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独角戏》(上、下)作者:楼雨晴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19-12-29 21:16 编辑书 名:爱情,独角戏(上、下)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楼雨晴
出版日期:2014年1月27日
【内容简介】
《上》
从小就被指派为第三代接班人,杨仲齐身负重任,
为了达到爷爷的期望,他努力证明自己的能力,
视守护家族为使命,即使这样的付出得牺牲自己也无悔。
钢铁般意志从不轻易动摇,在这世上能影响他的只有她──龚悦容,
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叛逆,也是他唯一的妻子!在爷爷撒手离世之后,
他曾失去方向,开始短暂的逃离,就在这段难得脱轨的时光,
在民宿遇到一个纯朴女孩……她的眸心只映着他的形影,
总令他感到温暖和安心; 她对他有满满的痴迷与情意,
他也情不自禁给予回应。他们的婚姻像是儿戏却又无比认真,
因为幸福会让人上瘾!只是当一切回到正轨,
接连变故也预告婚姻走到悬崖边缘,收到她退回的婚戒,
从不认输的大男人尝到了悔恨滋味,
不愿放手但她也不回头,这场僵局恐怕会持续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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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叛逆期结束了,做回你自己吧……”
其实早在相遇之初,龚悦容就有有一天得放手的心理准备。
毕竟她只是一个跟家人相依为命经营民宿的乡下丫头,
跟杨仲齐这样一个身为家族集团主事者的贵公子差距甚多,
她只会是他人生的过客,两人的婚姻更是儿戏成分居多……
只是没有料到,这段感情会令她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这男人何其残酷,总在她最需要的一刻缺席!
当他的女人,很苦;她像演独角戏,在关键时刻总被抛弃!
曾以为丈夫会是妻子的靠山,可一一失去家园和深爱的人,
美梦不得不醒!原来这是一场错爱,他是个自私的男人,
视家族利益为先,妻子的分量不足以让他在意,
家毁人亡也只是因为她太晚觉醒,但是,她不甘独尝苦果!
退回的婚戒代表死去的心,坠入痛苦深渊后她要重生,
龚悦容已死,化身社交名花龚云颦,从此不再等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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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在别人的故事里,只是旁观者
今天,是杨家三房长子结婚的大喜之日,晚上在饭店宴客,杨家至亲好友齐聚一堂,到后半夜,场子热了、人也全玩High了。
难得气氛好,杨仲齐也没拦阻,任他们去玩,在一旁看着场子,别让这群人疯过了头。
前阵子才被整过的杨季燕,很坚持冤冤相报,调个什么黄连酒要新郎官干了,嘴上讲得很好听,说“吃苦当吃补是身为一名好老公必备的要件之一”,说穿了明明就是在替老公报老鼠冤。
这妮子疼老公疼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杨叔赵也很认命,不跟护夫心切的人妻较劲,很干脆地受刑了,苦得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接着大伙儿拱新人喝交杯酒,新娘倒也大方,直接以嘴哺喂,瞬时口哨声四起,赞新娘上道。
只有杨仲齐敏锐地察觉,新娘舌尖悄悄偷渡过去的一颗情人糖。
谁说燕燕护夫?咱们新科的杨四夫人也不遑多让呢。
其实婚礼之前,叔赵来找过他,知道当初谈婚事时,女方那头要了一笔为数不少的聘礼,八成是叔魏说溜了嘴。
“我娶老婆,没有让你出聘金的道理。”
原本,叔赵很坚持要将钱还他,他没收,只说道:“哪里没有?弟弟结婚,哥哥尽点心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只要负责给我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就可以了。”其实这也没什么,杨家娶媳妇,聘礼自是不能上不了台面,这点小钱他还不看在眼里。
现在,看到连点黄连苦都不舍得丈夫尝的新嫁娘,他知道,自己全力促成这桩婚事的决定,是作对了,叔赵会幸福的。
带着了然浅笑,悄然退居角落。
一直以来,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着举足轻重、却不见得非他不可的角色。
很多年前,爷爷就曾经告诉过他,身为家族的守护者,要付出的很多,要牺牲的更多,也许到了最后,成就了每一个人的幸福,却没有自己的,这样,他还愿意吗?
是他自己点头,做下承诺,自愿走这条路,只要他的爷爷开心。
现在,他终于有些懂爷爷当年的那些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而他,再如何重要,也只是他们人生里的一个配角。
即便是燕燕,即便是叔赵,那些他一力促成的佳偶。
他,不是谁生命里的专一,与主角。
曾经,可以有的,但他放弃了,为了他的家族使命。
如今那个人还属不属于他,他无法定义;问他后不后悔,更是连自己都无从答起——
当门锁转动声响起时,他偏首望去,门口的人见着他,也微感讶异。
“你堂弟不是今天结婚?”
“是啊。”走时还顺道替她外带了消夜。
龚悦容凑上前,看见中岛台上摆着龙虾三明治,而他正轻轻搅动电磁炉上的竹笙干贝鸡汤。
她一个跨步上前,由后头环抱住他的腰。“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小套房空间有限,开放式厨房只简单以中岛台区隔空间,多加入一个人,连转个身都有困难,他索性便不动了,任她贴缠。
“我没说不来。”闹洞房什么的,他从不搅和其中,尤其今天结婚的人是叔赵,大家都懂分寸,他只需交代声“别玩过头”即可。
“你以为我不来,怎么自己倒来了?”
后头的人顿了顿,随口哼应。“只是刚好路过,就顺道上来看看。”
路过?这里与她住处、或是店里,一点都不顺路。
怕是——也习惯了吧。
这每周一回的私会,制约了他,对她又何尝不是?
不是没想过要断,但时间一到,总还是会不知不觉又绕往这里来,走不了、也断不掉。
这一拖,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要耗到什么时候,连他都没个底。
关掉电磁炉,伸手要去拿汤碗,后头的女人开始手脚不安分,东摸西摸,又吻又咬,他不是木头,哪会没感觉?
被挑惹出情欲,他回过身,搂紧她,热吻,双手忙碌地剥除她上身衣物,她效率也不差,转瞬间已扯掉他腰间皮带。
衣着凌乱,抵着彼此的唇喘息,他勉强打住。“你……消夜……”
“那可以等,我现在比较想吃你。”
“……”这是女人该说的台词吗?
他笑叹。“我忙了一天,还没洗澡。”才刚到,正热消夜,她就来了。
“一起洗?”
这是个诱人的提议。
而他,没能禁得住这诱惑。
凌乱衣物沿路丢了一地,他们缠腻着进了浴室,在莲蓬头下热吻、替对方抹沐浴乳,尽情探索彼此的身体。
他先在她手上解放了第一回,也让她在他怀中高潮颤抖。
然后,才在进浴缸泡澡时,进入她。
通常,这样可以持续很久,细细品味性爱过程的快乐。
她是个很解风情的女人,对彼此的身体也相当熟悉,缠混了这么多年,很放得开,什么尺度、矜持、顾忌的,全都是浮云。
在性事上,他们更近似老夫老妻,进入对方的身体,已经不是最在乎的事,而是性爱的过程中,亲近、碰触,开发出以往所没发现的乐趣。
能够对一个女人持续探索,了解这么多、这么久,不曾想过离弃倦腻,更愿与她同担悲喜,若不是夫妻,还能是什么呢?
偏偏,他们无名、无分,连一同牵手走在阳光底下,都不能。
“你不专心!”身下的女人,仰首咬了咬他下唇,长腿圈上他腰际,主动迎上他。
他低哼,回应地重重深凿。
那是身体能到达的深度,而心,未必能。
将叹息咽回喉间,不再多想,全心投入于这场欢爱中——
过后,他们回到床上,依偎着,相拥入眠。
“你刚刚在想什么?”
杨仲齐睁开眼。
以为她睡了,未料她会前事重提,他原本——没打算要说的。
“只是在想,我们这样算什么?”
见她闪躲的眼神,便知她根本不想面对。
“嫁给我,好吗?”这件事,他提了很多次,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挣开他,直接又干脆地丢出回覆。“不要。”连犹豫都没有。
以他杨仲齐的傲气,怎么可能容许同一个女人拒绝他这么多次,偏偏——那个人是她,龚悦容,他这辈子唯一认定的法定配偶人选。
“小容,我三十五岁了,连叔赵都结婚了,我早晚也是要定下来的,不可能一直这样跟你耗下去。”
“那就等你要结婚那天再说。”
她不点头,他就永远不会有新娘,怎么可能会有那一天?
她背过身,掩上被子,不再讨论。
总是这样,只要提起这件事,她就是否决、逃避,不谈、不面对。
他起身,离开床铺,身后的人发觉动静,急忙扯被坐起,慌然的眸望向他。
——就是这个眼神,绑死了他,让他走不开。
她眼底,还有眷恋。
“我没有要离开,只是去收拾一下而已,你先睡。”
见他套上睡袍,而不是自己的衣物,她这才安心躺回床上。
他一一拾回方才沿路扔下的衣物,来到客厅,收拾一口也没动用的食物放进冰箱。
空荡荡的冰箱,只有一瓶鲜奶、半条吐司、三颗鸡蛋,以及冷冻库里一些简易的料理包,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其实真要细算,鲜奶和吐司也都过期了,这冰箱还真是贫瘠得可怜。
不只冰箱,整间房子里都一样。一房,一厅,以及没什么厨具的简易厨房,只有两、三套换洗衣物的衣柜,干净、整洁,却不像有人居住。
这里,不是家,没有家的温度。
更正确来说,它只是一对男女的偷情爱巢而已。
他杨仲齐,竟会沦为别人的偷情对象,要说出去,定让兄弟们吓死。
他苦笑,在中岛台前缓缓坐下。
他不是笨蛋,一个女人爱不爱他,他不会感受不出来。
她若真对他没感觉了,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身体,共享欢愉,分分合合、纠纠缠缠了长达十一年的时间,若贪的只是肉体的快意,无法如此长久,无论于他或是她。
就因为知道,也因为心底那抹亏欠,他由着她,陪她耗。
也许等有一天,她愿意再度为他开启心门,让他走进去。
也或许有一天,她厌倦了,最后那一丁点眷恋也不剩。
更或许有一天,是他累了,再也撑不下去,选择先转身走开——
谁知道呢?
第1场 初相遇,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龚悦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贵公子。
并不是说他奢华炫富什么,相反的,他很低调,穿着简单,全身上下并没有多余的赘饰,入住她这间民宿时,只提了一只背袋。
然后一住,就是个把月。
他不像旅游、洽商或寻人寻物,就只是待在房里,偶尔在附近走走,安静不多话,也不太与谁互动。
会觉得他像个贵公子,是因为他的谈吐、举止,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于教养良好的人家,那一身高贵优雅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民宿客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像他那样,要想不注意也难,但他食宿费用在每个月月初就预缴,干脆又俐落,她也不能管客人爱怎么住、爱住多久。
再说,他是个好客人,对吃的没有太多要求,他们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曾挑剔过,最多是有点小偏食,某些食物死都不碰而已,像是凤梨苦瓜鸡汤。
他好安静,讨厌别人在耳边聒噪,但有时假日住客稍多,难免惊扰了他的好眠,他顶多皱皱眉,起身自己到海边图安静,也没抱怨过。
除了性情较冷淡以外,他其实不难相处。
于是在他的住宿期迈入第二个月时,她主动说要替他收拾每日的换洗衣物。
“这里有洗衣店吗?”他不解,凝眉思索。
“这是小店的贴心服务。”她微笑地这么告诉他。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然后隔几日,便听婆婆说,他追加了洗衣的服务费用。
一个人的时候,他经常坐在窗边的坐榻,久久不发一语。
有一回,她进去整理房间,看他出神地把玩颈间银炼,那看起来有点年代了,像是怀表那一类的,上头的铜漆有些斑驳,这年头还有人配戴这种东西吗?
在这时尚矜贵的年轻男子身上,超不搭的,不过平日藏在衣服底下,倒也看不出来。
她原想,要嘛就是跟家里闹意见的逃家贵公子,要不,就是情伤来着。
如今看来,好像都不是。
“嗨,我们下午有几组客人要学做压花,你要来吗?”
他回眸,似乎有些意外。
她也知道,这样提出邀约挺贸然的,形形色色的客人看多了,有些就是摆明了来耍自闭,拒绝被打扰,而他明显就是这一类。
一般而言,她都会很识相地避开,给客人安静独处的空间,过去这一个多月来也都是如此,难怪他会意外。
或许是因为——
那落寞独坐的忧郁青年模样,挺惹人怜,一时不察,便冲动地脱口而出了。
“就——要做许愿笺,我看你好像也没什么事……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不想来就算了,我只是问问看——”
“许愿?”
“对呀,就前面土地公庙旁,有一棵许愿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都有游客在上头挂许愿笺,我们要来做压花书签当作许愿笺。”灵不灵验她是不知道啦,反正往来游客都会入境随俗,也已经成为他们这里的景点特色之一了。
他寻思了下,有几回经过,是看到一棵树上,挂满形形色色的许愿笺,纸片、竹笺、什么造型都有,微风吹来,还挺美的,他曾伫足观看了几秒。
“好,我去。”
“呃?”没料想到真会获得他的回应,这是他头一回参与他们的活动。她短瞬间愣了下,很快道:“好,下午一点半见。”
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还真准时来了。
而且,做得比谁都认真,每个步骤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像个听话乖巧的小学生。
她想,他应该真的有很想、很想完成的心愿吧!
他在听到“许愿”二字时,明显触动了下。
“这是先前准备好的,给你。”之前大家去外头摘取花材时,他没参与,于是,她将初步处理过的四叶幸运草给了他。
她想,或许他最需要的便是这个。
但——
结果惨不忍睹。
她简直不可思议。明明就是简单的步骤,他怎么有办法把幸运草压成面目全非的草屑?这就是传说中的手工艺杀手吗?
看他挫败、懊恼、抿唇不说话,跟自己赌气的模样,她竟然觉得——好可爱。
最后,还是在她的协助下,勉强完成。
他在傍晚时分,离开了一会儿。
后来,她再经过那株许愿树时,在迎风飘扬的各式纸笺中,看见了那张素净雅致的幸运草书签,以及,端秀字迹——
可不可以,让我再见您一面,跟您说说话?
就算入梦来也好,我始终梦不到您,不敢去细数您离开的日子。
爷爷,我好想您。
她终于知道,这样一个外貌俊秀、气质满分,家世看起来也不差的男子,究竟缺了什么,连许愿这种虚无缥缈、心灵安慰性质居多的行为都愿一试——
因为除了许愿,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
“你在做什么?”
后方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回眸,看见直挺挺站在她身后的杨仲齐。
“除草啊。我们客人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喔!而且不洒化学肥料,完全有机种植。”
他蹲身,观察她的动作,研究了一下。“我帮你。”
“啊?”他是客人耶,怎好差使他干粗活?
“你帮我做书签,我替你种菜。”他多补一句。
从不喜受人恩惠,会一直惦在心上。
所以是——回报她吗?
“你这个人,很讲究公平,一报还一报。”
“这句话……好像不是这样用的。”他凝思。
“……”她脸色一红。“我学问不好,反正你懂就好了啦。”
“我懂。”所以——是要不要让他帮?
她目光本能落在那双修长完美的十指,这双手——连碗都没洗过吧?
八成是她的质疑表露得太明显,他蹲下身,替她拔起一株杂草。
“啊——”
听见她的惊呼声,他不解地回眸。“怎么了?”
那是菜苗。
这个城市乡巴佬……
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好指正他,反应迅速地道:“不然——你帮我婆婆做那些要给客人带回去的纪念品好了。”
话才说出口,就想咬了自己的舌——
他是手工艺杀手啊!而且超杀的!她干么自找死路?
怎知,有人当真了,点了下头,便往屋里去。
她好想哭……
随后跟进屋里来,竟看见婆婆与他相谈甚欢。
说相谈甚欢也不尽然正确,通常婆婆说十句,他可能只回上一句,但婆婆还是与他聊得眉飞色舞的,看得出这男人很投她的缘,婆婆超喜欢他。
这两个人,合作无间,一个编中国结、做手工艺,另一个在小吊饰的竹片上题字,顺道写写谢卡。
“……你爷爷一定超骄傲的,要我有这样的孙子,半夜都会偷笑。”
她进门时,刚好听到婆婆说这句。
“婆婆!”她心里微微剉了一下,怕不知情的婆婆误触人家的伤口。“你没事干么跟人家讲那个啦!”
婆婆回头,一脸无辜。“他自己说,家里跟他感情最好的是爷爷。”
他会愿意跟婆婆聊这个?龚悦容不无讶异。
杨仲齐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接续——“我爷爷从没这样说过。”
“一定是的啦!有这么棒的孙子,谁都会惜命命,只是我们老人家观念就是这样,只会夸别人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就算再有才情,也不会放在嘴边说,那是要留给别人讲的。他心里一定也知道,你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同,可是要他说——你很好、你比他的命更宝贝,老人家脸皮薄,打死也说不出口。”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对,爷爷真的很疼我。”
龚悦容看他似乎并不介意,也悄悄松了口气,坐过去帮忙将完成品分别装袋。
“你毛笔字写得真好。”
他笔尖一顿,重新润了润笔,才开口。“我爷爷教的。”
从小,就跟在爷爷身边,父母刚过世那两年,他每晚吵着要跟爷爷睡,因为他只剩爷爷,害怕再睁开眼时,连爷爷都不见了。
爷爷大抵也知他内心的恐惧,总是宠着他,任由他跟前跟后,让时间慢慢消弭他的不安全感。
爷爷一直、一直地把他带在身边,爷爷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看着、学着,爷爷写书法,他也学;爷爷看财经杂志,他也跟着看;爷爷泡茶,他也学品茗;爷爷下棋,他更要学,才能陪爷爷对弈……
所有爷爷会的,他都要会。
刚开始,爷爷会笑着说:“小齐也想学啊?”
“想!”他点头,答得笃定。
于是,爷爷会把他抱到腿上,陪着一起看公司的帐务。
到后来,发现他的决心,慢慢地将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他。然后发现,他连皱眉、说话的口气都像三分,爷爷捏捏他眉心,笑他一副小大人模样。
后来,业界几个合作厂商逢年过节送礼,名贵洋酒、雪茄,他毫不痛惜地转手全送了人,被问起——这不是他最爱的牌子吗?难不成喜好换了?
他会笑笑地回对方:“全戒了,怕我家小齐也跟着学。”
那是他忙碌生活中,唯一的调剂小嗜好,却为了孙子,二话不说戒得干净,因为那不是好东西,他答应要陪伴孙子到一百岁,所有伤身的都得戒。
于是稍熟的人都知道,孙子是他的心头肉,爷爷看重他,更甚一切,偏宠的程度,连堂兄弟们小时候都曾小小吃味过。
爷爷总说,他是所有孙子里,最聪明、领悟力最高的孩子,偶尔,爷孙俩私下独处时,会摸摸他的头,眼底流露一抹心疼,说:“这样你会很辛苦。”
那时,他说得好自信。“爷爷扛得起来,我就可以。”他是真的不怕辛苦,爷爷明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他了。
龚悦容悄悄观察了一阵,发现他是真的喜欢跟婆婆聊天,不是勉为其难地应付。是因为——有个人能与他谈他心爱的爷爷?还是婆婆与爷爷年龄相近,能够让他寄托内心的思念?
她不知道,总之,确定这没让他不自在就好。
“……所以说啊,家里有那么疼你的爷爷,闹闹脾气是可以,事情过去就好,出来太久,你爷爷会担心。”
“……”才刚放下心来,婆婆又来这一手,害她坐立不安。
抬眼偷觑他,见他没太大反应,只是轻轻哼应一声,没多做解释。
经过一开始的“手工艺交流”,以及下午的“下午茶谈心活动”之后,她想,他们应该算小熟了吧?
于是几个住宿的客人约去看日出,她也顺道问了他一声。
“反正你常常半夜不睡觉,不如一起去看日出。”
没想到,他还真应允了,愈来愈好相处,不像刚来那时候,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僻气息。
她这熟门熟路的地方向导带领大家上山,各自找好方位窝好,也与杨仲齐在一处能挡风的大石边坐下,先用保暖的毛毯裹好身体保暖,再拿出保温瓶,倒些热茶递给他。
不远处有人在讲鬼故事,失控的尖叫声偶尔传到这里来。
她笑。“好像很刺激,要不要去加入他们?”
杨仲齐双手捧着杯缘,默然寻思了会儿,才开口:“我以前不信鬼神,但现在却宁愿相信真的有,至少这样我就还有机会再见到我爷爷。”
顿了顿,抬眸。“你看到了,不是吗?”
他没说,但她看到了,而且看的方式很矬。
她脸色瞬间爆红。
他那张许愿卡挂得很高,在形形色色的纸笺中,其实不容易一眼就察觉,她是刻意找寻,还爬到树上去看清楚每一个字……
好糗!她没想到自己的窘样全被他看到了。
偷窥人家的隐私,还被逮个正着,世上还有比这更丢脸的吗?
“那个……我、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的,我很感谢你。”
就因为帮他做了一张许愿笺?这恩惠有这么大吗?值得他一谢再谢?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那一晚,我梦见我爷爷了。自从他过世以后,我不曾梦到过他,连头七都没有,这是第一次。”
“啊?”有没有这么神奇啊?“那,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我。我其实很生气,他明明答应要活到一百岁陪我,却没有做到,那我又为什么要遵守承诺?”
他问爷爷:“你是来劝我回家,担起我该担的责任吗?”
爷爷不说话,只是像以前那样,笑着摸摸他的头。
他一气,脱口道:“好,你不说话,我就不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无礼地顶撞爷爷。成年以后头一回耍叛逆,还闹离家,丢下所有的事情不管,以为爷爷必然气极了,可是等了好久,爷爷一次也没有入梦来斥责他。
好不容易等到了,就只是微笑,不发一语。
他真的不懂,爷爷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措手不及,明明一开始只是个小感冒而已,爷爷身体一向硬朗,少有病痛,在家里听他咳了几天,那时他刚在忙公司的大权交接,每天早出晚归,口头上念了爷爷几句,要他找时间去医院,爷爷总笑说没事。
谁知,这个“没事”,却让他一睡便再也没醒来过。
早知道、早知道如此,他再忙都该抽空陪爷爷去一趟医院,也许再早几天,就什么事都没了……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相信,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小感冒而已,怎么就成了天人永别?
他想了又想,最后甚至觉得,是不是卸下肩头的担子,把杨家,以及一生的事业交给他,爷爷就再也没有挂碍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不要接,他什么都不要管,爷爷能不能再活过来?
不知为何,他这模样,让龚悦容鼻头酸酸的。
“你这不是生气……”只是心太痛,不知道要如何排解那种痛楚、不愿意接受爷爷真的已经离他而去的事实而已。
离家是耍任性,但,那是一个孙子在对爷爷耍任性,谁说不可以?再幼稚、再无理,也是最后一次了,他的爷爷会包容的。
“你想……爷爷有没有可能是在告诉你,要你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等哪一天,你真的想回家了,再回去?”因为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总是想让爷爷开心,至少该有那么一次,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宣泄悲伤的方式。
所以爷爷始终笑着,不加以苛责。
“是吗?”他眼底,有一丝迷惘。
“我只是猜测,假设是我婆婆,她会希望我怎么样?”无论她怎么想,都觉得婆婆会希望她用最能让自己释然的方式过活。同样的,那么疼爱孙子的杨爷爷,舍得不入他的梦里,或许是不希望他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早早走出来。
然后,看到他做许愿笺,那么卑微地乞求,才知道,原来孙子如此渴望,所以笑笑地来看他,满足他的思念。
杨仲齐安静听着,缓缓搁下手中冷却的马克杯,将脸埋进双掌之中,久久、久久,一动也不动。
她也没再出声惊扰他,适时给予他空间,让他独自理清纠葛纷乱的思绪。
过后,他们没再交谈,偶尔分享热茶以及食物,除此之外再无赘言。
“你看——”
点点橘红色的光,穿透云层。天将破晓前,朦胧的美丽光晕,在云雾间渲染开来。
大伙儿已有志一同地拿起相机狂按快门。
“很美吧!”她回首,灿笑望他。
“嗯。”云层中,洒落点点光晕,灿亮了她的容颜,他目光缓缓移向她。
这张脸,算不上绝美,至少在他见过的女孩子里,只能算得上清秀甜美,但是与她在一起的感觉,意外的舒心。
紧掩的心扉,孤独、寂寞,以及没有人懂的忧伤,在这趟放逐之旅中,意外遇上了她,就像这天将破晓前,珍贵的一抹光亮。
温暖,柔软。
“我不是晚上不睡,是睡不着。”他突然说。
从爷爷过世后,就这样了。夜里总是难以入眠,愈是想睡,愈是容易失眠。
总是清醒着,到天亮。
而她,知道。
即便他没有点灯,也知道他在窗前独坐到天明。
知道他不是像婆婆说的那样,与家人吵架,负气离家。
知道他悬挂在许愿树上的深深渴求。
每每婆婆提起敏感话题,用那么担忧的眼神频频偷瞧他。
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会特别避开他不碰的食物。
主动替他洗衣服,再折叠整齐放在床上,每一件都带着晒过阳光的清香味。
时时都在关切他的情绪与需求。
用了那么多的心思在关注他,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但他不是木头人,那样的眼神所散发出的讯息,他在很多女孩子身上看到过,一点都不陌生。
二十岁的大女孩,懵懂、生嫩,她还不懂那是什么,而他知道。
知道,却不说破。
他偏开头,望向将明未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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