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发表于 2013-5-11 17:33

《转经纶》(麒麟山庄第二部2)作者:煓梓

书  名:转经纶
系  列:麒麟山庄第二部之二
作  者:煓梓
出版日期:2012年10月18日

【内容简介】
名闻全国的妆粉铺“玉棋堂”千金柴忆贝,近来有个烦恼。
能被尚书大人看上选做媳妇是她的光荣,问题是……
她的书念得很差──不只,她根本就害怕念书!
是她太笨吗?不不不,实际上她聪明得很,手尤其灵巧。
但惨的是她得先通过面试,而且只有十天的时间可以恶补,
不得已只好拜托“儿时玩伴”救救她,尽管他很看不起她……
他们恐怕连青梅竹马都算不上吧?面对请托,申经纶不禁叹息。
意外得知她害怕念书的原因是自己造成的,他只能舍命陪君子,
帮人帮到底,连她出嫁,他甚至男扮女装随侍在侧以防万一!
只是不知为何事情进行得越顺利,他竟莫名地感到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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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发表于 2013-5-11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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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玉棋堂,名闻全国的妆粉铺,从俗称水牛城的顺德府发迹,经过二十年的努力经营,如今铺子已经开遍江南,连京城也有它的分号。

  玉棋堂的店主柴玉棋,早年住在一座深山的小村中,这座小村子有着媲美人间仙境的风景,他喜欢的人也住在村子里,他希望能够和喜欢的人一辈子住在山上,永远都不要分开。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爹娘决定搬到城里去住。柴玉棋尽管舍不得心上人,但只能乖乖听爹娘的话,那年他八岁,离开他最爱的小豆子,他比谁都难过,他曾答应过小豆子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却只能爽约。

  他从山上一路哭到山下,再从山下一路哭到城里,从八岁哭到十岁,整整哭了两年,其间他的爹娘无论怎么哄、怎么骂都无法止住他的泪水,他三番两次想溜回山上找小豆子,都被他爹娘发现拦了下来,为了断绝他的念头,他爹娘甚至还把他关起来,就是不让他再回到山上找儿时玩伴。

  即使如此,柴玉棋仍是忘不了小豆子,发誓总有一天会再回到她身边,实践当初的诺言,殊不知他的双亲之所以决定搬到城里住,一是为了让他上学堂方便,二是远离尹荷香——即柴玉棋口中的小豆子,她实在太野了,他们怕柴玉棋迟早有一天会被她带坏,于是毅然决然搬离山上,将他们两人分开。

  年纪尚小的柴玉棋自然无法体会双亲的苦心,只觉得爹娘好坏,整整闹了好久的别扭,还无法原谅双亲。

  柴玉棋的双亲原本是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好为柴家光宗耀祖。没想到外表看似文弱的柴玉棋,因为他们刻意阻断他和尹荷香见面,和双亲唱起反调,不专心读书便罢,还对制作妆粉产生兴趣,刚好有一位打京城来的老师傅找不到人可继承衣钵,见他肯学又有天分,便收他为弟子,将一身绝学尽传给柴玉棋。

  柴玉棋的爹娘打错算盘不打紧,还和儿子搞僵关系。柴老爷见儿子不长进,一气之下和柴玉棋切断父子关系,任凭柴夫人再怎么哭天喊地也没用,柴玉棋都不为所动。

  柴玉棋就这么待在老师傅的身边学习制作妆粉,一方面也没放弃课业,有空的时候还是会上学堂学习四书五经,只是不以考取功名为目标,而是把学习到的知识全用在买卖上头,他制作出来的妆粉,因为名字取得高雅,感觉起来硬是比别家的妆粉多了些文人气息,因此在官家中小有名气,不少官家千金都指定要用他制作的香粉,比鼎鼎大名的玉华香粉还受欢迎。

  就在他满十七岁的那年,老师傅不幸因病去世,他继承了老师傅留下的妆粉铺,成了老板。

  别看柴玉棋虽然年轻,但却相当精明,他将这些年来攒下来的银子全部拿出来投资在店铺上。他首先找来木作师傅,将原本老旧的店面从里到外彻底改造一番,有了焕然一新的店面之后,他接着携带着自制的香粉和脂膏,一户人家接一户人家拜访,有时还免费赠送,说是请大家试用帮忙提供意见,不好的地方他会再改进。

  他大方的举动着实赢得不少好评,再加上他长相俊美、皮肤白晰、身形修长,走到哪里都大受欢迎,一些官家千金只要一听见他登门拜访,无论他带什么来卖,一律照买不误,就这样,柴玉棋的名声从官家之间渐渐扩散到市井小民,由水牛城向外扩散到其他城镇,最后柴玉棋更是将原来的店名改为“玉棋堂”,至此完全独立。

  双亲眼见儿子如此成功,也回头和柴玉棋修补关系,柴玉棋原本就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这几年的苦日子也让他明白双亲是为他好,怕他吃苦才坚决反对他学做妆粉,因此很快就接受双亲。柴玉棋的爹娘好不容易才和儿子的关系好一些,立刻又把脑筋动到他的婚事上,想藉着他俊逸的外表与官家结亲。

  柴玉棋自然明白双亲打什么算盘,不过这回他不再让步,坚持要自己选妻子,而他心目中早有人选,那人便是尹荷香。

  过去因为年幼,无法自己作主,以至于不得不抛下她远赴他乡,待他有所成就,已经过了十一个年头,这十一年来他由一个弱不禁风的爱哭鬼,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但尽管他已经是人人称羡的少东家,但在面对尹荷香的事情时,依然没有足够勇气。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回山上找她,唯一能让柴玉棋裹足不前的是尹荷香的怒气,毕竟当初他信誓旦旦一定会陪在她身边,谁料得到他竟是第一个离开村子的小孩。再加上他听说村里所有人都搬光了,他记忆中那座美丽淳朴的小村庄已遭废弃,就算他回去也找不到人……想到这里,柴玉棋后悔没早点回山上找尹荷香,就算是挨打挨骂也比失去她的音讯好。

  即便如此,柴玉棋仍未放弃寻找尹荷香。他想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将自家生产的妆粉、脂膏、花露皆取名为“荷香”。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百再传千,他就不信尹荷香会不好奇,毕竟她也已届二八年华,总要上粉涂脂,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在玉棋堂相见。

  柴玉棋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尹荷香根本不上妆,而且还住在山上,别说听过玉棋堂的大名,她连妆粉都还是在麒麟山庄才第一次见到、摸到,即使申梦心告诉她香粉的名字与她相同,她也仅仅是耸耸肩,心想“好巧!”就过去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柴玉棋算是白等了,十一年的光阴改变了许多事,他对尹荷香的感情不变,但尹荷香原本就只把他当成儿时玩伴,碰上申梦时以后更是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尹荷香的双亲后来也搬到水牛城,他恐怕要和尹荷香错身一辈子。

  然而在各种因缘巧合之下,他终究还是错过尹荷香。虽然尹荷香的双亲答应要将尹荷香许配给他,但尹荷香的心另有所属,实际上也已经属于申梦时,两人注定无缘。

  至此,柴玉棋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得不放弃尹荷香。不过他俩今生虽然无缘做夫妻,却约好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甚至连下一代,也要将他们这份情谊传承下去。

  时光飞逝,柴玉棋已四十余一,膝下育有一男一女,男的十六,女的十八,长得都像他,长女柴忆贝长相尤其秀丽,才满十六岁,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只是一直遭到柴玉棋拒绝,舍不得她太早出嫁。

  “老爷,贝儿已经满十八岁,该是让她出嫁的时候。”柴夫人也舍不得女儿,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一直把她留在家里。

  “是啊!贝儿都已经满十八岁,不嫁也不行。”柴玉棋其实还想多留柴忆贝几年,到底他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实在舍不得。

  “瞧你说得好像这门婚事多差似的,能被尚书大人看中选做媳妇儿,可是天大的光彩,别人求都求不来呢!”柴夫人不知道丈夫有什么不满,尚书大人可是堂堂二品京官,如果不是出身顺德府,根本不可能挑当地人做媳妇,况且还是挑中他们家女儿,这是莫大的光荣,足以光耀门楣。

  “我没说这门亲事不好。”柴玉棋自有考量。“但你想想看,尚书大人是什么身分?先别说我们家世跟人家差多少,就说贝儿好了!以贝儿连首完整的诗都背不出来,能攀得上人家、进得了人家的家门吗?”

  打从城里最有名的媒婆上门拜访柴玉棋后,他就没一天睡得了觉。他原以为媒婆这回又是帮城里哪家公子提亲,正想请她打道回府,没想到媒婆却把尚书大人的亲笔信拿出来,说是帮尚书大人家的二公子——高允寒说亲,柴玉棋既不能回绝,只好当场收下亲笔信,言明等他看过再做回覆。

  “这倒也是。”柴夫人点头。

  想当初她知道尚书大人看上他们家女儿也是大吃一惊,虽然说贝儿长相清秀、蕙质兰心,但毕竟出身商贾之家,比不上官家千金,怎么千挑万选就挑中贝儿?真是怪事。

  “可对方是尚书大人哪!我们怎敢拒绝?”柴夫人其实也不希望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想见上一面都难。

  “就是这样才头痛。”柴玉棋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个办法,为此他已经好几天没心思做生意,连制粉的作坊也没去巡视,全因为尚书大人这一封信。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既然尚书大人有意跟我们联姻,为什么还要贝儿进京去见他,这不等于是面试吗?”柴夫人纳闷。

  “就是面试!”柴玉棋不满地回道,恨不得回绝这门亲事,简直太侮辱人。

  “我们柴家虽然无人在朝当官,但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高尚书提出这个要求,不是摆明看不起我们柴家吗?这样要如何结亲?”柴夫人本想女儿嫁入官家,但她只要一想起高尚书的要求,什么心思全没了,只想为女儿出口气。

  “夫人说的是,我立刻去找吴媒婆回绝这门亲事!”柴玉棋吞不下这口气,转身就要出门,硬是被柴夫人拦下来。

  “老爷,你先别冲动!”还是柴夫人深思熟虑。“我也和你一样心疼女儿,不忍贝儿受辱,但你想想看,倘若你一口回绝高尚书,高尚书会怎么想?还不把我们的生意给断了吗?”

  ……没错,高尚书位居要职,是正二品高官,司掌礼部,全国的学院以及科举考试皆归他管,另外和藩属外国往来事宜也归属礼部,身为礼部最高长官的高尚书握有多大权力自是毋须多言,况且他还和宫中熟识,无论是司礼监的太监或是六局的尚宫跟他都有交情,加上他又长年在京为官,京城那些大官小官没有一个不以他马首是瞻,就有谣言说他权力大过首辅,虽然只是谣言,但不可不防。

  “咱们这些年生意能够拓展得这么顺利,都是靠京城那些铺子,万一惹得高尚书不高兴,咱们赔了京城的生意不打紧,恐怕连江南的铺子也会受影响,老爷,你行动前千万要三思。”柴夫人或许貌不惊人,但在生意方面却颇有见地,事实上玉棋堂这些年能在全国各地迅速展店,柴夫人功不可没,柴玉棋亦相当尊重她的意见。

  “难道咱们只能眼睁睁的看贝儿遭受侮辱,还不能吭声?”岂有此理!

  “其实老爷不妨退一步想,这对贝儿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就不会如此生气。”柴夫人提出她的看法,惹来柴玉棋眉头轻皱。

  “什么好机会?”

  “让贝儿定下心来好好念书的机会。”柴夫人回道。

  柴玉棋本来还以为老婆犯糊涂,经她这一提点,倒是眼前一片豁然开朗,频频点头。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过利用这个机会逼贝儿念书?贝儿什么都好,唯独不爱读书,看见书本像见到蛇一样跑得比什么都快,见到真的蛇倒不怕,一直嚷嚷着要抓来泡药酒。

  “夫人这话有理,但是……贝儿会听我们的话吗?”十几年来逼她读书,没一次她肯乖乖坐在书案前的,总是一晃眼就看不见人影,每每都得出动家丁寻人,想着就累。

  “贝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不会让我们为难的。”柴夫人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她虽然稍嫌活泼好动了点儿,但聪明又识大体,只要跟她好好说明,她一定会同意。

  “还是夫人聪明,这事儿就这么办!”柴玉棋兴奋回道。“如此一来,既不会得罪高尚书,还能逼贝儿念书,可谓一举两得。”

  “没错。”柴夫人点头。“虽然高尚书此举摆明不尊重我们,但忍一时风平浪静,倘若这关能够顺利度过,对我们的生意也会有所帮助,老爷不是一直很想把我们的妆粉引入宫中?这是个好机会,得好好把握。”

  都说柴玉棋精明干练,但和他的夫人相较,显然又略逊一筹。就像他夫人说的,他一直都想把自家生产的妆粉销往宫中,如果能让宫中的女眷使用玉棋堂的产品,那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肯定,必能将他的事业一举推向高峰。

  然而即便如此,柴玉棋仍然不会拿女儿的终身幸福作为交换,他希望女儿选择她所爱,幸福快乐过一生,不要像他一样留下遗憾,毕竟儿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会因此牺牲他一手创建的玉棋堂,他也在所不惜。

  “虽然时间过于匆促,我们没法派人去京城打探对方的底细,但我相信既然是尚书大人的二公子,学问、教养方面一定不差。”柴夫人知道丈夫在担心什么,到底京城离顺德有一段距离,要将一个人的底子摸清楚,没在京里待上十天半个月是做不到的,这一来一回起码也要耗费一个月,他们没这么多时间。

  “问题就出在贝儿的学问不好,若真的跟高尚书的二公子见了面,那还不露馅?”这是柴玉棋迟疑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是呀,不能给柴家丢脸。”说到这,柴夫人也没辙了。脸上长了斑可以靠妆粉掩饰,学问不好,却是一开口就听得出来,她虽然不认为自个儿的女儿说话低俗,但也绝对无法出口成章,这要如何是好?

  伤脑筋。

  “唉!”

  “唉!”

  柴氏夫妇同属乐天派,很少有事情能教他们两人叹息,但他们女儿的学问……果真是乱七八糟,字也写得奇丑无比,最简单的“一”字,也能写得像条垂死的毛毛虫。

  怎么办?

  夫妻俩互看一眼,都想不到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高尚书的信里头提到希望能在这个月底见到柴忆贝,也就是说他们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其中扣掉到京城需要三天,还要两天整理行李,就只剩下十三天,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想什么办法……

  “对了,我们可以请荷香帮忙!”柴玉棋手指扳着扳着突然让他想到救星,于是大叫。

  “荷香?”柴夫人愣住。

  “荷香不是有个儿子叫经纶吗?”柴玉棋狂点头。“我听说经纶的学问很好,跟贝儿也没相差几岁,由他来教贝儿,肯定比书院那些老师傅更适合。”

  “你的意思是……”

  “十天的时间虽然没办法让贝儿的学问突飞猛进,最起码不会吞吞吐吐,我是这么想的。”他是不知道高尚书要怎么考她,但他猜想几句对仗肯定免不了,以他女儿连一首诗都背不齐全来看,这简直要她的命,不恶补不行。

  “可是才短短十天,贝儿能进步到哪儿去……”

  “我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躺在地上等死好。”柴玉棋下定决心,就算婚事谈不成也不能丢柴家的面子,给人看笑话。

  “这……好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好去求人家。“但荷香会答应吗?也许她会嫌麻烦……”

  “荷香一定会答应,你不必担心。”他对这个热心的儿时玩伴非常了解,她不可能拒绝。

  “就算荷香肯,她儿子也不晓得肯不肯……”

  “放心,一切交给荷香。”别怕。“她一定能帮我们搞定她儿子,无论用什么方法。”

  荷香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只要点头使命必达,他对她有信心!

  “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麒麟山庄一向热闹,原因就是出在尹荷香身上,只要她一心血来潮,整座山庄就跟着喧哗,她的长子尤其倒楣。

  “我说,你的书太多了,得清掉一些。”尹荷香边嗑瓜子边掏耳朵,一边还不忘喝茶,悠闲的模样令人生妒。

  “娘,你说过不动我的书的,这会儿怎么又把主意打到我的书上头?”这其中有鬼。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尹荷香皱眉。“我只答应过你不用火烧,可没说过不撕、不揉、不践踏你那些书,你可别搞错我的意思。”

  尹荷香别的本事没有,威胁人的功夫一把罩,尤其喜欢拿自己的大儿子开刀。

  “娘,你明明知道那些书对我有多重要,其中还有许多书是玲珑婶婶送我的,你不能将这些书清掉。”申经纶搬出尤玲珑救命,尹荷香点点头回道。

  “所以那些书要还给人家,我已经跟你玲珑婶婶打过招呼,她也能够谅解。”尹荷香早料到他一定会出这招,也早就想好因应对策。

  “玲珑婶婶能够谅解?”申经纶的脸扭成一团,俊美的五官都快搅成一块儿。

  “她不但能够谅解,还委托我帮她处理那些书。”尹荷香又喝了一口茶,总觉得今年的茶好香。“听说那些书中还有两、三本宋版,如果拿出去卖,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尹荷香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虽然年纪一大把仍然很可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个四十岁的女人。

  申经纶的牙齿磨得吱吱作响,别人看他母亲像尊可爱的瓷偶,他看她像女魔头,只是隐藏在无害的外表下,其实比谁都邪恶。

  “你说,这次你又要我做什么?”申经纶十分了解他这个亲娘,每当她对他有什么要求,一定拿他心爱的书当人质,无一例外。

  “干嘛摆出这副嘴脸呀?”忒不甘愿。“我只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怕哪一天屋顶崩了,满屋子的书掉下来,就算不把你砸死,也要把你砸成傻瓜,万一发生这种事,你教娘下半辈子怎么活下去?呜……”

  “娘!”能不能不要再演了,他都看腻了。

  “好吧!”不演就不演。“其实娘也没要你做什么,就是当当夫子、教教书,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三两下就能搞定……”

  “等一下!”容不容易他会自己判断,别替他作决定。“我不想当夫子,更讨厌教书,你别想要我点头同意。”

  “是吗?”很好,很有志气。“那我就随便处理你那满屋子的书了……”

  “等一下!”申经纶伸出手阻止尹荷香起身,怕她立刻去烧书。

  “后悔了吗?”很好,懂得见风转舵,有前途。“我这就去告诉废柴……”

  “再等一下!”他真的很不喜欢教书,真的真的很不喜欢。

  “我已经等两下了,你还要我等多久?”尹荷香的眉挑得高高的,等着看他还能怎么拗。

  “无三不成礼,总要等我想清楚才能答应。”申经纶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就是不想顺他母亲的意。

  “在你喊第三次等一下的期间,我已经命人去打扫你的书斋,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门口。”尹荷香凉凉的提醒他时间宝贵,别做无谓的挣扎,赶快认了吧!

  不是申经纶想拖延,而是他打从心底不愿教人读书,因为他有不好的回忆。

  “你让我教谁读书?”说不定这次会好一点,申经纶安慰自己。

  “柴叔叔的女儿,你小时候见过,是个美人呢!”提起柴忆贝,尹荷香的脸都亮起来,她这一生最羡慕手巧的人,偏偏柴忆贝的手就是这么灵巧,编织绣花都难不倒她,还会调配妆粉,比梦心还厉害。

  “……你说谁?”申经纶怕自己听错再问一次,免得待会儿呼天抢地时找错对象。

  “咦,我没说清楚吗?”她明明说是废柴的女儿,她的朋友中也就他一个人姓柴,没第二个人。

  “不,你说得很清楚,但我希望我没听清楚,更希望你说得不清不楚,我好顺理成章推说你没说清楚,然后这件事就可以不清不楚的算了。”申经纶学尹荷香玩绕口令,但他怎么可能玩得赢她?她可是始祖。

  “问题是我说得够清楚,没法子不清不楚的算了,你清清楚楚知道这事儿你逃不掉,你如果不想你那一屋子的宝贝书本被一把火烧掉,最好马上点头,知道吗?”

  “知道了。”

  “很好。”

  母子大战的结果是尹荷香大获全胜,申经纶一点都不意外,反正他本来就没指望自己会赢。

  “我现在就派人叫你柴叔叔快点把人送来,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贝儿,等不及要跟她见面呢!”尹荷香不知道是少一根筋还是故意视而不见,申经纶难看的脸色一点都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一心巴望会见好友的女儿。

  看着尹荷香蹦蹦跳跳的背影,申经纶重重叹一口气,好想连夜离家出走。他母亲都已经四十岁了还是那么天真,总喜欢把别人家的女儿当成自己的看待,先前云心好歹还是自个儿的表妹,母亲对她好勉强还说得过去,但柴忆贝算什么?她不过是母亲朋友的女儿,还忒会惹麻烦,他之所以不愿意教人读书,就是因为柴忆贝。

  申经纶自认为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但他真的无法忘记儿时的惨痛教训。那年,他七岁,已背完《重定千家诗》和王相的《五言千家诗》,正要开始背《论语》,他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进他的屋内……

  “纶儿,你在干嘛?”

  打从申经纶开始摸书,最忌讳别人在他读书的时候探头,可他娘不但喜欢探头,还喜欢明知故问,真个是很讨厌。

  “我在读书。”他摆出一副不欢迎的态度,结果被打得满头包。

  欠揍——砰砰!

  “读书很好啊!纶儿这么用功,为娘的也很高兴。”尹荷香的笑容有如春花,嘴角上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可爱得不得了。

  呜……他娘是魔鬼,难怪他爹都想跟西洋僧人买那个叫做“十字架”的东西,他也好想要一支。

  申经纶揉揉被打疼的脑袋,才发现有另一颗小脑袋躲在他娘身后偷偷看他。

  “贝儿,不要害羞,快出来跟哥哥打声招呼。”尹荷香感觉到背后的小脑袋钻来钻去,似乎对申经纶很好奇,于是柔声喊她。

  柴忆贝手抓着尹荷香的裙子,慢慢的从她背后走出来,仰头看着申经纶。

  “这是柴叔叔的女儿,叫忆贝,第一次来家里玩。”尹荷香伸手摸柴忆贝的小脸,好希望自己也能生个女儿,帮她好好打扮。

  柴忆贝对申经纶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圆嘟嘟的脸蛋上泛着两抹红晕,好像苹果,配上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唇,乍看之下竟和尹荷香有几分神似,难怪讨她欢心。

  申经纶对小女生没什么好感,原因不外乎他有个嚣张跋扈的表妹。他表妹司徒云心小他两岁,说起话来却像大他二十岁一样神气,还喜欢指挥东、指挥西,看了就讨厌。偏偏他爹和他娘把她当成宝,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他纵使有满腹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就算去跟他爹哭诉,也只能挨一顿打回来,根本没有用。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小女生,想当然他不会高兴,更何况这个小女生从头到尾只会张大眼睛傻傻的看他,好像他是什么没见过的动物似的,教人全身不舒服。

  “贝儿,叫经纶哥哥。”尹荷香见柴忆贝只会一直盯着申经纶,干脆蹲下来摸她的头鼓励她开口。

  “经纶哥哥。”柴忆贝很乖,大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更加惹人疼爱。

  “好乖哦,贝儿!”尹荷香兴奋地抱着柴忆贝,用脸摩擦她的小嫩脸大叫,这一瞬间她就是她的女儿,谁都不能欺负她。

  “哼!”又来了,自己没生女儿,就谁的女儿都好……

  砰!

  尹荷香再赏申经纶一个拳头,又把他的头打出了包。

  好痛!爹也要打他,娘也要揍他,他一定不是他们亲生的,呜……

  “总而言之,我把贝儿交给你了。”尹荷香带柴忆贝找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什么?”申经纶瞪大眼睛看着一脸天真的柴忆贝,她一对漆黑的眼珠子仍跟着他打转,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

  “我要跟贝儿的娘聊天,没有时间照顾贝儿,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贝儿读书写字,也好排遣无聊。”尹荷香话说得好听,但申经纶知道这只是借口,她根本只是想尽情聊天,有孩子在身边不方便才把她推给他,他可不会上当。

  “我不觉得无聊……”

  “嗯?”尹荷香用眼神警告儿子最好别做无谓的抵抗,除非他的头顶想再添一个包。

  “教就教!”申经纶非常不情愿,但母命难违,他也没有办法。

  “贝儿乖,你留在这里跟着经纶哥哥读书写字,等会儿大娘得空,再带你去找你娘,好不好?”尹荷香跟儿子用拳头,跟朋友的女儿就轻声细语,看在申经纶的眼里,真的是很吃味儿,又不敢抗议,怕惹来更多拳头。

  “是,荷香阿姨。”柴忆贝嘴甜,管尹荷香阿姨阿姨的叫,乐死尹荷香。

  她自己都说是大娘了,干嘛硬要改称呼,阿谀奉承……

  申经纶在心里犯嘀咕,不期然接触到他娘冰冷的视线,赶紧转头假装看别的地方。

  “呿!”既不懂得阿谀奉承,又不会看脸色,难怪不受疼。

  尹荷香再三交代儿子要好好照顾柴忆贝之后,便迫不及待去找柴玉棋的老婆闲话家常,增进两家感情。

  尹荷香走后,申经纶总算能松一口气,老是被莫名其妙敲头,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白痴……

  他摸摸头上的肿包,才发现柴忆贝的目光没离开过他,不禁有点生气。

  “看什么看?”他最讨厌别人盯着他看,可很奇怪,无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喜欢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珍禽异兽,教他浑身不舒服。

  柴忆贝摇摇头,总觉得好神奇,常有人夸赞她爹长得“很漂亮”,白白净净好似一疋白布,但她觉得申家父子长得才真是好看,飞凤似的眼睛,眼珠子湿湿润润,让她不由得想起湖水。

  而且他的唇好有血色,比她的还要红,也比铺子卖的脂膏更有光泽。

  柴忆贝踮高脚尖,伸出手想摸申经纶的嘴唇,还没碰到他的下巴就被他一手打掉。

  “干什么?”他怒视她,受够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客人,忒没礼貌。

  小手不期然被打疼,柴忆贝委屈地咬着下唇,但并没有因此打退堂鼓。

  “你会写字吗?”看到她红着眼眶,申经纶有些慌张,因为司徒云心若挨他骂,一定加倍奉还,从来没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

  “会。”她点点头,眨掉眼泪回道。

  “那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申经纶读书不喜欢找伴,但既然被委予重任也没有办法,只好尽力而为。

  “好。”柴忆贝对读书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她想讨好申经纶,希望他喜欢她。

  “跟我来。”申经纶领柴忆贝进偏房,柴忆贝乖乖跟在后头,被书架上的书吓到。

  “好多书哦!”她张大眼睛看着那成叠的书册,还伸出小指头数数。

  “一点儿都不多,也不过百来本,书架都填不满。”申经纶还嫌少,考虑跟他爹央求多买几座书架给他,他也好再搜书。

  她连一本《三字经》都背不完,他竟然已经拥有一百本书,柴忆贝对申经纶的仰慕之情瞬间又往上提升不少。

  四岁的柴忆贝,最希望能有个像申经纶一样厉害的大哥,听说他什么都会,书念得好,武功又棒,最重要的是长得比他爹还要漂亮。

  眼见柴忆贝的眼睛都快贴到他的脸上,申经纶赶紧拉开椅子,神气下令:“坐上来。”

  柴忆贝费力地爬上椅子坐好,申经纶到后面的柜子拿纸,照理说练字用毛边纸就够了,问题是他的柜子里只剩下玉版宣,这可是非常名贵的纸,一卷就要价十两,而且还没几张。

  他很想拿张用过的废纸打发柴忆贝算了,但凭他娘的个性,一定会跟他要柴忆贝写的字,万一让娘知道他连张纸都舍不得给她用,又得挨一顿打。

  申经纶叹口气,抽出其中的一张宣纸,摊开在桌案上。

  “你真的会写字吗?”他不放心再问一次,柴忆贝点点头,坚决回道。

  “我会写。”

  “那就好。”他松一口气,不希望好好的一张玉版宣被平白糟蹋,天知道他都舍不得用,只有画画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申经纶接下来痛苦地发现到,他不只得拿出心爱的宣纸,还得一并奉上紫毫笔和端砚,还有程君房做的徽墨,这些都是梦意叔叔买来送给他的,他平常就有在使用,如果现在收起来显得小器,而且他也怕柴忆贝会去跟他娘告状。

  “你保证你会写字?”他同一个问题要问三次,柴忆贝点了三次头,一次比一次坚定。

  “好吧!”申经纶躲不掉,只好卯起来磨墨。

  “经纶哥哥,我该写什么呢?”柴忆贝接过他递给她的紫毫笔,小心翼翼的握住笔杆,不敢跟他说这枝笔对她来说太粗,很难抓牢。

  “写一字。”他挑了个最简单的字。

  “好。”一字她会,她爹说她的字写得不错。“其实,我还会写更难的字。”她补充。

  “是吗?”申经纶小心的磨墨,就怕知名的君房墨有所损伤。

  “嗯。”柴忆贝希望能留给申经纶好印象,但申经纶根本没在看她,柴忆贝失望之余只好把目光转往他处,意外发现一本很旧很旧的书就放在她的右手边,于是好奇伸长脖子。

  “这本书好旧……”

  “别碰我的书!”

  她刚伸出手,申经纶就厉声警告,吓得她又把手缩回去。

  柴忆贝被他这么一吼又红了眼眶,申经纶不懂她怎么这么爱哭,还是云心好些,从来不哭。

  “你都背了哪些书?”抱怨归抱怨,申经纶隐约感到自己确实对她凶了一点,于是随便找话题,顺便了解她的程度,才知道怎么教她。

  “《三字经》。”

  “还有呢?”《三字经》啊!真令人怀念,他三岁就背得滚瓜烂熟,还能倒着念。

  “没有了。”

  “没、没有了?”申经纶听了以后差点没摔倒,她都四岁了,竟然只背完《三字经》?会不会太扯了些。

  “墨磨好了,你先写字,等你写完字,我再教你念《千字文》。”申经纶决定一样一样慢慢来,反正他娘只要话匣子一打开,没说上两个时辰是不会停的,短时间之内他别想脱身。

  柴忆贝点点头,只要他不再生气,他说什么她都照办。

  她怎么点头点得那么用力,脖子不酸不累吗?看她每次点头都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害他就算想再说点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了。

  “这纸很贵,你下笔的时候要小心。”才说不好意思罗嗦,她才开始蘸墨,他就在一旁忙着交代,害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本来申经纶的笔对柴忆贝的小手来说已经太大,加上他又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都给柴忆贝很大压力。

  她用力握住笔杆,在洁白的玉版宣上写下最简单,却也最难写得好的“一”字。

  “好了!”柴忆贝自认为够努力,但这纸好奇怪,把墨汁都吃掉了,她只好使劲儿写,写到最后笔都开花了呢!

  无论如何,她总算达成申经纶的要求。她兴冲冲地把写好的字拿给申经纶过目,申经纶看了以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这、这哪像个字,就是一条毛毛虫,就差没长眼睛,他几乎都能听见它喊救命,竟然有人可以把字写成这样!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申经纶视读书为天下第一要事,无法忍受任何这方面的侮蔑,她这一手破字对学问来说是大不敬,难怪他生气。

  “经纶哥哥。”柴忆贝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要大发雷霆。

  “你不是说你会写字?”申经纶指着桌上的白纸黑字,怀疑它真的会蠕动。

  “我、我会啊!”她满脸委屈的看着桌上的“一”字,虽然不是很好看,但她真的已经尽力,他为什么要凶她?

  “你会才奇怪——”

  “啊!”

  申经纶由于过于激动,手部的动作大了些,柴忆贝以为他要打她,小手吓得乱挥,不小心翻倒放在书案边缘的洗笔水。

  碰!

  “我的《重定千家诗》!”

  接着是一连串悲剧,洗笔水浸湿了书本,申经纶抢救不及只得怒吼,柴忆贝被他吼得连忙丢掉手中的紫毫笔,他为了捞紫毫笔不小心撞落砚台,昂贵的端砚顿时龟裂,他珍爱的君房墨更是重重摔到地上断成三截,至此文房四宝俱毁,再加上梦意叔叔送给他的宋版书,眼下的状况只有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申经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经纶哥哥。”柴忆贝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虽然她不是故意。

  “……”申经纶已濒临发火边缘。

  “经纶哥哥……”

  “……滚!你立刻给我滚出去,这辈子不准再踏进我的房间!”他怒吼,柴忆贝吓得爬下椅子,哭着冲出他的房间。

  结果,他又得教她,真是孽缘。

  收起悲惨的回忆,申经纶考虑到庙里找庙公帮忙,既然都能斩桃花了,没有理由斩不了孽缘,就怕她是冤亲债主,没把他整死不放过他,这就难办了。

  这么说起来,他有几年没见过柴忆贝了?算了,懒得数了。他不关心她是否出落得亭亭玉立,柴忆贝现在就算长得再美都不关他的事,他只盼望她别像小时候一样找他麻烦,他就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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