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帽》(反面童话3)作者:凌淑芬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1-1 19:23 编辑书 名:小红帽
系 列:反面童话之三
作 者:凌淑芬
出版日期:2014年5月16日
【内容简介】
听说幻森林被一群流浪的吉普赛人占据
他本来只是好奇的跑去那里晃晃
在半路上遇到一个踽踽独行的“小红帽”
他一时手痒,拿弹弓打了几颗石头闹她
没想到却逗到一只伶牙俐齿、脾气不亚于他的小野猫……
该死!野丫头竟然叫他变态,还说他不务正业?
他身为侯爵之子,自小被家人仆人宠着长大
第一次遇到这种刁民,左一句老鼠、右一句变态的骂他
明明他才是身分尊贵的那个人,她只是卑贱的下等人
但才跟她对了几句话,他所有优势就都被她扇扁了
既然骂不赢她,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她的冒犯
还和她联手破解了神秘“天火”的秘密
就这样一来二往,虽然地位悬殊,两人还是变成好朋友
连她为他取的匿称“小狼狗”都带着无比的亲匿──
直到那日,他救了她遭到野猪攻击、命在旦夕的外婆
却不料捡回一命的外婆说翻脸就翻脸
不但疾言厉色的赶他走,还要跟他划清界线
而她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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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在缥缈无尽的虚无里,一片难堪的沉默持续蔓延着。
“……”
“……”
“……”
许是知道再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一道老成持重的嗓音响起。
“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隐约有许多影迹在漫无止境的虚渺中闪动,数量看不清数不明。
终于,一道较为柔和婉转的中性嗓音接腔:“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状况……”
语毕,一阵难堪的沉默重新降临。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大家都到了吗?没法子,我刚把封凯雅丢到白雪公主的世界去,还有一堆事情要交代。怎么样?现在大家聊到哪里了?”一把很吵的嗓音叽哩呱啦冒出来,和它突然蹦出来的身影一样轻快。
那堆形影为它的没神经无言。
老成嗓音忽略这个很吵的家伙继续。“你们是说,在封凯雅小组的阿富汗事件中,有一个非预期的人死亡?”
“是的。”中性嗓音充满歉疚。“我们原本只预期那七人小组会遇到爆炸事件,几位该转生的灵魂已经安排去转生了,而被我们征召来的灵魂也都接到手,没想到……实际报到的灵魂多了一名。”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老成嗓音受到一些打击。
“哎呀!这还不简单,就是那块冰嘛!唉,我好渴。不对,我不会感觉到渴,那我为什么想喝水呢?一定是跟那些人类的灵魂接触久,被传染了。”超级没神经的家伙叽叽呱呱起来。
其他暗影很明智地不作声,枪打出头鸟。
“冰?”老成嗓音一沉。
“对啊!”没神经的家伙继续说。“本来呢,爆炸了就是爆炸了!谁教那天卡姆航空的飞机竟然比命定的时间晚两分钟起飞,你们知道‘命定’吧?命定就是命中注定,一定要在那个时间的意思!命定既然是那个时间,就一定是那个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
“说重点。”老成嗓音隐忍地道。
“噢,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它晚了两分钟,所以在阿富汗边境发生爆炸的时候,本来空中是没有东西的,就因为晚的这两分钟让卡姆航空的班机在那一时那一刻正巧出现在它的上空。
“然后呢,它的机翼有一点故障,在高空中结了一块冰。当它飞到现场上空,那块冰块偏偏那么正好就从机翼上掉下来。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
“说,重,点。”
“噢噢噢!重点呢,就是等它掉到接近地面的高度时,差不多有一个人类拳头的大小。如果它就直直掉下来也就算了,偏偏在这个时候现场爆炸了!爆炸的震幅将空中的冰块往旁边一带,冰块当然就改变掉落的方位啦!
“结果它往横一射就飞向林子另一边的村庄里,正好有个红十字会的义工团在那里义诊,又正好有一个义工走出来丢废弃物,又正好这个义工走到一半鞋带松了蹲下来绑鞋带,又正好那块冰块掉下来直接砸穿她的背心,把她胸前砸穿一个洞,一切就是这样子,都是冰块的错!”
“……”
“……”
“……”
所谓的“蝴蝶效应”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该怪迟飞的班机或冰块或红十字会人员或松掉的鞋带呢?
老成嗓音叹了口气。
“现在这抹灵魂呢?”
“目前由我暂时监管,我先将她安置在混沌之境,所以她不会有任何死亡后的意识。”中性嗓音接口。
“你现在的工作量如何,有时间再处理这条灵魂吗?”老成嗓音问。
中性嗓音迟疑了一下。“我现在负责健治.汤森在灰姑娘的案子,他的发展还算稳定,一时之间不需要我,但是他的一些行为技能让我有些担心,我必须监控他一段时间。”
混沌之境虽然是一个暂时安置不明灵体的空间,可是既然叫“混沌”,就表示它不是一个适合久待之地。灵体在那里待得越久,将来越不容易唤醒。
这件事,必须迅速处理才行。
老成嗓音叹了口气。
“既然灵体已经被接到我们手中,这件事我们应该负起责任。为什么那班飞机会晚飞两分钟呢?”通常设定好的命运规律,别说两分钟了,一秒钟的误差也极少发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呢,要讲回四十年前,本来有一个乘客预定在七月四日凌晨三点七分四十秒出生,偏偏他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就是在……”
“好了,”老成嗓音万分隐忍地打断它。“你不是应该回去准备一下和封凯雅见面的事?”
“人家也想要有一点参与感嘛……”没神经的家伙委委屈屈。
“既然这抹魂魄不在原定计画之中,最好是将她送去一个完全无关的故事,越少和她接触越好,才不会影响我们的正事。”
“我们最近的问题似乎和魔法有关。保守起见,她去的世界最好不要有太强的魔法。”中性嗓音补充。
一阵阵细细讨论的耳语声在虚无中漫了开来。
终于有个嗓音从背景中响了起来。
“有一个世界很适合。”
“哪一个?”老成嗓音问。
“小红帽。”
老成嗓音与中性嗓音同时在脑中思索可行性。
“小红帽不是一个以魔法为主的世界,而且和我们目前的案子都没有任何关联性。”中性嗓音沉吟道。
“噢噢噢,就是那个有一只大野狼和一个外婆和一个小红帽的故事啊?”没神经的家伙又按捺不住开口。“哈哈,那个故事简单到太无聊了!大野狼敲门,她们只要不开门就好了,哈哈哈──”
“既然简单,就交给你去办吧!”老成嗓音道。
“哈哈──啊?我?”
“你负责把这抹灵魂送到小红帽的世界。记得,不和她发生任何接触,丢过去之后让她自行发展。你只要在‘白雪公主’的任务空档抽空过去看两眼,这么简单的事,就算交给你也不会出错吧?”
“啊,我……”
“散会。”
老成嗓音不给它任何机会反驳,拍板定案,一堆的影子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意思叫“简单到交给它也不会出错”?太侮辱人了!
那只从头白目到尾的冤大头,气愤得跳脚。
☆☆☆ ☆☆☆ ☆☆☆
曹清荭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头大象踩过。
她呻吟一声,发现四肢动弹不得,彷佛变成别人的。
为什么这么暗?现在是晚上吗?
她张开眼睛,视线所及只看得见天花板和一部分墙壁,粗糙的环境让她吃了一惊。
“!!”
好像有某个女人激动地叫了声什么,她疲倦的闭上眼睛,无法做任何事。
“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单独和她说话。”一个老妇人说话,音量不大却充满威严。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门轻轻带上,四周恢复了寂静。
曹清荭深呼吸几下,凝聚一下精力之后睁开眼。
她躺在一片木头地板上。她谨慎地看看左右,可惜无法辨视出自己在哪里。
她的右边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壁炉,左边跪着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妇人。
老妇人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布裙,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松松的髻,鼻尖微微鹰勾。
曹清荭看着她,脑中只想到一个词:巫婆。
老婆婆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里描述的巫婆,却不会给她阴森邪恶的感觉。相反的,在那双层层叠叠的眼皮之下,她的目光无比柔和,也盛满忧伤。
曹清荭又休息片刻,终于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是老旧的木屋,可能是阿富汗边境的某个民宅。触目所及并没有任何文明用品,日光灯,电话,电视,角落的开放式厨房没有水龙头。
在物资缺乏的阿富汗边境,这种原始的木屋并不少见。
“我的同伴呢?”她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可能是因为这样,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才这么陌生吧?
“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老妇人轻叹一声,柔和地望着她。
“最后一件事?”她一怔。
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记忆──
刺人的阳光,灼热的风,充满沙子的空气,接着是透胸的重重一击。她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醒来,已经来到这里。
“是你救了我吗?红十字会的其他人呢?”她微哑地问,看向屋子里的其他角落。
自醒来之后,她一直有种违和感,偏偏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老妇人昏老的双眸中,流露出她无法理解的哀伤。
“当然。我叫曹清荭。”她又不是脑袋受伤。
老妇缓缓摇头。“不,你叫蕗琪.瓦多。”
“我叫曹清荭。”她纠正老妇。
老妇摇摇头,起身走向角落的一个柜子,取出一面镜子,回来递进她手中。
这面手持镜竟然是整块铜磨成的,镜面都花掉了,看起来就历史悠久。她莫名其妙地一看──
当!
铜镜委地,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用力摸自己的手,脚,身体胸膛,怎么可能?
她终于知道刚才的违和感是什么──她竟然变小了!
不只变小,甚至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你叫蕗琪,今年十一岁,是我的孙女。你今天下午到幻森林里玩,滑落到悬崖下,昏迷不醒,是我将你的魂魄引回来的。门外的那两个人是你的父母,我的女儿和女婿。”老妇缓缓说着。
镜子中,是一个黑发黑眸的外国人小女孩,真的不是她!
“为什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死死抓着那个老妇的手腕,指甲钉进她腕中,声色俱厉。
老妇潸然泪下。
最后,老妇人终于设法让她安静下来。
老妇解释了许久,她只能像个小婴儿一样躺回地上,在火光中蜷成一团。
“……你是叫我以‘蕗琪’的身分活下去?”听完老婆婆的一番话,她沙哑地开口。“我明明不是蕗琪!你不能送我回去吗?我想回我自己的身体去。”
外婆叹了口气,轻抚她浓密的黑发。
“魔法并不是万能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将你的魂魄引来,这是远古之灵的旨意。如果你真的硬要回去,只怕你的魂魄和蕗琪的身体,都会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
现在想想,她醒来时,屋外那女人呼唤的名字就是“蕗琪”没错。她现在说的语言甚至不是英文或任何她学过的语言。
这是属于“蕗琪”的记忆吗?
她的喉咙干哑,无法想像自己生活在一个陌生的时空里,用一个陌生的身体。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惊惧的泪水终于流下来。
外婆缓缓摇头,也没有答案。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
外婆只是不断安抚她。即使她安慰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拥有她孙女的身体,曹清荭依然对来到这世界上的第一份善意感激不已。
她无法想像她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甚至不是医生!她是领有合格执照的药师,她的男朋友才是医生。如果一开始不陪他来参加阿富汗的义诊,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她当时只是想,阿富汗听起来虽然危险,大部分的义诊团都会受到保护,而且这种地方又不是出国旅游有机会去的,就当一次特别的旅行好了。
早知道她就选择去勒里西斯,没事还可以观赏一下那个台湾嫁过去的传奇!
这下子可好,从小到大众星拱月的社交公主,突然变成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她还得从青春期重新开始!
太惨了!
“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惊吓过度失忆了,如果人家问你什么,你只要推说自己忘记了;可是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外面的人对我们吉普赛人又爱又恨,你千万不可让人知道你的灵魂已经不是蕗琪。”外婆告诫她。
“……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你的孙女换了个人的事实吗?”她忍不住问。
外婆轻抚她的脸颊,相似的忧伤闪过。
“远古之灵的旨意并不总是容易理解。我有时会想,祂们为什么让我生在一个对魔法抗拒的年代,却又让我拥有一身魔法?或许我的人生有特殊使命吧!”外婆对她微笑。“小女孩,你就是我的使命啊!”
那夜之后,曹清荭以着“蕗琪”的身分活了下来。
“蕗琪”,是红色的意思,她最喜欢的颜色。她只能像自己的新名字一样,努力活出最精采的生命。
☆☆☆ ☆☆☆ ☆☆☆
十五岁的蕗琪蹲坐在壁炉旁,美丽的黑色大眼盯着她外婆瞧。
外婆取过一把不知名的药末丢进大铁锅里,铁锅立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外婆再取来一把红色的粉末,往锅子底下的炉火一丢。
轰──
“哇噢!”蕗琪敬畏地往后一闪。
外婆给她一个皱纹满布的笑容,回头拿一柄大汤杓开始搅动锅内的汤。
她着迷地看着。铁锅飘出各种不同颜色的烟,奇幻难言。
最后,一个淡红色的泡泡从锅中升起,越来越大,“啵”的一声破裂,变成一串淡蓝的水雾落回锅内。
“成了。”外婆笑咪咪地舀起一杓汤,倒入一个小瓦瓶里,再用带有符咒的小红绳将瓦瓶口束好。
“这是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接过那个小瓦瓶打量。
“小心,别破坏封条,免得魔法消失──这是爱情符。”外婆手中不停,继续舀汤制作其他瓶子。
“所以,要让某个男人爱上自己,就让他喝下里面的符水?”药师的本能让她万分想把里头的成分好好检验一下。
“没错。”外婆笑咪咪地点头,转眼间做好了十二个小瓦瓶,每个瓦瓶的束线颜色不同,不知道跟功效有没有关系。
“如果那个男人心里爱的是另一个女人,却被买药水的人偷下药,那不是很不公平吗?”蕗琪皱了皱鼻子。
外婆把汤杓放下,温柔地看着她。
“魔法不是万能的,它只是一个辅助的手段。这个爱情符是对萌芽初期、互有好感的男女最有效。有时受限于某些原因,男方或女方迟迟不敢向对方表白,这时爱情符就能推波助澜。如果那个男人心中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么他的爱和执着最终会挣脱魔法的束缚。”外婆苍老的食指点一下她的鼻尖。“这个世界上,最难束缚的,就是人心啊!”
呵,她有一个很有智慧的外婆呢!蕗琪露齿一笑。
“而且,”外婆突然眨了眨狡猾的老眼。“这个爱情符是最初阶的符咒,不然每个客人拿到一帖就管用,我以后就没生意了。”
蕗琪仰头大笑。
老天!她真爱这个老外婆。
所谓客人是指山下那些上来求诊的镇民。
蕗琪一家都是吉普赛人。
她和她“母亲”一样是典型的吉普赛美人──浓密的黑色长发,野性的浓眉大眼,和白晰无瑕的皮肤。即使才十五岁,她的身材已日渐丰腴,即将变成一位冶艳动人的吉普赛女郎。
以前的曹清荭虽然和现在形貌大异,但也是个美女,所以她觉得老天爷在挑选她的新躯壳上没有太亏待她。
吉普赛人是长年迁徙和流浪的民族,每到一个城镇,便以歌声舞蹈等卖艺,或者占卜、草药为生。由于贫穷的缘故,吉普赛人里不乏小偷或扒手,再加上他们四处迁移,一旦偷了东西,当地保安要抓人很不容易。因此,吉普赛人一直不是个受欢迎的族群。
那些镇民虽然喜欢他们带来的技艺、魔法和草药,却本能地对他们敬而远之。
她家人在五年前经过这一片山林时,外婆突然间有所感应,决定停留下来──事后外婆说,或许那个感应就是要在一年后让她复生──于是族群中几个也不想再流浪的家庭,就跟着一起留下。
刚来之时,据说附近城镇对于山林里聚居了一群吉普赛人颇有意见,好几次有些年轻气盛的男孩上来挑衅。不过她的族人尽量隐忍,以免闹事被赶走,而外婆的巫医之术确实治好了许多镇民的顽疾,于是山下的人渐渐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他们在山林的边缘筑木屋而居,平时女人下山卖些手工艺品和草药,男人则去镇里接一些木工等零工,像她的父亲波罕就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好木匠。
闲暇时他们自成一国,自行聚会、玩乐,不会下去和镇里的人打交道。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却自得其乐。
“蕗琪!”一道怒气冲冲的人影杀了进来。“你又在这里偷懒?”
蕗琪对外婆翻个白眼,外婆轻笑,她才无奈地从地上站起来。
“妈……”
“妈什么妈?”她的娘亲玛菈两手一叉腰。“我叫你帮外婆打扫屋子,你扫了没有?”
“有啊!我一直在这里帮外婆做……做那个……那个!”她连忙指了下瓦瓶,表示自己真的很认真。
“那个?那个什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偷懒,好了!屋子里既然用不到你,我另外找事给你做。”
蕗琪马上苦着脸,赶快跟她外婆求救。
她以前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要她做家事比叫她背十个化学公式更难。更何况,这里又没有吸尘器、洗碗机那些东西,她哪会啊?
外婆轻咳一声。“女儿,蕗琪身体才刚好……”
“什么‘刚好’?都已经四年了还‘刚好’?妈!你和波罕就是这样宠她,才宠得她四年来连个碗都没洗过。”玛菈横眉竖目。
刚修完屋顶的波罕正要进来,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明智的转头再去找其他东西修。
蕗琪对父亲怒目而视。真是不讲义气!
波罕迎上女儿的视线,讨好的笑一笑,飞快出去。
“好啦,你要我做什么?”她郁闷地道。
“你外婆需要金银花和赤蓝菇,你到一哩外的草地去摘一些回来。”母亲将一个藤篮交给她。“别拖太久,我们要赶在黄昏前回家,免得走到半路就天黑了。”
“啊?我们今天不睡在外婆这里?”
“我们一家三口人,外婆哪里有地方让我们睡?”玛菈轻推她一下。“好了好了,快去快回。”
“噢。”她无精打采地提着篮子出门。
“等一下。”母亲突然叫住她。
又怎么了?她回过头。
“现在太阳正烈,也不知道披件斗篷,不怕中暑啊?”玛菈撩起门后的红色斗篷帮她披上,嘴里唠唠叨叨,动作却佷温柔。
蕗琪心里温暖。
原来,所谓的“幸福美满的家庭”,就是这样子。
在她还是曹清荭的时候,她的家庭比现在富有一百倍,她的父亲是上市公司总经理,母亲是某个保养品牌的创始人。
她天生貌美如花,功课优异,受女孩子嫉妒,男孩子欢迎。她的父母成功,家庭美满,她从小就是个众星拱月的公主,多少人羡慕那个拥有一切的曹清荭?
但她也是一个保母带大的孩子。
她的父亲永远在外地出差,她的母亲永远在投资人和客户之间周旋。其实她知道她的父母外面各自有情人,但是表面上他们还是维持一对神仙眷属的形象。
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每次上财经周刊的人物专访,都是一幅绝美的图画。
成了蕗琪之后,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恩爱夫妻”──波罕和玛菈拥有的连她父母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没有,但他们拥有彼此。
他们平时拌拌嘴,调调情,无论对对方多生气,他们永远会站在对方的身边,一辈子相扶相持走下去。
原来这就是“亲情”!
即使外婆知道她已经换了一个人,也没有丝毫减少对她的爱。
他们一家人互相深爱,没有任何条件。
失去所有外在的财富和光环之后,她却找到了精神上的丰足。
她曾以为自己会痛恨被困在原始的年代,却意外地发现,她过得很快乐。
上头那个把她丢过来的家伙,其实待她不薄了。蕗琪愉快地哼着小曲,走在森林里。
这女孩还满知足的嘛!
“嗯?”刚刚有人在说话吗?
她四周看了一圈,清风撩拨着深绿色的树盖,金色阳光从空隙间一束一束的射入。风在吹,蝶在飞,鸟在叫,就是没有除了她以外的人类。
她耸了耸肩继续往前走。
四年来,外婆家附近的森林她已经摸得很熟。现在是即将进入盛夏的六月末,是一年当中她最喜欢的时节。
她转进一条林间小路,走了片刻,脚踝微微一痛,被自己带起来的小石子打到。
她不以为意的继续走,不久脚踝又一痛,再走又是一痛,她终于停了下来。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转头往路边的树丛钻进去。
不一会儿,森林里失去所有人的影踪,唯有昆虫夏鸟卖力地在唱和。
“这样就吓跑了?”
一个高瘦的身影突然从路旁的树上跳下来。
一个少年站在她刚才的地方。
他长身玉立,金棕色的发丝柔软,俊美的五官如雕,他的衬衫和长裤是用上好的布料裁制,皮背心闪着上好皮革才有的光泽。
站在阳光下的他,如一尊英俊的少年雕像。假以时间,他宽阔的骨架被更多肌肉填满,将成为一个雄壮的男人。
不过现在他还只是倨傲不驯的年轻人。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一把弹弓在指间晃呀晃。
没意思!少年撇了撇嘴,把小石头随手一抛,往大路走去。
走不了几步,他的脚踝微微一痛,被带起的小石头打中,他不以为意继续走,脚踝又是一痛,再是一痛……
意会过来的他立刻停下来,不爽地转身。
“是谁?出来!”
一抹红色的纤影站在他刚才走开的地方,嘴角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你找死?”少年从鼻尖倨傲地打量她。
蕗琪撇了撇嘴。
“找死的人是你吧?你这个臭小鬼,干嘛没事学耗子躲在树上偷看?”
“你敢骂我是老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少年的表情简直像王子出巡,期待她立刻拜倒下来,直呼万岁万万岁。
“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可怜的孩子。”她挂上一脸好同情的表情,绕着他走了一圈。“让我想想看,我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嘴毛长不牢、专门躲在森林里挑女孩子下手的变态?好像没有耶!对不起,我认不出你是谁。”
“你!”少年气得七窍生烟。
他父亲是堂堂一国侯爵,他自幼被一堆人捧着长大,谁不让他三分?他第一次遇到这种刁民,竟然左一句“老鼠”、右一句“变态”的骂他!
“不然你说啊,你躲在树上干嘛?”
如果这时候承认:我躲在树上是为了欺负你,好像真的满没有男子气概的。他不禁气结。
蕗琪看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样子,忍不住又露出笑意。
“你是什么人?”他忍不住盯住她。
第一个攫住他注意力的是她那双大眼睛,犹如黑水晶一般骨碌碌地转着,充满野性,看起来就是一肚子坏水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转出几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念头,偏偏又不让人讨厌。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生动的眸子,不禁怔了。
她的脸蛋白晰艳丽,黑色鬈发从脸颊两侧垂了下来,被火红的斗篷映衬,充满年轻少女的风情。
他莫名其妙的胸口热热的。
“喂,你发什么傻?”她粉白的小手在他眼前一晃。
少年回过神,陡然一阵羞怒。
“走开!”他啪一声打开她的手。
红帽女孩抽了口气。
“你会打女人!”她控诉。
他、他哪有打女人?就是轻轻碰一下而已!
……好吧,其实拍到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可是他又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恼羞成怒。
“哼,会打女人的男人最差劲了,再见。”她重重啐了他一口,转身走开。
“慢着!”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明明他才是身分尊贵的人,她只是下等人,凭什么她可以斥责他?
“喂,我叫你站住你听到没有?”女孩停都不停,让他更火,他追上来拉住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对,这个问题刚才被她取笑过,他迅速自己接下去:“我是亚历山大.洛普!”
红斗篷女孩无聊地看他一眼。
她竟然一点都不印象深刻?亚历快气炸了!
“洛普侯爵是这片领地的领主,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哈!怕了吧?“将来这整片领地都是我的,你不快跪下来向我道歉?”
洛普侯爵的儿子怎么会在这里?
蕗琪欠扁的表情不变,心念电转。
听说洛普侯爵是国王的心腹重臣,平时派驻在皇宫所在的王城,几百年才回来领地巡察一次。如果他儿子在这里,难道他也回来了吗?
洛普是“狼”的意思,附近的城镇处处可见刻有狼首的族徽,山脚下的森林立牌也有狼族的印记。
难道她运气这么好,竟然遇到回来巡察的洛普侯爵一家?
这少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顶多大个一、两岁,偏偏自大傲慢兼讨人厌得很。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将来要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地位,成为新的领主,人民哪里有好日子过?
“你要我向你道歉?我问你,是谁先拿石头打人的?”她本来也就不是个好吃的果子,一个十几岁的小鬼竟然敢对她叫板?
亚历冷笑一声,倨傲地扬起鼻尖。
“那是你活该!你们这些吉普赛人,没有我和我父亲的同意就占了我们的地,自己盖房子。我有答应让你们住下来吗?你要是不道歉的话,我回去叫我父亲把你们统统赶走!”
她非但不怕,反倒更上前一步。
“如果侯爵要我们走,我们当然二话不说会搬走。毕竟地不是我们的,我们有自知之明,不会做那种摇尾乞怜的事。倒是你,小狼狗,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动不动就跑回去找老爸哭诉,说出去会被笑的。”她重重数落。
“你──”这是哪来的刁民?气死他了!
“我看你这副样子,没有二十五也有二十二吧?”她故意道。
“你、你──”他还有好几个月才满十七岁。
虽然男人被说老一点无所谓,反倒显得他少年老成有威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的嘴巴说出来,就好像一个天大的缺点。
“在你这个年纪的人,也该认真找点事情来做,不要只是想靠爸爸。我比你小的时候,都已经会赚钱养家了呢!”她摇摇食指。
亚历气得嘴巴都歪了。
以前在王城之时,看在他父亲的份上,谁不是惯着他、让着他?他自小养尊处优,谁敢这样指着他鼻子说他?
早知道就不要和父亲回来属地,这个地方处处是不长眼的死老百姓。
近几年来宫里权力倾轧,他父亲心里早就生出离开是非之地的想法,只是因为国王对他深加企重,不肯放父亲离开。
没想到,去年侯爵夫人染上红热病去世,这对他们父子俩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有一阵子,他们两人甚至无法和彼此说话,因为一说了话,势必提到他们共同深爱的女主人,而他们都难以承受。
心灰意冷的父亲终于坚决地向国王辞官,决定回到洛普一族的领地定居。
亚历对于要离开繁华的宫廷本就满心不悦,他所有的朋友都在那里。
回来才三天,一看到附近所谓“最繁华”的华洛镇,他心都凉了──如果这个叫“繁华”,他简直不敢去想其他村镇是什么鬼样子。
今天他再度和父亲提起要回王城去,侯爵不但拒绝,还数落了他好几句,他一气之下跑出来。
听说森林里有一群流浪的吉普赛人。他本来只是好奇来看,没想到竟然遇到这个牙尖嘴利的小红帽,他气得差点年纪轻轻就心脏病发作。
不管!他非叫他父亲把他们赶走不可,看她到时不哭爹喊娘的跪在他面前求饶!
“好了,小狼狗,我还有工作,没办法像你成天可以无所事事的到处乱晃,再见。”
“你!你给我站住!”竟然叫他小狼狗?这是什么名字!
“还想再跟?真这么想当变态?”她野性的大眼对他一瞪。
他登时僵在原地。
小狼狗,不是对手!蕗琪轻快地哼一声,办自己的正事去。
☆☆☆ ☆☆☆ ☆☆☆
“爸爸,听说洛普侯爵回来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问着刚从镇里回来的父亲。
“他们一家三天前回来了,是谁告诉你的?”波罕接过妻子为他舀的肉汤,看女儿一眼。
平时蕗琪很少下山,大多是跟外婆在一起弄些魔法、草药的事,所以他以为她们还不知道。
“侯爵回来了?”玛菈一怔,端着自己的碗坐下来。
今天回来的路上波罕打到几只野兔,所以今晚的餐桌比较丰盛,有兔肉汤,炖蔬菜,新鲜面包和水果。
蕗琪再没见过比她老爸更能干的男人。
英俊瘦削的波罕有着一双巧手,举凡锅子、房子、马车到家具都会做,像他们现在住的这栋小木屋就是他亲手盖的。
这个家有两大间两小间。最大那间是结合了客厅厨房玄关的公共空间,另一个大间是她父母的卧房。她自己的小房间在主卧室旁边,最角落的小房间则是一间小浴室。
她母亲玛菈的手也不遑多让。
父亲负责房子,母亲就负责装潢。屋子里所有的窗帘被单床褥桌巾,甚至他们三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玛菈亲手做的。
他们没有太多钱,但吉普赛人天性乐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够用时父亲会下山接一些木匠活儿,母亲就做点女人家的饰品和小玩意儿让她拿去镇子里卖。一家人虽然清贫,却过得比许多人都满足快乐。
这四年下来,如果不是有他们在,蕗琪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今天下午的时候遇到侯爵的儿子。”她告诉父亲。
“侯爵的儿子跑到我们的森林里做什么?”玛菈吃了一惊,把切好的面包分给女儿和丈夫。
严格说来,这是“侯爵”的森林。
“他说他来看看住在森林里的吉普赛人。”
“他没有对你怎样吧?”玛菈有些忧虑。
“他敢对我怎样?那个嚣张的小屁孩。”
“他想欺负你?”波罕温和的眼神转为锐利。
“拜托,那种小鬼头,我不欺负他就算他运气!”她撇了撇嘴。“不过,他用弹弓打我的脚,于是我用弹弓打回去。他气得想找我吵架,可惜吵不过我。”
女儿得意的神情让波罕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没对你怎么样就好。”
“这个小孩的脾气这么差,你以后少和他打交道。”玛菈念道。
一般人听到女儿和领主的儿子吵架,第一个反应应该是担心领主会报复,可是波罕和玛菈只在意她有没有受委屈。
她真是爱死了她的父母。
“罗依先生和我提过,洛普侯爵是个好领主,公平正直。如果我们只是安安分分过日子,他没有必要为难我们。而且我们住在森林里,无形中也帮忙照顾了这个林子,总比让给盗贼藏身好。”波罕向妻女道。
公平正直的人,会把儿子宠成这副德行吗?蕗琪撇了撇嘴。
不过,无论她要不要对那小子虚伪奉承,所有的事还是侯爵说得算。如果侯爵真要他们走,再如何讨好也只是一时的而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她才没有花工夫去安抚那小狼崽子。
“总之,我们照旧过我们的日子,其他的事就交给命运吧!”玛菈乐天地道,拿起面包沾点肉汤,开始进食。
波罕对妻子点头,微微一笑。
这就是吉普赛人啊!她轻快地叹息。
吉普赛人热情奔放的天性,永远不可能做小伏低,只为了求得一席之地,这天地永远有容人之处。
☆☆☆ ☆☆☆ ☆☆☆
“父亲,你一定要把那群吉普赛人赶走!”亚历一回到家就冲进书房对他父亲告状。
“你上哪儿去了?”洛普侯爵放下手中的公文,耐心地看着儿子。
“我去森林里骑马,结果看到一堆吉普赛人抢走我们的土地,完全没有付租金,自行在上面盖房子和耕种。谁都知道吉普赛人是一群好吃懒做的罪犯,父亲,你一定要把他们赶走!”
知子莫若父,这小子这么气冲冲,八成在吉普赛人那里吃瘪。
“你遇到谁了?”侯爵很清楚儿子的个性,他去挑衅别人的机会比别人挑衅他高。
“我……遇到很多人啊,哪有谁?”打死他也不能承认是败在一个小女孩手上。
侯爵叹了口气,往宽大的椅背上一靠,揉揉鼻梁。
“你说他们好吃懒做,又说他们在山上耕种。好吃懒做的人会耕种吗?”
“……”亚历张了张口。
“那群吉普赛人自从来到华洛镇之后,一直安分守己的过着他们的生活,没有打扰任何人。既然如此,我没有必要把他们赶走。”他心平气和地告诉儿子。
“可是那是我们洛普家的地!他们占用我们的土地,难道不犯法吗?”亚历跳起来,来来回回的踱步。
侯爵叹息。
“亚历山大,你从小生活在富贵之中,不知民间疾苦。这一点是我的错,我以前太忙,把你丢给你的母亲和下人,以至于让她们宠坏你了。”
亚历山大的脸涨红。“妈妈很好,你不要说她不对。”
儿子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她去世的痛,直到现在都是他们心口的一道伤。
侯爵叹了口气。
“总有一天,你会继承我的爵位和洛普家的领地,你须学着怎么当一个体恤人民的领主,你的人民才会尊敬你。”
亚历很重地反驳:“算了!你要让那群肮脏的吉普赛人留在这里是你的事,当我没说!”
侯爵注视着他。
“亚历,从现在开始,你每天下午到我的书房来三个小时,我会带你处理领地上的所有事宜。”
他儿子即将满十七岁,时候到了。他必须现在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领主,才知道自己未来的责任是什么。
亚历闷得很。
没想到不但没让父亲赶走那群吉普赛人,自己还被训了一顿。他一脸郁卒地回到自己房里,噼哩啪啦乱挥马鞭泄愤。
那个野丫头竟然敢叫他变态,还骂他不务正业?他是侯爵的儿子,他的职业就是这个。偏偏父亲好像附和她的话似的!
如果再让他遇到,非让她好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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