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艳福不浅》作者:绿光
https://www.yqtxt.net/data/attachment/forum/202109/19/092134fxbr2mz49j59jojp.jpg【书 名】大人艳福不浅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绿光
【出版日期】2021年09月15日
【内容简介】
他手握富贵权势又无妻,京中闺秀皆想嫁,
众人道他艳福多,却不知他早有珍藏在心的姑娘……
替战死的副将养女儿,对夏炽来说不是问题,
想他夏家有钱有权,多个人吃口饭还养得起,
可这新认下的义妹天生体弱,却有个烈火般的性子,
又是管他喝酒又是替他出头,痛斥找他麻烦的将领,
她更表示赖定他,连外祖家都不愿回,
也是,他好不容易把人养得健健康康,哪能回去受磋磨,
况且她爱吃的口味只有他知道,堂堂将军不惜亲自下厨,
而她为了给他裁衣绣荷包,更是耐着性子学女红,
知他受伤,不顾男女大防,情急的想扒他衣衫看他的伤,
朝夕相处下,他清楚彼此早已动了心,
就是不知,这义兄义妹的游戏,她还想玩到何时……
【链 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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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为己过赎罪
灼灼明媚的夏日,她穿梭在盛开的各色月季里。这如画美景要说人比花娇,倒不如说她是从花朵里迸出的妖精,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不似人间物。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庆平公主,冰肌玉骨,娇媚绝艳,尚未及笄已是倾城之姿,哪怕脸上偶尔闪过的蛮横,看在他眼里只觉得可爱得紧。
「小艳儿,你瞧什么?」像是察觉他的目光,易珂抱着刚剪下的几枝月季朝他走来。
夏炽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能别这般唤我吗?」当初为何要跟公主说自己的表字呢?真是他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易珂笑瞇了媚眼,「我倒觉得夏太傅给你取的表字好极了,人如其名。」
已故的夏太傅有三子,长子夏烨,去年以十三岁之龄三元及第,是王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非但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那张俊美如神祇的皮相更是教人惊艳。
夏炽行二,在她眼里,他的容貌更胜夏烨,不似夏烨那般偏女相,那双眼像是黑曜石般漆亮,五官分外深邃立体,今年才十岁,可与她走在宫中,哪个宫女不多看他一眼。
要说夏烨如傲月,夏炽则似朝阳,表字为艳,真是再恰当不过,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瞧瞧长大后的他会生得什么模样。
夏炽被她那双媚眼瞧得脸蛋有些发烫,不禁默默地垂下眼。
对父亲他是有怨的,怨他给自己取了个浮夸的表字,可也感谢父亲在他小时候便带着他和大哥进宫伴读,才有机会遇见公主。
「干么不说话?」
她踏进亭内,像风般凑到他面前,距离近得只要他一抬眼就会亲到她。夏炽下意识身体后倾,却见她又贴近过来,逼得他只好赶紧站起。
易珂见状不开心了,故意将他逼到角落,「你这是怎么着,躲什么?你要是不开心,倒是说说我哪里说错了。」
她是真心认为他担得起这个艳字,瞧,他的长睫比她还浓还翘,衬得这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越发深邃,却丝毫不见半点姑娘媚态,反倒英气凛然得教人望而入迷,只是年纪尚小带着稚气,脸颊像是粉嫩嫩的包子,有时她瞧着瞧着就会忍不住——
「公主!」夏炽吓得嗓音都拔尖了。
不为什么,因为她又亲他了!
「谁要你长这模样,瞧着就教人想亲一口呢?」易珂无奈地道,行窃玉偷香之实,还半点愧疚皆无。
夏炽抚着脸颊,玉般脸蛋红得像是晚霞般绚丽。「公主此番行为太轻佻,宫女们都看着呢。」
「轻佻?」她勾唇笑得又坏又媚,回头瞧瞧站在亭外的宫女有哪个往亭内瞧的。「谁瞧见了?」
夏炽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就算没人瞧见,公主也不能忘了男女大防。」
易珂佯愕,瞠圆勾魂眼,像是听见多不可思议的话。「你年纪这么小我也要防呀,也不能这样逗你?」
说着又要掐他脸颊,夏炽已经快一步退开,然而一张俊俏面皮已通红。
「瞧,你担得起这个艳字。」易珂笑瞇眼道。
这孩子非但长得好,更是被教得好,宫中哪有像他这样这般教她想亲近。
她的笑脸灿如朝阳,万物皆被她所吸引,瞧着瞧着,他再恼也气不了。
「对了,你说表哥会喜欢我这打扮吗?」
易珂说着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穿着银红色的对领襦衫绣缠枝月季,淡紫金色的流光纱百褶裙掀起如浪花般,腰肢不盈一握的纤美体态,活脱脱是个粉妆玉琢的玉人儿,在他面前毫无隐藏地露出最真挚的笑靥,问的却是别的男人是否会喜欢她。
夏炽的眸光暗了下,微垂眼道:「卫大哥自是会喜欢的。」
他口中的卫大哥是镇国将军之子卫崇尽,是易珂与他的表哥,他早卫大哥许多年便识得公主,公主却对卫大哥一见倾心,怕是京城里无人不知。
可是无人知晓,他喜欢公主。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易珂听着,笑得美眸荡漾出一层诱人光痕,凑近他再问:「你呢?」
「我?」他一头雾水的抬眼。
「你喜欢吗?」
夏炽直睇着她,有时觉得她挺残忍的,可他却连她这分残忍都喜欢。「我自是喜欢。」
「漂亮吗?」
「漂亮。」
「美吗?」
「公主的美无人能出其右。」他由衷道。
「就你嘴甜。」易珂乐得很,伸手想掐他的颊,被他快一步避开,教她轻咂了声,随即又展开笑颜道:「不过你说得对极了,在京城里,本公主的貌美要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表哥当然会喜欢我。」
夏炽听着笑了,公主的狂妄他也很喜欢。
此后他总在她身后跟着,看她恣意奔放,满京城追着卫大哥跑。很显然卫大哥并不喜欢她,她虽恼但仍不轻言放弃,加上有他陪着劝着,陪她疯陪她野,总能教她重新振作,而他也终于能够放下心,在中了武状元后随军前往边境支持。
「带着。」
军队行到城门时,易珂就站在城门边,随行的只有两个大宫女,待他经过,不管带队的将军,硬是将他拉到跟前塞了东西在他手里。
他看了眼,那是个绣工相当……质朴的荷包,用料却是上等的绸缎。「要我转交给卫大哥吗?」他垂着眼问道。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卫大哥前年就去边境支持了。
「给你的。」易珂瞪他一眼,硬是将荷包系在他的腰间。「里头是我上宝灵寺求来的护身符,你要随身戴着。」
夏炽微诧,垂眼瞅着她细心地将荷包系好后再抬眼瞅着自己的模样,那双总是追逐着卫大哥的美眸里,此刻正映着他的身影。
「我知道男儿志在四方,我的小艳儿长大了,自然该力拚功名……但是你要记得,我在京里等你,你必须要好好地回来。」
夏炽直睇着她,心脏因她的一番说词颤动着,一方面他又很清醒地知晓,她的话中压根不存在男女之情,她的心始终只给一人。
如今的他已经比她高上一颗头,不再需要抬眼瞧她,而长大的她心思渐重,脸上笑意依旧,但是琉璃般的眸子里再无纯粹的喜悦。
「公主会写信给我吗?」他问。
他知道,自卫大哥去了边境,公主几乎是一月一信地写,然而却一封都未曾寄出。
「当然,就算你不喜欢我还是会写的。」
「我很喜欢。」
「你当然得喜欢。」她笑着,掩饰内心些许的不安。
夏炽嘴角微勾,瞅着荷包,道:「我很喜欢公主。」
「我也很喜欢你呀。」易珂毫不犹豫地道,趁他不备轻掐他的颊,可惜已经不复当年的软嫩包子感了。「我要是不喜欢你,会拿你当弟弟看吗?」
她上头有八个皇兄,从她识得他后就打定主意要他当她的弟弟,不管她上哪总会带上他,如今他要远行,她自然为他担忧。
夏炽张口欲言,可是前方的号角声响起,他咽下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翻身上马,看了她一眼便策马跟上队伍。
他想,待他回京后再告诉她,他说的喜欢与她以为的喜欢不一样,他一点也不想当她的弟弟。
随着援军日夜疾行来到黄沙漫漫的边境,还没能喘上一口气,他便上阵杀敌,毫无畏惧,只因他绝不让公主为他担忧半分。
没多久接到公主的来信,一字一句写的都是宫中发生的趣事,只字不提自个儿,可他很清楚,公主年纪渐长,她越发清楚朝政和自己的处境,哪怕再喜欢卫大哥,她都不可能成为卫大哥的妻。
卫大哥的外祖家掌了王朝大多兵马,对皇上而言是一大隐忧,如果让卫大哥成为驸马,等同从此断送前程,只因驸马不得领军职,所以公主若是为他着想,今世注定不能成为他的妻。
于是她再也不追逐卫大哥,假装已经心死,可是就算她这么做,又瞒得过谁?只要卫大哥在她面前,她的眼就追逐着他,谁都看得出她根本放不下。
一如,他。
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易珂只觉得悲凉。
曾经,她期盼能成为他的妻,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如今梦想成真,却犹如恶梦。
她已经死了心,可父皇还是强牵起他俩的缘分,只因他需要一把刀,一把替四哥斩除荆棘的刀。
王朝历代皇位向来传嫡不传长,父皇非嫡非长,皇位是暗中夺来的,如今他偏宠四哥这个庶子,又不想让四哥落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恶名,所以需要一把枪使,让四哥上位得名正言顺。
卫崇尽自然是万中选一的对象,为此,她多么痛恨自己当初为何喜欢他,如今连累得他明明已经娶妻,却得让他的妻子委屈接受她这个平妻。
父皇设陷,逼得她不得不嫁,卫崇尽若是抗旨,父皇刚好能拿下他,拿回他手中的兵权,抹去他在西北的战功;娶了她,他就得助四哥上位。呵,妥妥的稳赚不赔,难看至极的手段。
她是如此痛恨父皇,痛恨他竟为了一己之私随意玩弄他人的人生。
可她还能如何?
下嫁卫府当晚独守空闺她压根不意外,因为他根本就不爱她,然而半夜他进了她的房,她万分意外,岂料他只是告诉她,保她清白让她日后再嫁……
这个男人真的很伤人,可她为什么如此爱他?
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她还是一心为他好,只求他一切安好。
四哥造反的那个晚上派人攻进镇国将军府,她不假思索地护住他的妻子,只因她知道他有多爱她,他定不能失去她。
当箭几乎射穿她的背时,她松了口气,终于,她不再为难任何人。
卫崇尽那个傻气的小妻子却连哄她都不肯,不愿在来世将卫崇尽让给她,直说来世当她的妹妹任她欺……她欺她做什么?如果要欺她,又何必护她?
就在她即将阖上眼前,她听到卫崇尽用未曾有过的温柔声嗓,许诺她,来世当他的妹妹,他疼她。
她笑了,如此满足。
太好了,他不讨厌她呢。
从此以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与她再无关系,将来到底是谁登基为帝,她一点都不在乎,只是她心中有所挂念,不知道仍镇守在西北边境的夏炽,他好吗?
三年不见,她想他了。
西北边境黄沙漫漫,环境严苛,他却能靠着战功连升数级,从中军拔擢为昭远将军,在卫崇尽率先凯旋回朝后代替他守在边境。可他的回信却只字不提战场上的险恶,总挑些有趣的新奇的告诉她……如果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如果听闻她的死讯,他……会如何?
老天啊,别太早让他知道,她舍不得他为她难过。
夏炽突地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看着四周,这儿是边境楼,他的书房,案上还摆着军布图,昨晚他累极,伏案歇了会,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只觉得心里惶惶不安,说不出的惊慌。
五日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京城送来——皇上驾崩,三皇子登基,四皇子叛变围宫,庆平公主为了救卫崇尽之妻而香消玉殒……
马儿在官道上急驰,一路上夏炽只在驿站换马时稍作休憩,一换好马便马不停蹄地朝京城而去,硬是将日夜行军十五日的时程赶成了七日。
拿出腰牌进了城门,他直接朝镇国将军府而去。
府门前高挂白灯笼,白幡在夜风中萧索地摆动,夏炽下了马,殷红的魅眸死死盯着这一幕,直到门房上前询问。
「这位爷,夜已深,若要吊唁,请明日再来。」门房低声道。
夏炽瞧也没瞧门房一眼,径自大步朝里头走去,门房见状赶忙追了过去,还让人去禀了主子。
灵堂外的廊道,夏炽被将军府的护卫拦了下来,他却一把推了过去,像是要宣泄无处发泄的怒火般将护卫往死里打。
这头的动静引起灵堂里的人的注意,走到外头查看,喊了声,「住手,让他过来。」
护卫闻言赶忙停手,扶着受伤的几名护卫离开,而夏炽则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卫崇尽,内心五味杂陈。
他向来欣赏卫崇尽的飒爽性子,在边境时更是他手把手教导自己真正的实战,可是如今他最爱的女人竟为了他的妻子而死……
「进来吧。」卫崇尽淡道。
越靠近灵堂,夏炽反倒走得越慢,他多么想见她,却又不想见她……心思反复,内心煎熬,教他拖着牛步走到灵堂前。
往里头看去,停了一只棺,灵堂里只有四人,跪在棺边的是易珂最忠心的两名大丫鬟,至于其他两个,一个是卫崇尽,一个是——
「她是你的妻子?」夏炽沙哑启口。
卫崇尽缓步走到妻子面前,硬是挡住他饱含戾气的目光。「阿炽,这是意外,里头错综复杂……但我想,你大哥去信给你,该是跟你说清楚了。」
「……嗯,我知道。」夏炽微垂着眼,低声应着,然而在他抬眼之际,声如薄刃地质问,「你可有善待公主?」
大哥给他的家书里将整个政局交代得很清楚,易珂最终成为皇上的棋子,拿来试验卫崇尽忠心与否的金石,为了保住卫崇尽,易珂明知他厌恶自己还是张扬出嫁,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护他,不让皇上有机会刁难。
她傻,他一直都清楚,她想怎么做他无从置喙,可是一个人傻到底,连命都给了,难道还得不到夫君丝毫青睐?
「阿炽……」卫崇尽沉声喃着。
「那年,你随外祖进宫,公主对你一见倾心,从未变过,可是你迎娶的正妻竟是她……」夏炽瞪着从卫崇尽身后走出的女子。「就因为你蒙她所救,所以迎她为妻?那么公主呢?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为她做了什么?」
他见过她,五年前的元宵夜,卫崇尽牵着她的手满街跑,就只为了甩开公主的纠缠,后来他听大哥说起,卫崇尽遭亲人追杀时是她出手相救的,那个承谨侯府的小姑娘。
「阿炽,感情无关先来后到,更不是谁付出比较多就能得到更多。」卫崇尽抚着额角,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他说的夏炽自然明白,可是一想到易珂短暂的一生都献给了他,却未能在他心底激起一丝涟漪……他为易珂痛,痛彻心扉。
「都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能将公主护好。」齐墨幽站在卫崇尽面前,不让夏炽把错算在他头上。
「墨幽,不关妳的事。」卫崇尽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可是……公主确实是为了救我而死。」她沉痛说着,口吻满是不甘,要不是因为她太轻忽,公主也不会香消玉殒。
夏炽看着夫妻俩鹣鲽情深护着彼此的样子,殷红的眼不禁望向那口棺。
她独自一人孤单地躺在棺里,生不由己,就连死都是为了旁人。
老天太不公平,对她太不公平!给了她尊贵的身分,却没有给她顺遂的人生,这一生皆是为别人而活,死后却连一丁点的怜爱都得不到!
「阿炽,我知道你与易珂向来交好,如今她走了你势必伤心,可是你私自从边境回京,得赶紧回去,否则要是被人发现,可是会以军法论罪的。」卫崇尽走到他身旁,手才刚拍上他的肩就被一把拨开。
「我的事,你管得着吗?」他沉声问道。
卫崇尽顿了下,饶是迟钝如他,这瞬间也明白原来他对易珂有情,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管不着,我总管得着吧!」
夏炽高大的身形顿了下,回头望去,就见他的兄长手持家法走来,二话不说朝他的背上抽去,他咬牙闷哼了声,压根没有闪躲。
「你这混蛋竟敢私自离开边境……难道你不知道顺丰城还有其他部族虎视眈眈?」夏烨怒声质问,每问一句就抽一下家法。「最新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上写着你的副将代你出征,如今已战死沙场……边境乱成一团,险些让答剌族踏进顺丰城,百姓险些流离失所,你还有脸在这儿撒火!」
夏炽错愕抬眼。「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
夏烨再抽了一记家法,将最新的军情丢到他脸上。「你给我仔细地瞧,就因为你心志不坚,就因为你私自离开顺丰城,结果遇上答剌族偷袭,燕成为了不让你擅离边境的事曝光,伙同你的随从对外说你抱病,紧急领兵出击,结果却战死,折损了近千名士兵,顺丰城险些失守……你却肤浅地困在儿女私情里,你对得起因你而死的副将和士兵?你对得起顺丰城的百姓?」
夏烨越说越光火,一脚踹了过去,夏炽整个人趴跪在地,可是双眼还是紧盯着军情。
算算日子,岂不是在他离开的第二日……夏炽双手微颤,不敢相信他才刚离开,答剌族竟发动攻势,要不是燕成以命硬是挡住了,如今的顺丰城会是怎生的腥风血雨……
「我一早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上头写着你抱病就察觉不对劲,让人守在城门,看看是不是你擅自离开边境导致这场灾厄,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夏烨硬是再踹了一脚,一点脸面都不给他。「我在信里写得那般清楚,就是要你知轻重,可瞧瞧你到底干了什么!身为边境的巡防将军竟擅离职守……我夏家怎会有你这种子孙,我怎会有你这种弟弟?我干脆打死你算了!」
一旁的卫崇尽见他真气得不轻,赶忙拉开他,劝道:「夏烨,既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你还打他做什么?赶紧让他回去就是。」
「让他回去祸害边境百姓吗?」
「夏烨,易珂走了,阿炽必定难受,他回来看易珂一眼不过是情理之中……偏巧遇上答剌突袭,你让他回去将功赎罪便是。」卫崇尽劝着,看了眼神色恍惚的夏炽,喊道:「夏炽,还不赶紧起身!你犯了错难道不该弥补吗?易珂要是见你私自回京,她心里又是如何难受!」
提起易珂,他涣散的魅眸才缓缓凝出光来,蓦地起身朝兄长作揖。「夏炽有错,还请夏首辅给末将将功赎罪的机会。」
夏烨被他气笑,拳头握得死紧。「行,你给我马上滚回去,一辈子都给我待在边境,除非侵扰边境的部族全都除尽,否则你就不要给我回京!」
夏炽抬眼看着甚少动怒的兄长,垂眸领命,临走前再看了易珂的棺一眼,顶着春寒夜风,他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一如纵马来时,形单影只。
待夏炽一路快马赶回顺丰城,早已过了八日。
「二爷!」身为随从的夏炀守在边境楼外的一条隐密小径上,一见他回来,喜出望外地喊道。「二爷,往这儿走,瞿羽和庄宁在前头布了眼线,得避开他们才行。」
虽对外说二爷染了急病恐会传染,但瞿羽和庄宁这两位看二爷不顺眼的副将压根不买账,刻意派人在进边境楼的几条路上守着,幸好二爷知道挑这条鲜为人知的小径回来。
「情况如何?」他边问边跟着夏炀走进边境楼,居高临下看着楼外的战况,这一看教他心头一紧,不等夏炀答复立刻回房整装。
答剌族已经兵临城下,顾不得疲惫和背上的伤,夏炽立即披挂上阵,像是不要命般地直入敌阵。
也许是因为夏炽的出现激起士兵的士气,让大凉军气势如虹,竟然一鼓作气将答剌族逼退近百里。
领兵回边境楼后,夏炽几乎累瘫在地无法动弹。
「二爷,你背上怎会有伤?」夏炀替他洗漱和检查伤势时,瞥见了他背上竟有数条伤痕,口子都是裂开的,衣料沾黏在伤口上,他这一扯,血流如注。
夏炽侧靠着墙面而坐,垂着长睫,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问了其他事。「可有连系张平城的总兵?」
「有,可是至今没有响应,军情也报回京了,难道京城不派援军吗?」夏炀诧道。他以为二爷回京一趟多少会听闻一些消息,可如今问的是张平城会不会支持,岂不等于京城不派援军?
「皇上驾崩,京城还乱着,不可能派援。」他嗓音沙哑地道。「你随庄宁、翟羽两位副将点兵,看折损多少,等我醒了……再跟我说……」
话落,他已经一歪,眼看要倒在地上,夏炀赶忙拉住他,无奈道:「二爷,你就算要睡也要到床上睡,在地上睡着会冻病的。」
然而夏炽早已昏睡得没有半点知觉,夏炀打量着他,瞧他满下巴的青髭,连長发都打结了,不禁叹口气,只能死命地将他给拖上床。
然而夏炽这一睡,竟足足睡了两个日夜。幸好本就对外说他抱病,如今躺个足足两日夜,反倒令将士们更加佩服,毕竟他都抱病上阵了,暂无敌袭就让他多休息些。
等到夏炽清醒,就见夏炀在旁,一副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见到他醒来后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
「二爷总算醒了。」真不是他要说,二爷睡得跟死尸一样,他不知道探了几次鼻息,非常担心二爷在睡梦中就去了。
夏炽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疲惫起身。「什么时候了?」一启口,喉头干得像是被火烧过般,嗓音低哑极了。
夏炀赶忙倒了杯茶过来。「已经是卯正,二爷足足睡了两日夜,再不醒恐怕两位副将就要带军医闯进来了。」到时候要是被发现二爷装病,真不知道要怎么善后,毕竟那两位副将也不是什么善荏。
当初卫崇尽尚在边关时,带着二爷几次奇袭致胜,让二爷累积军功,搏了个少年将军头衔,自然惹得一干人眼红,恨不得二爷能出个破事,好让他们有机会写个军情回京告状。
夏炽一口饮尽了茶水问道:「折损了多少兵马?」
「点过兵了,折损一百二十一人,重伤七十八人,轻伤约三百一十六人,战马则损了八十五匹,算了算损失不大,毕竟也已经将答剌打出百里远,想来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傻得偷袭。」夏炀记性极好,几乎是毫不停歇地回答。
夏炽轻点着头,像是想到什么,问道:「燕成的尸首呢?」
问到了燕成,夏炀面有难色地道:「战场无情,那当头咱们节节败退,所以……」他想,燕成战死这事二爷八成是回京时知晓的。
也亏燕成临行前替二爷思虑那般周详,说是二爷的病会传染,否则那两位副将早就闯进房里一探究竟了,可燕成这样忠心耿耿无二心的人却战死沙场,二爷内心的愧疚肯定要烙上一辈子。
夏炽拢起了浓眉,半晌不吭声。
夏炀从小就跟在他身旁,知道他心底肯定过意不去,又道:「二爷,燕成有个女儿,前两日我稍得闲让人去探视,才知道燕成战死的消息一传出,他家里的下人竟然将细软银两洗劫一空,丢下了只剩一口气的燕小姑娘。」
夏炽蓦地抬眼,清冷的眸燃着怒火,问道:「小姑娘为何只剩一口气?」燕成的妻子去世后,燕成干脆把女儿带到边境,在顺丰城买了一幢三进的屋子,以及一些下人照料女儿,战事平和时他就会回城里住,自己也曾经去过一回,自然是见过他女儿的,那时小姑娘虽然气色不佳,但至少还好好的。
「听说本来身子骨就不好,一得知父亲去了,跟着病了,下人们将燕家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个小丫头忠心照料着,可无粮又无银钱,更别提找大夫医治了,庆幸的是小姑娘挺过来了,我着人找了大夫医治,小姑娘已经醒了。」
夏炽虽然微松口气,可怒气还烧着。「着人将燕成府里的下人找回,一个个都不准遗漏。」
「二爷放心,我已经着人去找了。」像那种背主的不忠不义之徒,岂能简单放过?「只是,我在想燕小姑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
听至此,夏炽神色凝重不语。
「我记得燕成说过,他父母早逝又无手足,所以才会年少从军,而他的妻子似乎是京城的官宦千金……二爷要不要将燕小姑娘送回京?」在他看来,燕小姑娘还是要送回亲人身边照料较妥,毕竟她才刚丧父,边境楼这里全都是大老粗,哪里知道怎么照顾小姑娘,要是再找些下人照料,天晓得是不是会旧事重演。
「你可知道当初燕成为何要将她带到边境?」夏炽突问。
「不是说因为他妻子刚去世,他又适逢调往边境,所以干脆将她带来?」
「如果在京城能托付,他又怎会将女儿带到边境吃沙?」夏炽语气极淡地道。
夏炀不禁轻呀了声。「原来是这样……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他这下子真的愁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小姑娘。
夏炽僵硬地起身,动了动还痛着的背部,想起大哥的盛怒,想起燕成的战死,觉得自己挨的这些罚实在是太轻。
「一会先将边境楼的事都处理好,咱们进城一趟。」夏炽道。
不管怎样,燕成是因他而死,燕成的遗孤,他有义务照料。
顺丰城,城南胡同的一幢三进屋子里,一个小姑娘张开眼,扫了扫四周,咂着嘴,病得苍白又浮肿的脸上浮现不属于她这年纪的神情。
「姑娘,妳醒了。」
稚嫩的嗓音传来,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侧眼望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是她,还是昨儿个瞧见的陌生小丫头……一双清秀的眸,紧抿的唇,看起来就是个老实木头,似乎是她的丫鬟。
她这是怎么了?不都已经死透了,为何一张开眼却变成个小姑娘?更糟的是,她虚弱得连起身都办不到,原想也许双眼一闭,待她再张眼时便会身在黄泉,谁知道还在这里。
更糟的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再死一次了,浑身无力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病得很重。老天是觉得她前世种下恶因,所以惩罚她困在这副躯体里?
也是,宫中出来的,哪个手上没沾血?她又不是善类,得了天罚似乎合情合理,可既是要罚,不该是让她下地狱?还是……活得身不由己才是最狠的惩罚?
疲惫间,她思绪转了一圈,连纠结的力气都没,气音般地问:「丫头,这儿是哪里?」好歹先弄清楚所在何处,等她养足精神再纠结其他。
「丫头?叫我吗?」
小姑娘虚弱地望去。「不然呢?」
在场不就她俩?瞧,她的眼光依旧毒辣,一眼就能看穿人性本质,小丫头就是块木头。
「喔,这里是——」
话未尽,便听到外头传来交谈声和脚步声。
「她昨日清醒时气色就好上许多,只是大夫说她病得太久,怕是会落下病根,得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才成。」
小姑娘乏力地闭上眼,听着这陌生的女子声音,不一会房门被推开,阳光跟着滑进屋内,衬出一抹高大的身形。
她不由微瞇起眼,看着那人大步来到面前,哪怕微逆着光,哪怕看不清他的全貌,她已经脱口道:「小艳儿?」
第二章 发现心思
夏炽俯身,垂眼瞅着她,淡声问:「妳说什么?」
她说起话来气若游丝,开了口他也听不清楚,气色也远比他想象中的还差,不禁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安置她。
易珂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泪水在眸底泛滥。
阿炽呢……想不到老天竟待她这么好,还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他看起来较脱稚气,身形更精壮了,可是……神色为何如此冷肃?他向来笑脸迎人,每每见到他的笑靥,总能一扫她心底的阴霾。
见她一双小鹿般的眸直睇着自己,那般无助惹人怜惜,夏炽生出了深深的内疚,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夏炀说,从小丫头那儿得知,那几个下人离开之前,已经告知她燕成战死之事,正因为如此,原本风寒的病情一口气加重。
如果在顺丰城买几个下人照料她,就怕旧事重演,至于京城……他是压根不考虑的,如今看来恐怕只剩一条路可走。
「丫头。」他嗓音低醇,沉吟了会,斟酌着字句道:「我是妳爹的上司亦是好友,我曾到妳家中作客,不知道妳还记不记得我?如今……妳爹已经不在了,往后,妳就跟我一道生活吧。」
易珂瞬间瞪大双眼。
丫头?她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唤自己,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
丫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夏炽见她瞬间张大眼,小脸上满是无法遮掩的震惊,心想她可能是无法接受父亲已经离她而去,不由低声道歉,「全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妳爹……也许就不会遇上死劫了。」
燕成的死,将会成为他永不抹灭的痛和悔,他会倾尽一生弥补她。
易珂瞅着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脑袋有些昏沉,感觉意识逐渐涣散,尽管她努力想弄懂夏炽说的话,眼前那张比印象中还要成熟又冷峻的脸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哪怕她拚命地想张大眼,可眼皮子沉重,她都用尽全力了还是张不开眼。
夏炽瞧她状似要昏厥,不由看向照料她的妇人。
「大夫说姑娘患有心疾,又染了风寒多日,底子极虚,得好生静养,所以药里多添了些安神药。」
「心疾?」
夏炽问出口时不禁回头看向夏炀,夏炀也是一脸错愕地摇了摇头,毕竟他也只是吩咐人打理这些事,知道小姑娘病弱,却不知小姑娘有心疾。
「是,大人,大夫说了,姑娘的心疾是天生的,底子本就不好,这次染了风寒尚能安好,实是祖上积德了。」
妇人话说得再委婉,夏炽还是听出了小姑娘的身子远比他想象的还糟,以往曾听燕成说她的身子骨不佳,没想到竟这么差,心疾加上风寒,几乎要了她的命。
而造成她险些丢命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他?
夏炽双手紧握成拳,直睇着她虚弱得连眼都张不开的脸,沉痛地闭了闭眼,半晌抬手轻抚着她的额,安抚道:「丫头,别担心,一切都还有我在,从今以后我就是妳的义兄,任谁都不能欺妳。」
义兄?易珂皱着眉头,真是连张眼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她从小看顾到大的弟弟,如今变成她的哥哥?
天,她要晕了,真要晕了……
等到易珂再清醒后,她发现换了地方,只是身边的小丫头并没有换。
看来,她真的得赖在这小小躯体了,喜的是,她遇见故人了,至少教她心底踏实些。
「姑娘,妳醒了刚好,一会便能喝药了。」小丫鬟正在床边忙着针线活,见她醒来立刻喜笑颜开地道。
易珂淡淡地看了小丫鬟一眼,长得颇清秀,要是能再机伶点就更好了。
「……茶。」她勉强发出一个单音,实在是她的喉头干得像是要裂开般的痛。
紫鹃闻言,赶忙去倒了杯茶,拿起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茶水是凉的,刚喝下时她冷得都打哆嗦,不过倒是能教喉头舒服点。
「这里是哪里?」喝了小半杯,她才又问着。
「大人说这儿是边境楼。」
易珂微拧着眉头,心想边境楼是边境重地,怎能随意让人入住,可一提到边境楼,她便猜到这儿定是顺丰城了,回想夏炽的眉目,不若当年他前往边境时的青涩,身子看似也抽长了不少,虽然稚气未脱尽,但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教她欣慰极了。
该不会是她死时,心里唯一的遗憾被老天听见了,所以老天才特地将她的魂魄送到这儿,让她能再见他一面?
可是一面都见完了,怎么还让她赖活着?
既要赖活,怎么不给她个健壮点的身子?这都多久了,她还是无力得很,别提说话了,光是张眼都觉得累。
「姑娘,大人说为了方便照顾姑娘,认了姑娘当义妹,让姑娘住进这儿,要姑娘尽管放宽心静养,身子很快就会好了。」紫鹃见她眉头微蹙,以为她是担心自个儿孤苦无依,忙将夏炽交代的说词告知。
易珂眉头微扬,心想,这小丫头虽然不够机伶,但质朴良善,是个能培养的好苗子。
「丫头,我病胡涂了,妳来跟我说说……近来发生什么事了。」顿了下,她又道:「还有……我是谁?」
既然走不了,只好先摸清眼前的状况和这小姑娘的身分了。
虽然易珂迫不及待地想要厘清,可惜的是她这小身子实在是太破败,以致于当她把所有的事都摸清楚时,早已经入了冬。
而她也终于再一次见到夏炽。
她住的房其实是从夏炽的房用帘子隔开的一小处,听说他只要在边境楼,便会日日探她,可惜她通常在昏睡,所以等同没见到面,等到她病况稳定,他偏又出征了,还是没见到面。
她倚着床柱坐着,硌得骨头发痛,却不敢也不会开口要个引枕靠枕什么的,毕竟她很清楚这里是边境楼,不会有这等细致物品。
而他……大半年不见,似乎消瘦不少,五官越发立体夺目、俊魅慑人,然而眉眼间的冷郁似乎更浓了些。
不是打胜仗?听紫鹃说,出师大捷,几乎将答剌和边境几个部族连根拔起,捷报传回京中他肯定要升官,为什么半点喜悦皆无?
「身子还好吗?」他低声问着。
看着眼前冰冷的他,易珂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想也许是因为他不带笑意,记忆中的夏炽是个爱笑之人,不管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总是噙笑以对。
可眼前的他却像是被什么困住,那张脸平淡得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抑或是发生了什么事?
「丫头?」瞧她傻愣地盯着自己,夏炽的浓眉微蹙,唤了声。
不是都说了她已经能自个儿起身,甚至到房外走动几步了?可瞧她脸色没有半点血色,神情抑郁得紧,像是愁着什么抑或是身子不舒爽。
听到丫头两字,易珂眼角不禁抽了下。
当年父皇也不曾这样唤过她,他竟这般唤她……要是她现在告诉他,她就是易珂,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她深信,只要她说了,他定会相信,只是……她又想让他自个儿发现再告知,效果更好。
「丫头,可听见我说话了?」夏炽直睇着她,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易珂凉凉瞥去。「我听着。」当他唤她丫头时,她就不想应声。
夏炽微挑眉头,直觉这小姑娘脾气不小,想想也是,她没了父亲,又养了大半年身子才有所起色,任谁都摆不出好脸色。
「战事大捷,届时若我调回京,就捎上妳,送妳回妳外祖家。」
易珂闻言,神色微变。姑且不论这小姑娘的外祖是谁,家里头有哪些人,要紧的是她年纪这么小,又是个养病的破身子,送到外祖家岂可能被善待?
大夫都说了,她这种身子能多活一日都是捡到,他怎能狠心将她送进肯定不待见她的外祖家?于是——
「……你要丢下我了?」她可怜兮兮地道。她这么做是有点卑鄙,但是好不容易遇见他,都还没跟他相认呢,怎能把她送到什么外祖家去。
夏炽微抿着唇,半晌才道:「并非如此,我会去探妳,更会要他们好生待妳。」
「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谁会真的善待?」她口气透着悲凉,「如果外祖家能倚靠,当年我爹就不会带我到顺丰城了。」
听紫鹃说,当年燕成之妻去世后,燕成将她带到顺丰城,说是不舍将独女留在京城,可是只要有点脑袋的人都猜得出燕成这说词背后的真相,讲白点,不就是担心托到岳家不被善待,或是岳家根本无意照顾她,他只好带在身边。
燕成不过是个副将,而且是个临危受命在边境临封的副将,实质上无正式官职更无兵权在手,要是能大捷回京,定然是授封和赏识,要是战死沙场,那可是什么都没有,既是如此,岳家又怎可能愿意替他看顾孩子?
夏炽听完,心像是被刺了下,从未抹去的愧疚让他神色更沉。
他不吭声,易珂也不吭声,就等着瞧他怎么回应。
她所识得的夏炽温暖又善良,绝不可能将她推进火坑。
「我已认妳为义妹,他们绝不敢亏待妳。」
易珂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真心怀疑眼前的他不是她识得的那个夏炽,要不他怎会狠心地要她走?
「夏大人未免太自抬身价,以为是你所嘱托,他们就会真心待我?」她微微动气地道。
是,依他夏家在京中朝堂的地位,百官都得给薄面,而且他还有个首辅大哥,加上他立了战功回京,肯定会封官赏赐,不管燕翎的外祖家是谁,肯定都会巴着他不放。
问题是,她不想去,她为什么非得纡尊降贵地去看别人脸色?
老天让她死后重生遇见他,就是为了要让她知道原来夏炽是一个无情无义之徒?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一辈子都别让她知道真相!
夏炽微愕地看向她,觉得那双秀媚的杏眼像是要喷出火似的,神情有股说不出的熟悉。
似嗔似怨,那般生动鲜明的神情,他只在一人身上瞧见过。
一想起,他的神色又黯了几分。
「我会让他们不敢亏待妳。」话落,他随即起身。
易珂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不敢相信他是这样铁打的心肠,硬是要将她送走。
「姑娘,大人这么做也没错,毕竟大人让姑娘住进边境楼已经是破例,再者他要是回京,总不可能把姑娘带进家中吧。」一直在旁没吭声的紫鹃低声安慰着。「听说大人有个当首辅的兄长,想必姑娘的外祖家也不敢亏待姑娘才是。」
易珂没好气地瞪去,又无力地闭上眼。
不成,她得要找个机会跟他谈谈才是,等不及待他自个儿发现了,她要马上告诉他,她,就是易珂!
就在易珂正筹划着如何把身分告诉他时,机会就自动送上门了。
因为大捷,边境楼设了宴,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狂饮作乐,当然这里头也包括了夏炽。
她就等着宴席结束回房,再与他好好谈谈。
谁知道她从月升等到月落,等到她已经瞌睡连连,不断地点着头,直到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声才赶忙抬头,满脸嫌恶地抹去不小心滑落的口水。
她怎会有如此失仪的样子?她无法不嫌弃自己。
正暗忖着,听见隔壁的声响不小,她从帘子缝隙望去,就见夏炀正搀着夏炽入内,暗叫不妙。
他不会是喝醉了吧……这种状态,她是要怎么跟他说?就算说了,他明日醒来怕也记不得了。
「大人,小心一点。」夏炀紧紧搀着他,就怕他脚步踉跄摔着了。
「我没醉。」夏炽哑声喃着,推开了夏炀,跌跌撞撞地往床上一坐。
夏炀没辙地叹了口气,给他脱了鞋,正要按着他躺下时,他却将他推开。
「你去盯着那几个,别让他们闹事。」夏炽随即往床一倒,醉得像是连眼都张不开。
「可是,你……」
夏炽朝他摆了摆手,夏炀瞧他醉得厉害,应该会乖乖歇下,应了声便离开。
易珂瞧着夏炀已经离开,回头看了眼紫鹃,趴在床尾睡得跟死尸没两样,她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相隔的帘前。
她掀开帘子往床的方向望去,就见他双眼紧闭侧躺在床,不禁无奈地垂下小脸,只能说连老天都不帮她。
真是的,大捷是喜事不错,但有必要喝得大醉?
醉成这样,就算把他唤醒,她说了也是白说。
咂着嘴,正打算转身回她的床,补她的眠时,突地听见疑似低泣的声音,她不禁看向紫鹃,瞧她还睡得很沉,那这声音是……
正疑惑着,压抑的低泣声又传来,她看向帘外,忖了下,掀帘踏进隔壁,双眼直盯着床上理该醉倒的夏炽,却瞥见豆大的泪水从眼头滑落。
易珂愣在当场,像是见到多不可思议的画面。
她甚少瞧见男人的眼泪,尤其她记忆中的夏炽总是扬着温煦的笑,此刻的他却紧皱着眉头,像是压抑着多巨大的痛苦。
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朝中发生什么事?
光是因为这小身子的病痛就耗尽她所有气力,她压根没去想生前的事,可是能教他这般落泪,肯定是大事。她不禁攒眉回想——
四哥煽动了五哥和六哥造反,自己打进宫中还派了一组人马去镇国将军府想掳走卫崇尽之妻,她为了救卫崇尽之妻受了重伤,没多久,镇守在宫中的卫崇尽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这就意味着四哥的野心并未成功。
卫崇尽看起来毫发无伤,代表着宫变平定得极快,身为首辅的夏烨该是无碍,既是如此,他哭什么?
况且都已经入冬了,距离宫变一事也已经过了大半年,现在才掉泪是不是太迟了点?
还是,边境楼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对,要真有什么大事,依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掉泪,再者,都饮酒作乐了大半夜,还能有什么事?
易珂思来想去还是理不出头绪,只能蹑手蹑脚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床前,看着还是不住落泪的他,胸口隐隐作痛,教她不禁脱口道:「哭什么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他沙哑的泣嗓艰涩地逸出断续的字句。
易珂站得近,却也没能听得清楚,不由再贴近一些。「小艳儿,你说什么?」
就在她问出口的瞬间,夏炽蓦地张开眼,噙着水光的黑眸眨也不眨地定在她的脸上,恍惚过后俊脸闪过一丝狼狈。
「妳为什么在这里?」他撑着身躯坐起。
「我……」被他这么一问,她顿了下才道:「像是听到什么声音,所以过来瞧瞧。」
夏炽抹了抹脸,狼狈地别开目光,道:「没事,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喔。」看来,这会儿是别想跟他说什么了,算了,明日再说也行。「我回房了。」
话落正要转身,就见他蓦地倒下,吓得她赶忙跑上前去,本意是想扶住他,可她忘了这副小身子有多瘦弱有多没用,别说扶了,能不被他压扁就该偷笑了。
「你……你没事吧?」半边身子被他压在床上的易珂,努力从他身下挪开了些,这可是因为他是夏炽,换作别人,早被她的鞭子抽死了。
可压在她身上的夏炽却是双眼紧闭,像是已经醉厥似的。
刚刚不是还在与她说话?敢情分明没醒,只是有人进他的房下意识醒了下,见无碍后随即又睡昏过去?这到底有多醉?
但他到底有多醉对现在的她压根不重要,她只想从他身下挪开,偏偏他重得像头牛,不管她怎么推也推不动半分。
完了,如果就这样被压到天亮,她会不会一下子喘不了气就走了?
易珂正愁着,突地又听他梦呓了起来。
「公主……」
这次她可听得一清二楚,嘴角一勾,心里甚是安慰。挺好的,她都走了这么久,他还惦记着她,也不枉她这般疼他了。
「妳……知不知道……我很喜欢妳……」
「我也很喜欢你,小艳儿。」她回应着,直盯着浓眉紧攒、就算入睡也满脸痛苦的他,不禁伸手轻抚着他的眉头。
那么多人接近她,无非是为了她头衔的尊荣和背后的权势,可是夏炽不一样,他总是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只有她唤他时才会靠近自己,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他。
「公主……」低哑的呼唤伴随着低泣声。
然而,当他一声声喊着自己,嗓音哀凄难遏,豆大的泪水不断滑落,易珂不禁微愕地注视着他,细细的柳眉慢慢蹙紧。
难道,他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
她从不知道夏炽是这样喜欢自己,可他明知她深爱着卫崇尽,她为了卫崇尽可以毫无保留,不只保全他还护住他所爱之人,夏炽却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到底有多傻?
这不是与她一样吗?她看着不回头的卫崇尽,他则守着不曾回头的她。
求不得的苦她比谁都清楚,怎么舍得让他尝到一样的苦?他一直是她最重视的弟弟。
「别走……别走……」
看他好似深陷泥淖,无法自拔,她心底一阵酸楚。
在她死后,他心里又有多苦?
「傻瓜。」抚去他不断掉落的泪水,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当夏炽张眼时,落入眼帘的是张苍白的小脸蛋,他随即用双臂撑起身子,不解地看着睡在他床上,甚至被他压在身下的燕翎。
发生什么事了?他攒起眉回想,却是半点印象皆无。
隐约只记得夏炀扶着他回房,他一沾床似乎就睡着了,既是如此,又如何将她给压在身下?
垂眼瞅着身形比同龄孩子还小的她,气色是好了些,可是因为心疾所致,看起来还是水肿得紧,他不禁想起大夫说的,她的心疾恐会跟她一辈子,要是忧思悒郁、惶恐度日,恐怕会教病情加重。
将她交给外祖陈家这个决定,对她而言到底好不好,他一点底都没有,可是他只身在外,总是不便将她带在身边。还是送回京,让大哥对陈家施加点压力,相信陈家绝不可能亏待她。
夏炽打定主意,轻手轻脚坐起身,正打算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却瞥见一颗豆大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他怔在当场。
为什么连入睡都落泪?
他垂敛长睫注视良久,无声下地,就着架子上的水洗漱时,床上的小人儿翻了个身,随即皱紧细眉,发出细微的哀吟声。
「疼……好疼……」易珂痛得不住低吟着。她困得要命,可身子才动了下却痛得她快掉泪,而且她压根搞不清楚身上为何如此痛,像是浑身要碎了一样……老天不会这么快就来收她了吧?
「丫头,哪儿不舒服?」夏炽往床畔一坐,难掩担忧地问。
易珂疑惑张眼,一见是他,呆愣了下才想起昨晚她想走却被他给压住……她这古怪的痛,不会就是被他给压伤的吧。
「丫头?」低唤了声,看她似乎还未回神,正打算找军医过来一趟时,手腕却被轻轻一搭——
「没事,大概是昨晚被你给压疼的。」她委屈地道。
他看起来身子板不怎么厚实,想不到压着人也能教人痛得难受。
「压疼的?」
「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重……」她小声抱怨着,像是想到什么,一抬眼对上夏炽若有所思的眼神,忙道:「这只是意外,你可千万别说对我的清白负责!我年纪小,所以不必管什么男女大防的!」
天,他这木头要是守礼到要对她负责,那事态就更加麻烦了。
她想好了,把原本想对他表明身分的话全都吞进肚子里,只因跟他说了,不过是让他更难受罢了。
初知她是易珂,他定会欢喜,可然后呢?连大夫都不敢断定她还有几年能活,她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挺过去,他岂不是又要再心痛一回?
况且,她也不可能因为他喜欢她,就对他有所回应。
她不屑向卫崇尽乞怜,想来高傲如他,亦是不愿意求得一份不真实的情感。
所以,一切到此为止,什么都别说,对彼此才是最好的。
就当是老天多给她一点时间陪伴他度过悲伤吧。
夏炽看她瞬间黯淡的神色,不懂她的情绪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妳不小了,已经十岁了。」
「我?」易珂难以置信地问,见他轻点着头,她脸色木然,只能说这位燕小姑娘实在是长得太慢了!
虽然她至今没照过镜子,大略也知道自己的身形,猜测约莫就是六岁,大不了七岁,结果……到底是怎么养人的,怎能将个小姑娘养得这般贫弱?
夏炽瞧她面无表情,便道:「紫鹃说,妳似乎忘了一些事。」
易珂漆黑的眸直睇着他,轻点了下头。
「还记得父亲?」
「……不多。」她硬着头皮撒谎。
不能怪她,燕成实在不算是个能叫出名号的人物,能奢求她对他有多少了解?她所知道的,都是从紫鹃那里听来的,很有限,但也差不多就那样了。
夏炽垂敛长睫,如此想来,似乎可以理解她的性情为何有所不同。
她大概也不记得他曾见过她一面,那时的她表现得很怯懦害羞,哪里敢像现在这般直视他的眼。
他记忆里敢直视他的姑娘并不多,其中一个就是公主,她总是笑得恬柔地注视着他……一想起易珂,心底抽痛了下,他闭了闭眼,不让记忆持续折磨自己。
「妳怎会跑到我的床上?」
「……嗄?」这话题会不会跳太远了些?原以为他是要问她一些身边杂事,哪知他竟问起昨晚的事。
无奈叹了口气,她道:「昨晚听到你这头有些古怪的声响,我才过来查看,然后……」她顿了下,决定将发现他落泪那段省略,道:「你好像身子不适,我问你话时,你坐了起来,要我赶紧回去歇着,可我正要走,你却突然晃了下,我怕你跌下床想扶你,谁知道就被你压住了,你那么沉,我根本推不动。」
话到最后又忍不住埋怨起来,毕竟她现在半边身子还麻痛着。
夏炽攒眉忖了下,却对她说的事半点印象皆无,反倒是……好像梦见公主,隐约听见她戏谑地喊他的昵称。
深吸口气,将易珂引发的痛楚狠狠往心间压,抬眼瞧着小姑娘揉着胳臂,神色有些复杂。
易珂径自揉着胳臂,一抬眼对上他的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看他长大所致,横竖只这一眼,她就看穿他的意图,忙道:「不用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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