了愣,又挣扎了半晌,女巡将最终还是认命地将面具摘下,露出了她那张惨白、阴森,却清秀绝伦的冷冷小脸。
望着这名在地府以工作认真、乖巧、寡言闻名,且备受阴官、巡将兄弟们宠爱的巡将小师妹,小判官先前的疑虑立即化为乌有,因为他知道这丫头是绝不可能出卖师父、师兄去当爪耙子的,而先前的会议之所以缺席,想必是替那群同样报了名而去参加会议的师兄代班了。
想至此,他不免微微好奇的和声问道:“丫头,你已在地府执勤七百六十八年,不仅不曾逃半次班、旷半次职、请半次假,更常主动加班,考绩一直以来全是特优,这样的你,为何会想加入这个事后一定会遭到咱们阎爷老板大力清算的地府地下员工自救会,更报名这项‘活回阳间谈恋爱’活动?”
“最近……师父跟师兄们常说,我对阳间因情感而生起的事由敏感度不足,预判性也不够好,在工作上给他们带来许多困扰,所以……我才想藉这次机会到阳间好好修练,希望以后不会再给师父跟师兄们带来麻烦,加重他们的工作量……”静默了许久后,女巡将低垂下头呐呐说道。
听到女巡将这番话,小判官霎时明白了她师父及师兄们的心思,但对那群别扭又不会说话的笨蛋,他还是忍不住先在心里痛骂上八百遍解忿──
她哪需要修练啊?根本是她师父及师兄们心疼她十岁不到便入了地府当差,从不曾体会过当人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更不懂人世间的爱恋为何,才会用这个烂说词来逼她放大假!
“我明白了。来,这拿好,明晚亥时到第十六层地狱右侧那块血池里,参加最后一梯次的行前说明会。然后,这是我给你量身订制的完美躯体,有意见可以提,但别像你那帮笨蛋师兄一样,一个个口里只会拚命嚷嚷着要更高、更富、更帅、更活龙。”
“谢谢判官大人。”接过通知书,女巡将望也没望上头的“完美躯体”一眼,只是后退了一步低声问道,“敢问大人,我这一去……大约几载后才能回来工作?”
“七十。”
想不到都这时候了,这丫头还满心牵挂着工作,小判官毫不客气的大笔一挥,给了个比她所有师兄都高的最优数值,然后打算一收工立刻跟月老通个讯,让他好生照顾着她。
听到小判官的回答,女巡将有些淡淡的哀愁,因为竟整整七十年都不能从事她最爱的巡将工作,也看不到师父跟师兄们……但没关系,为了能帮上师父跟师兄们的忙,不给他们扯后腿,她一定会好好努力、好好修练的……
☆☆☆ ☆☆☆ ☆☆☆
阳世 定京城
痛、热。
痛,好痛,只不过吞口口水,喉头便痛得犹如万针齐刺;热,好热,明明连动都没动一下,全身却热得如同火灼。
恍恍惚惚中,她听得一个压低着嗓音的年轻女子叹息声响起。
“徐婶,这事儿发生还不到半个月,可外头已传得是沸沸扬扬,每回我前脚才刚出大门,就听到有人在那儿东探西问、颠倒是非的,弄得我连铺子都不想去了。”
而后,一个中年女子的凉凉低语声跟着响起,“想说就让他们说呗,反正压根没人想知道事实真相,你又何必跟他们多费唇舌,自找罪受?要我说啊,你不如索性跟着东加点油、西添些醋,南扇点风、北烧个火,让这事儿更引人入胜些。”
这人……约莫就是那年轻女子口中的“徐婶”吧。
“这不好吧?会败坏小相公名声的……”
“小娟,你什么时候产生咱家小相公还有名声可败的幻觉了?”
哦,原来年轻女子名唤小娟。
“咦,我刚说啥了?”
“你居然耽心起小相公的名声来了。”
徐婶说得没错,她方才也听到了。
“唉,看样子我真是累了,要不脑子怎会胡涂成这样。等夫人醒来后,我一定得大睡个七天七夜才行。”
“我劝你要休息最好现在就去,否则真等夫人醒来,她不继续闹腾个几天才有鬼呢。”
这两人的对话还真是有趣呢。
“这倒是……那我先去隔壁屋里打个盹儿。徐婶、李叔,这里暂时麻烦你们了。”
果然,她的感觉没错,这屋里确实不只两人,所以现在在替她把脉的那名男子,大概就是小娟口里的“李叔”了。
“且慢,小娟,你打盹前先去知会小相公一声,说夫人今日脉象与气息已平稳许多,约莫这两日会醒。”
嗯,这位中年大叔“李叔”说起话来还挺温文儒雅的呢。
“李叔,你也累啦?大相公前夜染了急性风寒,小相公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去,现在哪可能会在府里呢!”
小娟说的真对,李叔的嗓音听起来就是有些疲惫。
“啊,是这样没错,瞧李叔这脑子……那就先别告诉小相公了,毕竟夫人既然快醒了,就应无大碍,此刻自然先让小相公安心照看大相公为要事。”
李叔,你脑子没问题,只是累了。
“嗯,那我就先去休息了,一个时辰后别忘了唤醒我。”
当小娟的话语声落下,耳畔又传来一声轻之又轻的关门声时,早已幽幽苏醒的榻上女子,一时间意识竟有些混沌,因为她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静静思量了半晌,她决定悄悄微睁双眸,先打量一下四周环境,看看是否能让她摆脱这阵亦幻亦真的诡异恍惚感,但不知为何,她的眼皮重得如同被巨石压住,怎么也不动一下,尝试许久,眼前才终于微微出现一小道光缝。
尽管周身沉重如铁、火热难耐,喉间更是没来由地剧烈疼痛,古怪的是,她发现自己的意识其实很清晰,清晰得在尚无法视物时,便由床旁对话判断出方才屋内一男二女的大致身分──
那名轻轻并熟练查探她脉象、掀她眼皮,且在发现她已苏醒后便迅速将手中五根银针齐下、针无虚发的中年男子“李叔”,是名大夫,还是名医术不错的大夫。那名语气戏谑,但此刻小心翼翼又驾轻就熟地替她将脸上长发拢开,将她颈处掉落绷带扎拉好的中年妇人“徐婶”,应是内房嬷嬷。而不知夜以继日照顾她多久,如今终于得了空去小憩的“小娟”,虽表面看似内房丫头,但由她行走时几乎没有声音的脚步与矫健俐落的身手看来,应身怀武功。
此外,虽只模糊看到一些景物,但由这屋内装饰华美的家俱、身下异常柔软的床榻,以及身上盖被的轻暖度看来,这府邸绝非寻常人家。至于这三名家仆口中那位没名声可败的“小相公”,毫无疑问是他们的主子,而那名受风寒的“大相公”,肯定对所有人的重要性,远高过她这名被称为“夫人”,却不知究竟是谁的夫人,又因胡闹了什么以至如今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之人。
不过,纵使稍稍领略一些事,也了解这三名家仆聊天归聊天,但照顾起她来却相当尽心,可她还是很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何躺在这里、小相公是谁、这三人是谁,而她……又是谁。
为何明明意识清晰,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何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陌生,而被人注视着的感觉,更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还在梦中吗……
“夫人,您现在肯定觉得周身不适且四肢瘫软,但此不得已之下下策,全是为了保全您的个人安危,所以请您稍稍忍耐些,待您心绪与脉象稳定后,在下定会为您……咦?”发现榻上女子微微睁开双眸,李叔连忙缓声说道,但话才说到一半便断在空中。
“老李,怎么了?”见此状,徐婶有些忧心地将李叔拉到屋角悄声问道。
“夫人体内寒气虽未褪,脉象却异常平稳,平稳得简直不可思议。”李叔同样压低声嗓答道。
“没探错?”
“自然。”
“这不寻常啊……”
“一点也没错,看样子夫人若不是哀莫大于心死,便是死意甚坚……这事儿我们解决不了,为今之计还是先让她继续睡上一阵,待小相公回来再作打算。”
“如今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哀莫大于心死,死意甚坚?
她虽不清楚为何心绪、脉象平稳反倒是件不寻常的事,但她却知晓了方才徐婶口中为何会出现“胡闹”二字,更明白自己喉头那阵剧痛因何而来──
她因某事轻生寻短了。
难怪这三人会像软禁一样的死盯着她,更在发现她醒来后立即下针让她彻底无法动弹。不过,寻短不是件小事呢,究竟是什么样的事,竟会让人不惜以死相抗?
尽管自己如今躺在这里的真相令人有些震惊,可古怪的是,明明喉头痛意那样真实,更极可能因轻生后遗症而丧失所有记忆,此刻她却一点也没有遗忘了一切该有的恐慌与无助,反倒像个旁观者似的,好奇着“自己”寻短的原由,好奇着“小相公”的名声究竟败坏到哪般田地,更好奇着所有的前因后果、是非对错,还有……
只可惜,未待她将心底好奇一一列举,在一根金针扎入肌肤的微痛感中,她的眼皮又再次缓缓阖上,脑子陷入一片虚空。
就这样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幻海中沉沉浮浮了多少回,但她却知晓,无论她躺了多久,照顾她的始终只有徐婶三人,而这期间,尽管喉间疼痛已缓缓褪去,体力也慢慢恢复,但那名能下定夺的“小相公”,始终未曾回过府。
“麻烦告诉……小相公,我要……见他。”
这夜,趁着徐婶为自己喂药的短暂清醒时分,她开口了,尽管那喑哑的嗓音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不得不开这个口,因为虽当个只会呼吸的肉块着实乏味,但若这三名尽责、忠心的家仆再不休息,她惟恐在她这肉块萎缩前,他们便已先体力透支而亡。
“这……是的,夫人。”听到她的话,疲惫的徐婶愣了愣,倏地望向李叔,待李叔沉吟了半晌终于点头,才连忙回答。
只不过这个“是的”,又让她躺了两天两夜。
待第三日入夜时分,当她发现自己四肢虽虚软,却已经能自如活动,而李叔三人更一齐退至门外后,她便明白,小相公到来了。
在微微松了一口气又莫名的忐忑中,她试着撑起身子想坐起,但她刚支起身,一个充满怒气的重重脚步声,与房门被推开的声响蓦地响起!
听到这声音,她第一个反应便是身一扭、手一伸,然后在拉起床被时忽然一愣,诧异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古怪的举动。
这种下意识想藏身、不想被人望见的反应,究竟是肇因于她心底深处对来人的沉沉恐惧,抑或是被她遗忘了的自己生性如此?
在榻上女子不动声色思考之时,“小相公”相起云已沉着一张脸走入房内──他的脚步有一瞬的暂止,因为房内竟无人。
但他没有离去,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眯起眼迅速四处搜寻了一下,最后便大步走至床前,手一伸──
他发现,屋内并非无人,而是这人竟巧妙利用她身上的发色、肤色、服色,让自己的身形与床榻上枕头、被褥的花色,以及床柱阴影完美融为一体。
当覆在身上的床被被掀开,榻上女子在感觉到一股凌厉冰冷视线的同时,也听到了比寻常男子更为低沉、醇厚,听似平静,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的嗓音──
“辛追雪,若你当真需要,老子绝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让你这回可以死得比上回更彻底且痛快!”
原来她叫辛追雪。
不过,由她自缢获救后,便一直挥霍着上好药材,更命三名忠仆夜以继日照看她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没什么说服力。
尽管相起云的话语威吓意味极浓,但辛追雪压根没放心上,只是微微一抬眼,好奇地望向那张黝黑、阳刚、面无表情、眼底黑晕浓重得骇人,更一脸胡碴的纯男子脸庞,然后发现,他那双冷冽还布满血丝的眼眸,此刻也正居高临下地冷望着她。
“我并不打算……在你面前……闷死自己,更不打算再寻短。”
与相起云对视半晌后,辛追雪便明白他误会了,更由他眼底重重的疲惫,以及身上皱成一团的衣裳,判断出大相公的病情并不乐观,因此尽管开口说话时喉头依然存在痛意,她仍努力长话短说,“请让李叔三人各自休息……让我可以下床走动。”
“你认为老子会相信你这个在与老子大婚当夜自缢之人的这番鬼说词?”瞪着辛追雪,相起云微微眯起眼,嗓音益发低沉、冷冽。
“你会相信的。因为我连自己上回为何寻短的原由都不知晓,这样的我,有何理由再度寻短?”
尽管诧异着自己寻短的时机与动机,先前也多次思量过是否要道出自己失忆的事实,但不知为何,辛追雪隐隐感觉,若要得到这名表面莽戾,实则作风果断、有定见的男子信赖,实话实说方为上策。
她连自己上回为何寻短的原由都不知晓?
听到辛追雪的话,相起云眉头一皱,闇黑眼眸不断变幻着神色,更仔细望着她那张精雕细琢的白晰绝美容颜,以及那双虽冰冷,但怎么看都不属于那名高傲女子的清澈双眸。
他知道的“她”,自视甚高、傲气十足,不仅从不正眼看他,更连话都懒得同他说半句,若非迫于无奈,绝不可能上他的花轿。
这样的人,失忆?
是事实,抑或是一场风雨欲来的阴谋铺陈?
紧紧盯着辛追雪自伤未愈的颈项,相起云脑中急速转动着,但未及他开口再试探虚实,便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急唤。
“小相公,大相公府的总管派人来报,要您赶紧过去一趟!”
“知道了。”
简短向外应了声,相起云起身便走,但走至房门前时他又停下了脚步。
“婆娘,在老子回来前,你最好给老子活得好好的,否则老子就算追到地狱去,也一定会让你彻底明白何谓生死绝望!”
人走了,但那高大背影留下的骇人戾气,却令辛追雪不寒而栗。
纵使他先前的话语威吓大于实际,但她明白,这句话,他绝对说到做到。
☆☆☆ ☆☆☆ ☆☆☆
静静由夜风吹拂的黑暗花廊前走过,风中虽仍有一丝暑气,但相比白日难耐的酷热,这样的淡淡清凉,已令辛追雪觉得自己的脑子终于不再像融成一滩的黏腻糖水,而得以运转自如。
半个月前那日,相起云话虽说得狠绝,但令人诧异的是,她确实有了人身自由──纵使她完全相信这只是表面,因为她不管走到哪儿,都有种被暗中盯视之感,尽管她也搞不懂为什么这盯视有一阵没一阵的。
好吧,至少是个好的开始,毕竟有在大婚当夜自缢这种前例,即便她号称失了忆,但严防她再犯的措施总是不可少的。
说来也怪,跟寻常人不同,比起白日,她更喜爱黑夜。白日时她总觉得头昏昏、脑沉沉,睡意浓重得不得了,但夜里,不仅空气清凉,四周漆黑的一片总会莫名让她感到心安,更不必耽心有人会盯着她,所以她自然而然便养成了昼睡夜醒的习惯。
虽丝毫想不起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才几天,她便发现自己喜欢黑夜,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被人盯着,而最不喜欢的,便是无所事事。
刚能下床的头几天,为了排遣那股满满的无所事事空虚感,她尝试过女红,但扎了手;也尝试过磨墨,但磨满了一桶也不知道做啥;更尝试过撒一地豆子,然后再一颗颗捡起;还……
最后她发现,无论做什么,她的心底还是一片虚无。
为了别让自己成为只会呼吸与走路的肉块,她向小娟要了份府里及定京城地图,仔细研究过后,鼓起勇气走出房门,由小相公府内府开始探索,其次是外府,然后发现,确实有趣多了。
“妈呀,鬼啊、有鬼啊!”
这夜,当辛追雪向右一拐,走入花廊后方小径时,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杯碗落地与骇人嚎叫声,让原本宁静、黑暗的府邸更显诡谲。
又有人见鬼了?
默默停下脚步,一身黑衣、黑面纱、连帽黑斗篷的辛追雪转头向后张望了半晌,却什么也没瞧见,耸了耸肩后,她继续向前走去。
怪了,这阵子她夜夜在府里游来走去,半个鬼影也没见过,怎么这帮仆役三天两头就说瞧见鬼,是八字太轻,还是疑心生暗鬼?
老实说,她还真想瞧瞧鬼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样骇人呢?只可惜至今无缘得见。
由小相公府仆役专用的侧门走出后,辛追雪继续在黑暗的巷弄中行进,今夜,她的目标是辛大将军府──她出生、成长的所在。她相信,弄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何自缢,甚或因此想起些什么,应能让她由活动呼吸肉块向人的方向更前进一些。
会下这个决定,是因为小相公府里还真没什么好逛的。内府里除了那夜急匆匆回来一趟便不见人影的相起云外,便只有李叔三人。外府虽有仆役,却经常都是生面孔,而据她暗地观察与聆听,发现之所以很少有人能在小相公府里工作超过三个月,自因它的主人是无名声可败的“鬼见愁”相起云,更因这栋最近益发多人活见鬼,而完全不辜负它“鬼狱”称号的鬼宅。
据说,“鬼狱”主人曾有过三妻四妾,但全不得善终──第一名正妻嫁入后,不到半年,便因难产导致母子双亡。第二名正妻嫁入后,则于大婚期间突然暴毙。第三名正妻,便是在老父死后,循民间习俗于百日内嫁入,却在大婚之夜上吊自缢的“她”。
至于那四名侍妾,有色艺双绝的名妓,也有好人家出身的小家碧玉,但传说自入了小相公府的门后,便全数被相起云凌辱、玩弄并虐杀至死,连尸首都无人得见。
会知晓这些,并不是她有天眼、天耳通,而是她在无聊之余,阅览京城出版的〈小报〉与〈闻报〉两份隔日报得知的。
与朝中发行的〈朝报〉不同,〈小报〉与〈闻报〉是以报导宫廷秘史、名人八卦为主的民间小报,两报消息均极为灵通,经常朝中人事异动未出,两报便争先报导,竞争意味相当浓厚。
据闻此二报出刊时间一到,京城里是万人空巷。〈小报〉的最大卖点,是小相公相起云的残暴闻见录,而〈闻报〉的最大卖点,则是相起云的兄长──大相公相初云的诗文。
一开始,她着实有些纳闷为何“诗文”竟能成为卖点,但多看几份报、多听点仆役对话,她便明白了──大相公相初云虽体弱多病,却相貌出众、风度翩翩,十五岁便高中状元,之后更步步高升,现龄才二十有八,便居二品翰林高位。
除此之外,他的文采更是惊天地、泣鬼神,是文坛公认的领袖不说,连太后都是他的头号拥护者,经常邀他入宫对诗饮茶,更不时赏予各项奇珍异宝,与未曾参加过任何科考,仅靠兄长关系便被提升为京畿路副提点刑狱司,官居五品,现年二十三岁的相起云──〈小报〉中那位恶贯满盈、戾气沉沉、荒淫无度、杀人如麻,变态成性、豪取强夺──的不良性子与不良名声有天壤之别。
虽说民间报导夸张在所难免,不过两报之中,她个人较偏好〈小报〉。此报虽不知为何似与相起云有仇,对他的挞伐完全不留余地,但主笔对朝中人事异动与政策方向不仅预测神准,更因它的出刊日较〈闻报〉晚一天,经常以异常精准却讥讽的文字,与经过严密查证后的事实,纠正前一日〈闻报〉的错误、偏颇报导,看了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是这里吧……”
在以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具有与景物融为一体、几乎不被人察觉的奇特行动能力下,辛追雪来到了“她”的家。
静静站在石狮暗影中,她将篷帽稍稍拉高,抬头望着那已然斑驳的“辛大将军府”五字匾额。
很陌生,真的很陌生,陌生得如同她第一回来到这里。
但由府邸的广阔占地看来,这如今几乎无人路过、藤蔓丛生的辛府,应也曾经风光过,也曾荣耀过,只是在老主人年迈痴傻、失势后便开始凋零,更在老主人逝去、无男丁承继家业的状况下荒芜。
独生女儿的出阁,是不是这老主人最后的一个心愿?
这独生女儿,又是否不忍违背老爹爹遗愿,才会在依言下嫁后,再选择去与老爹爹为伴?
由于大门深锁,因此辛追雪边冥思边绕着边墙默默走着,想找寻一个可进入之处。当绕到南门,终于发现一个无人看顾、又无上锁的小门,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向内走去,在月光下东走走、西看看,最后依着一般府邸的格局,来到内府里一间建筑式样极为典雅、华美的房内。
这应该就是“她”的睡房吧。
就着月色,辛追雪望着屋内蒙尘的大铜镜,望着堆放在地下一箱箱上了锁却又被撬开的衣箱,望着原本应放满各式小珍宝、如今空无一物的珍宝阁,以及散落了一地的床纱。
真是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的最好写照。
静静站在那许久无人睡过的桧木床床柱阴影里,辛追雪努力想记起些什么,但依旧只是枉然,反倒她心底不断升起不解,不解为何相起云宁可任它残败至此,也不出售这栋宅邸,毕竟依〈小报〉上他豪赌成性、挥金如土的描述,再加上小相公府里老老旧旧的破败模样,这栋宅子早该易主了不是?
正当辛追雪垂首思考时,突然发现脚下所踏石板似乎有些异样,她好奇蹲下身去,随手捡来一个小铜柄来回轻敲,发现确实有一处回声较空闷之时,她又研究了半晌,才终于搬开了正确的石板,发现里头藏有几本字体娟秀的手写册子。
这应是“她”写、“她”藏的没错。将本子藏得这样隐密,里头记载着的约莫是“她”不想让人知晓的私密之事,所以若她拿走它,应该算是物归原主,而不是侵占……吧?
想藉由这几本册子来了解“自己”的辛追雪,才刚将册子拿至怀中,却蓦地听得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低语声与踏叶声。
居然会有人来?!
虽不知为何有人会大半夜来这间破败宅子,更不知晓自己干嘛躲,但一听到那阵脚步声,辛追雪还是下意识盖回斗篷帽,抱起册子,将石板移回原处,巧妙藏身至有半幕破窗帘的柱影与墙影交界处,并小心控制住呼吸。
果然,不到半炷香时间,一抹小小的亮光与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女声便出现在屋里。
“这就是辛小姐的睡房,东西就在这里。”
而后,是一个音调平板得无任何起伏的男声,“你确定辛小姐当真有我老板想要的那种翠碧石?”
辛追雪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一对在屋内走动的男女,一边悄悄在脑中记下他们的特征,一边专心聆听他们的对话,然后发现自己做起这样的事竟一点也不慌乱,还挺驾轻就熟、有条不紊的。
“当然!我伺候小姐那么多年了,虽然小姐从不在人前将它拿出来,但有一回我在夜里经过时,碰巧就见着她手里拿着那块翠碧石静静望着……你等等,我找找,我记得上回最后她是放在这附近的……”
原来这女子是来发财的,难怪要趁夜深人静时偷偷摸摸的来了。但盗取旧主子的珍爱之物可不是件正确的事呢。
“她会不会出阁时带走了?”当女子蹲下身在桧木床旁东摸摸、西找找时,那名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鹰勾鼻男子盯着她的背影问道。
“不可能。她出阁时我一直在她身旁,嫁衣也是我帮她换上的,根本没机会藏身上,更别提拿走……对了,若真找着了,你老板真会给我说好的五百金?”
“自然。”鹰勾鼻男子先是这么回答,然后突然一伸腿,将床下的一个小包袱踢出,“这是什么?”
“哦,几件破衣服罢了。”女子回身望了望,有些不自在的忙又转过身去。
“这里头本该有首饰的吧?”
女子的不自在引起了辛追雪的好奇,所以她仔细望着那个被踢开的小包袱,发现里头确实只有几件衣服。但当听到男子说“首饰”二字时,她脑中突然产生出一种怪异联想。
大婚之日的“她”该不会原本想逃婚,只是没找到机会吧?
而鹰勾鼻男子之所以这样问,是早知晓“她”会逃婚,所以定会带点盘缠,还是只是随口说说?
“没、没有,真没有,真就几件破衣裳……啊,我找到了,在这里,是这个没错吧?”
“我瞧瞧。”听到女子说找到东西,鹰勾鼻男子的嗓音依旧平淡,却微微有些波动,尽管这波动相当小,辛追雪却听了出来。
“这东西真有这么值钱?我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定情物罢了。”把东西交到鹰勾鼻男子手中后,女子又问。
“定情物?”
鹰勾鼻男子虽听着像随口问道,可是辛追雪却发现四周的空气突然一下子古怪地凝结了!
“是啊,辛小姐当初拿着它的时候,脸上笑得好甜美又好温柔,若不是钟情之人送的定情物,我家那高傲的小姐哪可能笑啊!”深怕男子不相信自己的话,女子连忙补充。
“是这个没错,跟我去拿钱吧。”
“那我们快离开这儿吧,我已经订好了一套首饰,跟人约好明儿个晌午去拿呢……”
听到女子的话,男子没有再多言,与女子一道出了房门。
随着他们愈走愈远,辛追雪却发现自己有些不太对劲!
自那名丫头说出“定情物”三字后,她便由脚底开始产生一股恶寒,而后,她的头,缓缓由太阳穴开始发痛,并且愈痛愈剧烈、愈痛愈迅猛,痛到整个头像要炸开似的,痛得她几乎连路都走不了,更痛得她视线整个模糊。
怎么了?为何她的头这样痛……
不只有头痛,在同时,她的全身也开始莫名剧烈抖颤、冷汗直流,她的衣衫几乎全被汗湿,胃部更是不明其由地不断涌出一股酸液。
虽几乎走不动了,辛追雪还是踉踉跄跄地走出辛府。她想快些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空气已整个凝结扭曲的恶寒之处!
不能倒在路上,会被人发现,而她,绝不能被人发现……
在脑中那股不知究竟从何而起、为何而生的紧迫警觉声中,辛追雪扶着墙不断跌走着。
她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昏死在路上时,突然,她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无人马车,而马车棚上有一个模模糊糊,她却难得熟悉的印记。
完全没有任何考虑,辛追雪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缩在马车暗黑一角,用双臂将依然不停颤抖的自己紧紧抱住……
这辆行驶在路上会令人纷纷走避的马车,确实属于相起云。当他由大相公府后门走出,上了马车驾驶座时,虽什么也没看到,但他就是觉得马车上不只他一人,而且那个他尚未看清的“人”还诡异的呼吸急促、牙关打战。
相起云回头定睛在黑暗中寻找,不多时,他便在黑暗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
这世间会这样藏身,一出现便让四周温度陡然下降,并且还缺心眼到敢上他马车的人,他只知道一个──
“婆娘,给老子滚下车去,否则老子立刻在车里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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