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发表于 2014-1-28 22:10

《银狐歌(上、下)》(商王恋卷七)作者:季璃

书  名:银狐歌(上、下)
系  列:商王恋 卷七
作  者:季璃
出版日期:2014年2月18日

【内容简介】

银狐歌·上
越是害怕,就越是会碰上什么?
她是明艳如霞的宸虎园第二代小总管
生性率直坦诚,却有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多年以来她殷殷盼着,有朝一日要与至亲再相见
怎知在那之前,竟先遇上了一个意外──
她明白若要明哲保身,就该让自己离他越远越好
毕竟这如同暗流般深沉的男子不是她能够招架
偏偏她越想与他划清界线,就越是被他捏紧了心!
当她的身世揭晓,引来不测之祸
而他不计代价地寻找她、营救她……
她与他,何年何月才能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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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歌·下
冤家路窄,是能窄到什么程度?
他是温润如玉的京盛堂幕后大总管
心计深沉诡变,只因那无时或忘的重担
多年以来他切切记着,终有一日要为至亲雪冤仇
怎知在那之前,竟先遇上了一个变数──
他明白若要心无旁骛,就该让自己离她越远越好
毕竟这如同桃花般秾艳的女子不是他应当招惹
偏偏他越想与她各不相干,就越是被她扰乱了心!
当他的计画显露,引发轩然大波
而她不畏人言地相信他、维护他──
他与她,今生今世注定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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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发表于 2014-1-30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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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十五,满月。

  只是悬挂在天边的那轮圆月,却是一轮宛如蒙纱般的毛月亮。

  毛月亮旁,微弱的星光也几不可见,沁着秋天凉意的风,挟带几许软土腐叶的气味,徐徐拂上他们的面,说不上好闻,但是,比起先前在黑洞里的阴暗潮湿,这气味已经十分舒服宜人了。

  男子沾满泥尘的黑色靴履,一步步踩在积深的腐叶上,每一步都踩得极深,那是因为在他的背上,负着一个女子,所以脚步吃重。

  他们二人身上的衣衫,已经是脏得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像是涂了泥炭似的,黑乎乎的,在昏暧的月色下,他们的身形融成了一体。

  元润玉伏在藏澈厚实的背上,一头散乱的发丝,教人瞧不清楚她的面容,在她的脸上也没几块干净地儿了,只有露出的颈项勉强可以看出她的肤色白晰,而且,是异乎寻常的苍白,甚至于可以说是透着灰的白晰剔透,看起来就像是长期没有晒到日头,显得有些病态。

  她侧脸贴在藏澈的肩头上,或许是危乱至了极点,脑袋反而清楚了起来,在凉得透出寒意的风中,她充分感受到属于男人身躯透出的温暖,隔着单薄的衣衫,熨着她贴靠住他的每一寸肌肤,还有她被泥泞弄脏的脸颊。

  她想……很不应该地在想,以前总觉得藏大总管一身的干净文雅,玉润般的脸庞笑深了,在左边颊上甚至于隐约可以看见一颗小梨涡,就像个大男孩般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只怕是谁也不会对他生出邪念,猜想他总是十分得宜的衣冠袍服之下,藏着一具肌理结实的修长身躯,无论是一动一静,都蕴藏着坚定的力量,这不想还好,一想下去,真教贞洁烈女也会无端端生出了邪念。

  不由得地,她勾起嘴角,有点那么不纯洁地轻笑出声。

  “笑什么?”在昏暗不明的月色下,看不太清楚藏澈面庞上的表情,只是听见她还有力气能笑,他也就放心了一点。

  “想知道吗?”

  “嗯。”

  “那先叫一声姊来听听,好久没听你喊姊了,总像少了点什么东西,我浑身不对劲得紧。”

  “你不是最讨厌我在口头上占你便宜吗?”藏澈失笑,想她还能有心情与他扯淡胡闹,是好事一件,也就顺着她的心意接话。

  “刚开始是挺生气的,想你藏大总管长我几岁,竟然一口一句姊的喊,我听得别扭,也觉得你竟然喊得出口,真是够厚颜无耻了,不过后来想清楚也就不觉得生气了,毕竟是你喊我叫姊啊!喊我娘也无妨,就当我元润玉多了一个好儿子孝敬。”说完,她哼哼了两声,一副我心开天地就大的豁然开朗。

  藏澈笑嗤了声,道:“现在倒换成你在占我便宜了,润玉妹妹,一张嘴那么不乖,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是哥没教好你。”

  “现在不当弟,要当哥了?”

  “你要喊叔也无妨。”如果不是背上负着她,以藏澈这语气,只怕会想耸耸肩膀,以示他的大人有大量,不与她小女子一般计较。

  “哥。”

  藏澈一怔,行进的脚步明显顿了下,没想到她会乖乖喊他一声“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听她那一声软唤,胸口仿佛有一块地方化了般,暖暖溶溶的,嘴角没自觉地翘上似笑非笑的浅痕。

  “我喊你哥了,那以后,你会疼我吗?”

  “疼,一定疼。”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心眼,藏澈也不管,拉长的嗓音带着笑,听起来像是带着拿她没辙的疼宠,或者,该说是敷衍的场面话。

  “像疼眉儿妹妹一样疼吗?”

  “眉儿是我的外甥女,你做什么拿她当比喻,你们是不一样的。”

  他的话说完,她没有立刻接上,突如其来的沉默,幽幽的,就像是昏胧月色下,缠得人就要喘不过气的丝缕,在他们的耳边,只能听见足下的腐叶被踩碎的沙嚓声,先前还不觉得,如今倒感觉刺耳得扰人心神不宁。

  但他们不能停下脚步,藏澈表面上冷静,心里其实没有把握,知道在未能确定是否摆脱追兵,也还未抵达安全之地之前,稍有片刻的耽搁,都可能教他们二人丧命。

  想到她这些日子没少受的折腾,藏澈胸口发堵,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只想早一步脱离危险,越快越好,就算只是为了她。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但现在也不是追究的好时候,道:“不舒服就不要说话,我要加紧的走,可能会让你颠得难受,你再忍忍。”

  “我难受。”

  “什么?”

  藏澈蹙起眉心,被她冷不防的一句“难受”给吓了一跳,“就不能忍忍吗?现在不能停下来,你该知道──?!”

  “我说的是那一天。”她打断他的嗓音很轻,轻得像是一缕要飘远的苍白幽魂般,反而教人听了心惊胆寒,“眉儿妹妹受伤的那一天,听你为了眉儿妹妹对我说的那些责备的话,你说的那些话……你知道吗?我听了心里很难受,我知道你疼她,我是知道的,但心里就是……难受。”

  最后一口气,元润玉没能收住,仿佛叹息般轻喟而出。

  她缓慢地闭上双眼,似乎没像刚才那么疼了……

  但是她冷,她觉得越来越冷,冷得就连紧偎在藏澈如火炉般厚实温暖的背上,都渐渐感受不到属于他的热度。

  藏澈恍若未闻般,保持着稳定的步伐往前走,他没能看见在月晕之下,伏在他背上的人儿脸色苍白至极,在半晌的停顿之后,才道:“覆水难收,已经说出口的话,我不能收回了。”

  元润玉的神智开始有些涣散,但仍旧将他的回答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他的意思是都已经过去的事情,如今何必再提?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呢?徒伤彼此的感情罢了!

  她浅微地扯开一抹笑,笑里透出几许没能掩进心里的伤感,“藏大总管说得对,计较这些,是玉儿太小心眼了,您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那不……今日之前,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揭过……可好?”

  冷……她真的觉得好冷。

  元润玉想多用点劲儿圈住他的颈项,想将他抱得更紧,却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她感觉背上沉重黏腻的湿濡从一开始的温热,渐渐被吹得冷却,随着不断地拓染开来,她的力气与体温也渐渐地流失。

  “玉儿?”藏澈察觉到她的语气不对劲,这时,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湿意从她身上的衣料渐渐染到他掌心,“玉儿,你说话!”

  “……可好?”她的呢喃,虚弱得一出口就仿佛要被风吹散。

  藏澈心里一凛,再不能按捺心中的不安,将她的身子往上挪抬了几寸,长躯伏得更低些,让她顺势伏在背上不掉下来,好让自己可以短暂空出一只手掌,当他将被沾湿的手掌伸到面前,在毛月亮的光晕之下,看清了那近乎狰狞的暗红血色之时,心在那瞬间也凉透了。

  “玉儿!”他的心一颤,指尖泛凉,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但藏澈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她轻放到满是厚厚腐叶的土地上,这才见到她的脸蛋苍白得透出了一丝惨青,然后,是在她背上弥漫开来的大片血迹,破开的衣衫之中,血肉模糊的伤口仍旧汩汩的在淌血,“玉儿,不准睡!你给我醒着,醒着!”

  他害怕了。

  怕她这一睡,就不醒了。

  “……揭过了,可……好?”

  元润玉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她在心里叹息,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她受伤,但幸好,他们已经赶了好长一段路。

  他会平安无事吧?她希望他可以安全脱险。

  “不好!我说不好!”藏澈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咆哮,但自从遇到这位“宸虎园”的第二代小总管,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一天,“元润玉,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你受伤了!你怎么可以天杀的不对我说实话!”

  藏澈的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团打湿的棉花,闷得教他喘不过气,他收紧修长的臂膀,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试图温暖她的冰冷,他俯首,以唇抵在她饱满盈润的额心,放缓了语气,却是句句都带着阴狠,道:

  “你听好,元润玉,你给我撑着,你要是敢这么闷不吭声的撒手,我跟你保证,你家的少爷绝对讨不到眉儿当媳妇,我也敢跟你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京盛堂’端了‘云扬号’,让他们替你偿还欠我的债,玉儿……玉儿,你不能……不能在把我搞得那么凄惨狼狈之后,才说要走啊!”

  暗夜的天际,毛月亮的光晕明明灭灭,一如他们目下情况的昏暗不明,藏澈已经说不上心里究竟有多懊悔与焦急;这时,他听见大群人马脚步声由远而近的奔驰而来,危急之中,在他的心里,却只想到那春光明媚的一日。

  或许,在那一日,在坊市上一团鸡飞狗跳的混乱当中,当他初见元润玉这个如桃花般灼华盛艳的女子,看她为了维护自家少爷,跳出来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剽悍风姿,那不经心的一眼,他就料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这女人,落得心乱如麻,狼狈不堪的下场。

  所以他对她小心戒备,再三防范,从来就不愿意让自己坦白,让自己对她承认,那日的她,是如此地璀璨光华,美得令他早已是怦然心动……

  第一章

  罗衣香渗酒初阑,锦帐烟消月又残。翠被梦回人正寒。唤蛮蛮。一半儿依随一半儿懒。

                                               ──《一半儿‧酒醒 元 张可久》

  人说青出于蓝湛于蓝,这话搁在“京盛堂”的大总管藏澈身上,绝绝对对是当之无愧,或者该说这话,根本就是为这人量身打造一般。

  此话怎说?咱们在这儿,话说从头。

  今年的冬天,京城下了几场大雪,一直到过了除岁前几日才缓霁过来,虽然过年几日天候还是寒冷,但没有一场接着一场冻得钻心刺骨的风雪,人们已经是心满意足,沉闷了大半段日子的街坊热闹了起来。

  不过,无论多寒冷的天里,京城东坊的“花舍客栈”里客人永远都是川流不息,这里的女厨娘们都是老厨娘陈嫂一手调教,个个都是好手艺,从汤羹甜糕,到八宝填鸭、佛跳墙等等大菜,无不是脍炙人口的极品美味。

  许多王公贵族为了能够一尝“花舍客栈”的美味佳肴,都愿意捧着大把银子前来光顾,不过,“花舍客栈”的当家之主对于逢迎巴结向来不感兴趣,这里的饭菜从来就不昂贵,就是普通的贩夫走卒,走进门来也能吃上一、两道好菜,酒虫馋起来,就算叫个一小盅酒过过瘾,日子也是过得去的。

  因此,在“花舍客栈”里,常见富绅王公与三教九流的马夫贩户齐坐一堂,人满为患时,就算将军屠户并坐一桌也是有可能的,大伙儿再不乐意也不敢吭半声。

  因为店家早就发话,小小客栈,开门就是要做生意,主随客便不勉不强,若是不接受就下回请早。

  老客人们则是习惯了,反正几道好菜上桌,管他一大桌子上有几方人马,都是吃得眉开眼笑,酣畅淋漓,别说忘了抹嘴,连舌头也美得差点吞进去,在这个时候,谁还想到要计较什么?!

  今儿个是正月初四,从子夜开始,商家们为了祈求生意兴隆,纷纷设宴迎五路财神,所以还是摸黑的夜里,沿街就是爆竹声响个不停,一直到天大亮了,各地都还是传来鞭炮爆竹声响,好不热闹。

  “花舍客栈”一直从小年夜关店歇息到大年初三,今天严格来说也不算开店做生意,只是按照往年的惯例,“花舍客栈”的东家会在初四这一日,邀请前来走春拜年的客人们喝“五路酒”,也俗称“财神酒”。

  虽说是免费请人喝酒,店家的手笔却是一点也不马虎,百来坛好酒叠了几人高,就堆在客栈大堂里最显眼的位置上,随着客人不断上门,一坛接着一坛毫不手软地开封醒酒,空气之中源源不绝的酒香四溢,老酒鬼们一闻那香气,就知道是难得的陈年佳酿。

  但在这一片洋洋喜气之中,若有一个人愁眉苦脸,就显得特别突兀,那人就坐在柜台后面,台上搁着一坛还未开封的酒,这人就抱着酒坛子,一脸哀愁却也怨恨地看着每个来铺子里讨喝“财神酒”的客人。

  “恭喜!恭喜……”

  此起彼落的贺年声,代表着更多人到访,会更快把酒给喝光……想到自己精心挑选备藏了几年的酒,就这样被牛饮,苏染尘就悲伤得要掉下眼泪,这不,那两圈眼眶已经红了。

  但如果忽视掉他那一脸愁怨,人们很难不被他俊美无俦的容貌给吸引住,明明是一位男子,却是秀眉凤目,直鼻朱唇,肤色称不上极白晰,却是如凝脂般细致,薄腻的分布在匀称修长的男人骨架上,一身月白色的云纹织锦衣袍,将他已经十分逼近红颜祸水的姿容,衬托得更加绝色动人。

  这时,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他的自怨自艾,一名身穿玄色劲装,略显粗硬的头发乱扎成一束,外表粗犷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喂,苏染尘──?!”

  “叫我苏小胖!”

  苏染尘抬起头,一双幽怨的美眸从酒坛子之后探出,他生平最恨自己没有一点男人气概的名字和外表,明明小时候就胖得挺福态讨喜的,大家就喜欢叫他“小胖”,哪知道长着、长着,儿时的玩伴们都成了气宇轩昂的男子汉大丈夫,只有他很不偏不倚地往“妖孽”的方向一路迈进。

  所以,他很坚持,什么叫苏染尘的妖孽他不认识,谁敢不喊他“苏小胖”,他就一定跟那个不长眼的人过不去。

  就算那个人是在“京盛堂”里威风八面,一声令下谁敢不从的藏大总管,也不能例外。

  不过,想到了藏澈,苏染尘的心里好过了一丁点儿,因为这位大总管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气宇轩昂的男子汉货色。

  那人一脸白净面皮,气质温润如玉,笑深了还隐约可见一颗小梨涡,年近而立装嫩起来,竟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想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没长成顶天立地男儿郎的人,苏染尘心情好过多了。

  呵!反正他再妖孽,也糟糕不过藏澈那个可耻的祸害。

  ……对了,那个祸害!

  苏染尘这下子又哀伤了,他多年苦心收藏,整整一百二十坛各色好酒啊……藏澈那个天杀的祸害竟然要他在这个大过年全数吐出来当招待,从来就嗜酒如命,对好酒如数家珍的苏染尘何止是心痛而已,根本就是严重内伤。

  吐血啊!

  看在男人眼里,苏染尘的天生绝色比起女人更致命,太过娇美的女人或许惹人怜爱,但是照顾起来总要多几分小心翼翼,大有不小心就把美人儿给捏死的提心吊胆,而美丽的男人就不同了!

  至少,对屠封云与几名兄弟来说,偶尔会庆幸还好苏染尘的脾气不好,太过小心眼、刁钻,也太斤斤计较,让他们对他丝毫没有遐想,要不……还好,苏染尘的美仅限于外表而已。

  “好好好,苏小胖就苏小胖。”屠封云做出举起双手投降状,至今没有人可以弄清楚苏染尘心里为何如此纠结“小胖”二字,“给你一个忠告,快别在这里继续哀声叹气,做脸色给人看了!等会儿陈嫂来了看到你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怕不以为谁欺负你了?!”

  “我就被欺负了,还怕陈嫂误会吗?”苏染尘既无辜又委屈地撇了撇嘴,双手紧圈住酒坛,“我的酒啊……”

  几个人都是从小就被“京盛堂”收养栽培,都是好兄弟,是一起同生共死的交情,屠封云自然知道苏染尘有多爱酒,见了他一副又是悲从中来的模样,心里也觉得不舍,但想到藏澈有过交代,他几次张嘴欲语,看着不远之外另一个好哥儿们桑梓做出打住的手势,他也只能乖乖闭嘴。

  这时,门口起了骚动,吸引了大伙儿的目光,但那绝对不包括抱着酒坛子,埋头兀自哀怨的苏染尘,所以,自然也就没看见被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藏澈,含笑翩然地走进客栈。

  如今在京城之中,谁人不晓“京盛堂”的藏澈大总管?!

  他虽然名义上只是“雷鸣山庄”的大总管,但是,实质上却是掌握“京盛堂”权柄的真正大掌柜,而从去年底开始,就不断传出要接掌“京盛堂”的新任东家,也就是雷宸飞的独生女──雷舒眉,是与藏澈感情极好的外甥女。

  有道是:血浓于水,所以世人们无不笃定,往后藏澈在“京盛堂”里的地位仍旧会固若磐石。

  藏澈在人们的灼灼注视以及迭起的道贺声里,步入了客栈,有许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商人们更是期待已久,就等着他的到来。

  毕竟,在京城之中,无人不知“京盛堂”与“花舍客栈”的渊源,早料到了他会前来,听说,原来的“花舍客栈”是开在一处距离京城颇远的桃花林里,是雷宸飞的夫人──藏晴,在未嫁之前一手经营掌管。

  当年,在她嫁进雷家之后,就把客栈交给厨娘陈嫂,如今“花舍客栈”搬移到京城也近二十年了,因为陈嫂的一手好厨艺,让这家客栈就算不依靠“京盛堂”的襄助,也已经在京城里建立了不小的名气。

  很多老客人们都记得,那一年,重新在京城开张的“花舍客栈”里,除了伙计之外,经常会见到一位唇红齿白,模样极好看的男孩里外奔走,帮忙上菜端水酒,而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很少再见到他。

  不久之后,很多与“京盛堂”往来的相与们就常看见,在当家雷宸飞或是李大掌柜身边时常跟随一名模样肖似的男孩,只是身长抽高了一些,长开的眼眉说是男孩,不如说是一位小少年,在大人们谈生意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安静地聆听。

  小少年静静的端坐着,摆放规矩的手脚不怎么动,细看之下,会发现连眼皮子也没眨过几下,但是,就连大人也觉得枯闷的生意经,他却是十分专注地听着,谁也不曾听他喊过半句苦。

  曾有相与疑问那位小少年为何如此沉默老成,竟能捱得住不吭半声?对于这个问题,李大掌柜只偶尔代主子雷宸飞回答过一、两回。

  他笑笑说:这孩子养在乡下地方,见识少,也不懂规矩,东家交代他出门只许带上眼睛与耳朵,要忘了自己有长嘴。

  其实,李大掌柜只需要说这孩子是新进的小官即可一语带过,但是,他却偏说那一番话让相与们上心,让人知道小少年受到雷宸飞的重视,往后在“京盛堂”的鸿飞腾达指日可待。

  而那位小少年,就是后来的藏澈大总管。

  在人们的眼里看来,藏澈的外表与姊姊藏晴一样,他们的样貌都是随了娘亲的,当年在寿县当地,藏家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所生的一双儿女都生得极白净好看。

  走进客栈之后,藏澈脱掉灰狐裘衣,交给一旁的厮僮,身为一名总管,他知道低调不张扬的道理,但身为雷宸飞的小舅子,他也知道衣着太寒酸,会教姊夫以及“京盛堂”丢脸。

  凡事张弛有度,遇事从容不迫,处事果断明理,这是人们对藏澈除了温润如玉的外表之外,所持最深刻的印象。

  除去裘衣之后,藏澈里着苍色的袍服,搭罩着一件霜色的外袍,都是实织锦云纹质地,他甚少着冠,梳得一丝不茍的男子发髻上扣着一枚形似方胜,质地极好的青金石,石上只修了面却无抛光,并且朴实没有刻纹。

  藏澈一路含笑陪请客人随意自在,却是脚步没为谁停过,跟随在他身旁的几个护卫,轻而易举就将等着扑上来寒暄套交情的人们阻隔开来,谁也近不了藏大总管身旁,除非是他交代过要放行的老友以及兄弟。

  其实藏澈一进门,目光就盯住了柜台,自然是因为一眼就看到了那地方摆明乌云密布,是有人在生他的气,他的脚步停在柜台前,淡敛长眸,噙笑地盯着在柜台上苏染尘那颗跟酒坛子黏抱在一起的脑袋瓜子。

  “喂,苏小胖……”

  屠封云想要开口提醒苏染尘,却被藏澈以食指点住嘴唇的手势制止,抬起长臂做了个招人的手势,立刻就见一名客栈的伙计端来早已备好的承托,上头搁着一只越州青瓷酒注壶,以及一个颜色凝重深翠,杯子里外均绘缠枝莲花纹,杯缘周饰朵梅纹的酒杯。

  那缠枝莲花纹杯不寻常见到,但是屠封云等人一看就都知道那是苏染尘的珍贵收藏,是极难一见的珍品,这杯子于他而言有特殊用意,从来谁敢妄动这只杯子,这个苏小胖就跟谁拚命不讲理。

  但如果这人是藏澈嘛!那就难说了,只是即便如此……众人在心里嘀咕完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想了想,又退半步,闪远些为妙。

  藏澈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人退得一个不剩,心里兀自觉得好笑。

  他知道众人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耐,是更怕了苏染尘那张牙舞爪起来,简直要人命的烂脾气!

  他朝着伙计努了努下颔,让人把承托搁在苏染尘的手边,在众人思考要不要干脆再后退一大步时,他反倒跨前一步,以修长的手指勾起壶耳,长臂刻意抬高一尺有余,清冽的酒液宛如流泉般,很快就盛满酒杯。

  从小就常在“花舍客栈”里帮忙招呼客人,很多客栈里的纯手活儿,藏澈其实都还记得,他倒酒的手势掌握得恰到好处,酒盈杯满,多一滴则溢。

  就在众人还弄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时,苏染尘已经抬起了头,一双美目像是见了金子……不,这人向来不贪财,只有在见到杜康佳酿时,才能让他有如此激动的表情,他大喊道:“不可能!”

  藏澈唇畔的笑依然徐浅,在场众人似乎只有他能听懂苏染尘那一句“不可能”所代表的意思,他耸了耸肩,不置一词。

  这时,人们开始闻到了甘醇的酒香,既醇冽却又沁人心脾,竟然只是闻着这香气,就已经有种醺然的迷醉……那是什么酒?!

  藏澈笑着为众人解惑,对苏染尘说道:“以这‘九霞觞’偿还你苏小胖百来坛好酒,哥哥我不算亏待你吧!”

  “果然是吗?”苏染尘双手按住台面,激动地吞了下唾液。

  “就连你自己也吃了一惊,我想,那位将三十六坛‘九霞觞’当抵给‘京盛堂’的老人家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吧!”

  “三十六坛?!”

  “太少吗?”藏澈这话自然是故意反说,光是看苏染尘那一副既惊又喜的飘飘然表情,就知道他现在是心花朵朵开,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继续促狭道:“怎么?瞧你苏小胖这一脸生吞鸡蛋似的表情,难道还怨我让你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当‘财神酒’招待客人吗?”

  “你你你──?!”

  这人是哪只眼睛看到他还有怨气?是“九霞觞”啊!别说百来坛美酒换一坛“九霞觞”他都愿意,更何况是整整三十六坛?!

  “我如何?要知道我可是替你着想,若不把那百来坛酒给消化一下,你哪来的地方搁这些我为你新收的好酒?”说完,藏澈转头与一旁的屠封云和桑梓相视而笑,其中桑梓早就知道藏澈收了这批被视为仙酒等级的“九霞觞”,逼苏染尘吐出珍藏不过是逗他而已。

  可不是吗?那一批“财神酒”里,其实有大半都不是苏染尘的藏酒,早就在抬出来之前就被换掉了三分之二,以在市面上能购得的上质好酒代替,只不过,这又是另一个给苏染尘的惊喜罢了!

  “我可以──?”另找个地方当藏酒地库啊!想到原本自己可以左拥最爱,右抱新欢,苏染尘顿时觉得心好……痛啊!

  “你可以什么?听你的语气,好像不怎么心怀感激嘛!也行,我本来就不贪图你的感激,你这个苏酒鬼,就继续埋怨我吧!我想在场的客人对于难得一见的‘九霞觞’应该会很感兴趣,想要一尝才对……怎么了?”藏澈依然不肯对他说实话,垂敛双眸,似笑非笑地盯着苏染尘紧捉住他臂膀的双手,见他一脸又怨又恼,却又掩不住欣喜欢腾的表情,忍不住加深了唇畔的笑意。

  “你这只臭狐狸!”苏染尘恨恨地说道。

  “看来你还真的是对我意见颇多。”藏澈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来人,开封醒──!”

  苏染尘急忙扑上去捂住藏澈的嘴巴,让他再说不出半句话,整个身子几乎全悬空在柜台上,他咬牙恨恨地说道:“欠你一次。”

  藏澈被捂得只剩下一双俊秀长眸,笑起来时,显得有些迷蒙,他微倾下首,挪开苏染尘的手,道:“放心,我一定给你机会还……喂,苏小胖。”

  “什么?”

  “年华始更,人歌舜日尧天,花灿东风,万象尽更新矣……我想自己真的把你气傻了,忘了吗?今儿个,大年初四,是你苏染尘又长一岁了。”话才说完,还不等苏染尘反应过来,藏澈已经转身对大家扬声笑道:“各位,今天是咱们苏爷二十一岁的寿辰,等会儿陈嫂会领着厨娘为大伙儿端出下酒菜,大家只管敞开了吃喝,为咱们苏爷添喜气,祝贺他长命百岁。”

  明明在前一刻还恼恨着这人,这一刻苏染尘却被藏澈感动得眼眶泛红,强忍着没哭出来,其实,大年初四并非他的生辰,而是在十四余年前,他六岁时,教双亲丢失在大风雪里,然后被藏澈与桑梓捡回“京盛堂”的日子。

  从此之后,几个兄弟就只记得他这个“重生之日”,至今,他还想不起来,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被丢弃,抑或只是爹娘丢失了他,遍寻不着而已,但是无论如何,他这一生能遇到藏澈他们几个人,与这些人成为莫逆,苏染尘心里由衷感谢上天待他不薄。

  从来就以冷静闻名的桑梓,与屠封云看着苏染尘那张有着妖孽美貌的脸忍哭忍得通红,不由得相视一笑。

  一直以来,藏澈最爱逗苏染尘这个小胖子,但最疼爱的人,除了眉儿之外,其次也就是他了。

  无论外人们给藏澈的评语是如何的英明睿智,神通广大,也绝对不会比桑梓这些与他一起长大的哥儿们心里更清楚,从小被自家姊夫与李大掌柜一手带大的藏澈,其实根本就是护短护己到几近病态的人,被他视为自己人的好友兄弟,谁敢妄动就是与他藏澈过不去,就比如说,他欺负苏小胖欺负得再厉害,也不允许谁如法泡制动这个妖孽一根汗毛。

  这个原则,让他在“京盛堂”当家几年,已经赢得了众多掌柜弟兄们的信任与忠心,“借其力,当给其食”,但很多人心里都有数,藏澈给他们过的不仅仅只是温饱与安稳的日子而已。

  如今追随藏大总管,很多人已经不是看在他是雷宸飞一手栽培的妻舅,又或者是他为李大掌柜的爱徒,抑或是前大总管祥清最疼爱的孩子,而是对他真正的心悦诚服。

  在藏澈说完之后,一时之间,大批人如潮水般涌上要向苏染尘道贺,只见他像是在挥苍蝇似的赶人,小心翼翼地捧起盛著「九霞觞”的缠枝莲花杯,这好酒配好杯,让他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朵边。

  “糟糕!”藏澈的惨叫让苏染尘的手抖了一下,满杯的酒溢了几滴出来,“来人,快去问清楚,这一批‘九霞觞’究竟签的是活当还是死当?要是活当……苏小胖,人家来还银子时,咱们这酒可是要还人家的啊!”

  “你你你……你说真的还假的?”苏染尘瞪着藏澈那一脸“你猜猜看”的模棱两可表情,气得双手直发抖,咆哮道:“……藏澈!”

  藏澈与身旁的桑梓相视一眼,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伸手夺过苏染尘手里那杯“九霞觞”,仰首一饮而尽。

  好,果然是好酒!

  ☆☆☆   ☆☆☆   ☆☆☆

  “这酒,就是鼎鼎大名的‘九霞觞’?”

  “是,听说总共收了三十六坛,山庄里留了几坛下来,余下的都让瑶官拿去给染尘当生辰寿礼了。”

  “雷鸣山庄”的“卧云院”里,藏晴为她的夫君准备了一小壶的“九霞觞”,雷宸飞向来不是爱好杯中物之人,但听说藏澈收到了一批有仙酒之称的“九霞觞”,也不免觉得好奇。

  雷宸飞颔首,捻起妻子为他斟满的那杯酒,盛酒的杯子呈淡青色,薄如叶片,还有着如叶脉般的乱纹,这是前些年,藏澈他们几个孩子合送给雷宸飞的生辰贺礼,其名为“自暖杯”,将酒注入其中,便自温然有烟,相吹如沸汤。

  藏晴笑着注视她的夫君沉静地品酒,见去年才满五十的他鬓旁又添了几丝银白,自从七年前一夕倒下之后,他的双腿便不好使了,而在三年前的初冬,降下那年第一场瑞雪的清晨,像是早就预知了这一天,他很平静地在她含泪的注视之下,接受了自己再也不能迈出半步的残废。

  她永远忘不掉那一日,他笑着对她说的话。

  “哭什么?别哭,晴儿,我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诸多算计,注定要孤独至死,但是我何其有幸遇见了你,如今的雷宸飞,有心爱的妻子,有喜爱的女儿,老天爷让我失去的,不过就是一双腿,我何憾之有呢?”

  这些年,他出入都是坐着车轮椅,让人伺候搀扶,一切如常,唯有在这“卧云院”里,他不让任何人插手他的生活起居,包括身为妻子的她,最多也就只许帮个手,他的坚持让她知道,在这男人的骨子里,仍有着不愿意向任何人示弱的骄傲。

  随着杯里的酒飘出轻淡的暖烟,“九霞觞”沉醇的香气也跟着飘散开来,比起以寻常手法温热的酒,更加温润顺喉,即便是烧刀子这般的烈酒,这自暖杯都能够驯化其中烈性,是以对如今的雷宸飞而言非常合适。

  “我不嗜杜康,却也要被这酒香给迷了,果然不是凡品。”雷宸飞分几口饮尽杯中的酒,在藏晴要为他再斟满时,抬手挡下,“太过迷人心魂的东西,我向来不喜,所以,浅尝就好。”

  藏晴笑着点头,二十余年的相爱相知,让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并非无情,而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自制,他生平唯一的迷恋,就只有她一人,或许是此生的仅此唯一,所以他爱得无比痴狂,险些教她害了性命。

  “不喝酒,那吃些茶吧!”藏晴取过他手里的酒杯,连同酒壶撤到一旁,“我吩咐下人准备些茶食,在他们送过来之前,趁着今儿个天候晴朗,让晴儿陪夫君到院子里透口气,好不?”

  “好。”雷宸飞颔首,还不等她出手,已经自己推动椅子的木轮往外而去,如今“雷鸣山庄”里外的屋子都没有门槛,就是为了方便他进出,这时,他忽然一顿,回头对妻子笑道:“天冷,进屋去替我取一件狐皮毯子,你也穿暖些,年前我让人为你新添的紫貂氅子,还没见你穿过。”

  藏晴会意,点头道:“夫君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让人起火炉子,茶席就摆在院子的小亭里,我也给你取件氅子,好能够在冷天里坐得久些。”

  心有灵犀一点通。

  雷宸飞浅笑不语,先她一步出门而去。

  天蓝如碧,阳光照得白雪皑皑,连日的大雪纷飞,前些年他们夫妻二人合手栽下的红梅却已经盛开了,白雪红梅,映衬得十分好看。

  几个奴仆进来为主子设了火炉与茶席,很快地退下,他们二人一顿茶食吃得十分恬静怡然,雷宸飞亲手为他的夫人沏了杯茶,眉峰微挑,笑问道:“想什么?你心里有事。”

  “是。”藏晴知道她的心事瞒不过她夫君锐利的目光,干脆点头承认,“我在想你刚才不让我再斟酒时所说的话,然后想到了瑶官,夫君,有时候我在想,我这弟弟会不会被你和祥清,以及李大掌柜给联手教坏了?”

  “瑶官”是“雷鸣山庄”的前任大总管祥清当年为藏澈所取的小字,他的意思是男孩子年纪渐长,日后若掌主位之权柄,在人前总不能“澈儿”的直喊,光听起来,就显得稚气不稳重。

  依祥清的解释,他得“瑶”这一字,取之于无患木,他说,这无患木烧之极香,能辟恶气,一名“桓”,昔有神巫曰之为“瑶”,能符劾百鬼,擒魑魅,以此木击杀之,是以,世人竞取此木为器,用以却鬼无患,因而曰之无患木。

  藏晴觉得“瑶官”这字极好,自然是赞成的,曾经的藏家是小富之家,虽然她娘的出身极好,见识也不浅,但是她的爹亲只是一介寻茶商,不兴为孩子取个字号什么的,是以祥清能为她的弟弟取这个无论音形,抑或是涵义都是极好的小名,对于祥清为她弟弟所付出的用心,她由衷感激。

  “我们把他教坏了?”雷宸飞一愣,随即失笑,“此话怎说?”

  藏晴见他还笑得出来,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我是说认真的,如今的瑶官已经不是从前我认识的那个澈儿,他把你们几个人的手段和心计学得十成十,比一只狐狸还狡猾。”

  “是啊!他现在可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雷宸飞竟是意外地认同她的说法,笑里带着一点懊恼,“不过,我承认我们教过他手段与心计,但是,晴儿,你真的确定瑶官的狡猾不是天性吗?要不,我怎么可能教他机关算尽,就是不肯接下‘京盛堂’的当家之位呢?你最知道我的性子,搬砖头砸痛自个儿的事,我会做吗?晴儿,你那弟弟,比你想像中更富心机啊!”

  “那还不是你们……”

  “不,不是我们。”他缓慢摇头,可不愿意白白接下她要扣在他们头上的罪名,“是你弟弟太懂得举一反三,想想他在弱冠之年,虽为山庄总管,实际上却是‘京盛堂’掌实权的大掌柜,你记得,世人如何说他?”

  “我记得,那两年,他因为一些刻意迎合相与们的作为,台面上,人们说他是天生性格谦恭顺从,私底下则是嘲弄他胆小如鼠,懦弱无能,人们还笑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把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交给如此不中用的妻舅,说咱们‘京盛堂’不出数年,必定被瑶官给打理得一败涂地。”

  “结果呢?”雷宸飞扬唇笑笑。

  “结果是你说对了。”藏晴不愿意承认,但她的夫君聪明得教人自叹不如的感到痛恨。“瑶官虽然受你们教导,最后却是用自个儿的方法在收买人心,你说他比你更工于心计,让谁都以为他细心、亲切、慷慨而且诚实不欺,还记得两年前,扬州一处分号的掌柜被他的故友给骗了,最后款子收不回来,照理说来应该要被解雇才对,可是瑶官为他从中调解斡旋,终是将这件事情给圆满解决,那位掌柜德高望重,在‘京盛堂’是位老人了,所以瑶官的处置方法,为自己赢了不少人心,更别说还有几次,掌柜们在质兑时,自个儿看走了眼,有些物件估高了,双方心里都有数,但瑶官坚持,是‘京盛堂’自己打了眼,生意归生意,诚不欺客,反而让后来的人很乐意与‘京盛堂’做生意,这次的‘九霞觞’,那位老人家就是冲着瑶官而来,相信自己把宝贝带到这儿来,不会被欺骗。”

  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天空开始飘下雪花,细若撒盐,为红梅的艳色更增添几分蒙眬的美。

  藏晴见下雪了,站起身,为她的夫君掖紧腿上的裘毯,“要是冷了就说,要是不冷,我再添些炭火,咱们再坐坐?”

  “再坐坐吧!进屋了可惜,这景色美,我想与你一同欣赏。”雷宸飞以无比怜爱的眼神,看着妻子垂首敛目的娇颜,总是略显得薄厉的嘴角噙起笑。

  “好,就再坐会儿。”藏晴笑着点头,为炉里添了几块精炭,回来将自己所坐的黄花梨交椅搬到雷宸飞的身边,与他就近偎坐在一起。

  在他们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有一个想法,与心爱的人,好花同赏,好景同看,人生至幸,莫过于此。

  “晴儿,你不必要过分为瑶官担心。”雷宸飞执起她一只柔荑,握在掌心温暖着,“有道是:燥性直如火不焚,柔性和似水常溺。意思是说,刚直的性子如火燥,但却不会使人焚伤,和缓的性格似水柔,却常会让人溺死。晴儿,你想,这世上是被火烧死的人多,还是被水溺死的人多呢?”

  藏晴顿了一顿,倾靠在夫君肩上的脑袋挪了挪,觅着了更舒服的位置,“人们见了火便害怕,自然不会接近碰触,而水性柔,常人便乐于亲近,所以,被水溺死的人当然比较多。”

  “瑶官便是那水,晴儿,正因为‘京盛堂’是我一手打下的江山,所以,我才想将它交给瑶官,不教它让任何人辜负了。”

  “可惜他不想接下这担子。”她这话无异是在浇雷宸飞冷水。

  “会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心甘情愿接下‘京盛堂’当家之位。”话才说完,雷宸飞就看见妻子美眸之中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藏晴的心里确实万分期待,毕竟她的夫君虽不若瑶官表面无害,其实坏在骨子里,但天生的聪明善计,让他数十年来,在商场上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她的弟弟能遇此良师,也算是他此生的福分深厚。

  “那我们的眉儿呢?”

  “你说,我的‘京盛堂’能寄望一个成天想当侠女的丫头吗?”

  说完,雷宸飞与妻子四目相视,不约而同地莞尔失笑,想他们的眉儿成天做着行走江湖的美梦,身为她的爹娘,就算心里无奈没辙得紧,却也觉得这般天真的妮子可爱得惹他们心生疼爱。

  藏晴看着自己倒映在心爱男人眼瞳深处的身影,伸手轻抚着他的额与眉,以及每一笔她所爱的坚毅线条,明明该是幸福的一刻,她却想起了就在几个月前,瑶官问及了当年藏家衰败没落的原由与经过。

  那时候她是如何回答弟弟的?

  她想,瑶官身为藏家的独子,当然有权力知道全部事情的经过,她对他娓娓道来,却终究因为心里担忧忌讳,将“京盛堂”与雷宸飞有关的部分,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那时,她看着瑶官微笑的双目,心里却是忐忑,看不穿那一双与自己神韵肖似的眼里,究竟藏了什么心思?

  瑶官对于当年的往事究竟知道多少?这是否是他不愿意接下“京盛堂”当家之位的原因?

  藏晴发现自己无从猜测,她只希望,一切无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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