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不放浪》(情人不坏1)作者:朱映徽
书 名:浪子不放浪系 列:情人不坏之一
作 者:朱映徽
出版日期:2012年11月20日
【内容简介】
无父无母的萨君飞自小被师父收养,习得一身功夫,
他率性而为,像个飘忽不定的浪子,不受掌控,
不料师父临终前却告知他其实是知名富商的私生子,
还说他爹死前为了弥补他,决意将家业交由他继承,可笑!
既已抛弃了他,现在还来谈什么补偿?
他无意继承一切,但仍是答应了师父会回家一趟,
岂知爹的遗孀态度太过惹人厌,对他尖酸刻薄至极,
再加上她一心想占家产,他突然便不想顺了她的意!
某日他到附近的山林去透气时,意外遇见一名姑娘,
她不仅有着绝美容貌,身上还散发一股脱俗的气息,
他以为自己遇见了坠入凡间的林间仙子,
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是在尼姑庵里带发修行的姑娘,
明知不该去招惹这么个单纯善良、静心修行的女子,
可他却难以遏抑地想靠近她,甚至想永远独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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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时序递嬗,秋去冬来。
位于京城北方的一座小城,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柔和的晨曦中,细若柳絮的白雪,随着阵阵清风漫舞于天际,将近郊的山林妆点得更加美丽。
山腰处,有一大片竹林,一间名为“慈云庵”的尼姑庵就座落于此。
由于位置稍微偏僻了些,这儿的香火并不怎么鼎盛,却也因此多添了几许清幽静穆的气息。
通常在天刚亮不久的时候,山林里只听得见清脆悠扬的鸟啼声,然而此刻却有一阵婴孩的啼哭声,随着清风回荡在山林间,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或许是听见了这不寻常的哭声,一名慈眉善目的师父出来察看,赫然发现了一只大竹篮,就搁在庵门口。
竹篮里,躺着一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婴孩。
妙慧师父惊讶地一怔,赶紧上前察看婴孩的情况,幸好这娃儿看起来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可能是刚被搁在此处不久,并未着凉受冻。
“阿弥陀佛,究竟是哪位施主将孩子置于此处?”妙慧师父四下张望,却不见任何人影。
由于此刻正飘着雪,这脆弱的小生命若是在外头待得久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她也只得先将这一大只装着婴孩的竹篮带回庵里。
进入庵里,几名师父仔细地察看,发现这是一名女婴,而竹篮里并没有放置任何的书信,仅在女婴的身下发现一只玉镯,但光凭那只玉镯,根本无从辨认女婴的身分。
“住持,现在该怎么办呢?”妙慧问道。
住持师父望着竹篮中的女婴,睿智的双眸中闪动着温柔与怜悯的光芒。
“阿弥陀佛,既然这孩子被搁在庵门外,咱们也不能不管,就暂且让她在庵里待下吧!或许过几日,这女婴的家人感到后悔,就会前来寻回。”
就这样,女婴在“慈云庵”里暂时住下,由几名师父轮流照料。
她们本希望女婴的家人能够前来将她领回去,然而过了大半个月,并未有任何人前来寻婴,而庵里的师父也曾托前来上香的香客在城里帮忙打探消息,也都没有结果。
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这女婴也只得长久在庵里住下了。
“住持,既然要让这孩子待下来,可要让她出家修行?”妙慧问。
住持师父望着女婴,平静地道:“阿弥陀佛,这孩子才几个月大,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等她长大之后,再自行决定吧!”
几名师父都纷纷点头,内心赞同不已。
“既然这孩子将继续住下,住持是否为她取个名字?”妙慧又问。
住持稍微思忖了片刻后,开口道:“就暂以‘慈云庵’的‘云’作为她的姓氏,而既然她是在今年的第一场雪中被发现的,那么就叫她‘初雪’吧!”
云初雪。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被遗弃的女娃儿有了属于她的名字,自此在这座清幽雅静的“慈云庵”住了下来。
第一章
十七年后
江南苏州,拥有得天独厚的美景,苍翠的山峦倒映在明镜般的湖面上,美得如梦似幻。
此刻正值向晚时分,落日余晖在大地上洒下了一层金粉,让这片秀丽的景致更显耀眼夺目。
近郊的山林间,一抹飞影在树林间迅疾掠过。
倘若只是惊鸿一瞥,恐怕会以为那是某种体型庞大的鸟禽,但其实那是一抹劲瘦俐落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黑色的衣袍,以顶尖的轻功在山林间飞掠,那旋风般的飞影,快得几乎让人的视线都追赶不上。
在此同时,一名身着灰袍的白发男子,正伫立在一株大树下。
从外貌上来看,他是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者,然而他的气色十分红润,双目炯炯有神,身躯更是站得挺直,没有半点老人家气虚体弱的模样。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间那一抹迅疾飞掠的身影,眼中闪动着欣慰与赞赏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那飞掠的黑色身影似是感觉够畅快了,才朝着白发老人而来,不过转眼的工夫,已在老者的面前落定。
“好!真是好轻功!即便是师父年轻时,怕也是追不上你。”雷东江望着爱徒萨君飞,眼底有着满满的骄傲。
萨君飞笑了笑,答道:“师父过奖了。”
今年二十三岁的他,有着一张阳刚俊朗、轮廓分明的面孔。
除了拥有俊朗出色的外貌之外,他更有着挺拔伟岸的身形,黑袍底下是经年累月习武的精实身躯,一头黑发则随意地束于脑后,即便有几绺不听话的发丝垂至眼前,他也不予理会,而那为他增添了几许洒脱不羁的气息。
自幼,他就像一头不驯的兽,生性狂放洒脱,不喜受到束缚,唯有在师父的面前,他才会收敛一些,毕竟师父对他有着救命以及教养之恩,这份恩情在他的心里大过于天。
二十三年前,师父是一名云游四海的侠士,某日在追捕一个恶名昭彰的盗匪时,在一间破庙外捡到了甫出世就遭到遗弃的他。
从那时起,他就一直跟在师父的身边,一面随着师父四处行侠仗义,一面由师父教导他读书、识字和习武。
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多年,终于在去年有了改变。
由于感叹体力大不如前,师父于去年决定结束云游四海的日子,并且开立了一间武馆,收了十多名徒弟。
尽管对他而言,现在的日子远不如以往那般逍遥自在,但是他也没有半句怨言,毕竟师父确实已经年迈,不适合再过着以往那样四处为家的日子。
说起来,苏州这个地方还真是挺好的,不仅热闹繁华、景色优美,风和日丽的气候更是适合老人家居住,感觉得出师父这一年来过得挺开心的,只不过……相较于以往的轻松愉悦,这两日师父似乎有些心事,不时陷入沉思之中,甚至偶尔还会发出唏嘘的轻叹。
这样的情况实在太不寻常,让他不免有些担忧。
半个多时辰前,趁着今日授武结束、送走师弟们之后的空档,他正想探探师父的口风,师父却先开口邀他到近郊走走,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显然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来到近郊之后,他本欲等师父自己开口,师父却又一直沉默不语。
或许事情真的太过棘手,师父才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他索性在林间练练轻功、活络活络筋骨,顺便也给师父更多一点独处思考的时间。
只不过……
萨君飞瞥了眼即将没入山后的夕阳,在心里轻轻一叹。再这样下去,天色都要黑了哪!
不如,还是由他先开口吧!
“师父这两日似乎为着什么事情而烦心,莫非出了什么事吗?”
雷东江闻言深深望了萨君飞一眼,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又沉默了半晌后,他才终于以喟叹的语气说道:“自从师父开始将你带在身边的那一天起,转眼都已经二十三年了……”
听师父又提起这两年时常挂在嘴边的年纪,萨君飞忍不住轻笑了声。
“呵,师父莫不是又要感叹自己年迈体衰了吧?师父其实比武馆里大多数的小伙子还要身强力壮许多,就算师父还想要继续行走江湖三、五年,肯定也不成问题的!”
闻言,雷东江摇头淡淡一笑。
“怎么不成问题?师父都已经六十好几了,终究还是得服老啊!”语毕,他悠长一叹,随即又一阵沉默,神情像是陷入某个久远以前的回忆。
眼看师父再度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态,萨君飞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就在他忍不住想直截了当地问个分明时,雷东江再度望向他,神情像是经历过一番挣扎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君飞,师父今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那是……关于你的身世。”他神情严肃地说。
萨君飞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不甚在意地扬唇一笑。
“身世?我哪有什么身世可言?不就是个从小遭到遗弃、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吗?”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半点怨怼。
对于这样不幸的身世,他从小就很坦然地接受。
孤儿又如何?反正他生性狂放,像个洒脱不羁的浪子,少了亲情的牵绊更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不,你并不是。”雷东江说道。
“什么?”萨君飞愣了愣,一时间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
“君飞,你……”雷东江顿了片刻,才终于又再度开口。“其实……你并不是个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
萨君飞的俊颜一愕,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尽管师父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确实听清楚了,可他却彷佛听见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
“师父是在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
还记得十多年前,他约莫六、七岁大的时候,由于已逐渐懂事,见到其他的孩童都有爹有娘,便疑惑地向师父询问他爹娘的事——
“师父,怎么都不见我爹和娘?他们人呢?”
“君飞,其实……你是师父在一间破庙外捡到的孩子。”
“捡到?是我爹娘不小心把我弄丢了吗?那他们肯定很着急地想找我吧!”
“唉……师父曾试着要帮你找到亲生爹娘,却没有任何的消息,也没听说哪户人家正在找孩子……”
“……所以他们是故意把我丢掉的?他们不要我?我是个孤儿?”
“也许你爹娘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不得不如此吧……”
师父当年的那番话,对原以为自己也有爹娘疼爱的他不啻是当头棒喝的打击,所幸他自幼的个性就洒脱不羁,在失落了几日之后,他就彻底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继续和师父一面习武、一面开开心心地云游四海了。
逍遥自在地当了二十多年的孤儿,这会儿师父却突然改口,说他其实并非亲生爹娘不详,这究竟怎么回事?
雷东江望着他那一脸错愕的神情,忍不住又是一叹。
“唉……这个秘密,我已经保守了二十多年,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可是现在……却是非告诉你不可的时候了。”
萨君飞皱起了眉头,思绪仍是一片混乱。
他知道师父不是个会随便乱开玩笑的人,尤其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更不可能会信口开河,但……这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嗓音听起来显得有些紧绷。“那么……师父一直知道我亲生爹娘是什么人?”
雷东江点了点头,眼底多了几分愧疚。
“没错,我一直知道。”
听见这个肯定的答案,萨君飞的喉头一紧,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使劲地扼住他的咽喉。
半晌后,他笑了。
尽管笑声显得有些干哑,但他终究还是笑了,用他过去面对任何事情时一贯的潇洒态度,彷佛只要这么做,天大的事也能变得无足轻重似的。
他耸了耸肩,用不甚在乎的语气说道:“无所谓,我并不在意,也不是很感兴趣,师父不必跟我说这些的。”
没错,他不想听,也不想知道关于亲生爹娘的一切。
既然二十多年前他们无情地抛下了他,那么如今他又何必在乎他们?早在当年他被遗弃的那一刻起,他们已与陌生人无异。
“天色已逐渐暗了,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见他转身要走,雷东江开口道:“你亲爹已经死了。”
萨君飞脚步一顿,挺直的身躯显得有些僵硬。
雷东江叹道:“两个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萨君飞抿着唇,没有开口答腔,而雷东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四周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没入山后,黑暗逐渐笼罩大地。萨君飞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半晌后,他才又再度开口,尽管语气没有什么强烈的起伏,但过度紧绷的嗓音却透露出他的刻意压抑。
“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差别?对我来说,他在今日之前从不曾存在过,往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明明不想在意的,可胸口却有股情绪在翻涌,话说到最后,不仅语气不自觉地上扬,就连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握了起来。
“但,你爹在临终前留下了遗嘱,将所有的家产全给了你。”
听见这番话,萨君飞再度笑了,这一回,笑声充满了讽刺。
“他要给那是他的事,我又为什么要收下?”
不论“那个人”的家产有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宁可继续当个爹娘不详的孤儿,也不想知道自己当年是如何被无情地遗弃!
雷东江叹了口气,迈开步伐走近萨君飞,伸手轻按着爱徒的肩。
“君飞,你先听我好好地说吧!”
当肩头被师父一按,萨君飞的身躯微微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立刻咬牙压抑住胸口那股翻涌的情绪。
他施展轻功,跃上一旁的大树,颀长的身躯随意地躺在粗壮的树枝上,那姿态瞧起来虽一如既往的潇洒,不同的是,此刻有一股比天色还要阴郁的气氛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雷东江望着徒儿的身影,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
他知道突然之间被告知这么重大的事情,心里受到的冲击必然不小,但是这些话他还是必须说出来。
“你爹名叫萨忠明,经营布疋买卖,是京城颇有名气的一个商贾,至于你娘……她并非是萨夫人吕丽萍,而是夫人的远房表妹李如儿。你娘出身低微,家境贫困,由于双亲皆亡,她便千里迢迢的到京城投靠远房表姊,因而认识了你爹。”
萨忠明?李如儿?
这两个陌生的名字宛如一根尖针,狠狠地刺进萨君飞的胸口,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他不吭声,继续沉默地听下去。
“萨夫人是个性情泼辣又善妒的女子,即便李如儿是自己的远房表妹也不见容。她不许你爹纳侧室,就连没名没分地待在萨家也不容许。她将当时已怀了身孕的表妹赶出去,扬言若是你爹敢将她接回来,就要与他们玉石俱焚,将事情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让你爹连生意都甭做了!你爹无奈之下,也只能暗中差人找了间小屋子安顿你娘。”
哼!好个敢做不敢当,只担忧家中生意做不下去的自私家伙!萨君飞的黑眸燃起了火焰,在幽暗中灼灼发光。
雷东江又继续说道:“不幸的是,你娘在分娩时因为失血过多去世了,碍于无法将你接回府里照顾,你爹在别无选择之下只好将你托给了我……这一转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听完了这些话,萨君飞久久不语,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师父和……‘那个人’是旧识?”他不愿说出“爹”这个字,在他的心里,那个当年遗弃他的男人根本配不上这个称谓。
“是啊,我与你爹是至交好友。”雷东江说道。
约莫三十年前,他有一次中了数名恶人的埋伏,身负重伤,差一点就命丧黄泉,所幸当时萨忠明正好经过,对他伸出了援手。
基于这份情义,再加上两人气味相投,因而结为好友,因此,当萨忠明在别无他法之下将甫出世不久的孩子交托给他时,他便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
过去二十三年来,他带着萨君飞云游四海,总不忘暗中差人捎讯息给萨忠明,因此萨忠明很清楚他们的行踪,更知道他们自从去年起便落脚于苏州。
几天前,他收到萨忠明在临终前托一名忠仆捎来的信,那是萨忠明在生前拖着病体所写。
信中,萨忠明表明自己病重,将撒手人寰,为了不增添好友的麻烦,命仆人在他去世两个月、丧事全办妥了之后,再将信件送交给他。
除此之外,萨忠明还告知,已决定将偌大的家产全给予儿子萨君飞,而这也是雷东江为什么会在保守这个秘密二十多年之后,将一切全说出来的原因。
“既然他当年作出那样的决定,如今又为何突然要将家产全给我?这不是太荒谬了吗?”萨君飞冷哼了声。
雷东江轻叹地道:“你爹的心里其实一直对你很愧疚,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实在太委屈你了,所以想要在临终前对你做一点弥补吧。”
萨忠明偶尔捎来的信中,字里行间总是流露出浓浓的愧疚,因此他会在临终前作出这么重大的决定,雷东江的心里其实并不太讶异。
愧疚?弥补?
听见这几个字,萨君飞差点又忍不住讽刺地笑出声。
“愧疚?过去这二十多年来,我可从来不曾感受到他的半点愧疚!”他毫不领情地哼道。“即便他的心里真的曾经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如今他作出这样的决定,无非也只是不想带着心里的罪恶感死去罢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他自己的良心能够好过一些,我又为什么要接受?不论他的家产究竟有多少,我都没兴趣,他的钱,我一文也不要!”
雷东江沉重地叹了口气,灰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虽能理解徒弟所受到的冲击以及涌上心头的愤慨,但也为逝去的好友感到无限哀伤。
他语重心长地开口叹道:“君飞,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亲生爹爹,即便只是当作听从师父的吩咐也好,你就随师父上京城一趟,至少……到他的坟前上一炷香吧!”
萨君飞抿紧了唇,好半晌一个字也不说。
要到“那个人”的坟前上香?
光是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就让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然而却又有股说不出的矛盾情绪涨满了胸口。
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开口。
“我知道了,就照师父的吩咐吧!”他的嗓音比天色还要阴郁低沉,就连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怎么样的复杂心情。
萨君飞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之所以会答应上京城一趟,纯粹只是基于师父的吩咐,至于“那个人”的家产,他还是那句话——他一文钱也不要!
X
戌时将尽,夜色早已全黑。
一弯下弦月高挂于天际,月色昏暗朦胧,周围没有半点星子的点缀,显得多么寂寥。
萨君飞无声无息地立于一棵粗壮大树的枝干上,茂密的树叶和昏暗的天色,让他的身影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经过几日的路程,他和师父已于今日傍晚来到京城,在一间饭馆用过晚膳之后,投宿于城里的客栈。
由于时候不早,师父打算明日上午再到萨家去,可他一个人在客房里心烦意乱,忍不住出来透透气。
本来他只是打算在京城附近随意晃晃,然而心里却莫名地对萨家在意起来。想着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不知道那里头住着什么样的人?他的胸口便有种强烈的情绪涌动着,让他按捺不住地想来一看究竟,而在向一名路人打探过位置之后,便独自前来。
这里,就是“那个人”的家?
萨君飞眯起了黑眸,居高临下地俯瞰脚下的一切,就见这间府邸十分宽敞气派,有着假山池泉的偌大庭院里花木扶疏,而雕梁画栋的楼阁更是充分显露出屋主的富裕阔绰。
哼!就算坐拥金山那又如何?连个甫出世的亲生孩子都狠心遗弃了,还能期望“那个人”是个品德高尚的商贾吗?
萨君飞在心底冷哼的同时,看见一名妇人从回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定睛一瞧,那妇人约莫四十来岁,从她的衣着打扮以及身边跟着丫鬟来看,该是师父口中的萨夫人——吕丽萍吧?
即使“那个人”已经下葬了,说起来离他去世才不过两个月的光景,然而从萨夫人的神态却瞧不出半点悲凄,她身上甚至佩带了许多珠花首饰,显然还挺有梳妆打扮的心思嘛!
哼,也是,“那个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如此无情无义了,又怎么配得到身边人真心诚意的对待?
这一回,萨君飞不只在心底轻哼,甚至还忍不住冷嗤出声。
一名有些功夫底子的家仆隐约听见了那声响,疑惑地转头察看究竟。他瞪大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在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的时候,赫然惊见立于树上的那抹挺拔身影。
“什么人?!”家仆立刻大声问道。
附近的几名下人听见这叱喝,全都聚了过来,而吕丽萍也停下脚步,防备地瞪向树上的萨君飞。
逆着月光,他们没办法瞧清他的脸容,只能隐约看见一抹颀长劲瘦的身影。
“哪来的大胆窃贼?还不快点束手就擒!”
大胆窃贼?束手就擒?呵,有趣!
萨君飞冷笑了声,俐落地一跃而下,昂然矗立在众人面前。
他没有蒙面,也没有试图闪躲或遮掩,更没有半点侵入者被发现的狼狈或心虚,那昂然无惧的神情,反倒比一旁神态紧张的众人更像主子。
面对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下人们的心底都莫名打了个冷颤,一个个僵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吕丽萍见状,不禁咬牙气骂:“你们在发什么愣?还不快点把这个大胆窃贼抓起来!”
尽管眼前这名男子看来不像省油的灯,可是仗着府里家仆众多,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在她的叱令下,五、六名家仆总算回过神,谨慎地迈开脚步,缓缓朝萨君飞围靠过去。
萨君飞依旧文风不动,冷冷地道:“你们若是胆敢动主子一根寒毛,就等着滚出萨府,回家吃自己吧!”
主子?!
这个出乎意料的称谓,让所有人都惊疑地愣住了。
萨君飞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直视着吕丽萍,那神情看起来带了点嘲笑,甚至还隐约带着一丝挑衅。
“倘若我的消息没有错,此刻萨家的家产全都归我所有,而你们此刻正待在我的地盘上。”
他并没有改变主意,依旧不打算接受“那个人”的一切,此刻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只不过是想瞧瞧吕丽萍的神情罢了。
吕丽萍如此善妒跋扈,连自己的表妹都不见容,如今结缡了数十年的夫婿,临终之际竟决定将所有的家产全部赠与夫婿与表妹的私生子,她的心里肯定极度不甘吧?
听了萨君飞的话,吕丽萍的神情一变。她眯起眼,重新以一种充满防备与敌意的眼神打量他。
“你……难道你是……”
“萨君飞。”他大大方方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听见这三个字,吕丽萍的反应果然如萨君飞预料中的精彩。
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表情甚至变得有些扭曲了。
震惊过后,吕丽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目光愤恨地瞪着萨君飞,尖锐地提出质问——
“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身分?还有,谁说老爷要将所有家产全给你了?”
她当然知道萨忠明那个老糊涂在临终前,决定将庞大家产全送给当年他和她远房表妹李如儿的私生子,这件事让她气得几乎咬断银牙。
尽管自己过去并未为萨家生下半个男丁,但却有个女儿萨苹儿,已于几年前嫁给城里一名经营茶叶买卖的商贾。
几个月前,老爷染上重病,她心想将来家中的一切理所当然的该由女婿来继承,想不到那老家伙竟然擅自作出让她愤恨不平的决定!
更恼人的是,萨忠明肯定知道她会反对到底,竟瞒着她亲笔写下内容相同的三份遗嘱,其中一份在他断气后,由总管德叔遵照他生前的嘱咐当众宣读。
至于另外的两份,其一已由某个下人送去给萨君飞,另一则已交给了与萨忠明颇有交情的官府章捕头,据说还同时附上了一封书信,表明倘若她不肯将家产交给萨君飞,届时将请章捕头出示他那份遗嘱,强制执行他的遗愿。
这样的安排简直防她像防贼似的,事先对她的保密功夫更是做得滴水不漏,叫她怎不恼恨万分?
尽管她的娘家财力丰厚,在京城近郊更有一幢属于她的别馆,即便她不靠萨家的家产,也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然而,要她眼睁睁看着庞大的家产被李如儿那个贱人的私生子给独占,她如何能甘心?
面对吕丽萍尖锐的质问,萨君飞的神色不变。
“要证明?那还不简单?”他从身上取出一封信函。“这是‘那个人’亲笔立下的遗嘱,总不会有假。”
这封遗嘱是师父前两日转交给他的,他明明有股冲动想要将它撕得粉碎,却不知为什么一直带在身上,而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堵住吕丽萍的嘴。
看见那信函,吕丽萍的目光一闪,蓦地出手想要抢夺,然而萨君飞却快一步地将它收了起来。
“想要撕毁?可没那么容易。”萨君飞冷哼了声。
吕丽萍瞪着他那恼人的笑脸,心底恨极了。
“不拿过来瞧瞧,谁知道那信里头写的是什么?说不定只是一张白纸,又或者只是你自己写的几个字!光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就想要夺取萨家庞大的家产,你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吧!”
“那还不简单?请官府的人来比对字迹,自然能够有个评断。”
一听见“官府”二字,吕丽萍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的心里很清楚,若是真闹上了官府,对她可没有半点好处,毕竟若总管德叔所言不假,这会儿还有一份遗嘱在章捕头的手里呢!
可恶!没想到李如儿所生的孽种竟然这么难对付!但……难不成偌大的家产全都要平白送出去?
吕丽萍愈想愈不甘,而再想到这一切全都是萨忠明一手造成的,心底更是愤恨难消。
那个男人当年背着她和李如儿好上,如今又将原本该属于她和女儿、女婿的一切全送给李如儿所生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恶了!
“不管那里头写些什么,我都不承认!老爷因为染了重病,临死之前根本已经神智不清,脑子错乱了才会写出那样莫名其妙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数!偌大的家产怎么可能眼也不眨地送出去?真是太荒谬了!萨家的一切该给的是我的女儿和女婿,你这个贱人生的杂种休想来分一杯羹!当年我容不下你那无耻犯贱、勾引人夫的娘,如今更别想要我承认你这个孽种!”
听着这番恶毒刻薄的攻讦,萨君飞的黑眸泛起了森冷的光芒。
原本他是真心不屑萨家的一切,也确实没打算拿任何一分不属于他的钱财,不过此刻,他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眼前这女人实在太惹人厌,那狰狞咒骂的嘴脸让人看不过眼。
他生平最厌恶嚣张跋扈、尖酸刻薄的人,尤其吕丽萍又是当初害他当了二十多年爹娘不详的孤儿的始作俑者,倘若他就这么一分不取地离开,岂不是顺了她的意吗?他岂能让她如愿?
光是为了和吕丽萍作对这个理由,他就偏要待下来!
“这可由不得你了。”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
萨君飞不再理会吕丽萍,他环顾众人,用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嗓音道:“明日,我就会来正式接收属于我的一切。”
那些金银财宝大不了他接收了之后,再全数捐出去造桥铺路、接济穷人,他一样一文钱也不拿,而他相信这么一来更能将吕丽萍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之中倘若有人不能接受我将是未来萨府的主子,尽管可以离开。至于你嘛……”他总算再度将目光移向吕丽萍。“倘若你能拿出对当家主子应有的尊重态度,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继续待下来,不撵你出去。”
“你……你……”吕丽萍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萨君飞冷眼看着她愤怒铁青的神情,说道:“喔,对了,你休想趁夜将家中的钱财搬走,倘若让我发现该属于我的一切有任何短缺,即便只是少了一文钱,咱们就官府见吧!”
撂下话后,他便施展轻功扬长而去,颀长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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