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爷》(来自地府的你1)作者:乔宁
本帖最后由 叶子 于 2015-8-9 22:22 编辑书 名:阎爷
系 列:来自地府的你之一
作 者:乔宁
出版日期:2014年8月8日
【内容简介】
他是镇守在孤寒地狱的修罗鬼将
日复一日的杀戮早让他麻木不仁
身上强烈的煞气更是连阴差鬼吏都不敢近他的身
只有她,从来不畏惧他的阴沉冷淡
总是带着像她一般无瑕的白莲施施而来
和他说话、与他为伴、为他在滚沸的血池里种下莲花
甚至给他取名为“烨”,意为冥界狱火的渡世莲华……
本来他是无血无泪无欲无求的无名修罗
因为她,他有了名字,有了七情六欲,有了念想──
为了能拥有那个有着秀美娇容的白衫女孩
他从冥界直上西方极乐净土,向佛祖求得一株“岁凋”
佛祖允诺,若他能以思念日日喂养那名为岁凋的花儿
当岁凋花开之时,他与她便能圆满
只是他没想到,当他等候了千年,终能与她聚首
却是她手持利刃,一刀刺进他胸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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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在这座忘却了岁月的炼狱里,上自冥间各殿阎罗,下至鬼卒鬼将,镇日重复着审判与缉拿鬼犯的工作,从无止歇的一日。
直至人间七月,冥界所有审判暂止,所有人得以休歇。
炼狱之酷热教人难耐,如今阳世不宁,冥间挤满了待罚的鬼犯,各殿地狱已不堪负荷,即便适逢冥间休歇之期,仍有无数案子待审。
眼下虽然正值七月休,各殿地狱之中,孤寒地狱到底是一个例外。
这里多是囚着罪大恶极的鬼犯,且多是道行极深的妖鬼魔物,若无煞气镇压,怕是那一汪汪血池,蛟龙髓骨制成的鬼牢也关不住它们。
是以,孤寒地狱终年无休止。
然而,就在阎王不堪过度劳神,离开冥间不知去向之后,底下的鬼吏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 ☆☆☆ ☆☆☆
孤寒地狱
燠热难耐的冥界中,唯有此处终年被冰冽酷寒包围着,一景一物俱是蒙上一层冰霜,地狱四周却仍旧是滚沸的血池,炎热与冰寒同时并存,即便是阴差也难以承受。
“爷儿,这是今日审讯的鬼犯名册──”无常捧着一叠黑皮册子走进黑色塔楼的书房,却在抬脸看清的那一刻,赫然愣下。
男子背身而立,直挺挺的站在长案之后,一身竖领窄袖黑绸长衫,腰间缠绕着由蛟龙鳞片串起的玉带。
他手里端着一只缺了个角的漆碗,碗里仍有剩余一半的汤药,冉冉冒起白烟,气味足以迷魂。
“阎爷,那不是孟婆的迷魂汤……爷儿打算上人间?”无常惊问。
冥界虽休,可唯独孤寒地狱的审讯却是不能停的,那些穷凶恶极的鬼囚想方设法欲逃离,若是不快些接受审讯,早早受罚,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再说,若是少了阎爷的修罗煞气镇住那些妖魔,孤寒地狱会出什么事,当真没人敢说……
被尊唤为阎爷的男子转过身,露出那张妖魅的脸庞,及那双如凝结千年寒冰的银蓝色眸子。
“‘岁凋’即将开花,我必须去见她。”烨淡淡的扬嗓。
无常闻言又是一惊。他转眸望向窗口上,那一株似花不是花,十片厚叶层层包覆,形成球茎状的那株“岁凋”。
“岁凋”乃是神佛之物,本不该出现在冥间,就连无常也不知它为何会在“烨”的手上。
传说,“岁凋”的叶片,一百年舒展一片,一株共十叶,待到花开那时,千年已过。
“岁凋”从不开花,除非喂以相思。神佛栽种此花,目的无非是想断了那些还不成气候的小仙小佛,对俗世情爱的眷恋。
只因,无人能够日日以相思喂养“岁凋”,长达千年。
“岁凋”花一开,千年相思便可结果,这是神佛的赐予,三界众生,无人能违逆更动。
如若真的开了花,那便是综观三界,千年来首例。
“千年……”烨敛下双眸,望着碗里的孟婆汤,低低醇吟。
他本无意留在孤寒地狱,成为驻守此间的一小阎罗,可等待的岁月太过折磨,他只好守在这儿,日日以对她的思念喂养“岁凋”,以盼与她相见的那一日快快到来。
原是漆黑一片的孽镜台,隐约浮现一张秀美的娇容,那人,是他等待千年、以思念喂养了千年的“因”。
而今,“岁凋”即将为他结“果”。
烨扬眸定定望着,便将手里剩下的迷魂汤饮毕,一滴也不剩。
孽镜台已为烨寻至肉身,只待他跨出冥界设下的法障。
自从千年之前那场叛变,冥间设有律令一条,除非持有阎王令牌,或者操办冥间官事,方能自由进出人间。
其余者,若是想上人间,唯一途径只有暂时舍下鬼将身分,喝过孟婆汤,忘却冥界种种,重返阳世为人。
也唯有如此,方能通过孽镜台,抵返人间。
“爷儿,虽然冥间正逢七月休,您这一走,便无人能镇住这儿……”无常慌了。
烨回眸淡道︰“我去去就回。”人间百年,地狱不过半日。
“可是……”见烨的身影已泰半融进孽镜台,无常急得高嚷。
原以为前身是修罗鬼将的“烨”,后又待在这座孤寒地狱长达千年,应该早已心寂死透,却不想,“烨”居然等待那个女子,等了千年之久!
如今更擅离职守,犯下私自闯入人间的罪行,只为了去见那个女子。
看着已完全融进孽镜台里的“烨”,身影已逐渐模糊在黑镜的另一边,只见镜中的他侧过身,对镜外的无常淡淡睐上一眼。
无常怔了怔,回神才发现,那一眼并非是给他的,而是他身后那株“岁凋”。
“烨”为了那个女子,守了近千年的“岁凋”。
“岁凋”……可真有开花之时?
☆☆☆ ☆☆☆ ☆☆☆
杀了他!
森锐的刀锋,眨眼一瞬,刺入了那具平稳起伏的胸膛。
痛,如潮水涌现,原本沉睡的男子骇然睁开了双眼,望向立在金丝楠木床榻边,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女子。
“我……我杀了人……”女子忽地醒过神,娟秀小脸惊惶失色,她往后跌坐在地上。
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男子身上尊贵的锦织寝衣,而他竟然面无表情,抚着胸膛坐起身,双目震慑的望着女子。
是她!
他没想过,孽镜台竟会挑中这样一个肉身,让他在初初转生之时,第一眼醒来便见到她。
“别走……”他咳了一声,鲜血满出咽喉。
见状,女子惊惶失措的爬起身,抓紧手中的血刃,转身奔离。
他等了千年,好不容易见得,怎能就这么让她走!
男子单手按住鲜血淋漓的胸口,挣扎着下了床,视线却模糊起来,一阵刨骨般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他单膝跪地,痛得只能喘气。
孤寒地狱。无常。岁凋。烨。阎罗。千年……
所有关于转生之前的记忆,如同逝去的潮水一般,逐渐从脑海中被抽离。
彷佛有人正鞭笞着他的魂体,他痛得卧倒在地上,两手却始终耙抓着地面,挣扎欲起。
之前饮下的孟婆汤已开始生效。冥间之人,意欲转生,必得先尝过凡人之死,方能与占借而来的肉体结合为一。
不!他不能就这么遗忘。他为她而来,怎能眼睁睁让她离开?
佛祖有言,只要“岁凋”花开,祂许下的神诺定会实现,他定能再见到她,亦能与之相守。
可到底,他仍是镇守孤寒地狱的一小阎罗,不能违抗冥界律令,定要遗忘过去种种方能转生。
一阵削骨刨肤之痛瞬间席卷而来,男子咬紧银牙,痛不欲生。
这痛能忍,心中几欲疯狂的思念之苦,却不能忍。
千年……他等待千年的那人……
他自是明白,神佛不可能妄下虚诺,定会种下因果,为他做好安排,可若能记得他深爱的那人,与之相认,那该有多好。
毕竟已成凡人之躯,这样的想望,终究没能如愿,他在一阵剧痛中,断了气息。
那一抹不属于阳间的黑色魂体,缓缓褪去了那层幽黑色泽,成了完整无瑕的白色魂魄,沉进了已然断气的男子躯干里。
遗忘,而后等待──转生。
☆☆☆ ☆☆☆ ☆☆☆
端午已过,时序转眼便来到溽热的夏日,此际正是汉人所忌讳的鬼月。
湍王府的红楼深院里,男子穿着绣工精巧的黑绸窄袖竖领长袍,精瘦的腰间绕着一条骊龙衔珠的锦织腰带,他双手负于腰后,闭着眸,缓步走出屋外。
仲烨,仲烨?喂喂喂,我在叫你,你干什么故意不理我?
一名蓄着怪异短发,瞳色呈绿,身穿灰色紧缚长衫,下身是黑色长裤与黑靴的男子,双手抱胸,盘着腿漂浮在半空中,笑着露出一双獠牙。
仲烨不耐的睁开眼,斜睐着那男子。“我说过,别再缠着我。”
嘿,我可是日巡神,爱缠着谁就缠着谁,在人间你可就管不着我。
漂浮于半空的男子──风刹,笑容带着几分顽劣,故意围在仲烨的身边飘来飞去,闹着他玩似的。
仲烨那双银蓝色眸子瞟了瞟风刹,神情清冷不为所动,只当他是个跳梁小丑的别开了眼。
自从数日之前,他遭刺客暗杀,死过一回又让远从皇城而来的西荒祭司救起,他这双眼便产生异变,由黑转蓝,更能见到凡人所不能见的阴间之物。
例如这个百无聊赖,时常在他身边打转儿的风刹,便是从他自昏迷中清醒回神起,就现形于他眼前,更与他交谈。
当湍王府里的众人目睹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身旁说话,全都惊呆了,此后,他因遭遇死劫,却历劫重生,以致能与鬼神交涉的异闻,传遍了整个临川。
仲烨步入由许多假山曲池堆砌出来的园子,伟岸的黑色身影在金漆红木曲廊上相互衬映,格外耀眼。
“世子爷。”一群年轻小婢经过曲廊时,个个低眉垂颈,羞红了脸儿,福身的姿态也变得矫揉造作。
仲烨淡淡睐了一眼,随即挪开视线,望着那优游于池中的丹顶锦鲤,边晒着暖暖日光,漫步于曲廊之间。
即使他已逐渐走远,小婢们仍羞笑不止,个个眼睛贼溜溜的往那头瞅去。
那样英伟修长的身躯,那样深邃俊丽的面孔,众所周知,湍王世子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即便产生异变,眸色鬼魅如妖物,却丝毫不损他的美貌,反而更添一丝勾人心魂的妖魅。
喂,太无趣了吧?你究竟还要当仲烨到什么时候?
风刹就跟在仲烨身后,漂浮的身子忽高忽低,忽前忽后,似是有意想惹恼仲烨。
只可惜,仲烨视他如无物,心沉意定,神情始终清冷冷的。
自数日前醒来,他便丧失了许多记忆。那祭司说过,有得必有失,这条命虽然成功救回,却也免不了失去某些珍贵之物。
渐渐地,他在府里众人一点一滴的提示下,拼凑出自己的原来身分,对于众人提及的事物,似也渐有印象。
他是仲烨,湍王府的世子,来自于一个无上尊贵的皇室宗族,父亲与当今皇帝是同胞兄弟,更享有“世袭罔替”的殊宠。
所谓“世袭罔替”,指的便是该家世代子孙皆能传承爵位,是直接承继祖上原来的爵禄地位,等同于此家子孙世世代代皆富贵尊荣。
“世子爷,抓到了!”仲烨的随身侍从安墨,一路嚷着飞奔而至。“世子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那名刺客抓到了!”
仲烨敛眉,转身望向喘吁吁的安墨,冷然的道︰“都已经过了这么些天,也该将人缉捕到案了。”
迎着那双银蓝色瞳眸,安墨抖了抖,敬畏的道︰“世子爷,听说那名刺客是汉人,还是个下贱的乐户,前些日子一连出了好几条人命,听说全是这个女子所为,为求慎重起见,柳知州已准备开堂审问此女。”
数日之前,一名陌生女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通过王府森严的戒备,潜入世子的寝室,在无人制挡的情势下,明目张胆的刺杀世子。
“那刺客是名女子?”仲烨眸光微烁的问道。
“还是等阶低贱的汉人。”安墨不忘重申这点。
如今的天下,是属于西荒部族的,汉人则被分为好几种等阶,无论是哪一阶,都远远低于西荒人,更低贱者,要与猪马牛羊没什么分别。
“我过去可曾与什么女子有过往来?”仲烨又问。
安墨惊得嚷嚷︰“世子爷是何等尊贵的身分,怎可能随随便便与女子来往,更别说是那样下贱的乐户!”
安墨口中的乐户,大多是由身分寒微的汉人组成,而且多是前朝的官员眷属,因为经过改朝换代,这些人日子无以为继,为了讨生活糊口,不得不靠着替人奏乐歌舞而赚取薪饷。
“既然没有冤仇,那人为何要刺杀我?”仲烨微微眯眸,心中万念齐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去找她问清楚是不?我劝你别去了,我知道那女子是什么来头,沾上她,你一定会后悔……风刹靠到仲烨耳边叽叽咕咕。
仲烨墨眉一扬,望向安墨道︰“那名刺客此时人在何处?”
安墨不知所以,即刻回道︰“就在衙府里,柳知州准备亲自上堂问审……世子爷?您这是准备上哪儿?”
只见英挺拔长的身躯走出曲廊,也不是往屋内走,反朝着往前院的青石板小径走去,安墨惶惶然地紧跟在仲烨身后。
“备轿。”行至前院的红廊时,仲烨朝着急巴巴迎上前的管事下了命令。
“世子爷这是……”世子遭遇殃及性命的祸事一出,湍王妃便下了命令,要府里上下严加注意世子的安全,如今见世子贸然便要准备出门,管事不禁慌了起来。
“我要上衙府去,亲自审问那名刺客。”仲烨淡淡扫了每张惶恐的脸一眼,话却是说给那浮在半空的风刹听的。
风刹嘿嘿笑了两声,自当晓得仲烨这是反过来挑衅他。仲烨的性子孤高冷傲,断不容许他人指使或阻挠,肯定是不满他方才那些劝告,才会动了这般念头。
“可是……皇太后有令,让世子爷在府里好生养着身子。”管事汗水直流,也不知该听远在骥水皇城里的皇太后的命令,还是从了近在眼前,这教人又敬又畏的世子爷。
“安墨。”仲烨忽而扬嗓。
“是。”安墨愣愣地答声。
“让人快马加鞭去请示皇祖母。我倒要亲自请示,看能不能擅自出府。”仲烨淡淡的说着,如冰的银蓝色眸子似刀刃一般的森锐慑人。
管事一听腿都软了,连忙跪地求饶。“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小的这就安排轿子,请世子爷稍候片刻。”
“还不快去!”安墨瞪了那管事一眼,低声斥道。
蓦地,仲烨眼前掠过一幕幕古怪的画面。
画面中,有冒着滚沸泡泡的血池,一张张骇人可怖的厉鬼脸孔,以及手持龙骨形状大刀的男人身影。
这些,该是属于谁的记忆?他闭起了眼,靠在腰后的手心微微收紧。
喂,我说仲烨啊,你真要去吗?我是日巡神,你不信我的话?
“闭上你的嘴。”仲烨睁开眼,冷瞟了挡在前方的风刹一眼。
除了他,没人看得见风刹,以及那些偶尔会不经意出现在他身边的妖鬼魔怪。
安墨张了张嘴,惊惶的四下张望。“世子爷……您……您又看见那些阴物了?”
仲烨不语,兀自步出王府的门,坐上了管事急急备来的金顶璎珞大轿。
“世子爷,等等小的啊!”安墨傻不愣登的追了出去,期间依然左顾右盼,打从心底毛了起来。
众所周知,自从世子爷走过冥间一遭,瞳仁异色,狂躁的性子也全然改变,成了清冷傲然,冷得像块千年寒冰,光是一记眼神便让人畏寒。
最骇人的是,世子爷更能看见常人肉眼不能见,那些不属于人间的神鬼妖物。
外边的那些汉人都在谣传,世子爷这是得了神佛之佑,成了能与阴间交涉的能人异士。
至于西荒贵族之间,则是另有一套说辞。
西荒部族早有传说,西荒人乃是神人之后,千百年之后,必有一人会继承西荒始祖的神威,荣耀西荒一族,成为西荒一族的王。
此说一起,听说皇室那边似乎颇有微词……皇太后会这般小心也不无道理。
只是,至今无人知晓,世子爷究竟都看见了什么,那一遭历劫重生,又都遇见了什么……
扶着仲烨坐进铺着织锦软榻的车厢,不意与那双银蓝色眼眸相对,安墨心下一颤,连忙低垂眉眼,不敢冒冒失失的与之直视。
仲烨瞟了那颗黑色头颅一眼,靠着车壁,闭眼假寐。他自是晓得,外人对他死而重生,以致躯体产生异变这事,有着诸多揣测与惶惧。
甭说他人,就连他自己,也极想寻出答案。为何在死过一遭后,他能看得见那些不存在于阳世的东西?又为何,自称是日巡神的风刹要一直缠着他?
而这一切事端的源头,便是系在那名刺客身上。
思及此,仲烨心思浮动,眸子微微睁开,看见风刹嬉皮笑脸的靠着车窗,嘴里哼着某种古怪的曲调。
“滚。”仲烨懒懒的掀唇,手一扬,便将帘子扯下,遮去了风刹一副看好戏的惹人厌嘴脸。
虽然对这些阴间之物丝毫没有半分惧怕,可他骨子里却是下意识的感到厌烦极了。
就好似……他看着那些魍魉鬼魅,已经看了许久、许久,久远到他连一眼都不想再看见。
☆☆☆ ☆☆☆ ☆☆☆
走开!不要再接近我……
佟妍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全身沾满了血迹与污秽,发丝散乱而纠结,遮去了那张原本还算秀丽的脸蛋。
掩在发丝之后的双眼浸满了恐惧的泪水,她闭起眼,不想再看见那些狰狞血腥的鬼影,嘴里喃喃呓语,似在抗拒些什么。
“喂,小姑娘,你没事吧?”
脏乱的牢房里一共关了七八个人,见她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就这么过了一宿,直至天亮过午狱卒放饭也不见她起身,其中一名有些年纪的妇人忍不住靠近佟妍,摇动她单薄的肩头一下。
“你是不是病了?你千万要撑着点,能吃就吃,能喝就喝,那些西蛮子可是不把我们汉人当人看的。”见她一脸稚嫩,身形瘦弱,目测也不过十四、五岁,妇人于心不忍,不禁劝上两句。
自从六十多年前,汉皇帝被推翻,西荒人便成了这天下的主人。西荒族人大量迁入中原,为了便于管理,加上等阶制度的不同,西荒人与汉人的刑堂便被区分开来,就连牢房也各有不同。
犯人若是西荒族裔,是关在还算整洁有序的牢房,一天两餐外加干净的水可饮用。囚犯若是汉人,牢房脏乱不堪这点不提,夜里被虫子老鼠咬脚趾,白天热得连口水都没得喝,不过是家常便饭。
妇人嘀嘀咕咕,还想说些什么,铁牢外忽然一阵骚动,个头高大的狱卒解开铁锁,进了牢房,见状,牢里的女囚纷纷往里头挪。
唯独佟妍依然动也不动的蜷躺在原地,彷佛对任何事物都失去了知觉。
“不要命的贱蹄子,连湍王府的世子爷也敢碰,是嫌自己的命不够贱吗?”
狱卒对着她啐了一口,伸脚踢了踢她的膝盖,她痛得闷哼一声,泪水沿着眼角滑下。
“世子爷亲自上门审案,还在刑堂上等着呢,将她架出去!”
为首的牢头探手扯起地上那具瘦弱的身子,也不顾她衣衫凌乱,翻敞的领口露出了一截雪肤,拽拉着便弄出牢房。
“不要过来!别碰我!”蓦地,原先静若死尸的佟妍忽然嘶喊起来,纤细的双手拚命挥动,好似疯了一般。
“这丫头莫不是个疯子?”狱卒嫌恶的瞪她一眼。
“若不是个疯子,怎敢夜闯湍王府,刺杀世子爷?”牢头嘲讽的道。
出了阴暗潮湿的地窖,佟妍又恢复先前的瑟缩,盈满泪水的双眸也死死的闭紧,任由狱卒将她拖进了一处明晃晃的刑堂。
如同一件被废弃的破烂物事,她被重重地扔在琢磨得发亮的石板地上,刚被踢了一脚的膝盖首当其冲,重敲了一记,当场痛得她肤骨发麻,冷汗直流。
她缓缓回过神,怯弱的睁眼,看见两旁站满了高大的衙役,以及身披黑色铠甲的精锐死士,苍白的小脸不禁一骇。
死士?即便这里是临川,昔日汉人天下时的皇城,现今为湍王仲泽的分封属地,区区一个临川知州,怎可能会有死士陪同审堂?
恍如大梦初醒,佟妍撑起自己,仔细望向坐在刑堂上的主审官,这一眼,令她浑然大震。
蓦地,潮水漫过眼前一般,一幕幕怵目的景象浮现出来。
杀了他!
那一夜,她如同着了魔,意识模糊,只觉有道声嗓不断在耳边催促,待她回过神之时,看见自己手里多了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刃,以及那名躺在锦榻上,两眼圆瞪,脸色死白,心口不住溢出鲜血的俊雅男子。
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失了魂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杀了人……她当下想尖叫,却忽然又没了意识,整个人犹似在梦境之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而此刻,那个被她胡里胡涂杀了的男人,竟然安好无事,高坐在刑堂上!
那男子发黑如墨,五官宛若刀凿,比起汉人更要来得深邃突出,而嵌在眼窝里的那双瞳仁……那双瞳仁竟然不是寻常人的黝黑色,而是如寒霜冻结的银蓝色!
佟妍心头一颤,竟不由自主地瑟瑟发起抖来。
“你,是谁?”
端坐在刑堂上的仲烨,见她抬起脸,满眼震颤的瞪着自己,那已经愈合,却留下一道狰狞伤疤的胸口,竟然微微抽动着。
她全身都是脏污血迹斑斑,身上那一袭杏色衣裙也凌乱不堪,泰半的脸蛋被发丝覆盖住,唯独露出一双溢满惊恐的眼眸。
古怪的是,他心中竟然起了股冲动,意欲上前拨开她的发,仔细端详她的脸蛋。
“世子爷,下官调查过了,此女是汉人,佟姓人氏,登记在景彦城里的邹氏乐户底下,身分低贱寒微。”退居一旁的柳知州急于奉承巴结,也没瞧出仲烨神情有异,张口便叽喳说个没完。
立在仲烨身侧的安墨,极为轻蔑的横了柳知州一眼。瞧他那副小样儿,一点为官的气势也没有,真不晓得平日是怎么管理景彦城的。
“……就是这个佟氏,于数日之前擅闯王府,刺杀世子爷,下官本想亲自用刑拷问,世子爷便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劳心劳神。”
听见柳知州这番话,跪坐在冰冷石板地上的佟妍娇容惊得死白,浑身不住地哆嗦。
那一夜……她杀死的那男子,真的便是此时审问她的这人!
他明明已经死了,她手中的刀刃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他不可能还活着……而他的眼,本该是浓墨般的阒黑,怎会成了银蓝色?
“你,叫什么名字?”对柳知州的话置若罔闻,仲烨高扬着如玉俊容,语气冷傲的问道。
“佟……佟妍。”如被咒术定住一般,佟妍艰涩的吐声,虽是惊惧异常,眸光却依然直直的望着仲烨。
“你可知道我是谁?”仲烨又问。
佟妍用力摇头,眼中满是惶惑。
“大胆贱民,方才本官已将你的罪行说得清清楚楚,你居然还想装傻?日前你夜闯王府刺杀世子爷,难不成你连这些事都不知道?”柳知州一心力求表现,也不顾会否抢了仲烨的威面,自以为是地指着堂下的佟妍大声斥喝。
佟妍彷佛这才逐渐清醒回神,怔怔地瞪着那俊美如神人的仲烨,一颗心巍巍发颤。
湍王府世子……那夜她错手杀死的男子,竟然是湍王府的世子!
☆☆☆ ☆☆☆ ☆☆☆
此前是宣元二十六年,现今整个中原,加上中原以外的北边,那些西荒族的旧时属地,全是西荒族当权者──前任燕皇的二子,歧皇的天下。
西荒原本是远在中原以北的一支异族,相传是神人的后代,因此西荒族的男子身材多是高大挺拔,轮廓也比汉人来得更深邃。
西荒人性子也蛮横强势,在中土还未成为西荒人的天下时,汉人多喜欢称呼他们是西蛮子。
七十多年前,西荒王野心勃勃,一举领着剽悍善战的族人,杀了早已衰败多时的汉皇帝,于是汉人口中的西蛮子大举迁进了中土。
由于地理位置上的改变,加上风俗文化的更易,渐渐地,这些西蛮子也已经融入了汉人的文化,习惯了汉人的那一套作风。
那些在中土落地长大的西荒后裔,很多早已忘了西荒话怎么说,更已经不理会西荒部族的旧习,说话吃饭,甚至是节庆风俗,全都归了汉人。
从开启西荒王朝的西荒王,一路到二十六年前驾崩的燕皇,再到此前掌权的歧皇,偌大中原在西荒人的统治之下,已传承了三个世代。
再加上,歧王继承皇位之后,为了便于管理,主动将身边的亲信手足,甚至是高官爵禄,全都赐予了汉姓。
因此,时至今日,西荒族人多已经融入了汉族──然也仅限于那些风俗习性罢了,两族之间,人心依然隔着千万里远。
仲烨之父仲泽是燕皇的嫡长子,不知何故,当年燕皇留旨传位于二子,仲泽则贵封为亲王,封号为“湍”,世称湍王。
湍王即是当今歧皇的同胞兄长,两人情谊深厚,再加上西荒人本就甚喜以分封土地作为馈赏,因此昔日原是汉人皇畿的临川一带,在歧皇感念兄弟之情下,全都分封下去,成了湍王的属地。
湍王当初与帝位不过是几步之差,被封为亲王之后,因为不愿招来觊觎龙椅的猜忌,辞谢了皇太后的任用,卸下了官衔,远离皇城,固守在临川城,偶尔协助治理宗族内务之事。
前一阵子因为边疆出了乱子,皇城那边放不下心,便来了道圣旨,让湍王亲自上边疆盯着。
湍王这一去,贵为世子的仲烨,便代替父亲管治着手上的属地,其身分之尊贵,自然可以想得。
没有人会傻到去触怒这位世子爷,更没人会蠢到……杀了他。
思及此,佟妍娇颜一片惨白,泛疼的膝盖也颓软下来。她怎样也想不到,自己错手杀害的那人,竟然便是仲烨。
那只妖物是存心置她于死地吗?
“别以为你闷不吭声,就能瞒混装傻。”柳知州在堂上高声斥责,大有狐假虎威之味。
仲烨微眯起眼,扬声道︰“安墨,将他撤了。”
柳知州的嗓门越发高亢,“听见没有,世子爷让你们将那个贱民……”
“知州大人,我们世子爷是要大人撤了。”安墨不冷不热的转达主子命令。
霎时,柳知州的面色乍青转红,好似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颜面尽失,但碍于仲烨的身分又不敢吭上半句,只能讪讪然的退堂。
少了聒絮的柳知州,刑堂上的气氛登时变了,静得发落可闻,一张张冷蔑不屑的脸孔全望向在场的唯一汉人,亦是受审的佟妍。
察觉到那些不善的目光,她瑟缩了下身子,如受惊的小兽,惶然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要杀我?”仲烨神情端肃的问。
“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爷儿,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您!”久未沾水,佟妍嗓子沙哑的低嚷起来。
死到临头还不认罪?身为西荒贵族的仲烨,骨子里自有根深蒂固的族群之分,看着身为汉人最下阶的佟妍,不免也深感嫌恶。
“我府上守门的卫兵,清楚画下你的图像,那夜你从我寝室逃走之时,也被几名守夜的仆从撞见,他们都一一指认过,确定行凶者就是你,事到如今,你还想在我面前狡赖?”
焦急的泪水溢出眼底,佟妍仰着盈满无辜之色的脸,矢口否认︰“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杀的……”
喂,仲烨,别这么不通情理嘛,小姑娘都说不是她动的手,你就放她一马吧?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风刹,在空中咻一声飘到仲烨身后顶上,笑嘻嘻的帮腔。
仲烨额际的青筋微地抽动一下,那些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烦躁,又被老爱跟前跟后、只有他一人看得见的风刹勾起。
这些来自冥界阴间的脏物,为何要一再出现在他面前?他本是看不见的,若不是那一死产生了异变,又怎会──
“你……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蓦地,佟妍指着堂上,惊惶的嚷叫拉回了仲烨的心神。
“现在是大白天,你怎么有办法出来?你别过来!别靠近我!走开!”
见她指着飘飞在半空中嘻笑不停的风刹,小脸惊惧失色,仲烨赫然一震。
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子……也同他一样,看得见那些冥间之物?
她,究竟是谁?为何同他一样,拥有这般的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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