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行客的白色乌托邦
(文/梦行客)如你所知,我的旅程从一个酒吧出发,我希望它能在一片草原上结束。
你若是问我人们为何行色匆匆,我会认为这对一场谈话不是个好的开头。因为我所能回答的也只是,没有理由。但你如果更直率地问我为何旅行,我倒是能说说我的故事。你瞧,我四处游历,但我没有行色匆匆。
你以为上帝造人是如何做到的?他先用手指在沙地上按出一个圆点,代表一个性灵。然后他由点出发,画了一个箭头。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这样的一个箭头,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自知。
我的箭头指向一片白色的草原。在世界向外延伸的某处,海天的位置会颠倒过来。当月亮升起在海里时,月光挥洒之处就出现了那片草原。
会有人不辞艰辛找到那片草原,在午夜种下一颗长着翅膀的种子,到黎明前就能长成一颗参天的树。据说那颗种子叫做期盼,树上结成的果实叫做幸福。
我曾轻易遇见那片草原,然而我却没有那颗种子。那时,老人说,种子就在世界的另一头,不去追寻,你永远不会拥有。我就是从这里起步的。
滚滚黄尘间时光的车轮将我碾过。我穿越宇宙中无数个大荒去苦苦追寻。
我并不奢求那神奇的果实,我追寻的目的本不在此。踏出草原的瞬间,我便彻底忘却回去的路。所能记得的只是,我不慎把心丢在了那处。你兴许得问我没了心又如何能活下来。那是因为我很快找到了那颗种子。它并没有像老人说的那么遥远难寻,我把它安放在心的位置。种子扇动翅膀,释放予我储存的阳光。
为了找回我的心,我开始四处游荡。也许是我的记性太坏,抑或草原的入口不断更改,它从我的世界中消失,漫长的岁月里我再也无法找到。有几回我也来到了几片草原,它们相似地让我几乎产生错觉。然而那里要么是遍地长着唠叨不休的荆棘,要么就是开满了绿色的花,每朵上各有一张哀伤的脸。
我试图和那里的花儿交谈,询问白色草原的去向,然而它并不像你一样有一颗可以左右摇晃的头,因而我看着它们哀伤的表情不知它们是否听懂。于是我重复一遍遍诉说,千万朵绿花听见我的故事都难过地流下泪水。你无法想象无数朵花儿同时落泪。我的种子飞快扇动翅膀带我逃离,好让我不被那高涨的泪潮淹没。我再也没去过那里,只知道那儿形成了一片汪洋再也没有退去。我也忘了它在哪里,但是许多个夜晚你能看到流星划过夜空,注意那颗流星最初出现的地方吧,因为就是那里的花儿流下了这滴泪。
老人曾经说过,只要记住草原的名字,便可以再回那里。然而所谓的名字却更像是一个玩笑,每每把我引向别处。
你瞧,它叫做,“她来过的地方”。
钢都的机器人懂得阐释这个名字,然而它们的造主却没有赋予它们回答问题的权利。真是群可笑的家伙,它们用梦想做燃料,用一生去思考。
在机械丛林的核心地带我遇见了它们的造主。他有回答的权利,然而他早已忘记了如何去思考。兴许忘却是上帝给他的赦令,好教他从那苦寻一生的终极答案中得到释放。而他又成为另一个上帝,留他的门徒们于此一方。它们将苦守千年,守护钢铁城邦,守护他的心,也守护着他一生的秘密。
但我现在已经知道机械师并不是最懂得守护秘密的人,因为我认识了大师。
当时,大师蜷在灰街的角落里沉睡,身上披着一块黑色的麻布,他的脚边倒着一个酒瓶。后来大师告诉我,现世的一切都只是个醉汉的梦,而当那个看穿一切的人在现世中醉倒时,他就能回归真实。
大师还对我说,他能帮我找到“她来过的地方”,找到我的心。但他要我把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他,因为他懂得穿行于现世和彼界,懂得如何把物品藏好。我想既然心已经不在了,就把那颗种子交给了他。大师欣喜若狂地接过种子,向街道的拐口奔去。我本想提醒他街口的阴井缺了盖,但他跑得太快我无法追及。终于,他坠落了下去,带着尖利的呼啸。我想,他该是回到他所说的那个真实的世界去了吧,并且把我的种子也带了过去。
我以为他该是再会回来,于是站在街口苦苦等待。
失去了种子,黎明第一缕阳光把我变成了一尊石像。街口是一家珍宝店,我无法动弹,我望着人们进进出出。
我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拿着一个闪闪发光的石头走了进去,过了一会他拿着一个面包走了出来。我惊异于珍宝店的老板能把石头变成面包,又见那孩子实在瘦得可怜,于是抖抖身子把我那石头的帽子甩了下来。可是石头落地发出巨响,孩子害怕地立刻走开。我猜他应该没有被吓坏,因为不一会儿我见他又钻进人群中,在往来行色匆匆的路人们的口袋里沉着冷静地找寻他那可以被变成面包的材料。
我本想待到夜晚的释放然后远离此地,不料我的存在竟被珍宝店的老板发现。他用放大镜细细将我打量,然后我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了大师曾经有过的欣喜表情。那一刻,他像极了大师,我想大师一定是借助他的身躯还魂了,所以他才会知道我想要离开,还雇了一个铁皮车来专程护送。
我知道这里头一定有所误会,那个善良的人悟错了我要去的方向。那天黄昏,铁皮车驶进了一个满是珠宝的宫殿,他们把我安置在了一个巨大的石台上,给我挂上花环和装饰。我本想等夜幕降临回复人身后迅速离开,顺便对厚待我的人们说声感谢。可惜那天晚上狂风大作,宫殿的屋顶被掀了开,我顺着风中的那股细流被吹上天空。
这股气流想必是认识我的,我曾借助它脱离那片绿色的花海。于是我任它将我抬升,直到足够的高度我能看见远方的那片白色闪光。那一定就是她来过的地方,我想。于是我让风把我降落在那里。
原来我弄错了。它并不是那片白色的草原,我先前看到的白色全源自于它对暮色的反光。这是一个柔软的沙地,每一砾沙静静地躺在海边,对映着天上的每一粒星尘。
沙地上有一具骸骨,它保持着身前坐着的姿势。我几乎要认为他还活着了,因为他的右手悬空着,似乎想要拭去什么。我仔细看他右手下的位置,不料看到了一个圆点和一个箭头。
我想把他横放躺下,也算在千百年后给他一个善终。但我不慎在搬动他的时候撞断了他的脊骨,一个发光的球体从中悬浮而出。我不知所措,像个弄坏玩具的孩子想要在家长来到之前毁灭现场证据似的,赶忙四下里望了望,把那个光球藏进我之前有心的地方,然后迅速逃离。
于是从第二天早上起我发现自己不再会在阳光下变成石头。
还有一次,我来到了一个城堡。城堡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醉汉,我相信他就是大师想要找寻的那个人。但我不动声色地接受他的款待,因为这次我学乖了,我可不想再把事情变得复杂。但主人却让我有了意外的发现。原来他也在寻找那片草原,因为他在醉酒失态时痛哭流涕地诉说着他和她的故事,还说愿意等待她,在她来过的地方。我想既然同要去“她来过的地方”,不如结伴而行吧,就谨慎地提出了这个建议。不料他大为震怒,声称原来我就是让那个女孩离开他的原因。
决斗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的,他扑向我想把我按倒在地。我竭力反抗,想要对他解释清楚,于是我们扭打在一起。他的仆从过来帮忙了,手中提着一柄剑。我想那个仆人肯定是在这种慌乱的场面中采取了不妥的措施,因为这种武器是不适合用作劝架的。我终于把主人按倒在地,任他苦苦挣扎,等待他逐渐冷静。不料那个仆人由后面给我来了一刀,利刃直直地穿过我的左胸膛。然而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因此不至于被他的误伤所杀害,然而他那可怜的主人却着实被误伤了一把,利剑同时也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在血泊中最终咽气。
我不想惹出麻烦,于是离开,留下那个吓得发抖的仆人在那里收拾残局。
我终于还是累了。有些时候,我在想,也许就像那些失落的时光,丢失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她来过的地方,兴许早就不是之前有我的那个她来过的地方。
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乐观健谈的出租车司机。他驾驶着一个轮子的车子,载着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我想,他可真狡猾,明明是自己喜爱旅行罢了,还得编造个理由来让别人替他买账。我们结伴去了很多地方,每次他的乘客所要到的地点各不相同。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走在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心里想的是什么,而他们又要到哪里去。有时候,他们只是想去附近的一个商店,他们上车所寻求的不过是司机作为一个聊天的对象。有时候,他们会想要去没有边际的前方,他们的眼中看不到终点,终点在他们心中。司机说他每次去的地方各不相同,所以他永远不会经历同一条路,可谁又能知道呢,他也说人的记忆不太可靠。
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假如我也成为这样的一个出租车司机,那么兴许我也能到达那片草原。可是出租车司机是不会走回头路的,他自然不会告诉我获得这辆车的地方。于是他建议我作为他的乘客上车,报酬可以是随便什么。
他果然是知道那片草原的。一旦到了“她来过的地方”,我就能找回我的心,我也就不再需要那团光了,于是我把光球给了他。司机把光吞下,突然间变得振奋起来,他的车轮开始生辉,突然间变成一束光把我们包裹了。
光束褪去的时候司机和他的车都不见了。我发现自己来到了我一直寻找的地方。
司机曾经说过,有时候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因此直到今天我也不能确定是否曾经乘过他的车,甚至是否认识过这么一个人。他已经化作一道光回归宇宙了,不是吗?
而我回归了我心之所在。
原来人的记忆真的是不可靠的。突然间我想起其实根本没有一个“她来过的地方”,我早已不知道那些故事是经历还是想像。总之想像中的那个司机把我留在了一个小镇,那里倒是有一个酒吧,叫做“她离去的地方”。
酒吧里没有老人,没有种子,没有参天的树。
我真的累了,于是端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像大师说的那样,从那个梦境里解脱出来,回归到了真正的现实中了呢,还是仍然留在了梦中的那个酒吧。
但这回我想我的确是清醒过来了。你瞧,我可以感受到心跳得厉害。
假如在梦里的那个世界我没有找到那片草原,兴许在现实中可以再见它一次吧。
所以我还是得去寻找。
如你所知,我的旅程从一个酒吧出发,我希望它能在一片草原上结束。(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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