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发表于 2013-8-29 17:19

《酷吏》(后.宫生还传7)作者:盘丝

本帖最后由 叶子 于 2013-9-15 13:02 编辑

书  名:酷吏
系  列:后.宫生还传之七
作  者:盘丝
出版日期:2013年9月13日

【内容简介】
一开始耳闻她这个酷吏用刑惨无人道的恶行时
他其实并不欣赏她,也不打算与她有任何交集
但不可否认的,她在破案上确实有点能耐
若非为了手中令他十分头疼的案子,他也不会请她帮忙
他原以为她会因为上面要她收敛而借故推托
没想到她不但爽快答应,甚至还要求最终刑罚由她定夺
随着两人相识,她的智计百出让他心里佩服不已
面对犯人,她的手段凶残得连他一个大男人都心惊
对于受害者,她却是那么有耐心又慈爱
如果说她偏走邪道,她可是正义凛然,判案大快人心
如果说她出身卑微,她又是一身铁骨铮铮,极为傲气
教他的目光开始追随着她,更想跨越友情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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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发表于 2013-9-2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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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冬天不平静。

  距离盛辉皇朝首都西南约三百里处,有一座名曰宜县的小县城。宜县在前两年迎来了一名新知县,与一名女知县。比起知县是女人这点,更为人以充谈资的是,这知县是出了名的酷吏!

  这名知县姓程名盼儿,名字倒是极甜,偏偏每次断案用刑,都让人不由得背上发寒。县民皆对她又爱又恨,爱她判案大快人心,恨她用刑惨无人道。

  这年,宜县发生了件大案。

  宜县南市上有个卖猪肉的张屠夫,孔武有力,人品不怎么样,手上倒还宽裕,前些年娶了名卖身葬父之女阮氏为妻。

  这阮氏原也是出身书香世家,只因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张屠夫娶了阮氏后,对她极为疼爱,却因出身不同,两人话不投机,夫妻感情并不融洽。

  阮氏是个有心眼的女子,有什么不痛快,都藏心里从不明说,逐渐地便将张屠夫恨上了心。

  张屠夫是个糙人,只求有妻有子,两人凑合着过日子,哪懂得媳妇那点小心思?两人便这么过了几年。

  这年初,张屠夫发现儿子愈长愈不像自己,逼问之下,才知阮氏给自己戴了绿帽,儿子非自己所出,张屠夫一怒之下掐死了阮氏,更将向来疼爱的儿子杀害后,烹煮来吃。

  宜县民风淳朴,这杀人烹尸一事爆发开来,众人皆惊,有人指责张屠夫杀妻烹子太过凶残,也有人说阮氏不守妇道,张家小儿是个杂种,两人都该死。双方意见僵持不下,是以这案子从一开始就特别受到民众注目。

  直至今日,张屠夫杀妻烹子案的审训已告终结,是时候该判刑了。

  朝廷将判刑、处斩等当作杀鸡儆猴的手段,因此每次判刑,都会有民众围看,愈是大案、悬案、惨案,愈是人多。

  这日,县官程盼儿进入堂中时,早已里一圈、外一圈地围满了人,若不是有所管制,外面还有人想往内挤。

  “阮氏不守妇道与人私通,你夫妻二人恩义已尽,依我朝法律,此案可减罚两等,发配南荒,然……”程盼儿音量不大,咬字倒是清晰,将判决说得明白,这“然”字略一沉吟,便将众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男子与妇人私通生子,依律只需赔款便可赎回,那小儿既是阮氏与人通奸所生,非你所出,你便不能决定他的生死,看在你其情可悯,本官不判你死罪,可你杀人吃肉一案不得不严判,以儆效尤。”

  程盼儿顿了顿,堂中静得像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你既喜吃人肉,本官便让你尝尝滋味。”程盼儿面色苍白,穿着朝服坐在座上的模样,恍惚间竟像白无常索命而来。

  她以同样白晰的手执起令牌丢落于地,“来人啊,从今日起,每日由犯人身上片下肉片,用白水煮给他吃,记得片得仔细点,别让人家说我们这儿的刀工比三条街外那家‘一口涮’差。”

  众人听得这刑罚,莫不面色如灰。

  程盼儿冷声道:“那小儿约莫少了十斤重,你什么时候吃完十斤,便什么时候出发吧!”

  惊堂木一拍,“退堂。”

  ☆☆☆   ☆☆☆   ☆☆☆

  在中土这块大地上,流转过数个皇朝,其中盛辉皇朝算得上是最为强盛的几个皇朝之一。盛辉皇朝国强民富,在这数百年的昌盛中有一段时光,其男女平权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这是个女皇统治的年代。

  被后世称为锦文帝的女皇原是太子第五个女儿,太子平庸无能,当了四十年太子也没太大作为,对于政治的敏锐、权利的争斗皆不擅长,几次生死交关,都是当年的锦文帝──安国公主陈宇治献计才得以保全。

  前代夺嫡之争斗得可凶了!

  抄家灭族的臣子不算,光皇族就死了将近数十人。锦文帝手上就沾过许多鲜血,有兄弟的,也有叔侄的。

  先帝薨毙时,太子并没有“活着”的儿子,这对他而言是个硬伤,所幸他有掌握实权的安国公主,旁的人就算不满,也是敢怒不敢言,顺利即位成为后世所称的锦惠帝。

  锦惠帝当不了三日,就禅位成了太上皇,终日只知吃喝玩乐,锦文帝以终生不婚、不留子嗣为代价登上皇位,并立誓若锦惠帝终生无子,她便要由皇族中择一继承大统。

  皇位之于安国公主来说易如反掌,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后世之人议论纷纷,但终究没个定论,倒是女皇锦文帝终其一生在位三十年,丰功伟业多不胜数,留为后世无数佳话。

  锦文帝登基后,改年号建功。建功二年,盛辉皇朝举办了第一次女性科举,考试题目、录用标准一律比照男性,当年女科探花袭非然、女科榜眼程盼儿、女科状元……从缺。

  ☆☆☆   ☆☆☆   ☆☆☆

  盛辉皇朝首都京城有四条大街,将城中分为四个区块,每个区域中各有各的市集。西区大街大都是一般平民消费的地方,这里卖的东西质量一般,价格公道,城中大部分的人都爱到这里消费,是以由早到晚人声顶沸,好不热闹。

  盛辉皇朝首都治安良好,便是女子上街也不奇怪,唯独女子独自上街需以男装示人。这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是从何开始,后来居然蔚为风潮,即使不是独自上街,也经常见女子做公子的打扮。

  街角缓缓行来一人,那是名年约二十来岁的女子,脸是雪的白,发是墨的黑,宽大的男装虽掩去了几分娇媚,却不容错认她的性别。

  那人便是第一届女科榜眼──程盼儿。

  程盼儿身量较一般女子稍高,容貌好不好看,旁人着实说不出个准,诚然她五官端正,但众人见到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全是那太过苍白的肤色。

  她很白,白得近乎透明,白得隐约发青,双唇更是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寒碜得教人背上发毛,难以多看一眼。

  这样一张不带人气的脸到了七月半,即使不到天黑也能上街吓人,谁又能好好看清她究竟生得是俊是丑?

  程盼儿踏进街上一间药房,“掌柜,抓药。”

  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子略微低哑一些,讲起话来发声少,气音多,鬼气鬼气的,庆幸咬字清晰,不难听懂。

  掌柜见是她来了,连忙迎上前来。

  这姑娘才搬来四、五个月,每个月都上门拿抓一、两次药,掌柜第一次见到这位过于白晰的女子时,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幸好他病人见得多了,总是较旁人见多识广些,多看个两三次,便也就习惯了。

  “程姑娘,你来了,都跟往常一样吗?”掌柜在柜台上铺上药纸问道。

  这位程姑娘每次过来拿的药都相同,几帖温补药方外加二两膨大海,只有一次多要了一份治风寒的药材。

  说实话,就她那张平时都比重病之人还要惨白的脸,她不说,他还真没看出她得了风寒。

  “掌柜上次送我半两清音丸,着实好用,给我包四两吧。”程盼儿提着气,以丹田发音,尽可能让自己讲话咬字清晰些。

  众人只知她鲜言少语,说话怪异,像是舍不得喉咙多用一分力,哪知她嗓子早已毁去,一稍用力,便有如火灼,如今全靠丹田发音。

  买过了药,程盼儿告辞离去。路过一间饭馆时,香气扑面而来,一回头,一只只烧得澄亮通红、油汁直滴的烧鸭就挂在梁下。

  程盼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以前跟着戏班子唱戏时,日子清苦,练戏练得再累,都只有烧白菜吃,唯一能吃到肉的机会,是去大户人家唱戏,唱得老爷夫人高兴时,偶尔会赏他们些吃剩的残羹冷炙,那是他们少数能沾到油荤的时候。

  她从小在戏班子长大,也不怪班主为何如此小气,一整个班子,十几二十张嘴要喂饱,着实不容易,还有各项杂支都大,多点钱傍身,总是不会有错。

  程盼儿特爱吃鸭,以前她小,班子里的人都疼她,只要拿到鸭肉,大都是让给她。想起那些人,程盼儿眼神柔和了些。

  她伸手摸摸怀里的荷包。薄是薄了点,要吃块烧鸭还是行的,只是自她重伤后,伤了身底,家里的人就不让她吃鸭了,说是鸭肉太毒,她不能吃。

  她看着那肥滋滋的鸭,闻着香喷喷的香气,着实馋得不得了!

  店家见她盯着鸭肉不放,双眼似有青光闪烁,心中感到奇怪,便提声问道:“这位女公子,全京城最好吃的挂炉烤鸭就我们这间,老师傅三十年手艺的,女公子要不要来一份?”

  程盼儿馋得受不了,心一横,踏进店里,“就来碗烧鸭饭。”

  大不了吃完,嘴擦干净些,别让邓伯知道就好。

  ☆☆☆   ☆☆☆   ☆☆☆

  这厢,程盼儿在饭馆大堂里啃着几年没吃过的烧鸭,一边急得狼吞虎咽,一边又舍不得太快吃完,一口鸭肉在嘴里嚼得都快化成泥了才肯吞下。

  那厢,就在饭馆对面,西大街最好的酒楼知味斋二楼包厢,坐了一圈襦衫男子,谈得口沫横飞,气愤不已……

  “什么女科?我呸!是女人,就要乖乖在家里生孩子,跟人家考什么科举?”一个蓝衫男人怒气冲冲地道。

  “杜兄,那也要那女人嫁得出去才行啊,那女人据说之前还是个戏子呢。”穿红衫的男子冷冷地道。

  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戏子这行当可是与乞丐、妓女合称下三滥!也怪不得他们这些自幼念圣贤书的文人不齿。红衫男子心想。

  这知味斋包厢里的七名男子,便是与女科第一届同场考试的学生。刚才穿蓝衫的叫杜彦博,红衣的是高世昌,除此之外还有陈家庆、袁以玄、林哲维、黄仰纶、孙潜等人。

  “谁说的?这女科倒也有些用处。”林哲维笑道:“这袭家千金不正因此才当上了容太妃吗?”

  说到这,众人不由得相视暧昧一笑。

  第一届女科探花袭非然是肖阳袭家的千金,这肖阳袭家说是世家,其实已经没落,族中子弟几十年没有人在试场中取得好成绩,没想到睽违数十年之后,居然是被一个女子高中探花,光耀门楣。

  说到这袭非然,不只出身世家,知书达礼,甚至还是一名相当美丽的女子,皇上设宴祝贺当届进士时,一眼就被前来凑热闹的太上皇看上,一天的官都没做,就先当上了太妃。

  若女子考科举只是想在身上加个才名好攀高枝,他们倒是不怎么在意,哪像那个程盼儿,硬生生就挤掉了一个位置,看着真教人碍眼。

  其实这届女科最后共有十来人出仕官职,只是成绩不如程盼儿抢眼,也就不那么引人注目。此外这些人还极度团结,彼此通气,想要对付她们还真不好办,反倒是程盼儿始终都是一个人──就连女科出身的人,也看不起她曾是个戏子,因此拿她下手最是容易。

  “咳咳。”杜彦博假意咳了两声,“容太妃已经入宫,不是我们可以随意谈论的,我们此次集会完全是为了那个姓程的!绝不能让那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人再嚣张下去。”

  “是啊,我们都是同窗,应该炮口一致对外,让那个女人那么得意,对大家一点好处也没有。”陈家庆应声道。

  他们是同届考生,不论长幼,皆算是同窗。

  “那么大家说这件事该如何是好呢?”袁以玄问。

  “我倒是有一计。”黄仰纶悄声道:“我听说圣上已经对程盼儿手段恶毒这件事颇有微词,若是能够让她再……”

  说着,声音就收了起来。

  “你们看我做什么?”孙潜眉头一皱。

  “孙兄,你不正在刑部做事吗?”高世昌问道。

  孙潜眉头更紧了些。

  全然不知对面楼上有人正合谋着陷害自己,程盼儿吃得满嘴油光。店家被她这全然不顾形象的吃相骇住了,见她如此捧场,便在吃空了鸭肉的饭上再浇了一大勺烧鸭汁。

  程盼儿投给店家一个感激的目光,捧起大碗就口扒起鸭汁饭,大口大口嚼着充满肉香的大白饭。

  ☆☆☆   ☆☆☆   ☆☆☆

  当孙潜来到程盼儿的官邸时,乍一眼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废墟。

  官员在京城中任职时,只要是正职的职位,都会配有官邸以供使用,当然,官员在使用的同时,也需负起维护的责任,能把自己的官邸搞成这副模样,还真是……奇葩。

  书香世家出身的孙潜说不出难听的字眼,憋了半晌才想到这个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上前敲了两下门。

  门过了许久都没人来开,孙潜想着奇怪,又多敲两下。

  “来了来了,谁啊?”一道苍老的声音由远而近,呀的一声拉开了门。

  门后探出个须发灰白的老人家,老人家一见到孙潜,眉头就皱了起来,衬得他那张原本就皱的脸更显皱。

  老人家一开口,就是一句口气极差的,“你干嘛?”

  孙潜心里想着,这人怎么这般无礼?但他仍是拱了拱手,“在下孙潜,日前上过拜帖求见程大人。”

  邓伯冷声说了“不见”,就砰的关上门。

  名副其实的闭门羹让孙潜整个人呆住了。

  这程盼儿自己名声差,调教出来的下人一样没规矩!孙潜心中暗想着再也不要来了!

  原本他就不打算与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若不是同侪们逼他过来,他才不会来找这个人,如今吃了这道闭门羹,正好以后都不必往来。

  孙潜想着便要走,一转身,身后大门又呀的一声开了。

  “孙大人。”一声轻缓却清晰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目前正值夏季,这一声呼唤却让孙潜背上寒毛根根竖起,孙潜转过身,一见到程盼儿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不只寒毛,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两人同在刑部做事,虽然负责的部分不同,也不至于没打过照面,只是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乍见到这张白如生宣的脸,还真教人怪别扭的。

  平时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无挂挂,无有恐怖。

  做完心理建设之后,孙潜道:“日前在下曾递上拜帖,有事与程大人相商,不知程大人可还记得?”

  “孙大人,进来说话吧。”程盼儿侧身让路。

  孙潜随着她一路往里面进去,见院中虽然残破,倒还算干净整齐,只是她好歹是个官,怎么就这点门面……

  孙潜正暗自腹诽,程盼儿已经说道:“下官寒舍简陋,孙大人莫怪。”

  他们两人同是刑部官员,但孙潜较程盼儿早一届,官职也较大一些,两人虽不同细部,可孙潜算是程盼儿的上司。

  “程大人客气。”

  两人进了厅堂,孙潜只觉一股药香迎面而来,淡淡的倒不难闻,只是若闭上眼睛,还以为自己走进了药铺。

  “孙大人请坐。”程盼儿一礼,让孙潜先坐下之后,自己才坐下。

  邓伯上来给两人上了茶。

  程盼儿拱手道:“请用,家中只有粗茶,孙大人莫怪。”

  “哪里。”天气炎热,孙潜正渴着,回过礼端起茶盅抿上一口,茶水一入口,孙潜便僵住身子,揭开茶盖一看,全是茶沫子。

  这茶已经不是粗不粗的问题了吧!要知道这茶沫子一般人都是拿来擦地,要不就是洗碗用的,有人会拿这种东西请人喝吗?

  孙潜正要发怒,却听得耳边一句,“茶……不合口味吗?下官阮囊羞涩,让孙大人见笑了。”

  见程盼儿一脸歉然,孙潜气也消去大半。

  是了,若非阮囊羞涩,谁会喝茶沫子?还有这残破的院落、不尽职的奴仆……看来是真穷没错。

  虽然不懂程盼儿家中人口简单,朝廷给的俸禄也该够用,为何会贫穷至此?孙潜向来文雅,就算有如此疑问,也只能体贴地不再多言。

  “咳咳。”孙潜轻咳两声,“在下不是来喝茶的,是有件要事与程大人相商。”

  “孙大人请说。”

  “近日京中出现采花大盗之事,不知程大人是否听说了?”

  盛辉皇朝首都治安向来良好,前几个月却发生了采花大盗夜袭女子的案件。一开始刑部以为只是偶发事件,并未多加张扬,哪知后来竟接二连三的发生,至今已经有五名受害者,其中两人意图自尽,一人被救,一人死亡。

  程盼儿脸色一正,面上笑意先去三分,一张脸愈发寒人,“莫非这案子如今是孙大人负责?”

  程盼儿是榜眼出身。榜眼依例原该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然而她却被外派去他县,当了个同为七品的知县。远调京城虽有贬意,亦不乏历练之意。

  该说是不负所望吗?程盼儿在当知县的几年里,是混出了点名声,只是这名声真不怎么好听,让原本对她有些期待的锦文帝一阵好气,之后便将人调回京中,直接丢进了刑部,担任一个七品闲职。

  同样是七品调动,由外地调回京城,本该是升迁,可哪有人历练完回来,官品还是不升不降?这不摆明了要冷冻她?

  更何况在刑部所任闲职,与她之前历练毫不相关,更是明明白白地在警告她,上面对她的“恶行”有所不满,要她改改,是以她如今只知这件案子的负责人已经换到第三任,还不知是谁接任。

  “正是在下。”孙潜一拱手。

  “孙大人此次前来……”

  “上面命令在下一个月内破案,如今已过去十余日,仍未有所斩获,想请程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孙潜道。

  上面确实对程盼儿的用刑手段颇有微词,但孙潜查过她办的几个案子,不可否认她在破案上确实有点能耐。

  如今他手上这个山芋极度烫手,前两位前辈都被烧得不轻,就连他也可以说是被上司赶鸭子上架地推出来负责。

  为了这个案子,孙潜这阵子头疼得厉害,并不想去插脚他人对她的不满,可又想到或许她能在此案上帮上一帮,这才硬着头皮前来请她相助。

  程盼儿没有回话,站起身背着手沉吟了一会。

  孙潜知道她有所考量,也不催她,这事她能帮便好,不帮,他也有理由去推拒杜彦博他们。

  程盼儿背着手走到门前望了望天,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孙大人可知道下官目前的处境?”

  上头明显是要她收敛,若她再多管闲事,都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被调去太常寺收心养性。

  “此事你知我知,定不让程大人为难。”虽然此举与杜彦博他们的原意有所不同,但事有轻重之分,若她真能帮上忙,他就是为她担待一些,也未尝不可。

  “下官想向孙大人讨一个承诺。”

  “程大人请说。”

  “若下官在此案中立下汗马之劳……”程盼儿回过头来,白玉脸庞寒光闪闪,更衬得乌眸中一片肃杀,她开口森冷,一句“最终刑罚,由我定夺”,竟是连谦称都不用了。

  孙潜倏地胸口一紧,被她震慑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   ☆☆☆   ☆☆☆

  送走孙潜之后,程盼儿坐在位子上抿着那早已凉透的茶。

  邓伯上来收了孙潜的茶盅,“姑娘,你胃寒,茶得少喝。”

  “邓伯。”程盼儿敛着眉眼低头喝茶。

  “姑娘。”邓伯手捧茶盅,眉低目顺。

  “邓伯为何丢我拜帖?”

  “姑娘何必明知故问?”

  程盼儿幽幽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邓伯,我从未将你当成下人,你有话何不直说?”

  程盼儿自幼便是一名孤女,被戏班子“环琅”收留。邓伯以前是戏班里的琴师,也是负责整理与保存戏本的人,是班子里少数两三个识得字的人,程盼儿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邓伯虽然识字,却不是什么文才深厚之人,这“盼儿”的名字也不过是出自戏剧“救风尘”的女主角赵盼儿。邓伯不会什么四书五经,他只会戏文,只因见这赵盼儿虽是妓女出身,却有侠义之情,才将程盼儿取了这个名字,说穿了,到底也只是个妓女的名字。

  然而邓伯对程盼儿的疼爱却是千真万确!

  小时候是邓伯带着她看戏文一个一个认字,把着她的手一个一个写过,否则她哪有今日?是以两人虽然无父女之名,却情同父女。

  邓伯丝毫不惧,与她对视,“姑娘,那就是头白眼狼,姑娘又何必与狼为伍?”

  ☆☆☆   ☆☆☆   ☆☆☆

  说来,荒唐。

  多年前有个女戏子,年纪轻轻便名动艺界。一日救下一名重病书生,两人日久生情,书生决心要娶女戏子为妻,两人私定终生。

  书生痊愈后上京赶考,希望可以高中之后再回乡通报父母与女戏子间的婚事,没想到就此一去不回。

  女戏子抱着一丝希望上京找书生,发觉书生已经中举,上门求见,书生说自己尚未娶妻,人都没见,便让下人将女戏子拉上衙门。

  书生同乡证实书生并未成亲,官府判女戏子诬赖,大打五十大板!女戏子边挨打,边大骂书生无情无义,被刑官一脚踢在咽喉上。

  那五十大板又重又响,就是男人也难以承受。

  女戏子被打完后大病一场,几度弥留,也亏女戏子从小练功练得勤,身子底较常人好上不只一般两般,这才得以保全一命,可惜咽喉受伤过重,一副金嗓就此毁去。

  女戏子认为是自己人微言轻,决心要报此大仇,正巧朝廷首次开放女性科考。女戏子咬牙苦读,终于考上,却发觉书生因故早就失去两人相知相守的记忆……

  ☆☆☆   ☆☆☆   ☆☆☆

  说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然这世上许多事,有时真是比戏更加荒谬!

  “邓伯,我喜欢的人不是白眼狼,我喜欢的人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程盼儿轻轻叹道。

  这个年头哪有人肯娶戏子为妻?盛辉皇朝为了管理人民,将人民的户籍与婚姻相绑,户律与婚律都明明白白写着对戏子的不公,就连她也不肯为了嫁他而害了他,是他在月下拉了她的手,指天发誓此生非她莫娶……

  “那你还……”一讲起那人,邓伯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邓伯,你还不懂吗?”程盼儿无奈地一叹,“他早就不是我的‘洋哥’了,当他忘了我的同时,他就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她喜欢的人表字容洋,她向来喜欢喊他“洋哥”。

  邓伯冷哼一声,“哪有那么巧,说忘就忘是这么容易的事吗?还不知道是真忘还是假忘。”

  “我演了十多年的戏,邓伯,你也看了几十年的戏,是真是假,还瞒得过我们两个老戏精吗?”程盼儿反问。

  邓伯无语,他的确无法反驳。当年那个笑得一口白牙的少年,若说他对程盼儿的喜爱有半分虚假,整个环琅的人都不会信。

  “姑娘……”邓伯叹了口气。

  他不就是心疼她吗?

  “别说了,他已经忘了一切,就算你们能证实我确实有恩于他,又怎能证明他当初曾向我求亲?此时提起这件事,只会让人觉得我挟恩要胁。”程盼儿从怀里捏出一颗清音丸含入口中,“他既然已经忘了,便不再是当初与我情投意合之人,上天既然安排他遗忘,便代表我与他有缘无分。”

  她这一生前二十年都是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别的不敢说,见识还真比一些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人广得多。

  失忆这种毛病,她不是没在别的地方看过听过,犯这毛病的人有些几天就想起来了,也有人一辈子想不起来。

  得知他失去那段记忆之后,她就决定了,她不想把一生压在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回复记忆的男人身上,也不想用已经被遗忘的“过去”束缚对方。

  除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谁敢大声说自己为了爱成婚?

  她敢!

  她程盼儿是何其有幸,能在这茫茫人海中爱与被爱,然而她又是如何不幸,她与所爱的人没有缘分。

  这不是谁的错,这是天意,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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