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归来》(吾家奇内助II之二)作者: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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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珍宝归来
【系 列】吾家奇内助II之二
【作 者】裘梦
【出版日期】2020年08月19日
【内容简介】
将门徐家大姑娘守孝离京多年,一回来就建立剽悍名声:
她大战贪心恶劣的三房叔婶,保住家产分了家,
又为差点被抹黑闺誉的族妹出头,
揭破未来妹婿的负心真相,解除危机……
镇北侯世子萧展毅眼看着徐大姑娘的赫赫战绩,心潮澎湃,
只因他确定她就是他以为死在战场的心上人,
如今珍宝失而复得,他说什么也要娶她,
偏偏这事有个难题,他本来想为她守着一辈子,
硬生生把自己抹黑成个因坠马腿瘸性情大变的大魔王,
如今他非但不被考虑,还有许多人想跟她订亲!
这难道是叫他要贯彻坏人形象,先下手为强吗?
徐大姑娘:你可知道,使坏的人,得被我揍?
萧世子:……对不起,只要妳嫁我,我什么都听妳的,行不行?
【链 接】https://www.yqtxt.net/thread-122706-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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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回京就做大事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踏青好时节,京城贵胄、富裕之家、平民百姓,或三五成群,或携带家眷于郊外赏春,一时之间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在大家都朝城外奔去的时候,却有几辆马车缓缓顺着官道朝着城门而来,城门守卫检查了他们的路引文书,便放一行车马入城。
「这是哪府家眷啊?」旁边有守卫走过来跟检查路引文书的同僚闲聊。
「徐老夫人回京了。」
「是徐老将军的家眷啊。」守卫脸色为之一肃,为国捐躯的徐老将军值得他们所有人敬慕。
老将军一生戎马,为国马革裹尸,长子、次子都战死沙场,仅剩三子支撑门楣,他与父兄走的路不一样,乃是文官。
三年前,徐老将军于边关病故,徐大人回乡守孝,如今三年期满,皇帝召其回京,官拜太常寺少卿,乃是正四品,比他回乡之前的官职又升了两级,明显皇恩浩荡。
京官从四品就是个坎,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能迈过这个坎,而徐大人守了回孝,回来后直接就迈了过去,这是受父兄的功绩庇荫啊。
不过,想想也是,两个哥哥皆为国捐躯,老父也病死在边关任上,皇家要是没什么表示,那就显得刻薄寡恩,当今圣上称得上是位明君,徐家自然会受到恩赏。
徐大人一个月前便已返京上任,徐老夫人这些内眷今日才到也正常,内眷出行总归是麻烦一些,一路上打点起来,行程自然就会慢上许多。
这次徐府的人回来,也算是双喜临门,一喜是徐大人升官,二喜则是徐大人的女儿婚期将近,正好一家回京可以操办起来。
这么一看,这有爹的孩子跟没爹的孩子一比,结果鲜明。
徐大人的嫡女婚期将近,回京爹又升了官,与之相比,他大哥、二哥的两个嫡女的婚事却都还没着落。
徐家长子在其女十二岁那年便战死了,其妻受不住打击,不到一年便随夫而去,只剩下独女一人,其女扶棺回乡守孝。
徐家次子四年前战死,当时他女儿尚未及笄,婚事便由此耽搁。
这次徐老夫人回京,最紧要的事便是为两个孙女相看婚事,尤其是长孙女,婚事生生一年一年耽搁下来,这眼瞅著都双十的年纪了,可再耽搁不起了。
身为徐家婚事老大难的徐宁安此时被丫鬟从马车上扶下来,拂了下裙角,正抬头看着阔别许久的徐府大门。
门庭依旧,可是却物是人非!八年前她扶棺离京守孝,八年后再回来,祖父和二叔也都已不在。
天空的太阳很是明亮刺眼,可是徐宁安的心里却恍然一片沧桑。
「大姊。」一声轻唤召回了徐宁安的注意力,她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二叔女儿徐宁慧,轻轻应了一声,紧接着,三叔家的妹妹徐宁善伴随着明快的声音朝她们走过来。
「大姊、二姊。」
徐宁安和徐宁慧对视一眼,对她均回以一笑,「三妹。」
徐宁善笑道:「我娘肯定已经把房间都给咱们收拾好了,咱们快进去吧。」
「好。」徐宁安两人同时答应。
徐宁善脚步轻快地当先拾步走上台阶,先一步进门而去。
徐宁慧对姊姊道:「大姊,我们也进去吧。」
「好啊。」徐宁安握住妹妹伸过来的手,两人手牵手一起步上台阶。
徐家并未分家,如今也没必要再分,但三房各有各的居所,三老爷徐文达倒也没有另做什么调整,还是照旧。
进了二门,大家便各自散了,回居所安置行李。
徐宁安带着两个丫鬟回了大房所在的「清晖院」,大房如今便只剩下她一个主子,有些冷清。
丫鬟婆子们去收拾安置行李,徐宁安让人在院子挑了处向阳的地方摆了张椅子,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晒太阳。
院中西北角种了一株西府海棠,如今正是花期,开得热热闹闹的,看起来便透著勃勃生机,然而望着那树海棠,徐宁安的神情渐渐有些空茫起来。
这树还是父亲在她幼时为她种下的,如今海棠树已经郁郁葱葱,年年报春,可种下它的人却长眠地下……
丫鬟红秀收拾好了内室,铺好了床褥便来找她,「姑娘,床铺好了,您去歇歇吧。」
自家姑娘向来不喜欢房中点香,先前房子已经被人通过风,现在她们只需简单收拾一下便没问题。
徐宁安「嗯」了一声,收拾好心情,起身回屋,从老家一路舟车劳顿到京,确实是有些疲累。
服侍姑娘歇下,两个贴身大丫鬟便退了出去,留了一人在屋外伺候,另一人去看其他人收拾归置得如何了。
徐宁安一觉醒来,就察觉两个贴身丫鬟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出了什么事?」
正服侍她穿衣的红秀手下顿了下,低声道:「姑娘歇息时三姑娘那边有人过来,说姑娘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想折两枝插瓶。」
徐宁安轻笑一声,「妳们如今怎么小家子气了?」
一旁的红英撇了撇嘴,小声咕哝道:「哪里是咱们小家子气,三姑娘如今是越发地得寸进尺了,什么好东西都想拨到自己的手里去。」也就她们姑娘心胸开阔,不计较,可她们这些身边的人看不过去啊。
「可让人折了去?」
「自然是让她们折了。」红英一脸的愤愤。
徐宁安失笑,扫了她一眼道:「既让人折了去,事情便该放下了,怎么还耿耿于怀?」
红秀道:「这几年三姑娘脾气越发大了,姑娘和二姑娘总这么宠着她也不好,三姑娘马上就要出嫁了,等到了夫家若也是这么个霸道的性子,那怕是要出事。」
徐宁安摇摇头,迳自在妆镜前的椅子上坐下,好让红英为她挽发。
「妳们操心的倒多,三妹的事自有三婶替她设想。」
红秀、红英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发髻梳好之后,徐宁安随意地照了下镜子,便起身道:「这个时间想必祖母也歇好了,咱们给她老人家请安去。」
「是。」
徐宁安主仆三人过去老夫人所居的「安禧堂」的时候,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笑声,她在丫鬟挑起门帘后走了进去。
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徐宁善抱着她的胳膊坐在一边,祖孙两个神情愉悦,看到她进来脸上的笑都还没完全收起。
「给祖母请安,三妹好。」
「到祖母这里来,院子里可都安置好了?」
徐宁安接住祖母递来的手在她另一边坐了,微笑着回答,「劳祖母惦记,已经都安置妥当了。」
徐老夫人往孙女的头上扫了扫,忍不住摇头,「安姐儿,妳这打扮得太过素净了,女孩子不趁著年轻打扮自己还等什么时候啊。」
徐宁善在一边道:「大姊姊向来简素,祖母又不是不知道。」
徐老夫人不理她,看向跟来的红英、红秀道:「服侍妳们家姑娘用心些,衣物首饰上替她留心些,不能总由着她的性子来。」
红英两人恭敬应下,「婢子知道了。」
「祖母,」徐宁善抱着祖母的胳膊撒娇,「我小弟真的要过继给大伯吗?」
此话一出,徐老夫人不悦地看了小孙女一眼,又去看大孙女,这事情还得慢慢商议,善丫头这样随口说起,实在口无遮拦。
徐宁安面色平静,声音却是冰冷的,「三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
不知道为什么,在姊姊这样平静的注视下徐宁善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冷颤,她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有些闪躲地道:「没听谁说。」
这话谁会信?怕是连徐宁善自己都不信。
徐宁安心中冷哼,从罗汉床上起身,然后跪在了徐老夫人面前,徐老夫人一惊,便要伸手去拉她。
徐宁安却恍若在地上生根般,根本拉拽不动,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道:「孙女以为此事当时在老家时便已有了决断,为何如今旧事重提?」
徐老夫人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徐宁安继续道:「祖母若担心先父先母身后无人祭祀,孙女也说过愿意立女户,承香火。」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大孙女语重心长地道:「安丫头,女户之说就别再提了,将妳三弟弟过继给大房,也是为了妳日后出嫁有个依靠。」
徐宁安恭恭敬敬地给徐老夫人磕了一个头,道:「孙女原也无意婚嫁,不如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大房所有的产业便都给了三房,如此倒也干净。」
徐老夫人身子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叩地不起的大孙女,心中伤痛,怎么就将孩子逼到了这步田地?
「我才不要妳当我的姊姊,讨厌鬼!」
徐老夫人还未开口安抚,一道稚嫩的童音忽地从门口传来,徐宁安身影纹丝不动,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徐老夫人却是面色大变,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还有没有教养,给我滚出去!」
门口徐三夫人拉着宛如一头愤怒小牛的小儿子跪了下去,颤声道:「母亲息怒,胜儿还小,有口无心。」
「还小?」看着徐明胜还一副要叫嚣的样子,徐老夫人怒指他们,「八岁不小了,妳溺爱幼子,惯得他越发不成体统,如今当着我的面就对长姊这般态度,若是我不在了,他还不知要张狂成什么样子,难怪安丫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让他过继。」
「母亲——」
徐老夫人怒道:「过继之事就此作罢,往后也不许再提。」
「祖母,分家吧,既然两房之间有了嫌隙,再一起生活,难免再起龃龉,如此倒不如分家各活,还能留些面子情。」徐宁安直起身子,语气坚定地说。
「安丫头,妳说的这是什么话,现在分家妳这不是让别人指着我们三房的脊梁骨骂吗?」徐三夫人拈帕拭目,说得好不委屈。
徐宁安扭头看了一眼,神情不悲不喜,无动于衷地道:「让别人知道你们逼迫亡兄孤女,图谋她的家业嫁妆便不会被人戳脊梁骨吗?」
这一句话让安禧堂内落针可闻,但徐宁安不为所动,继续道:「先前我用千两之数的财产换得三婶不再提过继之事,以为三婶会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不料,呵呵……」
徐老夫人手指发颤,满脸的不敢置信,「老三家的……」妳竟如此行事?
徐三夫人眼见婆母动了真怒,急急辩解道:「母亲,没有的事。」
徐宁安在一边冷笑。
「混帐!」徐老夫人气得心口疼,手抚著胸口,对一边的丫鬟道:「去,让人去将三老爷找回来,我倒要问问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还要继续丁忧不成?」
徐三夫人大惊,「母亲——」
徐宁善见局面不好,这时总算回了神,帮着徐老夫人抚背顺气,看着姊姊一脸不赞同地道:「大姊姊何必如此,看妳把祖母气的,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徐宁安扯了下嘴角,道:「当面推卸责任,三妹妹果然伶牙利齿擅长指鹿为马。」
而徐宁安听得出来的挑拨之言,徐老夫人又哪里听不出来,一把甩开三孙女的手,怒道:「妳,跪下。」
徐宁善吓得脸色一白,规规矩矩在地上跪了,再不敢多言。
整个安禧堂内气氛紧张窒息,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一直到徐文义从衙门请假回来时,整个安禧堂的氛围都没有丝毫改变。
在路上已经听老仆说过事情经过的徐文义一进门便跪到了地上,叩头请罪道:「儿子不孝,还请母亲责罚。」
徐老夫人怒极反笑,「你娶的好媳妇,教养的好儿女,欺侮无父无母的孤女,图谋别人的家产,儿女不知孝悌、不知悔过,你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吗?你大哥他们可有丝毫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说。」
徐文义把头低得更低,「儿子惶恐。」
「如今我倒是瞧明白了,你们跟我提过继之事,哪里是为了老大有什么后嗣,你们根本就是贪图大房家产。若真叫你们得逞了,安丫头还指不定要受什么折磨呢。」
「母亲——」徐文义焦急了,听老夫人这话显然是认定他们居心不良。
「分家,今日就分,趁着我还有口气,我得替安丫头他们撑撑腰,若是哪天我这口气咽了,这个家由着你们夫妻作威作福,安丫头他们就得被你们折腾死。」
「母亲,使不得啊。」徐文义大叫。
「我还做不得这个主儿了?」徐老夫人怒视小儿子。
徐文义低下头去,双手握紧,李氏究竟在搞什么鬼?怎么回京头一天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徐三夫人接收到丈夫的眼神,却也没办法回答,她同样满心莫名其妙,烦躁无比。
而徐宁善悄悄注意到爹娘的眼神交流,赶紧收回目光,忍着满心的仓皇。
她只是今天折清晖院的花时被那几个不懂眼色的丫鬟阻拦,心里不悦,才故意说起过继的事情,要让徐宁安知道以后还是要靠着他们三房,最好客气点,哪知道……哪知道事情居然没定下,甚至徐宁安还借题发挥,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们去找京中的族人过来做个见证。」徐老夫人随手指派著身边伺候的人去办事。
「是。」几个被指到的人都领命离开。
「安姐儿,事情何至于此啊,叔父提出过继绝没有其他心思,妳莫要多想……」徐文义看向大侄女,满脸的无奈。
徐宁安神色如常,平静地道:「祖父、先父和二叔他们用命拼来的功劳让三叔仕途顺坦,三叔又何必记挂著侄女手里先父先母留下的那点子产业?我身为一个孤女,手中若无厚实的嫁妆,日后到了婆家也是受人欺侮的命。三叔就当可怜可怜侄女,分家吧。」
徐文义还想挣扎,劝道:「安姐儿,叔父也是为了妳好啊……」
徐宁安当即就是一声冷笑,直言不讳地道:「三叔自家养的一对儿子是什么秉性还需我明言吗?三婶自幼便宠溺过度,张狂左性,眼高手低,纨裤不肖,纵然素日装得再好,也有兜不住的时候,京城可不是吉山,三叔还是多操心操心二弟弟吧,可别去书院招惹了什么麻烦事回来。」
「安姐儿,妳慎言!」徐文义有些恼羞成怒。
徐宁安却是不为所动,目中的冷嘲依旧,「你们三房的事原与我没什么关系,可你们要让这样的货色过继到我们大房来,这便关我的事了,不平则鸣,若非三叔你们咄咄逼人,侄女也不会破罐子破摔,既然不想好好过日子,那索性便掀了锅,大家都别过。」
徐老夫人沉默地看着大孙女,心中长叹,这丫头天生的硬骨头,她是徐家的长房嫡女,徐家的头一个孙子辈,是老头子一手调教长大的,若是个男儿徐家在军中当是后继有人。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
她年幼扶棺回乡守孝,日子长了,有些人便忘了她是谁教大的,便想着揉捏起她来了,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触到安丫头的底线,她根本是不会给别人留什么面子情的。
如今,老三一家便是触到了安丫头的底线。
徐老夫人也知道三房的两个孙子有些不成器,但是今日听大孙女的意思这不是有些不成器的问题,是可能从根上就歪掉的问题,难怪安丫头说什么都不同意让三房的儿子过继给大房,毕竟谁家想要一个败家玩意儿来继承家业?又不是好日子过够了,自己找罪受,别说安丫头出嫁后帮衬她了,不给她添堵拖后腿都要谢天谢地了。
徐明胜这个时候不敢有什么举动,但他不甘而愤怒地瞪着徐宁安,跪这么长时间,他的膝盖都疼得麻木了。
而提前跟随徐文义进京、已经进了书院的徐明超这个时候因为在书院读书逃过一劫,不用被叫来跟着一起跪。
徐宁安只回给小弟一个嘲弄的眼神,小屁孩儿一个,吓唬谁呢?这小家伙最好是别来找打,惹到她,她真的不介意打他几顿的。
做大家闺秀的日子实在是有些无趣,有时候她也挺感谢三叔一家的,在老家给她添了不少的乐子。
她其实是不想回京的,对她来说,在老家找个老实人嫁了挺好的,偏偏祖母为了她和二妹的婚事硬是把她拽到了京城来,非要在京城帮她相看人家,老人家的门户之见太深,她真的没有办法扭转。
百善孝为先,父母不在了,她就权当替爹娘尽孝了,便也顺从了老人家,至于嫁给什么人,其实也没太大的关系。
好相处,就好好过;不好相处的,多打几顿约莫也就能相处了。
爷爷说过,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她一直深以为然!
在徐宁安和徐明胜姊弟两个眼神交锋的时候,徐家在京城的几家老人被请了过来做见证,二房的母子几人也都到了。
分家的流程基本大同小异,不过就是对财产分配有没有异议的事。
徐宁安对什么都没异议,祖母还在呢,三叔不敢明目张胆的捞好处。
徐二夫人也对家产分配没有异议,能就此分家,她已经很高兴了。
虽说借着老三的身分,女儿相看起人家来会占些便宜,但是老三一家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也不知道有两个刚正兄长的徐老三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三房的事明著都是三弟媳出头,但其实三弟也没少在后面支持,她作为嫂子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能护住儿女,保住他们的生活就好了。
各人造业各人担,都是自己求来的。
安丫头是个什么性子,她生活在后宅,多少还是知道点的,那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狠起来的时候可太吓人了,三房非要惹她,自己找死旁人怎么管呢?
最后家分了,因为徐家如今这么个情况,三房还是住在一起,只是各自的银钱开销不再合在一处。
第一天回京,徐家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件徐家谨慎处理的家务事到底还是漏了出去,听到消息的人家都不由得唏嘘。
徐文义借着父兄的庇荫得已得职升官,可他却并没有善待他的兄长遣孀和儿女,刚回京便分了家。四品的官身本来能为三个失去父亲的孩子提供庇护,可是一旦分家就是三家人,能起的作用有限得很。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人也不好插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京城人都知道怀恩寺里的桃花很美,结的桃子很甜,每年这个时候也是上山赏桃花人数最多的时候。
今天徐宁安来了怀恩寺,却不是为了赏花而是前来祭拜先人,顺便为他们在佛前点盏长明灯。
人死后究竟会不会有灵魂,徐宁安不知道,但她觉得这至少能安慰心灵。
春日赏景,夏日乘凉,秋日登高,冬日饮酒,四时风景各不相同,但细想起来,这些年她竟都不曾好好享受过、欣赏过,徐宁安觉得她对自己似乎是有些刻薄了。
往后的日子,她得对自己好一点!
毕竟如今大房一脉就只剩下她自己了,她得活得长久,才能让父母不断了香火供奉。
这世上,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才是那个最可依赖的,别人总归是要差一些的。
一身素服的徐宁安站在开得热闹的桃花树下,一浓一淡,形成鲜明的对比。
「姑娘?」身边的红秀有些迟疑地出声。
徐宁安收敛心神,笑了笑敷衍过去,垂眸随手整了下衣袖,继续拾级而上。
怀恩寺前有一百零八级台阶,象征着人生一百零八种烦恼,爬过山阶,就如同迈过了那一百零八种烦恼,所以来怀恩寺的人,基本上都会亲自走一走这一百零八级台阶,好让自己消除烦恼。
台阶两侧种有桃树,如今开得正艳,而徐宁安便是在爬台阶的中途略微失了失神,然后继续向上爬。
人生在世,有些烦恼根本就是自找的,并不值得同情,比如她家三叔三婶的某些烦恼。
得了她的私下孝敬,绝了将儿子过继大房的心思,他们还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和气气,维持着一家友爱的体面,他们却贪心不足,非得扒了那层遮羞布,搞得大家都难看。
他们大房和二房还好,大弟即使要出仕至少也是好多年之后的事了,可三叔如今身在朝堂之上,御史台那帮人可真不是吃素的。
所以,在三叔苛待寡嫂侄儿侄女的事情传出,她家三叔在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上还没坐满两个月就被人拉下来了,降级成了五品的光禄寺少卿。
这大起大落的——徐宁安觉得皇帝就是故意的,谁叫他不给皇帝面子,打皇帝的脸!
皇帝为什么给他加官,他明明心知肚明,可他打起皇帝脸来也是着实的卖力。那皇帝当然就得给他个教训——我能提拔你,我就能原地撸平了你。
一百零八级台阶很长,但因坡度平缓,爬起来倒也不太费力,徐宁安走得很轻松,走过最后一级台阶抬头便看到了怀恩寺的山门,石碑之上龙飞凤舞的怀恩寺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徐宁安领着两个贴身大丫鬟爬台阶,而她乘坐的马车则是另由山道直接进了怀恩寺。
走不走山门前的这一百零八级台阶原就是随香客自愿,不愿浪费体力,或是体力不支的也可驾车直入寺中,或者乘坐滑竿。
寺里的香客不少,但也并非初一十五,所以并不显得人潮汹涌,徐宁安先去正殿捐了香油钱,在佛前虔诚地拜了几拜,又拜托寺里帮她点了两盏长明灯,这才领着丫鬟出殿。
虽然之前在京中生活了十几年,可她也不过才来过怀恩寺一次,多年后再来,感觉与自己记忆中的景致还是有所出入的,又或许她当年便看得不甚仔细吧。
寺里香客不少,纯来散心赏景的游客也多,男女老幼都有,因着心情不好的缘故,徐宁安并没有多少心思赏景看人,走的路线也挑的是人少僻静之处。
「明堂」是怀恩寺里点长明灯和供奉牌位的地方,向来是冷清的所在,甚至还透著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悲凉。
徐宁安主仆走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明堂外站着几个青衣侍从,一副守门的架式,想必里面有人在哀悼亲人,光看这侍从就知身分不凡。
徐宁安并没有多少好奇心,也并不想进明堂去哀悼,领着两个丫鬟便要默默走过,这个时候,有人从明堂内出来。
两个侍从将一辆木制轮椅从殿内抬了出来,阳光照在那个人身上,却似乎根本没有办法消融他身上散发的冷肃气息。
男子锦衣玉冠,一身清冷,徐宁安见了不由得心头一跳,脑中不期然浮上之前听到的京中传闻——镇北侯世子坠马致残,不良于行。
曾经也是年少俊杰,意态风流,却一朝折翼,想必也有一段不可言说的心路历程。
徐宁安不由得领着两个丫鬟避让一旁,那行人个个目不斜视地离开。
主仆三人默默目送他们远去,过了好一会儿,红英才开口自语似地说了句,「这是哪家的公子啊?」
一旁的红秀忍不住摇了摇头,「妳没看到人坐在轮椅上吗?」
红英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然后福至心灵地「哦」了一声,「镇北侯世子?」
红秀点头。
红英伸著脖子往远处眺望,嘴里咕哝著,「刚才距离有点远,也没看清长啥样,据说挺好看的,本来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公子呢,可惜……」
她没有再往下说,不过,其他两个人都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镇北侯世子萧展毅,姨母贵为中宫皇后,表兄是东宫太子,自己也是侯府嫡子长孙,原本前途一片大好,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坠马意外,从此性情大变。
据说坠马之前的镇北侯世子温润如玉,皎皎君子,不知是多少闺秀的佳婿人选;坠马之后,性情变得乖戾阴狠,动辙大发雷霆,对身边服侍的人非打即骂,硬生生将自己折腾得再不敢有侍女服侍,没有女子敢接近他,也导致了他虽年过弱冠,却仍旧未婚的现状。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萧展毅如今的情况那不是结亲,怕是会结仇。
真是令人唏嘘!
「他也挺可怜的。」红英忍不住感叹。
徐宁安和红秀齐齐看了她一眼。
红英忍不住挠了下头,不是很确定地小声道:「难道不对吗?」
徐宁安语气平淡地道:「这世上比他可怜的多了。」
「那咱们也要有同情怜悯之心啊。」红英理所当然地说。
红秀瞪了她一眼,「妳同情得过来吗?」
红英坚持道:「我尽量啊。」
「那妳去尝试接近他好了,试试看能不能感化他。」
红英一本正经地道:「我同情他不表示我就要去感化他啊。」
说得好有道理,有点儿无法反驳,红秀嘴巴被堵住了。
徐宁安直接道:「那就不要这么多废话。」
红英委屈闭嘴,红秀嘴角微翘,还是得姑娘治她。
「姑娘,咱们要在寺里住几天啊?」红英很快就振作精神。
徐宁安轻叹一声,「先住两天再说吧。」
红英、红秀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担忧。
姑娘本来就不想进京,回京头一天府里就闹了分家,虽然大家还住在一起,但亲情终归是被一些人折腾没了。
这次说是来上香,其实未尝不是出来躲清静。
因着三姑娘婚期渐近,三房那边忙得一团乱,老夫人到底念及亲情,虽然分家了,但多少还是让大房和二房帮衬一二。
她们大房还好说,毕竟姑娘是小辈儿,有些事能有个推托,二夫人那边就有些难办,到底受了些累。
徐宁安可不管两个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径直往前走着,也没什么目的地,就随意走走,走累的时候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结果巧了!
在她们看中的那处凉亭外再次看到了之前遇到过的侍从把守。
这摆明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式,徐宁安等人自然也不会过去自讨没趣。
红秀四下看了看,然后一脸惊喜地指著不远处道:「姑娘,那里有块大石,咱们到那里歇一下吧。」
徐宁安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那块大石,让她们主仆三人歇个脚绰绰有余了,遂点头。
但很快便有人先行一步歇在了大石上,徐宁安终于明白自己今天的运气可能不够好,主仆三人互相看看,只能满心无奈地继续寻找可供歇脚的地方。
只是她们还没来得及迈出脚步,变故陡生!
小径转角一个女子飞奔而来,一路仓惶喊叫「救命」,其身后四五人紧追而至。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佛门清净之地,却有人大胆行凶,令人瞠目结舌,凉亭内的人,大石旁歇脚的人,正面见到受害者的人,三方人马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作恶的人身上。
「姑娘救命啊……」
面对朝自己直扑而来的人,徐宁安脚步一错避开了,但也将人让到了自己身后,而她则迎上追来的人。
「妳这个小贱人,跑什么?还敢胡喊,看小爷怎么收拾妳……」咒骂声在追至近前时戛然而止,转而变成虚弱叫唤,「大……大姊……」
徐明超怕了,本能地便想缩到书童身后,徐宁安蹙眉看了他和他书童一眼,又扫过跟在他身边的四个眼生仆役,一言不发。
徐明超腿肚子发软,眼神发飘,头皮发炸,满心飘的都是三个字——怎么办?
做坏事被大姊抓到现行了!他要完啊!
终于,在徐明超内心的恐惧要满溢而出的时候,徐宁安开口了。
「我记得今日不是书院的休沐日。」
徐明超缩头缩脚,很想立刻消失不见。
徐宁安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我记得三婶只给你配了一个书童,这多出来的四个眼生得很,你雇来的打手?」长能耐了啊。
「不,不是。」徐明超哆嗦著回答。
徐宁安嘴角轻掀,不无奚落地道:「那这是好意帮忙?」
徐明超猛摇头。
徐宁安眼睛微瞇,目光落在四个眼生仆役中那个略显矮瘦的身上,「你来告诉我,你们哪个府上的?」
那名仆役一声不吭,徐明超却替他回了,「是毅勇伯府上的。」
徐宁安瞬间了然,「你未来姊夫的人。」
徐明超又不敢说话了。
「有点儿意思。」徐宁安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地扫了那四名仆役一眼,又扭头看了那位「受害女子」一眼,然后啧啧了两声。
当姊夫的纵容小舅子胡作非为,犯事现场还精准地暴露在她这个跟三房矛盾颇大的徐家人面前,嗯,这件事情不单纯。
「红英、红秀,咱们走。」
听到她这句话,不只当事人,连旁边很多围观者都对这意外的发展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红英、红秀两个丫鬟对于自家姑娘的决定没什么情绪波动,特别顺从听话。
「大姊妳这就走了?」徐明超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嗯,走累了,得找地方歇歇脚,这大太阳的。」为了证明自己没瞎说,徐宁安甚至还抬手遮眼朝天上的太阳瞄了一眼。
徐明超还没有回神,怀疑地道:「妳不打我啊?」
「我干么要打你?」徐宁安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徐明超朝那个明显也被这个古怪局面弄傻眼的女子看了一眼,然后鼓起勇气地道:「我可能在干坏事啊。」她以前碰到的话不都直接揍他的吗?
「那跟我有关系吗?」徐宁安越发觉得莫名。
「我是妳弟。」
「你姊夫不是给你派帮手了吗?我再插手不合适,毕竟我跟你们三房关系不太好。」
「我……我没欺侮她。」徐明超见大姊说完果然就抬脚要走,忍不住脱口替自己申辩道。
徐宁安朝他侧目。
徐明超一脸纠结地道:「我就跟她买了几枝花,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撒腿就跑,还叫救命,然后我就追上来想让她别瞎喊,再然后就遇到大姊妳了。」
徐宁安摇摇头,云淡风轻地道:「但你跷课是真的。」
徐明超:「……」不是,为什么大姊每次关注的地方都跟别人不一样呢?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去三婶面前告状的,你知道的,我一向不管闲事的。」
徐明超:「……」他相信才奇怪。
「你们都不是好人,妳这个当姊姊的竟然如此纵容自己弟弟为非作歹。」卖花姑娘一脸悲愤地说。
徐宁安终于正式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一脸诚恳地告诉她,「第一,我不是他亲姊,所以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我的时间;第二,我跟他父母有点儿不对盘,我懒得费心;第三,坏人就坏人吧,反正我也不会有什么良心不安。我教妳个乖啊,不是所有千金大小姐都有一颗善良慈悲之心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旺盛的正义感去替人打抱不平。」
卖花姑娘:「……」
红英、红秀面色如常,徐明超垂头丧气,显然也并不觉得吃惊,大概是习惯了,但其他人却都太心情复杂了。
这位姑娘颠覆了他们从小到大受的教导啊!
最后,徐宁安给了他们碎裂价值观又是一击,「明超,她都不跑了,你还不让你姊夫的人抓住她,傻什么呢?」
徐明超觉得他不应该在这儿,他应该回书院读书去。
「妳、妳怎么这么恶毒?」卖花姑娘气得浑身发抖。
徐宁安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妳都说我不是好人了,我还不能恶毒一下给妳看啊。妳能说,我就肯定能做啊,我不白背锅的,不划算。」
卖花姑娘:「……」
徐明超颓丧地捂住脸,他就是个很好的前车之鉴。
曾经,他自以为是,认为在徐家没有人敢违逆他,一个父母双亡的大房孤女罢了,有什么可怕的,还不是他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而她要靠他爹庇护肯定屁也不敢放一个。
结果,他用自己的血铸造了对大姊永不磨灭的伤痛,看到她就会自魂魄深处感受到最深沉的恐惧。
她是他的梦魇!
第二章 对付狗男女的招数
这一场疑似「强抢民女」案,全程围观下来的人只有「无疾而终」四个字的感想,就好像一场大戏开了场,结果角儿不照剧本来演,导致戏没办法继续唱下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徐宁安毫不在意地领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直接离开了。
她在寺里逛了大半天,委实有些累,就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脚,配合演戏什么的,恕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奉陪。
明显毅勇伯府上那位跟三妹订亲的嫡次子有点不一样的想法,才会两家婚期渐近却要闹幺蛾子,只不过手段挺拙劣,也就欺负一下徐明超这种傻子了。
徐宁安有工夫想这些有的没有的时候,她已经找了处遮荫的回廊,跳上栏杆,两腿伸直,斜靠着廊柱歇脚了,休息的时候没事做,她一时没忍住就稍微琢磨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将整件事顺手捋了捋。
嗯,估计十有八九江徐两家的婚事要出纰漏。
幸灾乐祸倒谈不上,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分家是分家了,到底还是一家人,他们太丢人的话,别人谈论起徐家的时候,难免会带上其他人,完全属于无妄之灾,能避免还是避免吧!
红英、红秀也坐在栏杆上,就守着她们家姑娘,看姑娘闭目养神的模样,两个人也不敢打扰,只安安静静地陪在一边。
瞇的时间太长,歪靠在柱子上的姿势太舒服,让徐宁安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了过来。
她蓦然睁开的双眼寒光慑人,恍若罗刹夜叉,红英、红秀不约而同往对方靠了靠,即使伺候了姑娘几年,她们见到初醒状态的姑娘依旧心惊胆跳。
在姑娘睡觉时碰触她,绝对是件找死的事。她们都曾遭遇过被姑娘一把扼住咽喉无法呼吸迫近死亡的时刻,绝对是噩梦!
声音近了,徐宁安也就听清楚了,那是木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目光越过两个丫鬟的头顶,徐宁安看到了从前方回廊转角转出来的一行人,被拱卫在中间的不是那个疑似镇北侯世子的男子又是谁。
猝不及防间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对个正著,徐宁安瞳孔微缩,心中暗惊,萧展毅心头剧震,脸上难得带上一些怔忡。
先前在凉亭那边隔得有段距离,也不过就觉得这姑娘的声音似曾听闻,如今四目相对,近距离看清五官,他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声音似曾相识,相貌也肖似,是他相思成疾眼前出现了幻觉?还是那人已入梦?多年的求而不得将心中深埋之人幻化为了一个女娇娥?
萧展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察觉他神情有异的侍从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徐宁安却已平静地移开了目光,并收起双腿,泰然自若地放下腿坐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裙裾,仿佛方才那个懒散倚柱、半躺在栏杆上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没有丝毫失仪的羞窘,坦然大方得让旁观者反而会怀疑之前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咱们徐校尉什么时候怯过场,再尴尬丢脸的事他都能装出一副老神在在泰然自若的模样,想看徐校尉出糗,那任务过于艰巨啊,基本没戏。」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曾经边关小卒的日常闲聊声,萧展毅心中情绪翻腾,眸色却如掩藏着无尽暗流的深渊一般深不见底,暗沉一片。
他的脑子里浮现那人说:「嘁,整日与老天争命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伤春悲秋哀怜自怨?你这纯粹是富贵命,闲出来的。扔到战场上滚几圈,你就四大皆空,现世安稳了。」
边塞明媚的骄阳下,那个青葱少年一身战袍,挺直背脊坐于战马之上,侧首一笑,恍若笼尽了天地之色,照亮了他整个心神。
耳畔响起的那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却在说:「咱们到那边看看去。」
然后,那道纤细的身影带着她的两个丫鬟没事人一样走开了,他抬眼,回廊上便只剩下了他和侍从,安静得有些令人心慌。
许久之后,回廊上才响起萧展毅冰冷的声音,「走。」
侍从们沉默地护送他继续往回走。
每年世子到寺里祭拜故人后都会在寺里住上几天,他们要回的便是在寺中的暂居地。
回到寺中暂住的院子,萧展毅没有进屋,而是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院中的一株花树出神,此时他的心绪起伏过剧,没有办法让自己快速地冷静清醒。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让他觉得特立独行、性格有趣的姑娘会长了那样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只不过,他心底那个人的容貌永远地停留在十六岁的青春少年时。
他不知道如果那人还活着是不是容貌就跟那女子一样,也不知那女子十六岁时的容貌是否与那人一样。
这世上相似之人难免,可他却因这份相似而心绪难宁。
早已死寂的心又硬生生泛疼,战死沙场、为国捐躯,那个人的年岁永远停在了那一年的战场上,永远留在了他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守护的边关。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终于黑夜替换了白昼,宁静替代了喧嚣。
山里夜凉,而萧展毅无心睡眠。
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古井无波,没什么能再引起他的兴趣,可今夜多年不见的金戈铁马又重新入梦,那人战甲血染,最后尸骨马踏成泥。
从噩梦中惊醒的萧展毅再也睡不着,只能开窗无言地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
星空有多美,他就有多寂寞。
在萧展毅因心绪不宁无法安睡的时候,与他仅一墙之隔的徐宁安却一夜好眠,无梦到天亮。
徐宁安在怀恩寺住了七八天,寺里的日子单调而平静,可从怀恩寺回到府中,俗世杂务便又都纷至遝来,令人好生不爽。
徐宁安洗漱换衣之后到祖母院中请安,丫鬟替她打起竹帘,屋内的呜咽哭泣声便传了出来,而她也看到正抱着祖母的腿跌坐在脚踏上哭的徐宁善,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
一见这情形,徐宁安下意识就想避开,只来都来了,帘子都掀开了,总要进去跟祖母请过安才好逃跑。
于是,徐宁安整整衣袖,规规矩矩地从丫鬟挑起的帘子处走进屋子。
「孙女给祖母请安。」她是来请安的,旁的无关事物她选择视而不见。
「安丫头来了啊,快坐。」徐老夫人说完让丫鬟上茶。
「谢祖母。」祖母赏茶还是要喝的。
徐宁善哭泣得悲悲切切,徐老夫人心疼地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抚著,然而徐宁安安静喝茶,对妹妹的哭声充耳不闻,不受丝毫影响。
徐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大孙女开口说一句关切的话,为了她们姊妹感情,徐老夫人只好自己打破僵局。
「安丫头怎么也不问问善丫头在哭些什么?」
徐宁安一本正经地道:「祖母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会说话,怕一开口又惹得妹妹更加难过,故而只能闭口不言。」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妳妹妹运气不好,摊上江家嫡次子这么个混不吝的东西。」
虽然三房做了错事,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和孙儿孙女,徐老夫人骂过、教训过,打消了他们那些可恶的念头,徐宁善又乖巧讨好,徐老夫人便也心软。
「出什么事了?」徐宁安只能顺势问出口。
徐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说,徐宁善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徐宁安无辜地朝祖母摊手,瞧,她就说自己最好别开口吧,偏祖母不信邪,这下好了,三妹哭得更凶了。
徐老夫人也被小孙女哭得头疼,自己赶紧把事情说一说,「那江家嫡次子跟他表妹有了私情,想悔亲退婚,却又不想担了恶名,便唆使妳二弟犯错,小半个月就输了七千两银子,还想扣他一顶欺男霸女的帽子,逼他偷拿了善丫头的贴身东西,然后借此指摘咱们徐家家风不堪,由此退亲。」
「这江家子竟如此恶毒。」徐宁安不由得蹙眉。
徐老夫人摇头叹气,「可不是,女孩子家的名节何等重要,他竟要拿善丫头的名节做文章。」
徐宁安这回是真心想知道答案了,「那徐家跟江家的婚约——」
徐老夫人摇头,徐宁安见状明白了。
徐老夫人沉着脸道:「咱们徐家便是家道中落,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江家这次行事过分了。」
徐宁安道:「只怕人家说是小孩子情迷心窍胡乱行事。」
「唉。」徐老夫人一声长叹,大孙女一向是个通透的,许多事她一眼便能看清楚。
「祖母……」徐宁善红肿着眼睛悲切地低唤。
徐老夫人头疼地抚额。
看她如此,徐宁安便有些猜测,带了几分不敢置信地看向满脸泪痕的徐宁善问道:「难不成妳还舍不得这种男人?」
徐宁善猛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抹着眼泪哽咽地道:「婚期将近,这个时候我却退了亲,又是个什么名声?」
徐宁安嗤笑一声,「那不然妳还想给他个左拥右抱的机会?妳愿意,人家亲亲表妹怕还不愿意呢。」
徐宁善扭着手里的帕子,忍不住又哭起来,边哭边道:「那我怎么办,本来好好的亲事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我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啊……」
她现在是真的懊悔当初在祖母面前提起过继的事情,这件事让爹爹被贬官,江家敢这样退亲,也是因为如此,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害到自己。
「该怎么见人就怎么见人呗,有错的又不是妳,人家都能出得了门,妳一个受害者反而没脸见人,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妳何必让那对狗男女称心如意,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
听了这一番话,徐宁善有点哭不下去了。
徐宁安也不再理她,兀自问祖母,「江家这事做的确实有失道义,总该给妹妹一些补偿的吧。」
徐老夫人点头,仍是一脸的愁容,「江家倒是把原本给妳妹妹准备的聘礼当成赔礼送给妳妹妹,让她日后的嫁妆丰厚些。」
徐宁安皱眉,「三婶答应了。」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徐老夫人默认了。
徐宁安看着继续抹眼泪的三妹,道:「既然妳母亲都替妳做主了,妳何必还来祖母这里哭诉,徒惹她老人家烦闷。」
徐宁善大哭,「可这又不是我愿意的。」
徐宁安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好歹三婶替妳搂住了银子,没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徐宁安,妳什么意思?」徐宁善装不了柔弱了,瞪大眼吼道。
「字面上的意思,听不懂啊。」
「我被人退亲,难道徐家姑娘就脸上有光了?妳本来就是老姑娘了……」想到祖母还在,徐宁善把后半句「没了名声更嫁不出去」吞回肚子里。
「可我也没急着嫁啊。」
徐宁善被她一句话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徐老夫人打了个圆场,「妳妹妹刚被退亲,安丫头妳就少说两句。」
徐宁安于是继续喝自己的茶,虽然半天没喝一口下去,这么个尴尬的时候,她真的想脚底板抹油——先溜为上!
她回来前就该先看黄历,偏偏选了今天回府,应该在怀恩寺里再多住一些时候的,后悔!
「母亲为什么不替我出头,就因为弟弟是男孩子,不能影响他日后的仕途吗?」徐宁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愤懑与不甘。
徐宁安在心底默默地道,三婶重男轻女也不是第一天了,她的宝贝儿子那是千好万好,凡事都要给两个儿子让路,这就是三婶的原则和底线。
江家老二不就是因为看出了这点才设计二弟,从他这里打开口子嘛。
如此想来江老二对他那个表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至少愿意为她搏个名分出来,而不是转过头欢欢喜喜地拜堂成亲。
最后,徐宁安尿遁了。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家三妹大约是洪水做的,那架式看起来很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意思。
离开安禧堂的徐宁安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叫了马车出府,马车赶去了城西的一间破祠堂,那里聚集著一群乞丐。
一只装满银钱的普通钱袋从马车上扔下去,那个中年乞丐头头听到马车里传出一个懒散而清亮的声音——
「请你们帮忙在京城里传个小道消息。」
乞丐头儿掂掂手里的钱袋,点头哈腰地表示,「有事您吩咐,小的们保证替您办好。」
「近前来。」
乞丐头儿走到马车窗前,一只纤细的手指轻轻挑起了窗帘一角,乞丐头儿根本看不到马车里的人和物,只能听到那人对自己的耳语。
不久之后,马车离开,祠堂里的乞丐也开始四下散去。
红秀看着懒懒靠在引枕上的姑娘,忍不住低声道:「姑娘这样帮三姑娘,她也未必领情。」
徐宁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想她会领情。」领不领情是别人的事,做不做是她自己的事,两者并不冲突。
「咱们这就回府吗?」
「好不容易出来了,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到街上转转吧。」
姑娘决定了的事,红秀两个人并没有异议。
别人家的姑娘逛街是去专门的布庄首饰店,她们家姑娘逛街,那是真逛街,尤其爱逛那种小摊贩摆出来的摊子。
徐宁安其实并不是要买东西,她图的就是一个人间烟火气的热闹,看着普通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喧嚣,她会觉得祖父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任何时候打架斗殴都是寻常可见的,即使是京畿首善之都天子脚下也一样。
听到某处传来大声喧譁,见到百姓们兴奋赶赴过去凑热闹的身影,这一切真是充满了市井烟火气啊。
徐宁安领着两个丫鬟溜溜达达地跟了过去,并不是很认真地围观一回。
「江志城,你这个混蛋,你敢设计小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徐宁安就忍不住伸手扶额,太阳穴隐隐抽疼。
自己被人设计引诱,姊姊被人蓄意退亲,这让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能忍?
得知真相的徐明超第一时间带着几个家仆出来堵他曾经的准姊夫,然后两个官宦权贵家的公子哥儿便当街打了起来。
徐家是将门,可徐明超却没有习武强身,而是走了他父亲的科举之路,毅勇伯府同样行伍起家,但这位江志城也是绣花枕头一个。
总之,两个身娇体贵的少爷连花拳绣腿都没有,只能特别朴实地如同村妇泼皮一般地扯头发抠抓撕咬……特别的没气势。
少爷们打成一团,仆役们也打成一团,场面要多混乱就多混乱,围观者甚至还有起哄叫好的,徐宁安百无聊赖地在一旁袖手旁观。
徐明超眼角余光瞥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身体一僵,然后就被扭打在一起的江志城给一拳打到脸上。
徐宁安捂脸,这也就是爷爷他老人家不在了,否则要是见到孙子这么弱,肯定暴跳如雷。
江志城这一拳打得有点儿凶,徐明超嘴角立时便见了红,他顿时火冒三丈,再管不得大姊是不是在围观的问题,专心要打回去。
最后两拨人是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硬生生拉开的,彼此都打出了火气,不硬拉真劝不开。
个个都鼻青脸肿,两败俱伤,五城兵马司要为双方叫家长,准备派人去两府通知来领人,这个时候一直跟到东城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徐宁安便站了出来主动认领。
徐明超瞪着同样惨成猪头的江志城愤愤不平地对大姊说:「姊,他就不是个东西,长得人模狗样的,尽做些下作无耻的勾当……」
徐宁安并不太想看二弟猪头一样的脸,只能尽量去看别的东西分散注意力,口中很是敷衍地说:「嗯,你说得对。」
那边听到他对徐宁安的称呼后,江志城不顾自己猪头的凄惨现状,冲口吼道:「徐宁善,妳这个贪心不足的蛇蝎女人,收了我家的银子还不肯甘休,简直岂有此理。」
徐家姊弟:「……」
最后,还是徐宁安微笑回道:「江志城,你觉得一点黄白之物便抵得过一个闺阁女子婚前无故被人悔亲的伤害?你跟令表妹那见不得光的男盗女娼就算再蒙上十层遮羞布,也掩饰不了你们婚前的私相授受。」
话到此处,她略顿了顿,全然不顾双目喷火、试图挣开家丁拦阻冲过来打她的江志城的恐怖形容,继续道:「你如此着急行事,全然没有底线,卑鄙龌龊,可是因为你那表妹与你有了首尾,已然珠胎暗结?导致你不得不仓促布局,大婚前夕谋划退亲。啧,你今天被打也是自作自受。」
江志城咆哮道:「贱人妳闭嘴……」
在江志城如此苍白无力地阻止声中,徐宁安连珠炮一般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全说完了。
徐明超愣了愣,然后猛地转向兀自在家丁手中挣扎的江志城,勃然大怒道:「你们自己行为不检,勾搭成奸,却还想借我之手败坏我姊的名节,替你们的丑事遮掩,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我打死你这个混蛋……」
结果,他没能冲过去,徐宁安伸手在他后衣领上一拽,就轻而易举地阻止了他。
「大姊,妳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狗东西。」徐明超扑腾著。
徐宁安看了眼身后不远五城兵马司的衙门,守门的小兵们正在犹豫要不要过来阻止可能二次爆发的斗殴。
值个勤,顺便还听到了好一出大戏,五城兵马司的人心情复杂。
比起菜鸡互啄式的斗殴,这位徐姑娘当众道出江二少与其表妹的私情的杀伤力显然更大。而看看被几个健壮家丁阻挡发狂的江二少,再瞅瞅被人一只手就拽住的徐二少,显然徐家姑娘厉害啊,无论动嘴还是动手,江二少明显都不是别人的对手,偏他还不自知。
将门出虎女,这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许多武将世家的女儿都多少会些拳脚功夫,有些甚至不输男儿,徐二少没用,可徐姑娘明显不是啊。
毅勇伯世子江志远领人匆匆赶来的时候,五城兵马司衙门前的纷争仍未平息,远远围观的百姓不在少数。
「徐姑娘,江某万分抱歉。」
「别,道歉的事当着本人的面做比较好,我不能代替三妹接受道歉。」
江志远恍然,这是徐家的其他姑娘,只不知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了。
「妳不是徐宁善?」江志城这才反应过来。
徐宁安摇头道:「我不是啊,三妹因退婚一事深受打击,以泪洗面尚且不及,哪里还会出门走动。若我三妹因你与令表妹的私情有个好歹,我们徐家是不会与你们江家善罢甘休的。」不是只有你们会找麻烦的,我们也会。
然后她转向江志远道:「退亲之事你们江家确实理亏,若你们有话直说尚情有可原,万不该行那下作之事试图将污水泼在我家三妹身上,如此有失君子之风,怕是想让御史参你们江家一个内帏不修,治家不严。」
江志远心头便是一跳。
「江家若早些告知,我三妹也不必进京受这一遭侮辱,成亲的动静人尽皆知,结果你们临时悔婚,此事无论放在哪里都说不过去,令弟竟然还觉得江家赔些黄白之物便可抵消对徐家女眷的伤害,江世子不觉得可笑吗?」
江志远尴尬异常。徐家三位姑娘都待字闺中,如今三姑娘婚前遭遇退亲,不管原因为何总归对徐家其他姑娘也有影响,难怪这位徐姑娘如此言辞不善了。
「江家本就理亏,今日却还将我二弟打成这般模样,毅勇伯府是欺我徐家如今没有本钱与江家对上吗?想我徐家以军功起家,世代从军报效朝廷,祖父在世之时常言,输人不输阵,便是今日徐家落魄一文不名,该有的骨气我们也还是有的。」
江志远心中接连咯噔,暗叫不妙。老将军虽然身故,但有道是虎死余威在,其在军中的影响也还在,最重要的是圣上不会寒了有功之臣的心,若是徐家因此事与江家闹上朝堂,在江家明显理亏的情形下,结果可想而知。
二弟不晓得为家分忧,反而整日流连于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如今置江家于险地尚不自知,还不如眼前的女流有眼界胸襟。
「江某替舍弟的无状给徐公子赔礼了,还请徐公子看在江某诚心道歉的分上原谅他今日的鲁莽,稍后江家会再派人上门致歉。」
徐明超第一时间去看大姊,只见大姊笑了下,他于是道:「不敢,今日之事在下也有不是。」
江志城听到这简直目眦尽裂,明明是徐家小子打上门来,怎么最后反倒是他错了?
「大哥——」
江志远一个眼神过去,江志城的嘴便被人捂上了,让他再不能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真是一点儿眼色也没有,没见这位徐家姑娘一副「我不怕事,事情闹越大我越喜欢」的架式吗?还敢上窜下跳?真当徐家是块软骨头,好啃吗?
要不是徐文义最近惹圣上不喜,退亲一事并不会那般顺利,毕竟之前徐文义的仕途一片大好,丢了这样一门姻亲对江家来说也是一个损失。
「哦,对了,你们那表妹是姓什么来着?」徐宁安突然提起另一个当事人,「好像是姓姜,太学院祭酒大人的小女儿,对,是这个。」
江家兄弟同时脸色大变。
「毁我妹妹名声,这等内宅下作的手段江二少想必也想不出,江祭酒的家教很好嘛。」徐宁安说得泰然自若,一副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的漫不经心口吻。
一见大姊抬脚要走,徐明超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懵懂地问:「大姊妳干什么去?」
徐宁安朝堂弟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去拜访下姜姑娘,有点儿事跟她求证求证,反正我今天都出来了。」
江家兄弟瞠目,他们怎么听这意思是「反正出都出来了,我就顺便找个碴好了」?
他们是不是不小心招惹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江家兄弟的预感没有出错!
不久之后,太学院祭酒姜大人的府里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徐宁安大大方方、客客气气地上门拜见,虽然突兀,但姜夫人因女儿做下的事心虚,到底还是将人迎进了门。
徐宁安在姜家待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然后告辞,她离开得一身轻松坦荡,身后的姜家却不再安宁。
办完了事的徐宁安心情愉快地回了家,因自家三妹哭天抹泪带来的阴郁一扫而光。
徐江两家的退亲事件过了几天,又掀起一个波澜。
一大早起来就听说有人在自家门口狂吠,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徐宁安打着呵欠穿好衣裳,然后边听红英描述外面的情形边洗漱,最后让红秀给她梳头,整理妥当后,徐宁安这才带着两个丫鬟直接往大门口走去。
她压根没想先去祖母处听嘱咐,因为没必要。
一脸憔悴,满眼怒火的江志城气势汹汹地领着家丁打上门来,结果被徐府里一字排开浑身煞气的护院直接挡在了门外,进不得半步。
徐宁安施施然迈过门槛走出来的时候,双方仍在对峙。
江志城一眼就看到了她,登时怒意上涌,双目充血,吼道:「妳这个蛇蝎妇人、杀人凶手,还我表妹命来。」
「稀奇,」徐宁安冷笑,双手揣袖放在腹间,「她死了难不成是我杀的?我逼的?」
「就是妳,如果不是妳去姜家说三道四,表妹怎么会一时想不开自尽……」江志城目中泛泪,声音因悲痛而嘶哑。
「笑话,是我让她不顾廉耻与你私通?是我自身不正却还妄图将脏水泼到无辜之人的身上?是我给她递的白绫,还是我替姜家守的夜?」
徐宁安冰冷的目光直视著江志城的双眼,不带丝毫感情地发出质问,一句句都如针锐利,直刺江志城心头。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你们自己吗?她不堪舆论重负自缢身亡,一尸两命,你这个奸夫怎么还有脸来我徐家问罪?事情若如你们所愿,我三妹此时又是个什么下场?我徐家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子又将是什么下场?姜家出事了,你就到我徐家问罪,那我徐家吃了亏为什么不能去质问当事人?」
江志城被堵得无言以对,徐宁安却不肯放过他,他既然敢来,就别怕脸疼。
「她敢跟你无媒苟合、敢未婚先孕,脸皮想来厚实得很,你又对她情深义重,不惜悔婚执意娶她进门,这个时候她却自尽了,我觉得你应该去问问姜家怎么回事。」
她冷笑,「姜大人身为太学院的祭酒,士林学子的榜样,治家不严,出了这样的丑事,若不有个应对,只怕祭酒的位子也坐不安稳,姜家其他出嫁的女儿又当如何?姜家全族亲友未出阁的女子又当如何?
「不是你那好表妹自己想死,而是她不死不行了。你们做得出丑事,就要承担得起事情暴露的后果。承担不了后果,当初你就该系紧你自己的裤腰带,别让自己随便放纵。」
徐府大门前鸦雀无声!
「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却还有脸跑到别人家门口喊打喊杀,我看头一个该杀的就是你自己。趁早先将你那惹祸的东西砍了,省得日后再惹出别的祸事来。」
「咳,安丫头。」
徐宁安回头就看到祖母不知何时竟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如今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祖母。」徐宁安瞬间收敛外放的锋锐,又变成了祖母膝下承欢的孙女。
徐老夫人心里五味杂陈。这丫头惯会装模作样,在她面前如猫一般,爪子都收起来。一放出去,原形毕露,虎威赫赫,爪子不亮都吓人,哪有半点儿猫的软和温顺?
听听她刚刚那话说的,那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说的吗?
她要是再不出来镇场子,还不知这丫头要搞出什么吓人的阵仗呢……想想都心累。
徐老夫人瞪了孙女一眼,「妳给我站到后头去。」今天的事传出去,她在京城还找得到婆家吗?
徐宁安特别听话地照做,看起来就像一个温婉柔顺的大家闺秀。
然而她刚才的剽悍已经给大家造成了极大的震骇,现在再温顺也抹灭不了刚刚过于浓烈的印象。
「江二公子,」徐老夫人在孙女和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大门外,看着台阶下颓丧的少年道:「不管你为谁不平,如此这般大动干戈到我府里来闹都不应该。」
徐老夫人的声音温和却又透著不容亵渎的坚定,「你是个小辈儿,还年轻,老婆子不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便带了人回家去吧。」
江志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终,礼貌地施了一礼,便领人离开了。
来时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回时垂头丧气,一身灰败。
顺遂了十八年的江志城终于受到了来自现实残忍的捶打,犹如重锤响鼓般重新受到了教训——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
看着那个少年灰心丧气离去的背影,徐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朝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大孙女瞪眼,没好气地道:「安丫头,妳跟我来。」
「哦。」徐宁安蔫蔫地应了一声,一时激动没控制住自己,又要被祖母收拾了,好惨!
徐老夫人不打不骂,不罚抄书,不叫跪祠堂,也不禁孙女的足,就要一条绣帕,熟知徐宁安的个人能力,徐老夫人也就让她绣丛兰草。
但这就已经要了徐宁安的命,徐宁安听了感觉头顶的天都要塌了,绣花针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东西了!
在府门外威风八面,气势五丈八的大姑娘捏起绣花针时顿时委顿成了地里枯黄的小禾苗,在烈日下奄奄一息,随时会嗝屁。
红英、红秀想笑不敢笑,为免被自家姑娘迁怒尽量跟她保持安全距离,姑娘其实挺不容易的!
徐宁安苦大仇深地捏著绣花针,对着手里的绣花绷子愁眉不展。
这一针该怎么下呢?愁死人……
「红英,这些日子外面究竟闹腾到什么境地了,怎么姜家姑娘还挂脖子上吊了?」徐宁安不想为难自己,索性找个话头分散一下注意力。
红英便将最近外面的舆论讲了一下,就是江志城与其表妹的私情传得沸沸扬扬,什么两小无猜,年少定情,甚至连两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初试云雨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跟亲眼看到似的。
连以两人为原形的香艳话本子都出来了,反正就算两家知道也只能干瞪眼。那些话本子本来就是才子佳人、表兄表妹、郎情妾意、夜半偷香、白日密会什么的,大同小异,影射江志城两人不过是多添一笔谈资。
果然流言猛如虎啊……徐宁安想着,流言汹涌成这样,毅勇伯府颜面尽失,自然不肯继续与姜家的亲事,可那位表姑娘的肚子不等人啊,这时间一天天过去,瞒不住。
失了身子,丢了名节,末了对方又不肯负责了,这哪里还能有个好?
再加上姜家自家这边也抵抗不了压力,姜表妹最终成了多方利益博弈的牺牲品。
姜表妹可怜吗?挺可怜的。
可恨吗?也挺可恨的。
原本事情就算不光彩,大家努力一番还是可以粉饰遮掩过去。可惜姜表妹非要无事生非想败坏徐宁善的名节,将悔婚的责任归到徐家。
别人都欺负上门了,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那不是她的风格,她秉承祖父的训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执迷不悟,斩草除根。
本来给江家添点小流言就没啥事了,结果江志城偏偏非要在五城兵马司衙门外着重点出徐家收了封口费,得老实闭嘴。
可她徐宁安吃什么也不吃亏啊,那当然就不会跟他再客气。
什么话都堂堂正正地在五城兵马司衙门外吐露个遍,生怕京城百姓少了谈论的话题。
果然,流言如滚滚洪流,将姜表妹的性命一并裹挟而去,最终成为了这出退亲事件的牺牲品。
推敲了一番事件原委,徐宁安很是感慨了一番,但放松的心情一看到洁净的绢面就又晦暗下来。
祖母这哪里是让她绣花,这分明是变相迫害啊。
龇牙,又一针扎在了自己手指上,徐宁安委屈地将被扎到的食指放到嘴里轻吮,非常想扔掉绣绷不干了,但——不敢!
祖母就是她的镇山太岁,必须要高高在上老实供著。
当个符合祖母眼里标准的大家闺秀孝顺孙女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单只绣技一项就拉足了后腿,唉!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还不是只能顺着祖母的脾气来,压着自己的脾性不让自己胡闹,今天这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啊。
不能当着祖母的面张狂,很容易招来反弹镇压,切记!
看着姑娘咬牙切齿,龇牙咧嘴地跟手里的针线奋斗,红英满脸的同情,红秀已经很有眼色地去给姑娘准备凉茶降心火了。
每次一绣花,姑娘的火气就嗖嗖地往上飙,不能发火就只能死命灌凉茶,好在如今这个季节喝凉茶也合时宜,姑娘的肚子也不委屈。
不能帮姑娘作弊,就只能提供充足的粮草支援了。
第三章 名声被抹黑
人们都是善忘的,退婚风波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渐渐平静了下去。
徐家三个姑娘整整齐齐待字闺中,又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只是其中一个被退过亲,让徐老夫人对她们的亲事更加着急。
偏偏徐老夫人眼光又高,不肯轻易把人许出去,对京城各府的茶宴小会也有挑拣,绝对不会病急乱投医,这相看的事情就进展得缓慢。
在退婚风波终于过去后,徐老夫人挑了乐宜大长公主府上的荷花会帖子,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前去赴会。
徐家三个姑娘被仔细收拾打扮过,徐老夫人亲自把关,着重监察对象就是她那个最不省心的大孙女,于是被折腾著换了三回衣服,重梳了两回头,首饰头花全部换上徐老夫人亲手挑选的,徐宁安的打扮才终于令老人家满意。
马车在二门夹道停下,祖孙四人上了各自的马车,徐老夫人自己一辆,三个孙女一辆。
一上马车,徐宁安就懒懒地靠坐了下去,没骨头一样,徐宁善瞪了她一眼,挑了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了。
徐宁慧倒是挨着大姊坐下,还半带调侃地说了句,「大姊这是被折腾累了?」
「是呀。」徐宁安有气无力地回复,一脸的不堪回首。
徐宁慧拿帕子掩唇轻笑,「大姊明明知道还偏偏跟祖母作对,何苦来着。」
徐宁安苦哈哈地自嘲道:「我不是想着万一祖母懒得搭理我呢。」人总还是要怀抱希望活着的嘛。
徐宁慧摇头,都不知道对大姊这种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精神说什么好,不过,大姊跟祖母都乐在其中吧。
徐宁安和徐宁慧偶尔还交谈几句,但马车里另一个人,却自始至终没跟她们说过一句话。自打退婚后,徐宁善日渐沉默,别人也没什么办法,有些事别人的劝解终究苍白,只能靠当事人自己走出来。
马车在大长公主府的东角门停下,这里已经停了许多别府的马车,由内院抬来的小轿、软辇将来赴宴的女眷一个个接进去。
因为赴会的人多,小轿、软辇有些不够用,有些女眷便先在自家马车上等著。
等得百无聊赖到快要睡着的徐宁安被妹妹提醒下马车,她掩口打个呵欠,最后一个走下了自家马车。
来的人多,大家身边也不宜带太多人,女眷每人身侧都只带了一名贴身婢女,徐宁安今天带了红秀。
这所谓的花会、小宴,不过就是各府内眷变相的一个社交场合,而乐宜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后就只有一个很多上年纪的人都有的爱好——给人做媒牵线。
所以,大长公主府上举办的各类宴会基本都带有相亲的性质,这也是徐老夫人这次带三个孙女赴会的原因。
这还是徐宁安第一次参加这种目的明确的相亲宴,她挺有几分好奇的。
大长公主府的花园够大够美,还有一大片的人工开凿的湖泊,湖中遍植各色莲花,此时花苞盛开,美不胜收。
湖畔草坪上摆放了桌椅,放置了瓜果点心,任人取用,除此之外还设置了投壶、射箭、叶子牌等玩乐的项目,给与会者创造一些彼此接近观察的机会。
简言之,就是吃喝玩乐,顺便相个亲。
刚开始三姊妹还走在一起,随着时间过去,各自去找了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便自然而然分开了。
徐宁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玩了几回投壶,就兴致缺缺地走开了,最后,她站在了靶场边,静静地看着几个男子挽弓射箭,引来一些怀春少女的惊叹仰慕。
而她看着别人,却有人在不远处看着她。
像,很像,这姑娘的神态几乎同那人旁观士兵操练时一样的神情,淡漠而又专注。
不知不觉间,她脊背挺直负手而立,虽是弱质纤纤,却别有一股韧性,如寒风暴雨中挺立的苍松劲柏一般。
她一个人便生生站成了一幅风景,让他移不开半点儿目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为什么会给他如此相像的感觉?
萧展毅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纤瘦而白皙,不似一个男人的手。
以前便有许多人说他有一双漂亮的手,光是这样一双美手,便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展毅再次抬眼去看,她依旧负手站在那里看别人射箭,突然,她轻轻勾起了唇线,勾勒出一抹淡笑,极淡极浅,却又极美。
他不由得自己转着轮椅过去,停在她身边,这个时候徐宁安也因为听到声响而扭头看过来,四目相对。
「既然感兴趣,怎么不下场试试?」
徐宁安再次将目光移向靶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感兴趣不一定要下场啊,看别人射箭也是一种消遣。」
萧展毅掀了下唇角,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意识到这点,他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不说话,徐宁安也没有主动挑起话头的意思,两个人便这样沉默著一起看靶场里的其他人。
无论如何,萧展毅都是一个引人侧目的存在,所以他这样与他人相安无事地待在一起,还是个女人时,让许多看到的人都暗自吃了一惊,有不少人甚至偷偷去打听能这样跟萧世子和平相处的少女是谁。
打听得来的结果让他们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徐家的那个大姑娘啊,那剽悍得无法言说啊,她能跟萧世子和平相处,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毕竟她本身就是个挺特立独行的存在了。
徐大姑娘在京城生活了十二年,但那十二年里她给大家留下的印象甚至比不上她这次回京几次露面带给大家的更深刻。
徐大姑娘说话行事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甚至坦率到有些可恨的地步。
甫一回京,就硬气地闹得徐家三房直接分了家。
有些事,大家讲究看破不说破,可徐大姑娘偏不,她看破了,还要说破,然后试图给徐家姑娘泼脏水的姜表妹就牺牲了;毅勇伯家的嫡次子上门理论,被直接戳了肺管子,现在都没能缓过劲,还在持续颓废中。
不过谁都不能否认徐宁安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即使她的行为举止剽悍不羁,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是挺和谐的。
徐宁安看了半天的射箭,最后看得兴致索然便转身离开了,打算重新去找个让自己感兴趣的活动,用来打发一下待在大长公主府上的时间。
她甚至没有跟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萧展毅告辞,似乎是忘了身边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在。
萧展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深幽,没有人能看懂他眼中的情绪。
徐宁安四下看着花园里的那些少男少女们玩乐,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到湖畔去垂钓。
钓鱼确实是一件打发时间最好的活动项目,听她说要钓鱼,大长公主府上的侍女就为她拿来了马札,递上备用的鱼竿。
徐宁安便安下心踏踏实实地钓起鱼来。
湖边垂钓的人并不多,每个垂钓者之间都有一定距离,因着这一定的距离,所以垂钓了半天的徐宁安偶一转头才发现自己左边多出来的那一个垂钓的人是镇北侯府的萧世子。
她略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跟他打招呼。
但她这一扭头却是被萧展毅注意到了,他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徐姑娘的收获如何?」
徐宁安觉得他问了她一个扎心的问题,她在这里垂钓了半天,水桶里一条鱼都没有。
其实并不是她的钓鱼技术有烂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而是她的心根本就没放在钓鱼这件事上,鱼有时候上钩了她都没动,所以收获悽惨。
被问了扎心问题的徐宁安并不想搭理提问题的人,直接选择了无视,摆出一副「我们不熟,不想理你」的态度。
萧展毅心中蓦然升起一股笑意,反应过来后他自己也不由得愣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有想笑的欲望了?
隔壁的徐宁安为了证明自己的钓鱼技术其实并不烂,终于收竿钓到了一条一尺多长的鱼,扔进了桶里。
然后,她又有些走神起来。
隔壁的萧展毅就看着她的鱼竿晃悠了一次又一次,而她却再没有收过一次竿,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专注观察她的萧展毅已经把她今天从头到脚的妆扮都看了个一清二楚——月白的对襟上衫,外罩一件茶白绣花的半臂,下著一条艾绿色的织锦长裙,腰间系了一只淡粉色精致的荷包,还坠了一块圆形的玉佩,玉质看起来中上,手腕上的是一对绞丝银镯,耳上无珰。
梳了一个百合髻,髻上坠了几枝精致的小花簪,发髻正中插了一把小玉梳,素雅而清淡,脸上没有涂抹胭脂,只在唇上抹了唇脂,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颈间挂了坠宝石的璎珞项圈,金色的项圈,红色的宝石,黄色的流苏,让她单调的上衣立时便鲜亮起来。
她这一身妆扮显见是用了心的,刻意突显了她温婉淡雅的气质。
想想她的年龄,还有徐老夫人带她来赴会的目的,萧展毅心里突然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喜来。
他与她同年,一样的年岁,不一样的人生。
想到这里萧展毅突然悚然一惊,为什么徐宁安的身上有这么多跟那人相似的地方?
徐宁,徐宁安,一字之差,性别虽异却同龄,声音像,容貌像……他的整颗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就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一般,急促而紊乱。
萧展毅捂住自己的心口,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终于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犹自不知神游何方的人,转动轮椅离开,他得去查一查,印证一些他匪夷所思的猜测。
萧展毅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徐宁安的注意,因为她根本没分神注意过他。
也因为一直心不在焉,所以直到徐宁慧找过来时,徐宁安的水桶里也依旧只有那一条鱼,十分的孤单。
徐宁安近来的名声有点惊人,但是她本人的长相气质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因此朝徐老夫人打听她的夫人们也还是有的,反倒是徐家本该最有市场的徐宁善少人问津,到底还是被之前退亲的事拖累了。
乐宜大长公主的荷花会徐老夫人不虚此行,事后带着三个孙女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天气热的时候,徐宁安就懒得动弹,她一向不是个会勉强自己的人,所以最近别家的千金邀约聚会什么的,她一概没去,倒是她的两个妹妹都有去参加。
为了婚事,她们也是满努力的!
咸鱼一样瘫在自己屋子里避暑的徐宁安,一手话本,一手温水,过得十分惬意。
这个季节喝冰镇饮料才是最佳的选择,只是她的小日子来了,冰凉的东西就不适合入口,只能忍痛割爱。
只不过,话本看着看着吧,她怎么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停下翻页的手,仔细思索了一下,徐宁安悟了——这不就是江志城跟姜表妹那凄美的爱情故事吗?
里面对两人感天动地的爱情倒是没怎么深刻表述,但对两个人频繁密会动不动就上床滚一滚的剧情描述得十分详尽,且花样繁多。
书中的女主角已然化身为欲女,而男主角则是色魔,两个人激烈的床事写得十分的……呃,香艳。
书是好书,就是一旦书里的人容易让人想到现实中的人物,这对徐宁安来说就有那么点不美妙,她于是将看了一半的话本扔到了一边,又伸手到一边的匣子里去翻找。
匣子里都是红秀红英帮她买来的话本子,不拘什么文笔,只要是话本子就行,这是徐宁安不多的消遣爱好之一。
为了当好一个祖母眼中合格的大家闺秀,徐宁安放弃了许多属于自己的喜好,看话本已经是她所能保留的为数不多的消遣了。
唉,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捏了枚蜜饯放入口中,她点头,甜中透酸,味儿还成。
这个时候红秀掀帘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著一只盅。
「姑娘,这是老夫人让厨房给妳熬的红枣桂圆汤,快趁热喝吧。」
还没喝,徐宁安已经觉得身上开始冒汗。
红秀揭了盖子,然后将盅递到她手边,她只能拿起来,一点点喝掉,祖母的一片慈爱之心,总归不能拒绝。
喝完这盅汤,她果然出了一身的薄汗。
原本她因小日子来了,屋里的冰便用得少,勉强保持清凉无汗已属不易,稍微进些热食,顿时就将她辛苦维持的清凉一扫而光。
好在她也不出去见人,居家的衣饰以最大程度的清凉为主,绡纱薄透,内衬轻薄的素纱,整体透气而不裸露。
拿帕子拭去额颈上的汗,徐宁安觉得小腹热烘烘的,越发懒怠地倒在罗汉床上不肯动弹了,躺了一会儿,徐宁安便生出了些倦意。
见姑娘眼眸半闭,昏昏欲睡,红秀放轻了动作,悄悄退了出去,好让姑娘休息。
把东西送回厨房,红秀回来坐在门口打络子的时候,红英拿着一个小匣子回来了。
「这是什么?」红秀用目光询问。
红英小声回道:「老夫人赏给姑娘的几样首饰。」
红秀朝内间看了一眼,「姑娘睡着呢。」
红英示意自己猜到了,顺手将匣子放到一边去,然后坐到红秀身边,从她的针线筐里挑合适的丝线也准备打络子。
凡举针线上的活计,那是指望不上她家姑娘的。
在徐宁安泰然小憩的时候,京城某座府邸的书房内有人却情绪波动剧烈,两手用力抓在身侧的椅子扶手上。
十二岁之前深居简出,外面几乎没什么人见过徐大姑娘的面,而后扶棺回乡守孝,在老家四年间几乎从不露面,徐家二房回乡守孝时才得已偶尔露面。
时间线都对得上,「他」在边关恣意飞扬的时候,她如同消失一般。
太多的巧合堆砌在一起,那便不是巧合!
十五、六岁男子的声线大多会发生很大改变,之后,想必是因为她的身形已经不太好掩饰性别,索性便诈死离开,回去做她的大家闺秀,将之前所有的放浪不羁统统遗弃,抛却那段属于她的曾经激荡壮烈的热血生涯。
她走得无牵无挂,却将他永远留在了那年的战场……
当年他得知徐宁的死讯时,整个人一下子就懵掉了,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掉了一块,永远都填不上。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想,就想赶到边关亲眼去看一看,是不是距离太远消息有误?
他不想相信那样一个强悍的人会突然在一场战役中就没了。
心神失守的他失魂落魄地赶到边关,却得知徐宁的骨灰已经洒到了关门之外的山山水水间,他甚至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没能留下。
那个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校尉,那个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看着他,对他说——
「你是不是傻子,别人不喜欢你,你就更得喜欢自个儿了,怎么能因为不相干人的看法就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活着却不可得?」
「你这家伙心思太重,不好。做人呢,还是要想开些,看看这边关的天地,多宽阔,眼光放长远些。」
「对敌人最大的报复呢,就是比他过得好,比他活得爽,尤其是当他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时,那感觉真是爽到骨子里。」
那个打过他,骂过他,开导过他,最后笑着将他送出军营的校尉没了……
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边关,又是怎么被人中途埋伏重伤了双腿,那个他藏在心里的人不在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若不是记得徐宁说过要比自己的仇人活得好,他也许就直接随着徐宁去了。
那个他在乎的,藏在心里的人没了……
他在怀恩寺给他立了块无字牌位,那种禁忌的爱,他不敢让别人知道,怕对徐宁造成亵渎,「徐宁」这两个字就是他的伤,从此他不敢提,又忘不掉。
什么功名富贵,他不放在心上。
伤了腿,坏了名声,他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世人惧怕的形象,从此婚姻女人都与他没有瓜葛。他想着的是,他与徐宁今生没有缘分,那就只能守着这份情感孤独地走完这一生,他希望来世他们不再错过……
可没想到,那个人,换了一个样子,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了……
萧展毅心情激动得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双手握拳狠狠地捶在书案之上,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完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辞语来形容表述。
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伴随着苦涩空落的茫然,让他不知道要喜还是要悲?
找到了她,她却仍是那个没有情爱羁绊的人,而且徐老夫人还正忙着帮她议亲——萧展毅的表情瞬间扭曲狰狞起来。
他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就算她心有所属,他都不打算放手,何况她仍是心无罣碍,那她必然就不会有半点机会属于其他男人。
「来人。」
有青衣侍从应声而入,束手听命。
徐府中,徐宁安突然自梦中惊醒,抬手在额上一抚,一手的汗。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但她偏偏又记不清,伸手抚额静了半晌,她才开口懒洋洋地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红秀一边应着一边走了进来,红英随后端著净面的铜盆和布巾入内。
两个人服侍著姑娘净面洗手,重新梳头。
「姑娘一会儿要去老夫人那边吗?」
「嗯,去陪祖母用晚饭。」
红英去将之前老夫人赏的首饰拿进来给姑娘看。
徐宁安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放著几件簪钗手镯,看款式并不是祖母手中原有的,想是近日去外面铺子里订了买给她的。
祖母总是嫌她不爱打扮装饰自己,可她实在是习惯了爽利,不喜欢身上东西叮叮当当的,尤其是那种垂珠摇曳的步摇之类的,让她感觉很是碍事。
她从里面挑了一副青玉手镯戴到腕间,又簪了一枝镂空花纹金簪,打算去祖母面前展示给她老人家看——您看我没拂逆您的好意,有戴。
徐宁安到安禧堂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五刻。
晚饭只有祖孙两个人共用,并没有其他人来打扰,服侍祖母简单用过晚膳,徐宁安老实的陪着说话。
徐老夫人抓着孙女的手一脸怅然,「妳这亲事总是不顺,就算先前有看着还行的,后面也莫名其妙的就不成了。不过,妳也别着急,这亲事是大事,咱们要慎重,不能轻率。」
「都听祖母的。」
「妳这惫懒性子,也不肯多出去走动走动,这样哪里能觅到好亲事。」徐老夫人有些嗔怪。
徐宁安倒是理直气壮地道:「可如今这热辣的天气,出去那不是受罪吗?」
沉默一会儿,徐老夫人一指头戳到孙女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妳就懒吧,惹烦了我,到时候随便给妳配个人家。」
徐宁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也行啊。」
徐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往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斥道:「又说浑话,妳怎么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呢?」
徐宁安无辜地眨眼,「祖母总归不会坑我的啊,有祖母为我操心,我当然就不用担心了。」能躲懒的时候就懒一懒,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但凡让她不好过的人,日子也一定过不舒坦,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妳呀——」徐老夫人无奈极了,对着眼前这个混不吝滚刀肉似的大孙女真的是没办法了,「妳就继续没心没肺吧,也不知道将来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儿。」
「总归是能过下去的。」
徐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就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她怎么能放心哟。
老大夫妻走得早,就撇下这么一根独苗苗,偏她自己又是个万事不上心的,反倒叫她这做祖母的有操不完的心。
「妳就安心气我吧。」徐老夫人带着宠溺的责怪没有半点儿力度。
徐宁安小女儿似地倚在祖母怀中撒娇,「祖母疼我。」
徐老夫人半搂着孙女,认命地叹口气,「想必是我上辈子欠妳这丫头的,这辈子才总要替妳操心,罢了。」说到这,她扯开话题,「妳三叔想让超哥儿进太学院,祖母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宁安想都不想地道:「姜祭酒与咱们家有梁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想,太学院是他的地盘,怎么能去呢,文人下起黑手来狠着呢。」杀人都不见血。
「我也是这么想……」但老三望子成龙。
徐宁安想了下,道:「不行就让姜祭酒走人。」
徐老夫人目瞪口呆,看着孙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家安丫头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说让一个朝廷四品大员说走就走的?
徐宁安顶着祖母的震惊目光,云淡风轻地道:「祭酒之位有德者居之,姜家出了姜表妹这样的污点,姜祭酒的位置坐得本来就不稳当,再有人使使劲儿,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徐老夫人闭了下眼,安抚好自己的心情,严肃地对孙女认真道:「日后妳出嫁,万不可在夫家胡言乱语,妳就安分地当一个内宅妇人,知道吗?」
「哦。」
徐老夫人唏嘘,「妳偏偏生成了个女儿家,若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家安丫头明明是个胸有丘壑的,却因性别被囿于内宅之地,最苦的怕是安丫头自己。
唉,这大约就是命吧。
不过,她也在庆幸,幸亏这孩子是个女孩,否则的话,以她的性子十有八九要走其祖父和父亲的老路,从军啊,那可是九死一生,拿命给全家挣前程的事。
想到阵亡的丈夫和儿子,徐老夫人忍不住眼眶泛红。
「祖母——」徐宁安察觉到祖母的情绪有变,想要出声安慰。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我没事,祖母现在不求别的,只望着你们这些小的,个个都无病无灾的,然后成家立业,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就好,功成名就什么的,那都是些不要紧的东西。」
徐宁安伸手抱了抱祖母,知道祖母是怕了,伤了。
她于是又把话题扯开,「三叔怎么会想起来让二弟进太学院?」这是对二弟的功课有多大的误会才会生出这样的奢望来。
徐老夫人忍不住哼了一声,言语间便忍不住带出了些对三媳妇的不满来,「还不是妳那个好三婶,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都不清楚,瞧着娘家的子侄都在里面便给妳三叔吹枕边风。」攀比这种事什么时候都是免不了的。
而说到三房,徐老夫人又想到徐宁善,「妳三妹的婚事如今也是难为,江家实在不是个东西。」
见祖母又生起气来,徐宁安赶忙安抚,道:「他们家也没讨著什么好,犯不着为这种人家生气。咱们换个方向想,也幸亏三妹没有嫁过去,否则日子也铁定过不好,那种心有所属的男人——哼。」
徐老夫人摇摇头,「总归是不甘心。」
「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坏良心的人,坏事做多了自然会有报应的。」
徐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唉……」话是这么说,可人有时候并不想等老天给对方报应,更喜欢自己亲手报应给对方看。等天报应,那不过是现时无能为力的一种说辞罢了。
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徐宁安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并没有灯下看书的习惯,简单洗漱更衣之后便歇了,帮着祖母顺毛捋也是挺费心力的一件事。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因避暑不肯出门露脸的徐宁安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京城主母圈窜红——命硬克夫!
当流言扩大到不可阻挡的时候,当事人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收到了消息。
徐老夫人气得在安禧堂砸了东西,这是谁家存心往她家安丫头身上泼脏水啊。
徐宁安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愤怒,而是反省自己这是碍了谁的眼、谁的路了,让人家这样不遗余力地抹黑她,生怕她嫁出去。
嫁不嫁得出去,对徐宁安来说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黑锅这种东西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背在身上。吃亏认命不是她徐宁安的风格,谁把锅给她扣下来的,谁就准备崩掉几颗牙下来给她解气。
「徐姑娘开始查流言了。」萧展毅的长随千风将消息上报给主子。
听到回话的萧展毅却是不动如山。
千风不禁问:「可要做些什么?」
萧展毅目光扫向束手而立的长随,散漫而不以为然地反问:「为什么要阻止?」
您就这样红口白牙地给徐大姑娘扣了一顶「克夫」的帽子,人家查到您头上不打您一顿才怪,您现在还一副无辜的口吻问为什么?
做为主子的长随,千风都觉得世子的脸真欠打。
偏偏这个时候萧展毅又说道:「她不查,怎么来找我算帐。」
那女人成天窝在徐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纵有再大的力气也没处使啊,得把人钓出来才行。
千风小心选择了一下措辞,才道:「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会很生气的吧。」您还敢让人找上门来?真欠打啊?
萧展毅忍不住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略显颓丧地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前几年爷把名声弄得太糟,徐老夫人根本不把我列入考虑的名单,只能先让她没机会嫁出去再说了。」
千风嘴角抽搐,心说:让您使劲儿的胡闹,当初闹得有多欢,现在就有多头疼。您把自己的名声毁了个干净,还把人家姑娘的名声也搭上了,这是想注定孤独此生吗?
其实,萧展毅心里也苦啊。
当初他以为自己爱上男人,是个断袖,而所爱之人又已亡故,为了绝后患,他才将自己弄得声名狼藉,打算这辈子就这么孤独终老了。
可谁知道,峰回路转的,死去的心上人变成个大姑娘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坑了吗?
在自己不好洗白的情况下,就只好剑走偏锋,如今他得先拖延她订亲的时间,才能趁著这段时间想办法讨好徐家还有她,展现自己的优点,让他们接受他这个姑爷人选。
「咱们府里的事也得处理处理了,不能让她进门闹心。」他娶人进门是用来宠的,不是让她来受折磨的。
看到心如死灰的主子重新振作起来,千风是打心里高兴,可是目前府里的情形,他也真的觉得挺麻烦的,要是人家徐大姑娘并不乐意掺和他们府里的一堆破事,直接揍世子一顿就走,那乐子可就真大了。
现在的镇北侯夫人并不是萧展毅的亲生母亲,而是镇北侯续娶的继室,一开始倒也是安分守己,对原配留下的儿子用心照料。
可等到这位继夫人生下自己的嫡子后,心思就变了。
只可惜,她那千宝贝万小心照看着的嫡子,五岁时一场风寒便要了命,夭折了;更青天霹雳的则是,镇北侯身子垮了,她没可能再生个儿子出来了,身边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
而这个时候,因为她的阴谋诡计,原配的儿子跟她已经彻底离了心,双方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事。
若管不了,就想法子把人送家庙修身养性去吧。
最后,萧展毅拿定了主意。
在萧展毅针对继母出手的时候,徐宁安的追查也成果显著,很快便查到了一个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身上。
等到她策马出了城门,要去找那道士,跑了没五里路,她突然感觉不对了。
顺!太顺了!她一路追查流言来处,出乎意料的顺利,对方似乎根本不怕她查出来,或者根本不在乎她查不查。
这是明晃晃地挑衅?
徐宁安坐在马上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笔直向前延伸的官道上,她忽然勾起了唇线。
那又怎么样呢,她一向快意恩仇惯了,管背后之人有什么想法呢,找到了人,打一顿就是了,其余的,她也不在乎。
目前看来,对方是不想她能嫁出去而已,只怕是她碍著某些人看中的婚事,这才暗中对付她,应当不会有后续手段,有的话,她也没在怕的。
这么一想,徐宁安招呼一声,带着身边一名体形健硕、浑身煞气的护院继续朝前赶路。
徐府里带有煞气的护院大多是老将军父子留下来的亲兵,还有一部分是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兵,这些人除了看家护院保护府中主子的安全外,还有一些分散安置到徐家的庄子上。
这些人都是最忠于徐家的,平时不显,真要遇到危险,他们就是徐家最后的保障。
出京寻人,这种长途跋涉辛苦奔波的事,红英、红秀那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徐宁安就不会带,只点了一名曾经的亲兵随行。
天黑的时候,他们赶到了一处距离京城七、八十里的镇子。
主仆两个先去找了个落脚处,洗漱更衣,又吃了晚饭,这才不紧不慢地出去找人。
之前,徐家的人撒出去,查到了这位游方道士最后的落脚点便是在这镇子,他似乎还在这里租了个小院,有长期居住的打算,很是方便他们找上门来。
深夜的窄巷,一户人家的大门被人叩响。
来开门的是一个蓄须的中年道士,收拾得倒也齐整,在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脸色微微变了变,但还是很镇定。
徐宁安此时一身男装,一副贵家公子的派头,丝毫看不出女性的痕迹。
手中的折扇轻轻拍打在自己的手心,徐宁安并没有进门的打算,就懒洋洋地倚在墙上,漫不经心地问道:「说说吧,关于徐家大姑娘命硬克夫的事情。」
中年道士似乎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没有丝毫隐瞒地道:「大约半个月前,有人拿了二十两银子给我,让我将这消息想办法放出去。」
徐宁安发出一声轻笑,果然,背后之人根本懒得做过多掩饰,也丝毫没做扫尾,半点儿不担心她追查出源头,「知道是什么人吗?」
「这个小人实是不知,不过,当日来找小人的人,小人倒是将他的容貌画下来了。」
徐宁安提起了一丝兴趣,微微站直了身体。
「两位稍等,小人进去取画。」
徐宁安两个人都没有跟进去,他们一点儿不担心这人会跑。
事情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这是怕她没线索找起来不方便,还带主动提供帮助?是还要她当面致个谢吗?
谢他奶奶个腿儿!到时候给那人把腿打折,这摆明是玩她嘛。
真以为徐姑娘没脾气的吗?她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保证他永生难忘!
道士很快将画像拿了出来,交到两人手上。
徐宁安借着屋里漫出来的灯光以及天上的月光,随便瞅了瞅画上的人,然后脸色一沉。
呵呵——背后黑手找到了。
画像上的人是某瘸腿世子的亲随,她见过的,她这人向来记忆力很好,但凡见过一面的人都会有印象。
这不是耍她的问题了,这是赤裸裸地挑衅,这小子分明是在告诉她:我发现妳曾经的身分了,来打我啊。
徐宁安握紧了拳头,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的仗还是她带的,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抹黑她这个老上司?
他可真是有本事啊!不记得当初是谁从死人堆里把他拉出来的了?姓萧的显然脑子进水,亟需有人给他倒出来。
「走。」徐宁安一把将手上的画像扯烂了,转身就走。
亲随一声不吭,跟上。
道士站在门口默默目送两人离开,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的小命果然保住了,刚刚看到那个一身煞气的大汉时他心脏都差点儿停止跳动。 这篇小说完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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