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判》(来自地府的你2)作者:金吉
书 名:文判系 列:来自地府的你之二
作 者:金吉
出版日期:2014年8月8日
【内容简介】
桃花村没有桃花
只有遍布四周的荆棘、终年不散的浓雾
以及……会说话的干尸和把它的头当球踢的少女?!
哎,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她身为张天师第十八代传人
对付妖魔鬼怪,只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这一日,当她和一群妖物战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眼看万恶的秃驴老妖就要召来炼狱业火烧灼她身──
一场及时大雨突然降下熄灭了恶火
还附赠一个穿越过结界“坐”在她身上的书生!
虽然他一脸无辜书呆样,说话文诌诌又总在状况外
却能建议她“这边往右撇、那里绕三圈”
轻描淡写的帮她画出威力更加强大的灵符──
她用自己手里的妖刀想也知道
这看似温文无害的书生,根本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吧?
但她猜不透的是,为何他会凭空出现缠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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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暾洗翠微。
南迁的候鸟飞过森林上空,一片“竹片”自鸟群间翩翩飘落,转了几个圈才落在树梢,卡在枝丫间,一旁啃着果子却被打扰的松鼠抬起头,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凑上前嗅了嗅。
那原来是封竹片大小的信笺,外头封着厚油纸。松鼠不知为何却将信笺咬住,灵活的小身子就像在枝丫间滚动的小球,一下子从森林的东边窜到西边,最后将信笺搁在一座鸟巢内,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巢里嗷嗷待哺的雏鸟只是朝天空张着嘴等待母亲归来,并没有理会躺在巢边的“不速之客”。
母鸟归巢,喂完了雏鸟,彷佛再自然不过地衔起了那竹片大小的油纸笺,往森林的边缘飞去──
京城城郊的“芜园”,据说属于城内某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所有。
据说多年前,大户人家的庶子,搬到这座庄园里来静养。
据说……
随便拉个住在附近的人来问问,似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一点关于这座庄园的来历,拼拼凑凑,依稀能描绘出个轮廓,彷佛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例如那芜园的主子开了间书肆,例如曾经见过面生的奴仆进出,但再深问主人姓啥名谁,书肆开在哪里,却又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反正,那也只是一座位在城郊大一点的园子。天子脚下,繁华的京畿,还会缺碧瓦朱甍的深宅大院吗?每当有人无端问起那座“芜园”究竟是何来历,大家说了半天,最后总会这么不了了之,将它抛到脑后去。
衔着油纸信笺的雌鸟,飞进了芜园,停在东院书楼的窗边。
窗内伸出一双属于男人的、清瘦修长却偏白的手,接过了信笺,另一手掌心躺着几颗大米,耐心等待母鸟将大米啄进嘴里,然后拍着翅膀回到森林深处,男人才站在窗边,就着天光,拆信读了起来。
他终于站到阴影掩映之外,一袭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袍,长发随兴地披在肩上,想来是春眠不觉晓,但细致的脸上没有一丝困倦,金阳如同拂照在白雪上,只有无瑕。
文潜吾友,用这方式送信总是耗时,所以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的老屁股应该已经压垮了某只倒楣的白鹤,委屈它送我上西天……
他一眼就认出这封信果然出自某位老友之手……
应该说,能够让这封信自然地借万物之力送到他手上,除了道法高深的老友,没有第二人了,只不过以前这家伙,其实更喜欢让阴间的好兄弟替他送信,鬼魂不受空间距离的限制,几乎顷刻便能将信送达,而好友只需要替枉死的冤魂超渡便能作为送信的跑路费,真不知该说他抠门还是精打细算。
服侍文潜多年的老奴三年前过世后,年轻的仆役原本只是奇怪为何主子的信都是三更半夜才送到,某天那位送信的阴间朋友可能因为终于能够被超渡而欢喜,冲着仆役笑了笑,这一笑,生前因为跌落山谷又被乱石压死的亡者不只头颅崩塌变形,七孔流血,连眼珠子都滚了出来──那仆役见状何止尿湿了裤子?胆子都吓破了,让文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给治好,动了点手脚让仆役把那晚的事给忘了,之后文潜便警告好友改用别的方法送信。
其实文潜老早知道好友大限已至,收到信时既不感伤,也不讶异。对他来说,人的生老病死,与四季更迭一样平常而且必然。
然而,老友的这封信,却是有事相求,他看完了信,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暗叹老友真是丢了个大麻烦给他……
仆役捧着茶盏入内来,文潜将信搁在平头桌上,道:“收拾一下,我要出远门。”
☆☆☆ ☆☆☆ ☆☆☆
西山薄暮未尽,大荒村与方圆十里内就不见一丝日照,沉厚的雾霾遮天蔽日,夜风像颟顸巨兽,死气沉沉地穿梭在废弃村落颓圮的屋舍间,它阴冷的气息穿透那些被时光所腐蚀的隙缝,拉扯出一声声来自幽冥的呜咽,破败蒙尘的屋墙与长过人身的杂草也瑟瑟颤抖。
三年来还住在这里的,大概只有靠腐肉为生的豺狼和鼠辈了吧。夹带黄沙的风扫过街头,吃得一身臃肿的灰鼠感受到活物接近而匆匆钻进黑暗之中,红色的眼珠子诡异地闪烁着。
如果不是靴子踩在倾倒的木篱笆上发出了声响,穿透灰雾而来的人影也许会比影子更无声无息。
绣着金色月季的黑麂皮长靴踩过落叶与尘土,步履不疾不徐而且始终如一,灰斗篷下的身子看得出相当娇小,低垂的帽缘下只露出秀致的下巴和樱桃小嘴,一缕柔美的青丝垂在丰满的胸前──这倒楣误闯闹鬼荒村的旅人竟是名女子。
大荒村在三年前,可不叫大荒村,它叫桃花村。
如今阳春三月,桃花一朵也没有,倒是村子四周那些黑色枯树和荆棘,一株株在浓厚的雾霾中张牙舞爪,如鬼影般骇人。
据说在三年前,朝中一名官员告老还乡回到了桃花村,从那天起,桃花村彷佛从人世间消失了,任何前往桃花村的人就此有去无回,没有任何人活着到外头告诉世人桃花村发生了什么事。
桃花村的方圆十里,从此寸草不生,诡黑的雾霭终年不散。
桃花村位置偏僻,位在大荒山的深山之中,地方官怕事,不愿平白折损兵力,就贴了告示,并且不断放出风声,说这山里有山精鬼魅作祟,又有猛虎吃人,想长命百岁,最好离大荒山远一点。
这披着灰斗篷的少女,想必是外地人,又刚好倒楣至极,没看见山路出入口偌大的告示吧。
少女在村子里晃了一圈,然后停在明显是村子最阔绰的一座庄园大门口。即便三年前这座庄园如何气派,如今看上去也只是比隔壁的鬼屋更大一点的鬼庄园而已,大门口的石狮子都被毁了容,模样吓人,朱门斑驳腐烂成了猪肝色,早已颓倒在一旁。
少女将颈间用来覆面与保暖用的红方巾往上拉,盖住半张脸,便走进了庄园里。
说起来也奇怪,这村子里许多地方蛛网都厚得能当门帘了,但这座庄园并没有,彷佛有什么经常在这附近活动一般。
少女进到屋内,点燃了她带来的火摺子和火把,哪边没有蛛网,她便往哪走,就这么一路来到了庄园昔日的佛堂。
桃花村封村后,地方官虽然尽可能封锁了消息,总也有一丝风声走漏。但这里毕竟是个小地方,知道这小地方的人少之又少,对外面的人来说,桃花村发生的事就像乡野异谭一样遥不可及。
三年来当然也有一些荒诞不经的臆测与传闻,多半是世人日子过得无聊,闲磕牙时天马行空想像出来的,而那些人甚至不知道桃花村是真实存在。
不过有时候,传闻自有其脉络可循。
例如有人说,这位告老还乡的官员,是因为带了某个邪门至极的异族法器回到故乡;又有人说,这位官员年迈的老父过世,却不下葬,反而迷信异族的邪门歪道,导致老父成了尸魔,不只将官员一家杀尽,连整个村子也遭殃……
这佛堂确实和一般的佛堂不太一样,少女走进佛堂,不说因为年久失修早就没有佛堂该有的清净祥和,里头也不供奉观音或佛像,神桌之上,只有一副盘坐的枯骨。
少女走上前,认真而专注地打量着枯骨。
若说得道高僧涅盘圆寂,那枯骨也不是这般,黑透了蚀透了的骨头上还黏附着白霉斑斑的干肉,上头的蛆也都干扁地融进肉里或散落在四周,尸身灰白干涩的毛发垂落至地上,指甲也呈现土黄色,长而卷曲。
根本是尸变了的干尸。
就在少女思忖的当儿,干尸漆黑的眼窝突然窜出两团冒着血丝而且鼓胀的眼球,整副枯骨猛地往前倾,伸出手勒向少女的脖子,张大了嘴发出尖锐怪笑。
“咯咯咯……”
少女却只是在同时反应灵敏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并且举起腰间未出鞘的长刀,抵住枯骨眉心,刚好让他无法再靠近她。
少女的长刀根本没有任何法力,干尸笑得更狂妄了,粗哑的嗓音拔尖了问道:“这是什么?小女孩家家酒?”
“会说话?那好办。”少女收回长刀,扛在肩上,“笑够了没?笑够了我要问话。”
干尸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步下神桌,身上的骨头颤巍巍地喀喀发出声响,步伐倒又稳又快,他走向少女,“你不怕?还是装不怕?”这小丫头的个子才及他肋骨最下方呢!
彼时,天光已尽,少女手中的火炬彷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光源,除了她与眼前与她相比之下无比庞大的干尸,四周俱被黑暗吞噬。
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干尸,那张干枯的肉未完全剥落、充满疙瘩与虫尸的脸,在火把跃动的光芒之上,像在狞笑。
“要是怕的话会进到这鬼地方来吗?我问你是妖是鬼?生前干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臭丫头,看看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
“问清楚,才不会打错对象。”少女理所当然地道。
“打?”干尸笑了起来,“就凭你这黄毛丫头?嘎嘎嘎嘎……”
“我凭什么,你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你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来历,还是不想回答?”
“我是这里的主人!桃花村的主宰!任何进到这里的人都要成为我的祭品和奴隶!你也不例外!”
“占据一个小村子当主宰,很威风吗?”
“全是因为我,这村子才有曾经的风光,虽然我变成这模样,但反而能够长生不死,拥有无上的法力,能够成为我的奴隶是你们的荣幸。”
“所以,你不是自愿变成这模样的?”少女依他的话推论道。
这问题,恐怕干尸自己也没自问过,于是他愣了一下,“不是……当然不是,那个妖尼姑骗了我!她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高僧舍利子,而是沉睡在虫壳中的千年毒蛊!她骗我吃了舍利子我的病就能痊愈,谁知毒蛊害我变成这副模样,我的身体仍旧因为疾病而毁坏,但我却死不了……”
“所以你也是受害者吗?”怪可怜的啊。少女一脸同情。
枯骨看着她半晌,接着却嘿嘿笑道:“我可不关心这个。总之我有了无边的法力,我可以成为神,”他狞笑着朝少女逼近,恐吓般地道:“只要吃下活生生的肉体,我的法力会越强大……”
“只能吃人,不能吃别的吗?”少女只是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恶臭和魔爪,继续问道。
干尸似乎被她问得有点烦了,“只要是活的,不管是人或飞禽走兽!但我更爱吃人!爱看你们绝望恐惧的模样!而且吃了你们,我会有更多奴隶……”
“所以,你也不是别无选择,是吗?”但是为什么吃了人之后才有奴隶?看来这跟他的妖术有关,少女心里沉吟着。
“……”干尸定住,瞪着她,对少女面无惧色、一连串的发问有些恼羞,他毕竟太久没有面对过恐惧以外的反应了,“废话少说,臭丫头,为你未来的主人尽一份力吧!”他朝她伸出手。
“不好意思,我从不认任何人当主人。”少女向后跃开一大步,退到佛堂外,“虽然你变成这样情有可原,但既然你能够选择不杀人,却偏要杀人,我就不能不管了。”
“看来又是个自以为法力高深的臭道士,你可知道这三年来多少这种家伙来送死?你怎么会以为自己是例外?”干尸像发了狂的野兽,猛地扑向少女。
但少女却疾如闪电,让干尸扑了个空。
“凭我注定当个收妖的,若是横死也不意外。”少女飞跃上屋檐,她身上的灰斗篷同时飞甩开来,露出一身火红劲装,同时她的长刀终于出鞘,那刀鞘原来是术法所幻化,当她挥刀平举在月光下,刀鞘便化作金色轻烟飘散,冰蓝色刀身流转的锋芒竟穿透了桃花村终年不散的雾霭,与月光相互辉映。
那把刀当然没有法力,因为它充满着妖气,全是让术法封印着。
“原来是个收服了妖刀就跩起来的小妮子,你和这把妖刀我都要了!”干尸像虾蟆一样跳上屋檐。
但他没料到,无论武功或术法,他都和少女相差悬殊,他根本看不清少女的动作,头已经被踢飞了出去,身体只能凭本能伸手反击,少女以刀背打了过来,干尸又以另一手胡乱地想挥开少女,却被她使一个刀花,手骨被一根根给挑到分家。
当他的头不知从哪个远方急急地飞回来时,少女又一个闪身,再次将它踢飞了出去。
“又来!”这回他的头飞冲了许久,撞到村外的树上,卡在枝丫间,干尸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卡住的头飞回庄园里,少女已经以红绳绑住了他的尸身。
“想都别想!”干尸大吼,头颅回到脖子上,恢复力气,红绳不敌他的蛮力断裂,可少女一个旋身飞踢,他的头又飞了出去……
“还来!”干尸怒吼,可是头颅仍是一直飞到村子的悬崖边,这回他让头发缠住悬崖上的石头,才没滚落万丈深渊。
当他终于又飞回庄园,少女已经坐在屋檐上悠闲地啃林檎,他的尸身则被绑得像蛹一样吊挂在树上。
“吼──臭丫头,不给你点颜色……哦不!”只见少女身子一晃,屋檐上的红影已然消失,顷刻间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头又飞冲了出去。
“你到底想玩几次──”飞远的头颅悲愤呐喊。
这回他的头撞上某堵墙,虽然把脸给撞扁了,但起码很快地飞回庄园。
“好,论武功我不如你,但你真以为这样就结束,那就错得离谱……”这次他没有急切地回到脖子上,只是在空中盘旋,“桃花村真正的惨剧,可不只如此,你真以为会踢两下皮球就能收服我了吗?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你就下去和那些自以为道法高深,最后却不得超生的蠢道士作伴吧!”
少女穿回斗篷,拧着眉看着空中枯发飞散,像巨大飞天蜘蛛张开了灰网的头颅,暗恨没带把伞出门,这会儿不知洒下多少脏东西……呸!她丢掉了手中啃了一半的林檎,“罗哩八嗦的,总算要来真的了吗?”收妖本就不是她师门的宗旨,她一边替自己周身下了防御结界,一边等着干尸施展所谓的“无边法力”。
盘旋的干尸头颅念出一串咒语,天空顷刻变得一片火红,景物飞速旋转,一阵晕眩之后,少女猛然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站在黄昏的小村落中央。
这儿是桃花村,她稍早才走过这条街,只是光景迥异,虽然街边的桃花树依旧一朵桃花也没开,但那些枯树并不焦黑,就是死气沉沉无半点生机,街道上的凄清与房舍的破败都不复见,彷佛时光逆转,回到荒弃之初。
但天与地,却如同止水一般地死寂。这儿一点声音也没有,少女抬头看着天上,她才发现错以为黄昏,其实天空正如干尸念咒那时一片火红,半丝云踪也无,更遑论日月了。
少女只是静静地在村子里走着,观察着。然后她发现,每一栋屋子里都是有人的……
她没开口,旋即明了,屋子里那些不是人,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呼吸,没有活人的生气,这里凝滞的不是静谧,而是死亡。
一扇窗在她身后合上,暗处那些窗帘也悄悄拉紧,看来她正被屋子里那些“居民”窥伺着。
她握紧了藏在斗篷下的妖刀,却表现得毫无防备那般地四处游荡。
别说活物了,连动物和植物都没有,鸡舍和狗笼都是空的。
当她终于听到杂沓的足音时,立刻悄悄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
即便自懂事起就修习术法,与妖魔鬼怪打交道,那也是她见过最怪异的景象。一群“人”,不分男女老幼地追着一个小女孩,然而诡异的是,不管是追的或被追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少女静静看了许久,直到那些“人”抓到了小女孩,彷佛对待牲畜那般残暴地扭打并且捆绑她时,暗处的少女终于出手了。她很清楚那些不是人,包括被残暴对待的小女孩,于是她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剑指挥向那群施暴者──
“敕!”
一道白光袭向那群“人”,将他们弹开三尺之外,少女才举刀现身。
“仗势欺负一个小鬼,不觉得丢脸吗?”
那些被弹开而倒地的“人”看着少女,又彼此对看了一眼,当下有志一同地全都转身跑了。
“喂!”这是什么情形?
少女这才想起被追打的小女孩,转过身,却见小女孩努力将身子缩进她在这附近所能找到的,勉强可以藏身的狭小鸡舍中,虽然她面无表情,但眼神是无助的。
“只要你不伤害我,我就不会伤害你。”少女蹲下身,“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她想了想,从斗篷里拿出一颗又红又大的林檎,“你告诉我的话,这就给你,很甜的唷。”
小女孩看着林檎,粉唇嗫嚅,大眼闪闪发光,好像许久不曾见到美味可口的食物一样,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捧住硕大的林檎,好像拿到了宝贝那般揣在怀里。她抬起头看着少女,“大姊姊,快躲起来。天要黑了。”
少女抬头看着天空,“这天也会黑?”稀奇了。
“天一黑,大房子里的怪物就会出来吃人,他们每晚都要把村子里的人吃光了才会回去休息。”
“每晚?”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每天天黑以前,村子要送上足够的祭品,如果不够,怪物就开始吃村子里的人,直到吃光了为止……它们喜欢听人被吃时的惨叫,每晚每晚都要吃到高兴为止。”
少女的心往下沉,突然觉得想吐。她明白干尸所谓的“主宰”与“奴隶”是什么意思了,把他的头踢飞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们抓你,是要把你当祭品吗?”
小女孩抱着身子,垂首不语,好半晌才道:“没有爹娘的孩子跟无依无靠的老人都是这样,每天晚上都要第一个被大家抓出来当祭品……”
少女总算明白,干尸的法力并不强大,但为何能让桃花村封村三年无人幸存。因为他利用了人性,这些村民的鬼魂不停地在这里重复着折磨与恐惧,是他们的恐惧造就了这个许多收妖人也无能为力的法阵,这个法阵与世隔绝,进来了,就出不去,里头的冤魂一日一日重复经历相同的惨剧。
“大姊姊,对不起,这还你。”小女孩将林檎还给她,“我吃不了。”她有些遗憾地道。
“不用,这鬼也能吃的,我的工作之一就是将食物施法,布施阴间的朋友,你吃吃看。”
小女孩有些半信半疑,也有些不可思议,但她仍是有些期待地咬了一口林檎,然后一脸惊异,“好甜。”好好吃……
“我没骗你吧。”
小女孩终于笑了,很珍惜地小口小口吃着林檎,而且细细地品尝着。即便是生前,在母亲过世后,孤零零的她就再也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啊!
少女则开始思考,这下她其实也有些头疼了。妖魔鬼怪还好对付,扯上人性就复杂了。
小女孩好久好久没享用到这样的人间美味,而少女则陷入沉思之中,两人遂不察天色果然暗了下来,直到天光尽隐,远处传来不知什么怪物的咆哮,以及地面隐隐的震动,小女孩吓得脸色惨白,而少女总算回过神来。
“别怕,你跟着我。”她想了想,在小女孩周身画了一道符,“这是隐身咒,只要你不出声,六道众生和妖魔鬼怪都看不见你,跟好我。”
小女孩将信将疑,仍是跟紧了少女的脚步,见少女却是往大房子的方向冲,她原本害怕地想躲藏,但握紧了手中的林檎果核,终究没有逃开。
大房子果然就是干尸所在的庄园,庄园前已经有不少鬼魂被推出来当祭品。
“就这些?塞牙缝都不够!给我杀!”干尸在他自己创造的结界里,模样倒是威风凛凛,生着巨大的双角和蝠翼,虎背熊腰、高头大马,伟岸非比常人,他的爪牙则一个个面目狰狞,獠牙外露,丑得各具特色……总之长得不像人。
“你的牙缝跟水缸一样大吗?”装模作样的,看了就讨厌。少女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旋即剑指朝干尸一指,威力强大的灵符立刻将干尸震得撞向庄园的大门,冲撞的力道直到撞塌了两面墙才停止。
“是你?”干尸有些狼狈地从瓦砾堆中起身,看清了少女之后仍是露出狞笑,“我应该欢迎新朋友。正好向你介绍,这几位都曾是你的同行,他们在进到我的结界后,终于明白我的法力强大无法攻克,于是自愿成为我的爪牙,聪明的人都知道当猎人强过当猎物,是吧?”
少女扫视过那群长得不人不鬼不兽,根本四不像的爪牙,有的果然羞愧地低下头,有的则更加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确实,在这种鬼地方,要是一辈子无法离开,为虎作伥是舒服过任恶鬼宰割。也难怪那些村民的鬼魂见到她出手要救下小女孩,只能作鸟兽散。
“好好的人不作,要作畜生,老天也阻止不了。”她一点也不同情他们。这世上多的是没有济世之心的修道人。
“你也只有现在能说大话了。”一名爪牙恼羞成怒,举着桃木剑就向她刺了过来,干尸乐得在一旁看戏。
这些爪牙都曾是拥有法力的高人,动起手来,可无法等闲视之,少女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对方虽然先出手,但她立刻就毫不客气地将对手压着打,妖刀气势如虹地斩断拥有法力的桃木剑,接着她手腕一转,以刀背迅雷不及掩耳地挥砍、挑刺,就凭一把刀打得对方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不只被施了隐身咒的小女孩看得目瞪口呆,连被当成祭品捆绑起来的鬼魂,甚至是躲在暗处的那些村民,都差点想鼓掌叫好。
被一个女娃儿奚落挑衅也就罢,还被打得无力还手,简直是奇耻大辱,另一名始终不怀好意地觑着少女的光头爪牙也手持法杖加入战局。
少女冷笑,“要不要一起上啊?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她存心要灭灭这些家伙的威风。
始终记着叮咛,不敢开口的小女孩,不得不出声喊道:“大姊姊小心啊!要是打输了,他们会把对手的法力吸干,没有法力的就只能成为猎物了。”这三年来,也不是没有真心济世的修道人在进入结界后仍站出来为村民出气,可是下场只有寡不敌众,被分食掉法力,和村民一起成为被猎食的对象。
这臭干尸真是利用人性的弱点利用到极致啊!
“小心你自己吧!”少女对破了隐身咒的小女孩道,显然一点惧色也无,对手一个个加入战局,她却彷佛打得越来越起劲,俨然生出了三头六臂那般打得没有一个对手敢近身,妖刀所幻化的凌厉妖气千变万化,如猛虎嘶咬敌人,如腾蛇掀起风云,如鬼神劈开天地,那一刻,简直所有鬼魂都看呆了。
难道,他们的救世主,真的出现了吗?
然而,驱使那些爪牙的,是不愿意成为猎物的恐惧。
“臭娘们,你打赢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逃不出这里,日复一日在这个地狱里挣扎?”持法杖的光头爪牙早就被少女轻蔑的语气激得羞恼,下手尤为残暴,他眼神死绝地道:“终归这轮回不会停止,明日又是无止尽的猎杀,那么老衲一把业火烧光这一切也是一样的!”说着,他重重地将法杖插入地面,念起了强大的佛门禁咒。
“不要啊──”村民们惊恐地求饶。
少女暗叫不妙,她认得这咒语,用来召唤烧毁世间一切罪孽的炼狱业火,这臭和尚想必不是第一次祭出这招禁咒,比烈焰焚身剧痛数百倍的炼狱之火会烧尽一切,但这些鬼魂不会再死一次,痛苦不会终止,他们只能在火焰中度日如年地煎熬,等待新的一天,重新展开狩猎与被狩猎的邪恶游戏。
这臭和尚无非就是输不起,然后放大绝啊!少女情急之下只能试着念出以毒攻毒的寒冰禁咒,但她终究是犹豫的,冰寒地狱与烈焰地狱,同样难熬,于是她迟了一步,炼狱之火以狂暴的姿态绽放,曾经历过火焚洗礼的鬼魂们恐惧地发出尖叫……
轰──
闪电劈开了夜幕。
少女原本抱头的姿态因为惊愕而愣住,鬼魂们也张大了嘴望着天空,连干尸和他的爪牙显然都诧异极了。
下雨了,无星无月的结界里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更难以置信的是,臭和尚召唤出来的炼狱之火,瞬间就被这场骤雨浇熄了。
连共工氏撞倒不周山的灭世大雨也浇不熄的炼狱之火,就这么灭了?除非这和尚念的是假咒语,他召唤出来的业火是山寨货,否则……
就在少女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当儿,她突然被撞倒在地──这一切都太离奇,她身前原本没有任何人,连鬼都没有!但这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凭空出现,才会让一向警戒心高的她无从防备。
他就这么撞上了她,把她压倒在地。
“嗳……嗳……”书生模样的男人一边想举起油纸伞,一边又忙不迭地要坐起身,手忙脚乱间只感觉手掌压到某种相当绵软舒服的触感,害他忍不住多揉了几把,然后才回过神,迎上少女喷火的双眼。
他总算像被烫着那般缩回手,“对不住!”他方才摸到什么了?“姑娘你没事吧?”
“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冒失鬼当椅子压着,你说有没有事?”少女板着晚娘面孔,冷声反问。
书生这才如大梦初醒,惊骇非常地跳了起来,“失礼了!失礼了!姑娘莫见怪,在下跟你赔不是……”
少女瞪着他可不只是因为被轻薄而气恼。她打死都不相信这男人只是个普通读书人!但他的模样看起来偏偏就是她最讨厌的穷酸臭书生,从头发到脚趾,从眼神到举止,彻头彻尾的一个穷酸臭书生!
难道真的是巧合?一场能浇熄炼狱之火的大雨凭空出现,然后这个书生也凭空冒了出来?
鬼都不信有这种巧合!
“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啊?”书生见少女始终不理他,只好转移话题,这才发现一堆人呆站在雨中,有的看着他,有的看着天空,伸出双手捧着雨水不敢置信。
“我还以为这村子一个人都没有,原来是都跑到这里来了?可是刚才明明半个人影也没有……”书生终于发现,这里可不只有“人”!还有一堆凶神恶煞地瞪着他的……呃,凶神恶煞!
见那些怪模怪样、妖里妖气之徒脸色不善地打量着他,他立刻正气凛然地伸手指着干尸和他的爪牙们,似乎想说些什么大道理训诫一顿,又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手一缩,脚跟一退,来到少女身边。
“姑娘,借问……”现在是不是在办庙会?这些妆好吓人啊!
“不给借。”这男人生得面如冠玉,气质斯文,虽然举止有些冒失又可笑,但委实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美男子,偏偏她就是没来由觉得讨厌。
好凶啊。书生一脸无辜地看着这个明明矮他一个头,气焰却无比嚣张的小姑娘。
少女举起冰蓝流光闪烁的妖刀,宛如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脸挑衅、趾高气昂地指向干尸和他的爪牙们。
“臭干尸,听好了,今天起,结界内不是只有你说了算,不想再玩这种妖怪吃人、人只能乖乖被吃的烂游戏的家伙,以后就跟着我。从这一刻开始,双方是平等的,你们想当鬼,我就教他们抓鬼,我不会让他们继续挨打,你也不会继续高枕无忧笑着看戏,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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