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前妻》作者: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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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谋夺前妻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千寻
【出版日期】2023年07月21日
【内容简介】
和离书,那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不管是前任或现任,都只能是他!
甜甜小剧场
他伤口皮飞肉翻怵目惊心,她为他治伤边缝边哭,
他却笑得满脸傻,说他从没被缝得这么舒坦过。
谁缝伤口会舒坦的,他脑子进水了?
他说:「听说,女子成亲前脑袋进的水会在成亲后变成伤心的眼泪,
我不想我的娘子伤心流泪,所以脑子里的水让我进好了。」
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祕密。
身为大周武将,当吴国士兵砍断他右手时,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以为再也见不到亦画,
没想到再次睁眼,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竟出现在眼前,
当初听说她丢下和离书后不知所踪时他都快急疯了!
可欣喜若狂的他还来不及叙叙别情,
她的目光却变得陌生又警惕,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样子……
「你知道这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你贪图何亦画的美貌,故意害死她丈夫,好谋夺人妻。」
「别人怎么说我无所谓。」
是的,他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只想跟亦画在一起。
她是他最贵重的财产,能娶她为妻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就算要付出任何代价,他也会守住那个祕密,守住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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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古来征战几人回
风自耳边穿过呼呼地响着,他没想过自己能跑得这样快,原来当死亡横在眼前,人能够爆发出的力量会如此惊人。手撞去,树拦腰折断,横挡在面前的野草被他一扯一踏,小径成形。
身躯、手臂全是树枝刮出的伤痕,会痛的,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坏人,真的!他只是风流一点、好色一点再加上纨裤两分,他只是习惯欺负低下弱小之人,他只是嫉妒裘善……可那不是他的错啊,他才是爹的亲儿子,为什么爹眼里只看得到他多优秀,却看不到亲生儿子多能耐?
他发誓、他保证,他真的不想当坏人。
跑得飞快,他必须在吴国军队追上之前越过这座山,只要能顺利跑到山的另一侧、回到周国,就能活下来。
身边士兵失去踪影,他知道他们全死了,而裘善也死了……诅咒过千次万遍,裘善终于死在自己面前,得偿所愿,应该欢欣鼓舞的,但此刻他欢快不起来。
他突然发现爹说的话是真的。
爹说战场无情,敌军杀人才不会管你的身分位阶,杀一个将军和杀一个小兵用的都是同一柄刀,技不如人,你只有等着被宰的分。
这话他从未苟同过。
他谁啊?他是堂堂龙威大将军的独生子,从小聘最好的武学师父、兵法师父一路教导长大,身边的叔叔伯伯哪个不是战场老将,他听过的战事都可以写下一本厚厚的书,更别说他天生神力,五岁就能掰断桌角,京城里谁见了他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少年英雄?想杀他,慢慢琢磨去吧!
直到敌军的大刀横在自己脖子上那刻,他都是这样想。
眼泪从眼角滑下,他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裘善的错。
爹高看他、重用他,爹常常说此子非池中物,给他一个战场他就能顶天立地、打下一片江山。
鬼话!他不服气,裘善出身低,不过是个山野匹夫,凭什么得到爹青睐,何况他们同样二十岁,同样领五品职差,自己半点都不输,凭什么爹眼里只有他?
他问爹,爹却冷笑看他,问:「你真的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比名声,京城里人人都晓得郭煜,谁知道裘善是哪根葱?
爹却说:「打仗不能光凭力气,得靠脑袋,除非你想当一辈子小兵。」
意思是他笨?他痛恨这种没有根据的评语,就因为他容貌俊俏、五官英挺,就因为他人才如玉、气质翩翩,所以他是没脑的绣花枕头?
这种评语太偏激,旁人这样说就算了,偏偏说这话的是自己的父亲。
他恨!他不服输!却没想到不服输把自己搞出这副惨状。
大军来到渝州,短短几个月裘善已经立下数场战功,父亲当着众人的面不时训斥他,要他向裘善学习。
他忍无可忍,怒吼道:「爹不肯给我机会,我能往哪儿立功?爹对别人的儿子比对亲儿子好,有没有可能裘善也是您的亲儿子!」
父亲怒火中烧,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爹怒骂责打,甚至为个小赌约夺走自己的将军名号,把他编入裘善麾下。太污辱人,简直就是把他的脸面踩在脚下!
被裘善折磨数月,心中怒火日渐炽烈,他随时都在想着反败为胜,狠搧裘善和父亲的脸,终于机会来了,放火烧吴国粮仓的任务落到他和裘善头上。
他得意洋洋、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绝对能够成功完成任务。
他们出发了,顺利点燃熊熊大火,本该趁乱带队离开的他突然心生恶念,倘若裘善葬身在此,是不是再没人可与自己较量?
一个念头,他做出后悔莫及的愚蠢决定。
本该全身而退的,可是……全都死了。
当战友的鲜血溅在身上,当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珠狠狠瞪着自己,当他们不甘心的哀号中出现他的名字……他崩溃了……
最后一刻,裘善抓起发呆的他,用尽全力远远抛开,落地时的重力撞击让他的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
他被裘善所救,却眼睁睁看着大刀砍进裘善的肩胛,猩红的血四处喷溅……
跑……再跑快一点,他要跑回去,跑回京城、跑回家里,他不要当兵不要打仗,他要继续以前的日子,当纨裤就很好。
脑子越来越迷糊,他分不清楚方向,甚至不确定会不会跑回敌人阵营,但他必须跑,不断跑……只是两条腿渐渐麻木,身体逐渐失去知觉,他如行尸走肉般往前行,突然脚踝一阵刺痛,踩到陷阱,原本就跑不动的他轰地扑倒。
最后的最后他闻到泥土芬芳,过去觉得泥土脏的他,此刻感觉真香……
猛然张开双眼,他四下张望,死了吗?
起身,所有知觉在瞬间恢复,头痛、背痛、脚痛、胃痛……说不出口的疼痛在身体里张扬撕扯,让人想要尖叫,但他却是笑了。
会痛,就代表没死对吧?
这念头让他愉快地忍住疼痛,手撑床板试图起身,可他太高估自己了,任何一个小小的移动都让他疼到冷汗直流,几次好不容易撑直手肘,下一刻无力的手臂却又松開,任由身躯摔回床上。
废了吗?他怀疑自己。
即使如此他也不肯放弃,咬紧牙关,凭借意志力强忍疼痛侵袭,一寸寸、一分分地,他把自己从床上撑起,当背靠在墙壁那刻,他长长地松口气。
痛死了,此生从未经历的疼痛,但是他在笑,彷佛成功征服了些什么。
他从来都不相信,倘若真心想做好某件事会做不成。
在十数次的深吸深吐气之后,他缓慢转头,细细观察周遭。
这是一间小屋,小屋不是形容词,是真的不大,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横放在窗前的长桌,桌上有笔墨纸砚,还有本看到一半倒盖着的蓝皮册子,所有家具都是竹子做的,连身下的床也是竹子做成。
带着春寒的天气,窗户却敞开着,窗子很低,往外看去,阳光明媚,牵牛花爬满篱笆。
他有点焦虑,但数不清的紫色牵牛花迎风招摇,莫名地安抚了他的焦虑,彷佛带着某种厘不清的魔力,让他觉得可以不担心。
他被救了?
救他的是吴国人还是周国人?
什么都没做,却又觉得累了,眼皮陡然变得沉重,他身子一软滑回床上,刚才的努力全数作废,闭上眼睛用力吸气,牵牛花没有香气,但它努力绽放的模样激励了他。
对的,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即使被吴国人所救也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好……想到这里,嘴角缓缓绽放一抹微笑。
微笑扩大,因为他闻到粥米香,里头放了肉末吧,肚子咕噜噜响起来。
多久没吃东西了?不知道,他连昏睡多久都不知道,不过会痛、会饿,即使这些不是太美妙的感觉,却能证明他还活着,因此他欢迎!
侧耳倾听,那是女子的脚步声,轻轻的、带点小心翼翼,脑海中浮上娘子的身影,娘子蹑手蹑脚地朝他靠近……他在幻想中惬意着。
脚步越来越近,他听见她的手贴到门扇上,嘎吱……竹门被推开,竹子的冷香随着春风钻进来,他想张眼,但沉重的眼皮拒绝他的想望。
「你醒了吗?」
很轻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心中一震,他用尽力气打开眼皮。
他看见了,看见纤细窈窕的背影,看见她把托盘放在桌面上。
真的是她?怎么能够?心脏剧烈的撞击声让他怀疑下一刻自己即将死于心悸。
她怎会出现?张大的眼睛瞬间蓄满泪水,他激动到无法说话,女子脚步依旧轻盈,翩然地朝自己走来。
是作梦吗?不是作梦吧!她这样鲜活地站在跟前啊……
顾不得疼痛,他猛地朝她倾身,眼看下一刻就要摔落床底,女子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刚要开口询问他身体状况,他的声音却早一步钻入耳膜——
「娘子,我想妳了……」
第一章 急匆匆成婚
亦画不想上花轿,即使明白这是为了保全性命,心底依旧不愿。
哥哥愁了眉目好言相劝,「但凡有一点办法,哥哥都不舍让妳出嫁。」
换言之,是真的没有办法、真的穷途末路了?她很后悔,若是那年他们兄妹不上京城就好,或许他们不至于死于那场瘟疫,或许他们能在家乡安安稳稳地当个采菊翁。
可不可以重头来过?这个问题在哥哥为她定下亲事那天她幽幽问出。
哥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望向窗外那盆只有绿叶的菊花,弯下眉头,带着她看不懂的微笑,回答,「即便从头来过,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生气、她发狂!留名青史就这般重要?甚至比活着更重要?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想法,难道是因为她非男儿身?
哥哥替她找的丈夫叫裘善,没见过,但哥哥说他品德高尚、值得托付。
哥哥说:「裘善不会让妳受苦,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子,眼下朝廷要用兵,身为郭大将军看重的部属,定能给妳争回诰命。」
她在乎诰命吗?笑话,她从来都不在乎那点儿虚名,她更在乎哥哥能不能平安渡过眼前风暴。
握紧哥哥双手,亦画咬紧牙关、斩钉截铁说道:「我不嫁,若皇帝非要哥哥死,我便亲手为哥哥收尸,若皇帝要亦画死,我可以引颈就戮。」
不就是死嘛,谁的人生不会经历这遭?
哥哥心疼回望,口气比她的郑重更郑重。「若真有那天,妳要哥哥死不瞑目?」
就这样两兄妹看着彼此,谁也不肯说话,但最终的最终……为哥哥的「瞑目」,她还是点头同意这门婚事。
被哥哥背上花轿时,她哭成泪人儿,斑斑驳驳的泪水滴上哥哥后背,交织出满腹伤心哀怨,临行,哥哥一句「保重」,她真不懂啊,哥哥凭什么要她保重,却无法自我保重?
摇摇晃晃,外头的笙箫锣鼓像隔了世界似的,一时间,她分不清楚自己置身何处。
直到花轿停下,有人对着轿门,不重却稳稳的踢了三下,轿帘掀开,光线自喜帕外头穿进来,只见一只指节处满布厚茧的手掌伸来,手腕正中央有颗怵目鲜红的朱砂痣,手掌宽大、红润也干燥,一条明显的粗线横过掌心,那是俗称的断掌。
男儿断掌千斤两,女子断掌过房养。
女子断掌是命运坎坷,而男子断掌却是成就事业、富贵双全,可见男女打从出生那刻就大不相同,因此就算她把脑袋拧下来也无法理解,为何哥哥情愿赴死也非要尽忠?
闭了闭眼,满腔忿忿,她不肯却终究还是把手交迭上去。
喜轿外头,面色凝重的裘善终于接到她软嫩小手,松口气,露出笑意。
他的手很热,近乎滚烫了,她掌心的微凉气息迅速被热度取代,源源不断的温暖藉此传导入心,那烫……烫得她两眼发酸。
然他却不敢握得太紧,应该说是——他握得小心翼翼。
彷佛担心捏破她的伤心,他动作轻柔、无比珍重,深怕她在自己手中化了、融了,怕她凭空蒸发。
亦画扶稳后慢慢走下花轿,他腿长步伐大,却频频转头配合她的小脚步,两人慢吞吞地来到炭盆前方。
目光转过,裘善两道粗浓眉不友善地勾搭成团,形成两条丑不拉叽的毛毛虫。
炭盆里火烧得旺盛,火苗蹭蹭往上窜,这么大的火,别说小姑娘,便是男孩想跨过去都需要斟酌斟酌。这是下马威吗?
本就长着一张气势汹汹的土匪脸,现在心口怒焰炽烈,面色难看得令人胆颤,视线扫过,他在人群中看见母亲身边的李嬷嬷,目光对接,她吓得低头旋身,快步离开现场。
不顾宾客云集,他弯下腰抱起新娘,亦画还来不及恐惧惊呼,一双大长腿已经稳稳地带着两人过火盆。
猛然被抱起,亦画倒抽气,这是陌生怀抱,本该惊慌的,但他的脚步稳稳当当,虽喜帕阻隔视线,她却能感受到他的仔细谨慎,于是这堵宽厚胸膛莫名地让无措的她安下心。
裘善朋友不多,多的是战友,因此来参加婚礼的除郭大将军之外,其他的全是粗汉子、好兄弟,武官本就对世俗礼仪不屑一顾,因此当裘善把新娘抱起来,迎来的不是指责鄙视,而是拍案叫绝。
「好样的!」
「兄弟,行啊。」
「男人就该把女人宠上天。」
「这是!堂堂男子汉,还怕女人在头顶撒尿?」
一句句不够文雅却教人窝心的话入耳,让双眼红肿的亦画弯了眉毛。
裘善嘴唇翘高,他当然会,会把娘子宠上天,会宠得她任性嚣张顺心遂意,想到能护她、宠她一辈子,裘善脸庞堆出笑靥。
走过红毯,把亦画妥妥放回地上,跟随司仪号令,两人一拜天地。
人群中陈姗姗咬紧下唇,手指气得颤抖不已,她等待多年,低眉顺眼、讨好卖乖,盼的就是那身喜服、那个位置,她以为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岂知会冒出一个程咬金,生生断却她的夫人梦?
「二拜高堂。」
主位本该由裘夫人来坐镇,现在却由郭大将军上场接受新人跪拜,似乎有点奇怪,但裘善落落大方地宣告,郭大将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多年教导亦师亦父,本就该坐大位。
几句话解释了这份奇怪,然而事实却是——裘夫人恶意缺席,她想让儿子、新妇下不了台。
她在呕气,气儿子越来越难控制,独断专行的裘夫人恨不得闹得婚事取消,因此打一开始议亲态度就没有好过,她拒绝往何家送聘礼,拒绝与何家人见面,甚至连喜宴、新房都甩手不管。
本以为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儿子会就此打住,没想他却接手操办一切。
这令她更愤怒了,她中意的媳妇儿是外甥女,乖巧体贴的陈姗姗是亲妹妹的女儿,打小就养在膝下知根知底的,相处起来自然和顺,都说家和万事兴啊,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干么非要让外人插入?
她不懂儿子的执拗,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的官家千金有啥好的,如果自己也是这种性格,早在丈夫过世那些年,母子俩就被裘家族人生吞活剥。
何亦画和她家阿善根本就不适合,她从头反对到底,却没想到事事好说话的儿子会在婚事上这样坚持……不孝!造孽!
凭着一腔孤勇,她本想撒泼耍赖,大举闹上何家大门。
可她再没见识也知道何亦书在百姓心目中地位有多崇高,他可是百姓口中争相称赞的青天大老爷啊,倘若她敢闹,口水沫子都能生生将她淹死。
这已够令人憋屈的了,没想儿子竟买下隔壁宅院大肆整修。啥意思?
阿善说:「既然娘不喜亦画,用一道墙隔开冲突是好事。」
她啥事都还没做呢就防备上啦,当真是有了媳妇忘记娘,于是在大喜日子,她听着外头的炮竹声、喧闹声,气得躲在屋里团团转。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司仪话音方落,兄弟们大力鼓掌,一个个上前拍胸拍背拍肩膀,所有人都为好兄弟庆贺。
裘善笑得嘴巴几乎要咧到后脑杓,觉得此生再没有这般畅意过。
红盖头掀起,女眷看见新娘那张脸,惊得说不出话,一张小脸上,红的白的黑的晕出一团五彩缤纷,她这哭得未免太凄惨,不像成亲倒像奔丧?
经验老到的喜娘第一次手足无措,竟忘记该进行仪式。
裘善挺身救场。「请大家到大厅坐席,宴席马上就要开始。」
裘善与何家下人客客气气地将众人请出喜房,原本待在屋里生闷气的裘夫人见状趁机溜进喜房,气势汹汹走向喜床上的亦画,视线对上一脸乱七八糟的亦画,一把火气蹭地往脑门窜烧。
「大喜日子哭丧,诅咒谁呢?我儿子确实高攀不上妳何家大小姐,可不甘心就甭嫁呀,裘家可没拿刀架在妳脖子上逼嫁,做出这派头算啥?」
我儿子?是裘家婆婆?亦画眼睛肿得剩下两条细缝,她看不清婆母表情,却是清楚裘夫人怒火中烧。
她做错了便认错,顶着沉重凤冠缓慢起身,亦画屈膝为礼。「是我的错,还请婆母见谅。」
那姿态口气动作礼仪,妥妥的大家闺秀风范,相形见绌的裘夫人顿生自卑,对新媳妇越发憎恶。「妳给我听清楚,过去妳在娘家过什么日子我不管,但嫁进门妳就是裘家媳妇,收起妳那大家千金作派,裘府是我当家做主,妳别生出多余心思……」
就在她哇啦啦一句一训,硬要把下马威给施行透澈时,刚送走客人的裘善闻声快步进屋,看着母亲的尖酸刻薄,他忍住皱眉,强行按捺不满。
「母亲怎么还在这里?马夫人、张夫人到处问母亲呢。」
她们是母亲勉强说得上话的两位官夫人。
「你怎么不去?倒是管起我来。」裘夫人对儿子也不客气,口气同样恶毒。
裘善心微沉、眼神黯然,但很快地他扬起浓眉笑得敦厚。「喜娘让我过来交代几句。娘,前头有郭大将军在张罗,可他终究是男人,不能招待女眷,这事儿还得劳烦母亲。对了,潘夫人也来了。」
他太懂得自家娘。越自卑越骄傲,母亲辛苦勤勉,好不容易养了个出人头地的好儿子,就想扬眉吐气,好不容易有机会在贵妇跟前显摆,自然要把握珍惜。
「潘夫人?你是指……潘贵妃的娘家嫂子?」裘夫人不敢置信,那可是人人想高攀的人家,她居然肯来?天!裘家真是要发达了。
「就是,娘再不过去,裘家可就失礼啦。」他踩着娘的心思说话。
「知道知道,啰唆!」她又狠狠刨一眼亦画后扶扶头上金灿灿的钗子,头也不回离开。
裘善摇头无奈,走到门口接过青荷手上的温水盆,拧干帕子朝妻子走去。「先擦擦脸好吗?」
他放低声嗓、口气温和,生怕吓坏亦画。
顺着他手上的帕子,视线又定在他腕间红痣。
哥哥说:「手腕长吉痣之人,领导能力强、思维紧密,有主见,定能兴旺发达。」
这样的男人合该有个能助他扶摇直上的好妻子,怎能浪费在她身上?她……早晚会害了他的呀。
眼睛肿得像核桃,亦画极力克制,不让呜咽声逸出,殊不知这样的克制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
裘善轻叹,边替她摘凤冠边说:「想哭就大声哭,外头守着的都是妳的陪嫁,没关系的。」
本来她还能勉力克制下,但被他这一说瞬间无法控制,当真放声大哭了。
裘善傻傻看着掩面痛哭的亦画,原来女孩子痛哭是这副模样?
她嘤嘤嘤嘤,边哭边啜泣,好像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来,她把头埋进手臂里,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像可怜小奶猫,让人心疼极了。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凭直觉做事,他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边拍她的后背边说:「心里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就会好转。」
会好转吗?不知道,但她确实委屈透顶。
已经哭过一路,缺氧让她脑袋昏昏沉沉,但凡还有两分理智她都不会这么冲动,可是现在……他的怀抱太舒服,他的声音太安抚,安抚得她情感泛滥、理智消除。
于是她真说出来了,推开他的胸膛,五彩斑斓的小脸对上他郑重的五官,腮帮子鼓鼓的,用尽力气大喊,「我不想嫁给你。」
裘善一怔。她还真说了?这么开诚布公的吗?失笑,他拂开她额前碎发,发挥无边的理智。「我知道。」
「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你都知道还娶我?」
「对啊,因为我喜欢妳啊。」他也开诚布公。这是个好的开始,夫妻俩就不该对彼此有所隐瞒。
轮到亦画发傻,定定看着他的眉眼,试图在里头找到「胡说八道」的蛛丝马迹,只是找过老半天,他的眼睛里有无辜、有忠厚老实,也有郑重与严肃,就是没有胡言乱语、舌粲莲花。
错愕的她朱唇微张,只是口红在人中与下巴处晕开,晕出一张血盆大口,眉黛被汗水划开,顺着面颊两边往下滑出几道黑色栅栏,这样的她实在称不上美丽,可在他眼里……娘子堪比天仙。
「为、为……什么?不、不应该啊……」
她结巴了,不知所措的模样让他的心化成一滩水。
「妳喜不喜欢我是妳的事,我喜不喜欢妳是我的事,基本上我认为夫妻之间一开始只要有一个人负责『喜欢』就足够。」
他这话是有道理的,多数男女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彼此之间的陌生、恐惧、排斥,通常会远胜欢喜。
「那另外一个人呢?」
「他只要等着被疼爱、被关怀、被慢慢焐热就可以。」
捧起她的脸,裘善慢慢擦拭,他是个粗鲁人,平日洗澡是能把自己搓下一层皮的,但他在帮媳妇净面这事上无比轻柔细心,就怕弄痛她。
下巴被他勾着,很轻,却能感受指尖那抹温度,紧绷的情绪松開,心跳缓慢下来,彷佛在瞬间她被……焐热了吗?
在火光掩映下,他黧黑的脸庞如生硬古铜,灯火照映着他过度刚硬的五官,一身红色喜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壮硕,往跟前一杵,让人顿时觉得自己渺小。
他在笑,一双眼睛深邃幽远,不是嘲笑而是满怀欢喜,他眉眼一弯格外生动,明明面板那样黑,可她却在他耳垂瞥见一抹绯红,那红从耳朵渐渐扩散到脖子,一路向上蔓延,渗入他黝黑的脸庞。
这是……害羞?裘善害羞?这两件事很难做连结,她下意识摸上他的耳垂,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咻地!他的耳朵居然「闭」起来,太可爱、太好玩……怎么有人的耳朵会像含羞草,一碰就闭合?
忍不住地她又想碰触另一边,但这回没成功,手腕被他一把抓住,然后黑脸渗入更多通红。
因为她轻松,他却紧绷了,身子某处热血翻涌,抑遏不住的心悸与激动一波波袭击,男子禁不起挑逗,更何况他貌比天仙的娘子正坐在大腿上。
他干咳两声又两声,再两声,深吸气后说:「别这样,我还得到前头宴客。」
碰耳朵和宴客之间有关联?她不懂。
偏偏是这样懵懂无知的表情更让人怦然心动……不行!他得去用冰水冻一冻。
只是娘子好不容易宽心,他没办法也舍不得把她从大腿驱逐出境,只能转移话题,转开绮念……
「我有话想对妳说。」他又咽了咽口水。
很渴吗?要不要给他倒杯茶水?亦画刚这么想,他已经开启新话题。
「我想为我母亲的话道歉。」
「是我错了,你不需要道歉。」
婆母虽然苛刻却也点明事实,都上了花轿还谈什么委屈?她的下半生已经尘埃落定,哭得那样凄惨更显矫情。
「我知道是舅兄逼迫妳出嫁,如果可以妳更愿意留在何家,与舅兄共渡劫难。」裘善又道。
他居然懂她?瞬间,她被感动淹没,拉住他的衣襟,把刚擦干净的脸又埋进去。
心化了,他的小娘子、小仙女、小奶猫啊……
「我很担心哥哥,担心极了!」那不是哥哥一口一声安慰可以抚平的。
「我明白,但舅兄更想把妳摘出去,只有妳平安了,他才能腾出手专心对付那群奸佞。」
「可他一个人孤立无援……」
「他有皇上,皇上是舅兄最大的助力。这些年朝堂多少人反对新政,但皇上与舅兄哪次没有安然挺过?」他斩钉截铁的口气鼓舞了她,勇气丛生。「明天一早敬过茶我便与妳回娘家。」
「三朝才能回娘家。」
「武官家庭哪有那么多规矩,不放心就回去,总要亲眼看过才能舒坦。」他舍不得她忧心。
「所以我哥哥会没事,对吧?」她知道这话问得没有意义,更知道裘善官小,说不上话、帮不了忙,可她还是问了。
裘善没把握,何亦书也没有,若非如此他又怎会逼迫妹妹出嫁,此次情况确实严峻。
过去征兵,每家每户需要征多少人都有明文规定,谁管你想不想当兵、乐不乐意离家远行,摊上名额就得乖乖披上战甲,准备为国牺牲性命。
当然如果家里有钱,愿意付钱买兵役另说。
即使如此兵源依旧不足,在这种情况下何亦书还要改变兵制只收志愿兵?意思是百姓不点头不报名,军队就无法源源不断补充新兵。
这个政策让武官炸毛,带头反对的第一人就是郭盛郭大将军。
何亦书说:「不想当兵之人,送上战场只有被砍的分。」
当然在新制度推行之前,他先提高士兵的月俸与抚恤,建立一套公正的考核升迁制度,不管训练、作战绩效或伤亡抚恤都有明确规定,并且成立一批专司考核的人员,制度推行后,军营里层出不穷的抢功、假冒战功等等的事就会慢慢减少。
这将让底层士兵有足够保障,既是自愿当兵又有前景与希望,所有入营新兵自然会卯足精力好好表现,然而这对上位者却不是好事。
因为从今往后主宰士兵升迁的不再是上位者,那就很难培养自己的心腹与人马,更甭说安排亲朋好友进入管理阶层。
于是政策甫推出就遭到武官全力反弹,然而皇帝一意孤行不理会将军们的意愿,强力推出新制。
君臣二人在百姓间确实留下善名,但朝堂上却暗潮汹涌,各方势力暗斗。
过去文、武官虽谈不上对立,却也不会携手合作,而文官早就视何亦书为死对头,毕竟他推出的政策大大阻碍了文官们的利益,早就想除之后快。
就在此时吴、楚连手准备对大周兴兵。
城府深、心机重的文官立刻给武官支招,喊出「不回归旧制就不带队出征」的口号,文官更是借机逼迫皇帝惩处始作俑者——何亦书。
如今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战火一触即燃之际,所有人都在观望,最终皇帝会不会在文武官员的势力下低头妥协。
因此亦画的问题……裘善可以敷衍安慰,也能转开话题避开不讨喜的答案,但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神情信任,面对这样的妻子,他只能诚实。
「过去站在舅兄与皇帝这边的革新派官员这几日怕被波及,无人敢出声,而潘丞相带着那群守旧派成天叫嚣,我担心……」
「担心皇帝终究要舍弃哥哥?」亦画接话。
她虽然失望却也感到欣慰,至少他没拿她当无知妇孺随口哄骗。
「皇上与舅兄有同舟共济情谊,我相信皇上定能找到法子保住舅兄。」
在征兵政策上,裘善是站在改革派这边的,可惜他无法说服郭大将军。
「臣强主弱,皇帝上任五年,强行推展的政策挡掉不少人利益,过去朝臣不敢喊杀喊打,深怕背上贪官恶名,如今情势危急,恰恰是他们处理政敌的最好时机,那些嗜血豺狼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亦画缓缓摇头,她始终乐观不起来。
裘善同意,那些恶官确实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利益占尽还要装清廉。
「娘子,我曾经问过舅兄悔不?他告诉我『不悔』,倘若重来一回,还是会这么做。」裘善握住她的肩膀认真回答,他要她知道,这是舅兄想要的。
亦画苦笑,她何尝没问过相似的问题?
哥哥的回答让她气到吃不下饭,发脾气怒声斥问:「你的凌云志就这么重要,比你的性命、你的妹妹都更重要?」
哥哥没辩驳,但他的沉默也给出了答案——是的,更重要。
这就是男女的不同?男人心心念念朝廷国家,女人只想维护好自己的小家?那裘善呢?为了凌云壮志,也会割舍妻儿父母?
「身为武将自当保家卫国,倘若知道会死,你后悔吗?」同样的话、同样的问法,她对上他的眼睛,要求一个真实说法。
说过的,他无法对她说谎,于是他点了头,说:「不悔。」
「那你的亲人妻儿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安排好他们。」
「就像哥哥安排我这样?」
他语顿,却依旧不能说谎,再次点头。
看,男人!从不问问人家要不要他们的安排,想不想被他们安排,就自作主张他们的人生。
没关系,女子当自强,至少他们的「不悔」教会了她,天底下没有谁该是谁的依靠。
亦画眼底明晃晃的失望让他心脏砰地一撞,他想安抚,亦画却道——
「去吧,前面宾客等着呢。」
真生气了?裘善叹气,想道歉,然话到嘴边出不了口,在「不悔」之前,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
「妳先洗澡、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我吩咐阿龙、阿虎,若有人想过来拜访就直接挡在外面。」
「不会得罪人吗?」总会有人想看新娘,尤其是哭得狼狈落魄的新娘。
「得罪便得罪了,妳在这个家不需要受委屈。」
多强势霸道却又多熨贴人心的宣示,这让她的脾气变得师出无名。
算了,朝夕相处十五年的哥哥她都改变不了、威胁不来,何况是初次见面的丈夫?
「谢谢你。」亦画莞尔。
裘善心情瞬间飞扬,她不生气了?真好,就知道她讲道理。「别说谢谢,我是妳相公,自然要诸事为妳考虑。这院子上下里外都是何家下人,妳就当在娘家那般自在,我先到前头,一会儿就回来。」
「别喝太多酒。」
她……关心他?咧出大大的笑脸,一口牙被黑面板衬得更白。
亦画想笑,他不算好看,但很可爱。
阿龙单手箍住青荷腰际从身后将她抱起,任她手脚并用、拳打脚踢都奈何不了人,她气疯了。
「快放我下来,你没听见小姐在哭吗?姑爷在欺负小姐!」
「没有!是姑爷让小姐有委屈就哭出来,姑爷对小姐很好的。」
阿龙帮裘善说话,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喜房里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像青荷,只听见小姐哭就不管不顾。
「你骗人,小姐本来不想嫁,都是少爷……」
阿龙闻言一惊,连忙摀住她的嘴。「我的姑奶奶,这话千万不能说啊,小姐已经嫁进裘府,死活都是裘家人,这话万一传出去,小姐要怎么在婆家自处?」
青荷没来得及回答,阿龙快一步松開手,他看见陈姗姗从远处走来。
她走近两座宅院相通的月亮门,冷冷打量两人后,讥讽道:「都说官宦人家规矩大,也不过如此嘛,当着人就搂搂抱抱牵扯不清,这是上行下效还是何家家风本就如此?看来我这新嫂子清白堪虑啊!」
青荷哪里禁得起这种话?气得就要冲上前挠她一脸疤,幸好阿龙及时把人拽回来。
「冷静,这里是裘家,不是何家,别给小姐招祸。」阿龙低声道。
「想打我?不尊主子,打死都活该!」陈姗姗目光一凛,扬手搧青荷巴掌。
「做什么!」
裘善的斥喝让她的手臂硬生生停在半空,握紧拳头放下手臂,转身,脸庞迅速从暴躁凌厉变成婉顺柔和。
「表哥,你怎么没在前头招呼宾客?」
她娇声嗲语,惊得阿龙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我在前头的话,怎能看见表妹耍威风。」
「我哪有耍威风?只不过看他们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不成体统才说上两句,谁晓得身为下人居然想教训我,这何家规矩实在是令人难以形容。」
她刻意靠近裘善说话,但他没等她靠近便闪身换个方向站着。
「妳想立裘家规矩去找裘家奴仆,这扇门后住的全是何家人,裘家规矩别越界。」
他口气平淡没啥情绪,却是几句话就让陈姗姗气急败坏,不留半点余地。
姑爷这是明晃晃的维护啊!青荷同意了,姑爷确实对小姐很好。
「表哥说得不对,表嫂嫁进来就是裘家人,哪还有什么何家人。」
「说得好,但裘家规矩关妳陈家什么事儿,妳这是越俎代庖。」
青荷佩服得杏眼圆瞠,直想给姑爷大力鼓掌。哼,无地自容了吧,借妳铲子,挖坑自埋吧!
「我只是想讨好表嫂,让人做吃的给表嫂送来,哪知会惹出这场风波。」陈姗姗低头抹泪,语带哽咽好不可怜。
比起青荷对姑爷的崇拜,阿龙对陈姗姗的敬佩也不在话下,太厉害了,短短数息间,母老虎变温驯小鹿,再变楚楚可怜小白花,这功夫熙园的戏子拍马都追不上。
「不需要,亦画想吃什么自然有专人做。」
「嫂子刚来很多事不懂,我想和嫂子亲密亲密。」
「亦画喜静,以后别往这里来。」他拒绝得很搧人脸面。
哈,青荷在身后偷偷拍手,姑爷正设结界下指令,防止狐狸精入侵呢。
「都是一家人,哪能不往来?」陈姗姗的嗓音更温柔也更哽咽了。
「妳有多余心思,还是早点琢磨着把自己嫁出去。」
阿龙忍不住背过身偷笑。这位表姑娘很有意思啊,正常女子一再被搧,早该识趣离开,偏偏她……这脸皮是用什么做的?铜铁吗?
「表哥……」她跺脚。
这声表哥喊得枝头夜莺展翅高飞——这个家待不了,魔音传脑会死鸟的。
他不看陈姗姗一眼,直接对阿龙说:「我是武官,下人犯法军法处置,本将军令你保护夫人,若有闲杂人等靠近,直接捆了杖责三十大板。」
要规矩吗?这才是裘家的规矩。
「是,姑爷。」阿龙扬声应和,抬头挺胸气势昂扬。
裘善撂下陈姗姗大步走过月亮门,今天的月色很美,他必须保持心情完美。
折腾一天、哭过一天,体力再好亦画也累坏了,头一沾枕立刻入睡。
裘善控制了,今晚没有喝太多,进屋之前还先洗漱过,因此随着他出现,淡淡的皂角香蔓延。
他走到喜床边,见熟睡的妻子柳眉紧锁,眼皮颤动,是作恶梦了?
床边坐下,手指抚过她的眉,像是有所感,她一把抓住。
握到了!手臂松下,带住他的手顺着额头往下滑,头一偏,她的面颊送到他的掌心中央,手掌的微温抚平她的不安,蹙紧双眉放开。
裘善很心疼,她这么不安?这样害怕?
缓慢躺下,轻轻把她抱进怀中,怀抱的作用肯定比手掌大得多,因此不仅眉毛,她紧绷的身子也软下往他怀中蹭去,甜甜的微笑像院子里那棵甜甜的栀子花香。
他笑了,收紧双臂将她揽紧。
也许本就睡得不沉,也许恶梦连连,他一抱紧她就醒了,张开惺忪睡眼,望向眼前男人。「宾客都走了?」
「对,妳作恶梦?」
她垂下眉睫,低声道:「我是不祥之人,你娶我并非好事。」
「怎会这样想?」
「我出生那天祖母过世,十岁那年父母相继离开,现在哥哥又……当我的亲人,不是好事。」一幕幕死亡串成骇人心魄的恶梦,梦中,亲人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怨怼,是她的错吗?是她的错吧。
捧起她的脸,他认真解说:「那年隆顺帝驾崩,妳父亲不愿俯首元昌帝举家避世,妳祖母本就年迈,又历经舟车劳顿,身子每况愈下,她是为了见小孙女一面才强撑到妳出生,妳是带着祖母期盼出生的福娃,是妳让她熬过数月、不带遗憾离去。
「妳爹染疫,妳娘想要寸步不离,妳爹反对,她便出言哄骗,说自己也染疫,两人关在一处儿,后来妳爹发现被骗,气得吃不下饭,妳娘竟还唱歌哄他,他们约定病体恢复,丢下妳和舅兄五湖四海游历去,可惜没熬过,死亡是妳娘的选择,她选择和丈夫携手走入另一个世界。
「那场瘟疫,全国死了将近三十万人,数不清的孩子变成孤儿,妳认为他们都是不祥之人吗?」
谁说他不会安慰人?明明就很会。
见她不反驳,他便不多说,只是大掌顺着她的后背抚拍,拿她当孩子。
他的胸膛厚实宽阔,她的心被熨平了,妥妥地、定定地,他身上有一股无形力量,恍若在他身边,即使狂风骤起、惊涛骇浪、雷雨交加,她这艘小舟也能稳稳地在大海里徜徉。
感激、感恩,捧起他的脸,她想道谢,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耳朵,瞬地耳朵卷起,亦画一愣后大笑,而他热潮翻腾,每寸肌肤都在叫嚣,热度瞬间上升,近乎滚烫,血液大量涌入黝黑的面颊,确确实实的害羞、清清楚楚的腼腆。
「我……我去榻上睡。」控制不住了,他慌张起身,跳下床,抱着枕头往榻上去。
背过她,他大口大口吸气、大口大口吐气,很想的……哪个男人不在洞房花烛夜变身野兽,但……不可以!再大口吸气、大口吐气。
看着裘善的背影,她懂,对刚从恶梦中惊醒的女子下狠手,确实有点狼心狗肺。她可以接下他的善意,理解并享受他的善意,但他对她处处都好,她怎狠得下心自私自利?
大战在即,不管皇帝与臣子间的博弈是输是赢,他终究要上战场,刀剑无眼,谁都不能预测未来,若他真那么喜欢自己,她怎舍得教他空欢喜一场?
推开棉被下床,她赤裸双足轻轻走到他身后,她没有武功却也听见了,听见他越发沉重的粗喘声。他知道她来了?
蹲下身,手指轻碰他的耳朵……她越来越喜欢体验手指被拥抱的快乐。
「亦画。」他哑声低喊却不敢回头,深怕再一眼,九头牛都拉不住自己。
「软榻有点小,我怕躺上去会摔下来。」
意思是……她要、和他、同床……受不住了,他猛然翻身坐起,语无伦次。「妳这是公然挑逗!」
他在指控她?真可爱……「对啊。」
「妳这样,我会……会……」接不了下一句,因为两管鲜血从血气方刚的鼻孔里钻出来。
亦画惊呼。「你流血了。」
这重要吗?不,其他部位更重要。「妳的意思是,我能和妳当夫妻?」
他是流血流到变笨了?「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呀。」
哈哈,露出色老爷淫笑,他打横将她抱起往床上跑,边跑边说:「现在还不是。」
但……很快就是了……
裘善醒来,这时辰该下床晨练,但看着媳妇疲惫的睡颜,不想离开。
何亦书找上门那天,他吓呆了。
文武官员本就鲜少联系,何况为了征兵制一事,郭大将军看何亦书不对眼,每回听见百姓称赞何亦书都要怒斥几句,因此他认为何亦书应该讨厌自己。
怎么都没想到,他竟会问起他的生辰八字、是否娶亲?
裘善当场呆住。
一场深谈,他方理解何亦书的顾虑,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危急。
母亲和郭大将军大力反对这门亲事,母亲那边说不通,他只能一意孤行,幸好郭大将军虽然固执,但心地善良讲道理。
裘善说:「罪不及妇孺,倘若何大人不在了,何小姐怎么办?」
郭大将军不但被说动,还为婚礼伸援手。
手指悬空,划过她眼下淡淡的青灰色,罪恶感上头。
累坏了吧?他本想浅尝即止,谁知野兽出柙一发不可收拾。
大手覆盖小手,他握住她的手,而她握住他的心,此刻他对天起誓,要穷尽一世力气护佑她,让她无忧无虑,过上想要的生活。
掌心茧子磨蹭柔软手背,她醒来,眼睛带着几分迷茫,娇憨可爱。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亦画笑了,昨晚这三个字听过无数遍,可他道完歉后继续使坏,缺乏诚意。
「真不会?」轻咬朱唇,她使坏问。
瞬间耳朵涨红,刚开荤就缝嘴巴,太残忍,他吶吶回答,「我尽力。」
就说吧,是不是缺乏诚意?她大笑,银铃笑声晃晕他的心神。
是天籁,再没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他想跳舞,因为她没生气,她很开心……
带着两分谨慎,裘善问:「娘子,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为夫?」
才一个晚上,未免太心急了。
「不是说夫妻之间一开始只要有一个人负责『喜欢』就足够?」她拿他的话反问。
裘善五官僵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多话,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我!
见他局促,她不忍心了,手指压上他的耳朵,耳朵关门、手指被包裹,她咯咯轻笑,回答,「我喜欢你的耳朵。」
那好,从耳朵开始,一天多喜欢一点点,总有一天她会喜欢全部的他。
然他的耳朵轻易碰不得,一碰某处迅速变得刚毅坚强。
看着他表情转化,色老爷目光闪烁,嘴角出现可疑黏液,受过惨痛教训的她连忙推开棉被飞快下床,几乎是用蹦的蹦到门口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她边蹦边说:「不早了,该去给婆母敬茶。」
「好。」他笑应,声音里的甜味儿快泌出汁。
亦画蹦得太快,一个劲儿跑到门边后才发觉双腿脱力瘫软,站立不稳,裘善发现,炮弹似的冲过去,在她坠地之前将她收进怀抱中间。
摸着他的胸膛,这也是堵墙,是她坚强厚实的倚仗。真好啊……她的丈夫是这个男人,真好。
「对不起。」他又抱歉,他荒淫无度,损了她的身子。
「以后不会了?」她调侃问。
干巴巴笑两声,他实话实说:「以后……可能还会。」
「以后还要犯的错,一再道歉,显得矫情。」
说完她笑开,他也大笑。
对她,裘善想……自己会一路矫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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