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谋甜妻》(穿越要在加班后II之三)作者:千寻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12-8 19:55 编辑【书 名】蜜谋甜妻
【系 列】穿越要在加班后II之三
【作 者】千寻
【出版日期】2020年05月20日
【内容简介】
以芳身为国公府唯一千金,五个哥哥一个弟弟全都把她宠上天,
偏生娘亲特别严厉,从小逼她装成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
虽然她才名在外,可几乎都是靠弟弟给她撑场面,
实则是个食量跟力气都很大的纨裤米虫,
直到遇见了苏木,初次见面他就识破她的伪装,
却告诉她在他面前可以做自己,不需要假装,
面对这样文武双全又医术出众的才子,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都说女人命好命坏,得在成亲后方能论定,
她决定就将自己未来的命运交到他手上,
谁知还没验证她到底是命好还是命坏,
她就先被人砍了一刀,然后被他带进一个神奇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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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郑家小七出生
夜深,风刮得厉害,漫天落叶被风卷起,几句乌鸦啼鸣令人压抑。
啊……尖锐叫声从屋里传出,一声声敲上人心,守在屋外的大大小小皱起眉头。
没道理,都第七胎了怎还疼得这么厉害,莫非生产不顺?
郑国公府的主子们全来了,但老夫人没到,她不喜欢这个媳妇,打她进门那天就厌弃,可再讨厌,媳妇把家掌管得好,儿女一年一个生得顺畅,有这种媳妇还到外头抱怨,只会落得一个刻薄名声,老夫人只能把自己关在佛堂里面,谁也不见,呕气似的。
老郑国公和妻子不同,起初他也气呐,自家儿子一个大老粗,怎地看上文官女儿,文官除满腹酸水之外,还有啥东西?但媳妇进门后用心讨好,慢慢软化他的固执,尤其是在生孩子这方面,倘若媳妇是京城第二,肯定没人敢自称第一。
从八到四岁五个孙儿,一路看到三岁的小孙女,老郑国公满脸骄傲,可别说他家孙子多了就是重量不重质,不是他夸口啊,郑家孙子各个都好,聪明伶俐又都是练武的好根苗,拿出去摆着,一个可抵别人家三个。
可是……呼,喘口大气,他的怒火无处发泄,大步往前跨,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朝儿子后脑打下去。
「爹?」郑国公惊讶地看着老当益壮还壮得赛过老虎的亲爹,抗议声含在嘴里……他的英雄气概、对敌时的杀伐刚毅,在亲爹面前使不出来。
见爹挨爷爷巴掌,小孙女以芳吓著,她朝大哥伸手,以帼忙把小妹抱起来,低声安抚。「没事,爷爷不是真想打爹爹,他只是……」
只是后面,以帼没接话,但以岷、以复……几个弟弟默默低头,心底接了—— 爷爷在迁怒呐。
打娘确定又怀上孩子那天,爷爷三不五时就对爹爹拳打脚踢,也莫怪爷爷,实在是娘亲太会持家,又得一手好厨艺,有这么个媳妇,爷爷嘴老早被养得刁钻无比。
可娘怀上这胎后,变得娇气,每每靠近厨房就吐得七荤八素,爷爷已经馋上好几个月,你能要求一个欲求不满的老人平心静气?
心底小话没想完,就见老郑国公气呼呼道:「都说悠着点,媳妇不能这么用,你当操兵吗?我先把丑话给撂在前头,媳妇,我只认这一个,你别想把媳妇给操死,还可以换新的。」
男人生平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再加上中年丧妻迎新美,三件事全齐了,男人一生便也足啦。
郑国公愁眉苦脸满腹冤枉,他哪有换新媳妇的念头?虽然他是个粗人,不会吟诗作对,嘴巴说不出那些个一生一世的恶心话,可成亲十年,他守身如玉,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这还不够表明他对媳妇的心比石坚情比海深?就算真过度……操劳,那也是您家媳妇热衷此道……
郑启山有苦无处发,视线从以帼、以复、以岷、以铵、以泗、以芳身上滑去,最后只能委屈地接过小女儿,把头埋进她肩膀,像解释似的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
吕相爷的脸色更不好,只是他没立场骂女婿。
要怪就要怪自家女儿既霸道又妒嫉,没有半点贤妻风范,早跟她说过,郑启山是个武夫,从小练武长大的,身子比牛还壮实,没几个正常女人挨得住,让她往陪嫁里挑几个本分的,开脸给女婿疏解疏解,没想她非要一个人独霸丈夫。
这不,一年一个,年年不落下,五子陆续出生时,人人都道吕家女儿好生养,让族里的姊妹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可他们夫妻担心呐,别以为换了个字他们就不晓得外孙的名字暗指「国富民安、四方升平」,已经生下前头五个,会不会连后面三个也给凑齐?
妻子到处寻医觅方,免得郑家子孙成患,可不知是女婿龙虎精神,还是女儿田良种好,隔年小丫头又冒出来,幸好是女儿,物以稀为贵,要不前头有这么多哥哥,肯定爹不疼娘不爱,当时他们还想着,生完女儿,儿女双全,郑启山总可以消停了吧,没想到现在又来一个……
吕相爷满脸无奈地望向女婿,才二十几岁,那事儿正生猛的年纪……如果请个教养嬷嬷,好好跟女儿讲解女诫妇德,还能不能亡羊补牢?
老郑国公颤巍巍地朝吕相爷走近,一脸痛不欲生道:「亲家公,是我对不住你啊!」
以帼皱眉,爷爷这一幕演得……太矫情。武官本就不擅长此道,他何必非跟外公学?外公能把文官当到头儿,那可是天生的、骨血里带来的奸诈啊,他不忍心地别开头,假装没看见。
果然,吕相爷脸皮似颤非颤地,一脸宿便未清的样子。
这时,一声拔尖叫喊,郑启山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口,拉长脖子往产房猛看,恨不得能把墙看出个洞儿。
不久,婴儿宏亮哭声响起,产房门被打开,他抱着女儿快步奔上前,急问:「我媳妇呢?她还好吗?」
回答郑启山的不是稳婆而是产妇,她虚弱道:「相公,我没事,这孩子我喜欢。」
她很清楚,若不尽快表达立场,小儿子肯定得承受众怒,实在是这胎生得太久,一家子上下心里都憋着呢。
同床共枕无数晨昏,郑启山怎不懂媳妇所想,为让媳妇安心,连忙冲著里头喊。「媳妇喜欢,我便也喜欢,这可是咱们的小以笙啊,等小以平……」
话未说完,巴掌落下,后脑又挨上一记,打得他耳朵轰轰作响,老郑国公恨恨瞪他两眼,谁允许他再弄出个小以平?
挨了打,这会儿郑启山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转头看向两眼发绿光的老爹,以及嘴角抖个不停的岳父,他怂……
周擎竹是相信轮回的,在癌症折磨自己到最后一刻时,他一面想着,这辈子柔柔肯定能够长命百岁了,同时也想着下辈子要投个好胎,健健康康、顺顺利利活到八十岁才去见老祖宗。
因此当屁股一阵疼痛,周擎竹张大眼睛、发现自己成为光溜溜婴儿时,他认定是自己做太多好事,才不必在地狱大排长龙,等几十年才得重获新生。
更让他感到愉快的是,老天爷没让他过生死桥、喝孟婆汤,让他带着前世记忆来到此生。
周擎竹擅长分析推理,于是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分析出原因—— 器官捐赠卡。
是的,他在死前签下器官捐赠卡,肯定是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让自己拿到地府的投胎优惠方案,也许阎王想鼓励这种风气,让更多命不该绝的人延续生命。
只是……什么鬼啊,他以为未来世纪中,就算医学环境没有大跃进,至少不会倒退,看看那床、那桌、那椅……全是木头做的,非钢铁更非新合金。
不该啊,热带雨林的树都快砍光,地球温室效应越来越严重,为什么还能用木头做家具?还有,屋顶那根应该称做梁的东西,也是实木?
他只哭三声,并非稳婆手下留情,而是哭泣这行为太损自尊心,便是在癌末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没掉半滴眼泪,屈屈两巴掌,怎能让他牺牲自尊。
「夫人,是个沉稳的小公子呢。」
刚出生的婴儿就看得出沉稳?睁眼说瞎话……猛地,他被芦苇割过似的小眼睛睁得老大,天啊天啊,她说什么?她说「夫人」、「公子」?还有她身上穿的是什么鬼?头上弄的是什么鬼发型?
周擎竹呼吸转为急促,莫非不是轮回,而是穿越?
尚不确定怎么回事,他就被抱到一个女人跟前,她脸色有些惨白,神情带着虚弱,但她的眼神很温柔,甜甜的笑容像他爱极了的珍珠奶茶。
重点是她很美,眼鼻唇耳每处都美得让人心动,如果新生儿发出狼号声,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魔鬼,直接送入火葬场?
「娘的小以笙,要努力读书、好好长大哦。」夫人柔声道。
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她出生名门世家,从小被琴棋书画给养大,家里给她寻了好几门亲事,都是学识丰富的清贵名流世家,姊妹们都说她能诗善词,必能为丈夫红袖添香,夫妻举案齐眉。
可她不想啊,她想嫁给郑启山,为此还闹上好大一场。
为何非君不嫁?因她图他模样俊美,图他想笑便笑、想怒便怒,不屑心机手段的直率,只图嫁给他,可以尽抛从小到大綑在身上的绳索。
即使她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只会对「衣宽红楼重新做,多吃鸡腿不憔悴」,即使她为他抚琴,不过片刻他便睡得直打呼噜,但成亲多年,她不曾后悔过,比起闺中密友,她的生活简直是泡在蜜罐里。
可谁想得到,丈夫的遗传太强大,每个孩子都肖极了他,一个个聪明睿智却不爱读书,每回唸书都得她拿着棍子在后头坐镇,成天舞棍弄棒、梦想游历江湖,那可是出生在郑国公府呐,若是生在别人家,只能当街头混混了。
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以为承袭有望,回想自己两岁认字、三岁背诗、五岁能成文,她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呐,可是她的女儿……唉,她只能叹三声无奈,如今只能指望她的小以笙了。
周擎竹咯咯笑开,读书?呵呵,他可是学霸;好好长大?正合吾愿,最好的是他的娘啊,和梦想中一模一样,美丽漂亮温柔高贵……是那种到学校送便当就会让孩子抬头挺胸、感到骄傲优越的那种娘。
他的笑让母亲一愣,问:「小以笙能听懂娘的话吗?」
周擎竹几次张嘴,想调动口腔肌肉,却都发不出「对」这个音,只好用力点头,但他已经使尽全力,颈椎却不肯合作。
幸好,当娘的硬是看懂他的意思。「真的呢,我的宝贝听懂娘说话。」她亲亲儿子,忙对稳婆道:「抱出去给他的爷爷、外公、爹爹和哥哥姊姊们看看。」
稳婆应下,将以笙往外抱。
这个大胡子是……他的爹?虽然红光满面,看起来壮得像头牛,可好歹有四、五十岁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娘命苦呐,怎地外祖父眼光奇差无比,给娘挑了个强盗嫁?
在小以笙对老郑国公满脸嫌弃同时,郑启山瞄儿子一眼,见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哪像个初生儿?肯定是这身横肉害得媳妇受苦。
郑国公满脸为难,儿子让媳妇受苦,他怎疼得下去?只是答应过媳妇……
吕相爷从老郑国公手里接过以笙,太好了,终于有个像女儿的了,瞧小外孙满脸的聪明,越看越心喜。「以后跟着外公读书,好吧?」
吕相爷虽然四十几岁了,但保养得当,看起来斯文儒雅、风流倜傥,以笙一眼就喜欢上,这么好的外公,怎么就眼瞎,竟替娘寻了个土匪做丈夫?
不过跟着这么帅的外公读书,好啊、好啊,他最爱读书,天底下最有力量、最美好的东西就是知识,若非前世早夭,说不定天资优异的他能进美国太空总署。
心里想着,以笙再点一次头,没想到这回颈椎居然如此合作,真让他给办到?
以笙诧异,吕相爷震惊。
这么小的孩子会点头?瞬间,吕相爷的笑容到后脑杓,天降奇才、文曲星下凡呀,他忍不住抱紧他,说道:「吕家后继有望!」
啥?吕家后继有望?吕家那么多孙子,哪就要他儿子了?
原本对小儿子不屑的郑启山焦虑了,不行,娘子说她喜欢以笙,就算儿子多到为患,以笙也得是郑家的。
他将怀中女儿交给以帼,接过小儿子,像狗狗洒尿占地盘似的说:「小以笙,我是你爹,以后爹会疼你照顾你,你得好好跟爹学习。」
吕相爷哪听不出这么粗陋的暗示,横眉,暗骂一声小心眼。
以笙恍然大悟,他才是爹啊,幸好,要是天天见鲜花得附赠牛粪,心情得有多闷呐。
看完爹爹,他把头转开。都说刚出生的婴儿视力不佳,以笙不懂自己的眼睛怎就这么厉害,看得清楚分明。
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朝他聚拢,都是小正太,颜值爆表,看过一圈以笙没找到拐瓜劣枣,代表爹娘的染色体不差,他能对自己的外貌多几分信心。
这时,被抱在以帼怀里的以芳转过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视以笙。「弟弟?」
大哥耐心道:「对,以芳有弟弟了,高不高兴?」
瞬间,以笙双眼发直,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鼻唇,看见她笑时右嘴角边深深的小梨窝……她是他的……柔柔?是他前世暗恋的对象?
姊姊,这辈子她成为他的姊姊?
磅—— 砰!倏地,心脏碎出一堆玻璃山,暗恋对象变姊姊,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悲摧的事?
他不要啦!
这时以芳正把手指触上以笙的小脸蛋,以笙猛地放声大哭,他哭得声嘶力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悲愤、怨怼,痛恨老天对他不慈不仁。
以芳被吓到,连忙松手,她没有用力啊……以芳慌了,无法为自己辩驳,以笙的哭声让她变成众矢之的,眼看着越哭越疯狂的以笙,眼泪在她眼眶里滚动,下一刻也放声大哭,冤枉啊……
以笙哪有心情管她冤不冤,他只觉得自己冤死了,听说在古代,乱伦会被浸猪笼,听说姊弟恋会死人……呜,前世无缘、今生无分,他是招谁惹谁?
他拚命哭,使尽力气哭,他想把自己哭回地府,重来一次,但是很遗憾地,他没有哭成目的,只哭出疝气……
第一章 敛财双人组
梁府老夫人生辰,宾客云集,倒不是梁府权高位重、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因为梁尚书做人八面玲珑,素有梁大善人之名,因此老夫人生辰才有这么多贵客上门。
当然,另外还有个重要原因—— 梁府新修建了院子。
新院子不但请白云寺住持看过风水,还花大把银子聘请林园大师、薛汤师父,耗三年心血方修筑完成,这在京城里可是头一份,因而收到帖子时,就算与梁府没有太深交情,也都乐意来开开眼界。
这不,连大皇子、二皇子和玉珍公主都上门了。
园子隔成两区,分别招待男客女客,男客投壶、射剑、击剑、钓鱼……玩得不亦乐乎。
另一边,名门淑媛或立于百花丛中,或静坐花湖之畔,一颦一笑,静如皎月,灿如星辰,有那擅画的,提起笔画出眼前好风景;有那擅琴的,一曲婉转乐音令人心情飞扬。
亭子里坐着两名女子,脸庞带着淡淡笑意,皓腕微提,只待落下一子。
她们是郑国公府的小姐郑以芳,一个是承恩侯府的二小姐杨婉瑄,杨姑娘是个棋痴,听说连吃饭都要边看着棋谱下饭。
至于郑姑娘会的可多了,她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几年前便以晴川公子这名号卖字画,听说一幅画能卖出数千两,至于她的琴艺出名得更早,每回她练琴时,都有不少人聚在围墙外偷听。
郑以芳才艺双全,容貌绝佳,通身的气度礼仪更是无人能出其右,谁想得到郑国公府这武官世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要不要赌,我猜郑姑娘会赢。」承恩侯府三姑娘对着身旁的姊妹说。
「哼!我最看不惯妳们这种人,干么一个个把她捧上天?」玉珍公主突然插进话。
围成圈圈的小姑娘发现是她,立刻噤声,无人敢反驳。
见无人附和她,玉珍公主又道:「我告诉妳们,郑以芳就是个做作鬼。」
「公主说得是。」小姑娘应了一句,表情满是勉强。
郑姑娘是大家心目中的典范,哪是公主几句话就能抹黑的。
玉珍公主哪会看不出来,气道:「我是说真的,她哪有什么才艺,不过力气倒是有一大把,心情不好,大脚一踩就能把树给踩断。」
这话……太夸张了,在场的又不是傻子,谁会相信这种鬼话?
「她脾气大、性格坏,是个十足十的小人,谁碰著谁倒楣。」
这话……似乎更像在形容玉珍公主吧?
虽然大家心里都有这个共识,却没人当面说出口,小姑娘们硬憋住笑,瞠大眼睛猛点头,表达自己完完全全、绝绝对对的认同,谁让人家是皇帝唯一的女儿。
从小玉珍公主就看郑以芳不顺眼,每回见面都得挑点事儿,也莫怪她,实在是除身分之外,不管才艺、规矩、脾气、容貌……公主半点都比不上郑以芳,若不是郑以芳处处退让,不晓得都上演多少出好戏了。
「妳们给我听清楚了,以后不许在背后说那个丑八怪的好话。」
丑八怪?指的是谁啊?郑姑娘吗?她是眼瞎,还是睁眼说瞎话?不过这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只是众家小姐不敢反弹,只能低头声应道:「是,公主。」
见众人唯唯诺诺,玉珍公主轻哼一声,取出千两银票往桌上一拍,道:「我赌杨婉瑄赢!」
什么?她们不过口头说说,哪有真要论输赢,只是公主把银票都掏出来了,谁敢反对?
不满噎在胸口,大伙儿再不愿也是有钱掏钱、没钱拔首饰,一面倒地……押杨婉瑄赢。
这时,一张银票重重地被拍在桌面上。「我押郑以芳赢。」
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跟公主叫板?
抬眼,发现是国公府的小公子郑以笙,瞬间许多姑娘羞红双颊。
他头上戴貂鼠帽子,足下踩青缎皮靴,人才如玉、气质翩翩,身着簇新长袍,腰束锦带,显得十分精神。
人家才十二岁就成了探花郎,日后前程远大著呐!
「你来这里做什么?」玉珍公主口气没有之前嚣张。
她讨厌郑以芳,但对郑以笙感觉还不差,谁让他长了一副好皮相,谁让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没事,就是来凑个趣,公主不欢迎吗?」他扬眉一笑,分明还是个小少年,可不知是个子够高还是那双眼睛沉稳得不像个少年,硬是让围成圈的姑娘们羞红了脸。
啥?她们年纪更大些?
没听过女大三、抱金砖,大个几岁算什么?重点是他家世好,有才又有貌,气质风度样样皆上乘。
「随便你,你要押就押吧,要是输了,可别跟皇奶奶告状。」
以笙冲著公主笑得满脸桃花,害玉珍公主胸口一跳一跳,没法子呀,她就是会对好看的男子痴迷。
「杨姑娘承让了。」
以芳一句话宣布了结局,以笙身旁的丫头上前,喜孜孜地将桌上的「赌资」全收进帕子,就知道有这种事会发生,幸好她带了条大帕子。
以芳走出凉亭,对着公主屈膝行礼,婉顺温柔、谦恭和善,那动作、那角度,完美到宫中的礼仪嬷嬷也挑不出毛病。
玉珍公主挑衅道:「妳用了什么手段赢棋?」
手段?以芳微蹙双眉,却半句话都没说,只是轻浅笑着。
在旁人眼里,这叫给台阶下,可玉珍公主看在眼里,却觉得自己被狠狠轻蔑,一股气蹭地冒上头顶,温度快升十度。「我最看不惯妳这德性,有什么事就直说,别笑得不阴不阳的,恶心。」
她轻吐气,问:「不知公主希望我说什么?」
「就说说妳为了下我的面子,用什么手段赢棋?是趁人不备偷换棋,还是有什么更肮脏下流的手法?」
这话……真过分,人家棋下得好好,谁晓得妳会突然出现,会莫名其妙下赌注?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围观者敢怒不敢言,而以芳叹口几不可辨的气,轻抿双唇、强行忍耐,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为她抱不平,就在有人打算帮以芳说上两句时,输棋的杨婉瑄看不过眼,抢先开口。
「回公主,民女自幼师承默竹先生,学了八年棋艺,想是没人能在眼前使手段却不教我看穿,杨姑娘的棋艺胜我何止一筹,民女甘拜下风。」
「狗咬吕洞宾,我在帮妳说话!」玉珍公主气恨地看着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抬手就想搧人。
情急间,以芳一把抱住杨婉瑄,玉珍公主的巴掌狠狠落在以芳后背,砰地一声,疼得她蛾眉紧蹙。
以笙见状,连忙上前扶起以芳,道:「倘若公主输不起,东西还给公主便是,何必动手?」
她是谁啊?她会输不起!玉珍公主猛地抬头,却发现大家看她的眼光都不对了……该死,她又著了郑以芳的道,恨恨一跺脚,带着婢女离开。
以芳对杨婉瑄道:「杨姑娘,失礼了,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府。」
见以芳声音柔弱,众人心想,听说玉珍公主常跟着宫卫学武功,那一掌许是内伤了。
杨婉瑄感动地握住以芳的手,诚恳道:「今日是杨府招待不周,他日再送帖子请郑姑娘过府一聚。」
「是。」她勉强挤出笑脸,苍白的小脸渗出一层薄汗,被以笙搀著离开。
看着两人背影,有人道:「唉,木秀于林,怎能不招人嫉。」
「也是郑姑娘好性子,否则谁忍得了那刁钻货。」
「小声点,那可是公主。」
「长那个样子还公主呢,日后和亲,也不晓得哪国君主要吃亏了。」
在大伙儿的批判声中,以芳和以笙上了国公府马车。
车帘刚落下,以芳忙坐直身问:「这次公主押几两银子?」
「两千两。」
「哈哈,又赚上一套铺面,我真是爱死了公主的大方。」以芳搞不懂,她怎就那么赌性坚强,输过一回又一回,还是无比慷慨。
「别乐,那巴掌……很痛吗?」
「哼哼!」她轻蔑地笑两声。「什么巴掌,那叫挠痒痒。太好了,这下子我又可以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伤,不必出门应酬。」
应酬真是憋死人的活动!她一乐,全无形象地往软枕上躺去。
苏木施展轻功,飞快在林间奔跑。
咻咻咻……无数箭矢朝他的背部射去,嘴角啣起笑意,一个窜身,转眼,执弓者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树下,七、八名刺客举弓围成一圈,目光向四方望去,不久后他们决定朝前方追击。
站在树梢头,苏木浓浓的眉毛微微挑起,他长得很高,颀长的身量配上俊朗五官,让他的回头率比常人多上几倍,只不过他的额头有块红色叶形胎记,破坏了几分完美。
看着远去的刺客,他眉目间没有愤怒惊惧,只有不显山不露水的骄傲。
他不知道理由,但从小到大,每回他和师父要离开住处时,就会演上这么一场戏—— 每次都会将黑衣人引来,每次他们都欲置他于死地,并且每次他都狼狈却成功地逃脱。
对于这出每隔一两年就要演出的戏……年幼时他曾问过师父,得到的答案是——
「你没有足够的能力知道答案。」
他虽没有否认,却打心底认为是师父小看自己。
那是处植满药草的山谷,终年恒温二十度,能养出绝佳的药材。
他们已经在这里住满三年,他们很少在同一个地方住这么久,大概是这里最符合师父的喜好吧。
他是在原主两岁时穿越进驻,在这十几年当中,他跟着师父学习医理以及武功。
不管搬到哪里,师父都有一间屋子,里面有大量藏书,五花八门的书册,有医经、武功祕笈、农事水利、经世治国、工匠手艺……内容包罗万象,师父从不告诉他该读哪些,但岁月漫长闲著也是闲著,他便逐一读过。
有意思的是,只要发现他对哪方面感兴趣,过几天那方面的书就会陡然倍增。
换言之,师父虽不干涉他学习,却把他的一举一动全放在心底。
前世唸医学院时他是高材生,学习之于他跟喝水呼吸一样自然,许是发现他的与众不同,四岁还是五岁时……苏木不记得了,只记得师父先是试探他是真读或假读,紧接着书越塞越多,发现他还真的把内容给融会贯通,再然后……身边来了许多师父旧友,他们一个个成为苏木的短期师父。
三个月、五个月,还有人一待就是一整年,他们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不会比师父少。
苏木不认为自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孩子,值得那么多有识之士悉心教导,针对这点他也问过,师父说:「他们欠我一条命。」
该不该信?他不确定师父给的答案有几分真实性,但只要师父给出答案,他就不再追问。
原因一:他是个寡言的家伙;原因二:不管师父的话准确度高不高,说出口就代表他的态度,既是如此,何必浪费口水追根究底?
因此分明察觉师父在放屁,他也只是耸耸肩就当过去了。
走进月亮门,见师父一手捧著酒杯,一手拿着葡萄,吃得正起劲儿,他的腰带没系紧,衣襟处松垮垮的,露出半个胸膛,很难相信,他竟是百姓口耳相传的医圣。
当医圣的不都该留白胡子,一脸的道貌岸然,就算没有,总该晓得酒多伤肝,能不碰就别碰,对吧?
对于这点,他一样问过师父,知道师父怎么回答吗?
他说:「身为医圣就算不能学神农氏尝尽百草,至少得舍身试药,为师若是不伤点肝,怎制得出天下百姓人人吹捧的保肝丸?」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能说服得了早慧的苏木?当然不能!就算他说的是真理,但保肝丸已现于世,肝脏总不必再继续往下伤。
他回答,「喔。」
没想,只收到一声喔的师父不满了。
苏木认为这是尊重隐私,师父却认定他性格冷漠,不懂关心别人,看吧看吧,做人多难。
于是他问:「那这回师父伤肝,又想制什么更厉害的护肝圣品?」
他这叫虚心求教,可师父被噎住了,竟说道:「你这是在反驳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坏家伙!」
瞧瞧,不问叫冷漠,问了叫反驳,当医圣的徒弟非常人所能呐,若非确定师父是男性,苏木肯定要认定他经期不顺,可惜这里没有大豆异黄酮或荷尔蒙可以做补充。
「回来了。」苏叶仰头,一颗葡萄加上一口酒,品尝葡萄与酒在唇舌间混和的甜美滋味。
「是,什么时候动身?」
「两个时辰以后,老张会来接我们。」
苏木当了他两年学生,直到最近才晓得老张是致仕阁老,家族里大大小小在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人,算得上大号人物。
两个时辰?不必打包吗?还在喝酒?他看一眼师父却没多话,迳自往房里走。
他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天蓝色瓷瓶,坐到镜前,拿起棉布沾上瓷瓶里的液体,对着镜子把额头的胎记盖住。
盖住胎记后,他寻块布将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全收进去,那些奇奇怪怪的用药,有的是师父教导调制,有些是自己瞎折腾出来的玩意儿,至于其他……
想带的东西很少,他只简略收妥两套衣服,顺手将床头的书收进去,这书是前朝工匠李戚手稿编辑而成,师父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到的。
他是个能人巧匠,对于机关设计相当厉害,首阅时,苏木联想到达文西,他不清楚前朝覆灭后李戚流落到哪里,若他能被重视、发扬光大,说不定中国也会有个达文西,可惜这书冷僻,他曾在各处的书肆里寻觅,都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收妥书册,苏木往书房走去,若让师徒各自选择非要带走的东西,不必怀疑,师父肯定要带走药草,而他肯定是书房里的藏书。
前脚踏进,苏木便发现里头有好几个陌生人,看穿着打扮是下人,但气质像文人,他们正在给书册打包收箱,师父真了解自己,不过他们从哪儿来的?莫非也都欠师父一条命?
耸耸肩,他没打算问,若是该他知道的,师父自然会说,不该晓得的,问了也是白问。
既然搬家琐事有人处理,苏木走到师父身边,拿起盘子里的葡萄张口就吃。
平心而论,这里的农业技术远远不及未来,产出的水果不管是外观或甜度都相差甚多,幸好人的舌头只有三个月记忆,也幸好早在自己之前,这个身子便已习惯这里的饮食,因此穿越后,他并没有不适应的问题。
且师父是人人口中称颂的医圣,看一趟病能赚上十金百金,对于有钱人来说,钱再多都没有命重要,所以他们从不缺钱,日子算得上趁心惬意。
「不问问咱们去哪里?」苏叶放下酒杯,坐直身子。
「不问。」他吞下葡萄。
「为啥不问?不好奇吗?」
「若师父不想让我知道,会说:去该去的地方;若师父想让我知道,自会实话相告。」
简单来讲就是—— 会说就会说,不会说问了也是白搭
苏叶翻白眼,这孩子怎地越长越无趣?没意思极了!
再盛一杯酒,他索性敞白了说,「咱们要去京城。」
苏木微哂,没猜错啊,难怪动静弄得这么大,连张阁老都出面了。
扬扬眉头,苏叶等著徒弟问「去京城做啥」。
但苏木半句不问,只是拔下葡萄,一颗颗往嘴里丢。
闷!这败家子,葡萄多贵啊,这吃法有几家人养得起?要不是他这个师父的本领太高、人缘太好,他啊……吃土去吧。
徒弟不问,师父只好继续解答,「皇太后病了,招为师治病,你随我一起进宫。」
「是。」
「届时我会留你在宫里,陪皇太后说说话,解解忧郁。」
陪说话?咳、咳,他被葡萄子给呛到。
要他开刀,行!要他开药,没问题!要他这种冷心冷肺的冷清家伙陪聊天,砍了他吧!他不解地望向师父。
见徒弟被自己为难到,胸腹间那口闷气终算发泄,苏叶板起脸,摆出师父姿态道:「别想讨价还价,师父怎么说,你乖乖照做便是。」
他想了想后犹豫问:「皇太后与师父有旧?」
这话问得隐晦,但谁听不明白,意思是—— 皇太后是您无缘的旧情人?
脚一伸一缩,速度之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医圣而是武林盟主咧,幸好苏木在被攻击训练十几年后,闪躲的功力也不赖。
他狠狠刨苏木一眼道:「别胡扯,皇太后比你家师父大十几岁,为师这棵嫩草不是随便能啃的。」
苏木轻哂,「倘若保养得宜,相差十几岁又如何,年纪不是问题、身分不是距离,但凡是真爱便可以。」
「胡扯!」
一串矜贵的葡萄倏地往苏木脸上砸去,也没见他身体移动,葡萄已被他稳稳地抓在掌心。
「师父,家不能这么败的,虽然咱们赚钱还算轻松。」
「谁说咱们,钱是我赚的。」
「这两年病人是我看的、药方我开的。」
「呿!人家是看我这块医圣招牌,才肯花那么多钱。」
苏木浅浅一笑,道:「师父,实话实说吧,除了侍疾外还要我做什么?」
闻言,苏叶眉心一紧,这家伙心眼怎就这么多?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一堵高墙,六、七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少年公子贴墙站立,有人拿扇子搧风、有人低声交谈,当中还穿插几个穿着蓝色粗布衣的平头百姓。
远远地,又有两名男子走近,他们挑选好位置,给上一块银子,那平头百姓便把贴墙的位子交给他们,并递上一小束鲜花。
「还有多久?」刚来的紫衫男子问。
「快了,那头琴已经摆上。」
「不知道郑姑娘今日会不会吟上一首诗?」
「可遇不可求,我已经来这里蹲两个月,也就听得那么一首。」
「这郑家姑娘莫非是天女下凡?貌美才高又如此温柔可亲?」
「你见过?」
「见过一面,那气韵浑然天成,便是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苏木行经众人时,听了那么一耳朵,心道:谁啊,评价这么高?
带着好奇,他走开几步,直到无人的地方,轻轻往墙头一跃,几个窜身飞往树梢头,远远窥视。
亭子里已摆好香炉和古琴,桌面上吃食摆满一桌,盘盘精致,据说这郑国公府里的吃食丝毫不逊于宫里。
水沸,芊芊一双素白小手从七、八种茶叶中做挑选,热水才冲下,就见小姐朝亭子奔来,身后六少爷也飞快跟着。
这国公府里儿子生太多,得知又是个儿子时,家人脸上不见喜色,若非母亲偏心,小公子大概会过得比庶子都不如。
说也奇怪,女子本该温文柔雅,生在这大家族更该琴棋书画样样学的,可偏偏以芳得用棍子压着才勉强肯坐在书桌前,分明比弟弟大,认的字却没有弟弟多,非要寻出几个优点来说,大概就是心大吧,成天乐呵呵的也不晓得在高兴什么,好像从来不曾见她生气。
当然,她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在外头温良婉顺、规矩十足,一回到家里立马成了个女流氓,这么反差的角色,也亏得她不会精神错乱。
另外她的力气也非凡人能及,嗯……往右边看过去,对对对,就是那片梅林,有没有注意靠路边的第七棵?就是拦腰折断的那棵。
去年春雷厉害,国公夫人从树下走过,雷打下来,轰地树头自燃,吓得跌坐在地,以芳心疼娘亲,脚板一踹,种了七、八年的梅树拦腰折断,直到现在也没见长出新枝叶。
这力气,够呛人吧!
再说说这府里的六少爷,那可是个神童呐,两岁能认字,三岁作了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吕相爷听见,一把将他抱起来,高高举起,直说他是天上星宿下凡尘。
这话够呕人的,前头几个少爷,年纪轻轻上战场,一口气砍下几百颗脑袋,为朝廷立下大功,吕相爷没夸奖,女婿从三品将军飞升到一品大将,他没夸奖,一首不到二十个字的诗,就让小少爷和天上星星作了联结,这是明明白白的偏心呐!
但以笙确实不简单,十岁通过院试,成为当届最年轻的秀才,然后一路乡试会试殿试下来,十二岁的他在今春骑上大白马,是进士游街队伍中最耀目的探花郎。
至于兄弟姊妹之间的相处……
姊弟首度见面,以芳心里留下阴影,对这弟弟有多远躲多远,免得把疝气之疾算在她头上。
而弟弟见到姊姊哭、见不到姊姊也哭,哭到让娘亲焦头烂额手足无措,也不知是谁出了馊主意,去请来道婆,那道婆旁的不会,骗人的话信手拈来,她说:「这小公子非凡人,他来自天庭,眼睛太干净,见不得半点污秽……」
合著以芳就是污秽是吧?这么一搞,疼爱妹妹的五个哥哥不满了,联合起来排挤这个弟弟。
于是在母亲、外祖眼里的宝贝,成了兄姊眼中的小石子。
照理说这种情况应该会持续发展下去的,但自以笙能走路,成天到晚在以芳面前极尽巴结之能后;在小时候以芳控制不住力气,往往手一伸、腿一横,弟弟就摔得四脚朝天,身上老是出现不明瘀痕,娘问起时,口齿伶俐的以笙立马编出一套套不同说词,把情况给糊弄过去之后;在每每闯祸,弟弟总抢在前头收拾之后……
就算以芳的心再硬,也被焐暖了,这不,随着年纪增长,她习惯弟弟鞍前马后的伺候,对他的不喜渐渐变成依赖。
看见两姊弟一前一后走进凉亭,芊芊忙把茶奉上,朝墙那边喊一嗓子,「小姐来了,要弹琴吗?」
「嗯。」掐著喉头,以芳靠着墙缘、娇娇嫩嫩回答一声。
围墙外的男子连忙停下交谈、站直身子,一个个拉长脖子。
以芳回答后,往软椅上一躺。
「小姐,六少爷新买的话本。」芊芊双手奉上,六少爷交代得很清楚,她的重点工作是奉承大小姐。
「小姐,想吃苹果还是梨子?」拾拾问。
「苹果。」
「是。」拾拾拿起苹果削皮。六少爷说,她的重点工作是喂饱大小姐。
「我给小姐捏腿。」佰佰坐到椅子旁,六少爷说她得让大小姐通体舒畅。
有几个丫头伺候,以芳张开两条腿,满足地吁了口气,丢掉礼仪、丢掉规矩,这才是人生啊。
她被宠坏了,但以笙很满意,对她就该宠、用力的宠、死命的宠,最好宠到嫁不出去,留在府里一辈子才好。
想到前世的暗恋女子此生成了亲姊姊,泪腺里面的液体又蠢蠢欲动。吸吸鼻子,以笙连忙咽下胸口酸涩,坐在琴前,闭眼、再睁眼……一串乐音从指下滑出。
那真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听得墙里墙外一片如痴如醉。
接过拾拾削好的苹果,咬一口,听着叮叮咚咚的音乐,她却大叹气,漂亮的两道眉毛下意识皱起,这几天心情有点糟,总觉得莫名的不安。
「小姐不开心吗?」佰佰捏著小姐小腿柔声问。
「小姐肯定是想五味斋的卤味了,我去给小姐买些回来?」拾拾道。
「还是话本写得不优?」芊芊问。
是这样的吗?只是因为话本不优、吃不到心心念念的卤味,心情才会低落?不知道,她就是觉得莫名不安,连着几天都睡不好。
「小姐开心点吧,六少爷说待会儿要陪小姐上街。」佰佰道。
夫人规定了,不管扮男装或女装,小姐都得让少爷陪着才能出门,过去几个少爷在家,可以轮番带,可现在只有六少爷能带,小姐自然是闷了。
她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强勾起笑脸,把胸口那层不豫给丢开,专心看起话本。
那头,以笙一曲既罢,墙外的讨论声纷纷响起。
「小小姑娘竟有如此琴艺,着实难得。」
「国公夫人可是吕相千金,想当年那手琴艺举世无双呐!」
「有这样的娘亲教导,自然与众不同。」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
「绕梁三日……」
从以芳对着墙外应上一声开始,苏木的笑容就没停过。
以芳背对苏木,他并未看清她的容貌,倒是对弹琴的以笙有几分欣赏,年纪轻轻有这手琴艺,确实不简单。
曲罢,他跳下高墙,听见墙外无数赞叹声,他抿唇轻笑,道了声小骗子。
不知道师父和小骗子一家有啥关系,摸摸怀里的拜帖,他运起轻功,飞快离去。
墙外的少年们确定不会再有第二首曲子之后,众人纷纷将花束往墙里抛,之后慢慢散去,以笙身边的小厮见状,忙越墙收钱去。
「小爷,这是今儿个的五成银子,一共十二两。」
领头的奉上银子,自从小爷给了他们这门赚钱营生,几个月下来,大家都攒足了银子,想回乡给爹娘盖新房。
「把风声透出去,明儿个小姐要与好友斗诗。」小厮道。
「斗诗?」太好了!这下子一个位置至少可以拿十两银子,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丢下话,小厮往墙上一窜,又回到墙内,将银子交给主子。
以笙接过钱,忍不扬眉笑开,这一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该死的,才十二岁就这副德性,等长到十五、二十五……京城女子得有多少颗芳心落在他身上?
不是他爱钱,实在是他得养小姊姊呐,为当一台合格的人肉提款机,他必须生财、敛财、聚财。
细细数过银子,连同上回卖掉的画和各家铺子营收,兜里又存了近千两,这笔钱可以再开什么铺子?
不管什么铺子,都得日进斗金才行。
想到斗金,他越笑越开心、越得意,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咻,话本像血滴子似的朝他射过来,眼看它就要砸上额头,只见小厮不慌不忙、熟门熟路地伸手拦下。
以笙没生气,以芳不意外,两人都清楚,打不到的啦。
「怎么了?」以笙小心翼翼走来,陪着笑,十足十的哈巴狗。
她知道自己心情不稳定,也知道自己在迁怒,是非对错、黑白分明的她飞快认错,「对不住,是我心情不好,你别笑。」
说完,一个用力不当,苹果转眼……出了汁。
以笙的小心肝抖了两下后,道:「我不是在笑妳,我是在想,存的钱可以再开一间铺子了,这次要开什么才能赚更多钱?往后不小心在外头闯祸,能不必经过娘那关,咱们自己拿钱摆平。」
郑以芳是京城最有名的名媛闺秀,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世间女子的典范,可那是被娘压迫出来的,其实她比牛都野,因此以笙替她创造了另一个身分—— 郑国公府表少爷,方震。
这身分能让她充分发挥本性,虽然招惹的祸事不多,但每回被告到府里,娘亲都会严格教训得让她想哭。
以笙的说法让她暂且忘记坏心情,忙问:「开什么铺子?」
「我本想开一间钱庄,广告词上头写:当你有困难的时候,能借你五文的是邻居,借你五两的是朋友,借你五十两的是家人,能借你五百两的是『我们』。当你还不出钱时,会对你生气的是邻居,会与你绝交的是朋友,会谅解你的是家人,会打断你手脚的只有『我们』,恶质钱庄友善提醒。」
以芳笑了,她明白弟弟这是变着法儿逗她开心,他老爱说一堆怪言怪语,哄她开心。
「开钱庄,银子够吗?」以芳问。
「是有点不足,要不开一家首饰铺子,广告词上写着:带外室来打九折,带妻子来打八折,两个一起带来不用钱。」
「两个一起带来,会打起来吧。」
「说不定还会出人命。」以笙说完,两人笑成一团。
看着以笙那副小狗样,小厮心在滴血,主子啊……您这图的是什么?
「妳不生气了,我给妳弹曲子?」
「行,可我不听那种叮叮咚咚的烂曲子。」
烂……曲……子?多少人在吹捧这「烂曲子」?小厮在一旁捶胸顿足,拿头撞树干。
「知道,不弹烂曲子,弹妳爱听的。」
以芳说烂,那就肯定是百分百烂、千分千烂,从头到尾的烂。
以笙坐到琴前,深吸一口气,指落音起——
丢掉手表丢外套,丢掉背包再丢唠叨,丢掉电视丢电脑,丢掉大脑再丢烦恼,野心大胆子小,跳舞还要靠别人教,恨的多爱得少,只想越跳越疯,越跳越高,把地球甩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烦恼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
从前奏一下,脚板就跟着打拍子,然后头左右晃、肩膀前后、身子扭动,再然后唱到高昂处,她跳下地,折一根树枝开始跳起舞,左劈右刺、前挑后撞,跳得一整个淋漓尽致。
若五月天看到自己的歌被这么搞,不知道心里是怎番滋味?
但以笙才不管五月天,他只管眼前看的到的春天、夏天……
「小姐,夫人领着忠勇侯夫人马上要过来了。」婢女飞快跑来通风报信。
闻言,以芳立刻坐正,拾拾上前给姑娘收拾衣服头发,佰佰将桌面拾掇好,摆上棋盘,布好脑袋里背过千百回的棋局。
当两位夫人走过来时,只看见两个天仙似的姊弟凝神专注地下着棋,风吹过来,岁月静好……
第二章 一见钟情
望着脸色蜡黄的皇后,苏叶皱眉,走到桌前,苏木在旁研墨伺候,他细看师父开的方子,又是肝郁?他下意识转头,目光恰恰对上皇后娘娘,两人就这样对上视线,谁也没有避开。
鹅蛋脸,一双浓眉,黑白分明的杏眼,姣美的五官妩媚中带着三分英气,这样的人应是爽朗大方的,很难想像会因抑郁而生病,是……这四堵金壁辉煌的高墙,堵住女人的想望?
宫里女人好像都有这么一个毛病,皇太后有、皇后有,随便指个嫔妃过来,大概都跑不掉。
也难怪,皇帝就一个,娘娘妃子千百个,为争宠多思多虑,夜里睡不着,白天精神哪会好,精神不好什么毛病都来叨扰,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紧接着就没胃口。
心情不好、身体不好已经够苦,太医再一天三碗药伺候,一天天下去,脸色不蜡黄都得蜡黄。
皇宫?是五星级女子监狱吧。
既然非把人给拘禁此地,何不开上百十亩地,让娘娘和宫女们一个个挽起袖子下地种粮,劳动筋骨、晒晒阳光,至少有足够的维他命D,不至于骨质疏松,至少累了饿了能吃多睡好,不至于营养缺乏,不会自律神经失调。
以皇后娘娘的条件还肝郁,那其他嫔妃还活不活?至少她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已是人生胜利组。
皇后有个亲儿子,排行老二,虽未封太子,但唯一的嫡子,不封他封谁?
啥?心不安,因为有大皇子在旁虎视眈眈?不会不会,别瞎操心,大皇子虽非皇后所出,但大皇子出生不久生母便离世,据说皇后待他如己出,母子俩感情深厚。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皇后患有先天性忧郁症?
「皇后娘娘请遵医嘱,好生用药才是。」苏叶把方子交给宫女。
「多谢苏大夫。」皇后看着苏叶的目光中带着亲切,仿佛两人是相知相交多年的老朋友,而苏叶待皇后也未如其他太医那般恭谨。
「该做的。」
「去看过舒娘了吗?」
「阿木帮我递过拜帖,出京前会去见见。」
「你还要出京,不是说好—— 」
话未竟,苏叶截下。
「我去寻一味药草,离京不远,宫里有阿木伺候。」苏叶把苏木往前一推,道:「非我夸口,太医院里的太医,怕是寻不到几人医术能及得过他的。」
皇后倾身向前,上下打量苏木,两道剑眉,一双深邃大眼,人才如玉、气质翩翩,是个极俊俏的小伙子。
看过一眼又一眼,她只觉这孩子不但长得好、气度更好,难得的是年纪不大,却稳重得教人心安,从他进屋,强大的存在感就让皇后目光频频落在他身上,她相信,这孩子日后必要飞黄腾达的。
「苏大夫真决定这辈子就这样过?」从见到苏叶就想问的话,直到现在才说。
「我过得很好。」
「终是教人挂心。」言谈间,皇后目光落在墙头画上。
顺着皇后的视线,苏叶转头,一眼认出是谁的墨迹,心脏重重撞了两下,面上却半分不显。他转开话题道:「跟着我一个大男人,日子过得沉闷,把阿木性子都养腐了,娘娘有事无事传他来说说话,看能不能让他改改性。」
不愿谈?皇后只能顺着他的话说:「男子性子稳点好,多言显得轻佻,我看苏大夫把他教养得很好。」
老王卖瓜,见自家瓜被别人夸,他忍不住骄傲。「是这孩子资质好,要是换了株歪苗子,怎么也养不正。」
歪苗子?没错,若是个歪苗子,再掰也掰不正那份心思。皇后下意识皱起浓眉。
苏叶道:「阿木,你好生伺候着,为师恐怕得十天半个月才回得来,若太后或皇后娘娘病情反复,你斟琢著用药。」
「是。」
送走师父,苏木随着敏姑姑回到皇后寝宫,这时皇后已下床坐到桌边,眼神示意,敏姑姑将他领到桌前坐下。
苏木安静地坐着,眼不动、眉不动,像个木人似的,看得皇后想笑,是人如其名、苏叶刻意教导,还是天性如此?
这让她想起当年的皇帝,他也是个少年老成的,在后宫长大的凤子龙孙没有天真的权利,从小一路竞争着长大,心里的权衡比谁都多,便是因为如此……才教他们夫妻渐行渐远?
宫女送来茶水,皇后把点心往他跟前送。「你可知我与你师父是旧识?」
换言之,师父的老情人不是皇太后,而是皇后?带着对八卦的好奇,他挑眉。
喜欢这个话题?皇后娘娘从他微小的表情里读出信息,莫名地因为他的喜欢而欢喜,拿起糕饼递到他身前盘子,示意他吃。
像回忆似的,皇后道:「那年云英未嫁,我与舒娘交好,两人时常往来,也常在彼此家里住下,年轻岁月有太多可说可玩的事儿。
「苏叶是舒娘的表哥,她弹得一手好琴,而我擅棋,那时我经常与苏叶对弈,舒娘在一旁抚琴,午后微暖阳光洒在身上,春风徐徐拂过脸庞,岁月静好,本以为可以这样一生一世的,谁知长大并非是件好事。」停下话,她发现苏木皱眉,看着手中糕点。
她瞄宫女一眼,宫女上前回话。「是松子糕。」
「不喜欢松子?」
苏木点点头,把糕点放回盘子里。
皇后失笑,他也不喜欢松子糕,可当时两人浓情密意,她偏爱使小性子,非要看着他一口口把糕点吃完,才绽露笑颜。
「不喜欢就别吃。」她把自己的盘子往前推,给苏木换了新糕点。
「舒娘以为苏叶喜欢我,刻意制造机会拉拢,殊不知你师父心上那个人不是我,就这样阴错阳差地,闹一场笑话,都尴尬上了,有好长一段时日,我们下意识避开彼此。」
皇后说著说著,眼神远飘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同苏木诉说往事,是深宫寂寥、人人戴着面具,心事无处可说?不管怎样,有人愿意倾听,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婚姻之事、媒妁之言,舒娘比我幸运,有对疼爱她的父母亲,依着她的心意,将她嫁与心上人,至今成亲二十余载,夫妻鹣鲽情深、和乐圆满。
「而我一纸皇令嫁与帝王家,原是无情无意的,但处着处著也处出感情,总觉得人生嘛,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的,义务责任才是重要。」
可最终还是爱上了,她想过倘若没有爱上,是否就不会伤得那样深刻。
「我是这么认为的,可眼看你师父竟然一年年、一天天坚持着无谓的坚持,许是女子活得不易,更容易向这世间妥协吧,苏叶把所有精力全用在医术上了,舒娘为表哥担心,让我想办法牵姻缘线,可知,你师父怎地反应?」
皇后娘娘看着他的眉眼,凝视他的表情,她想,有一点点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何选择向他吐露心事。是因为安心吧,因为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他跑来警告我,我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啊,他居然一掌拍上桌面、撂下狠话,让我别多管闲事,他说自己不只是医者,也挺擅长用毒。
「是活生生的恐吓,如果我性子坏上几分,肯定让他吃不完兜著走,但我没有,因为……感动,感动他对感情的执著,天底下三妻四妾的男子多得是,有几个人像他那样,坚持着一份不可能的坚持……」
苏木很难想像,师父曾经是个风流倜傥、斯文温柔的男子,想起他的酒肚和红鼻子,唉……肝郁啊,他得试试把药方制成丸,哄著师父吞下去。
胡思乱想间,下人来报,说大皇子、二皇子来请安。
苏木直觉站到皇后娘娘身后,不久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进来。
走在前头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燕瑀,五官普普,身材圆润,一双眼睛带着暴戾邪气,他一进门便对上苏木,打量过几眼后不屑地撇开目光。
走在后头的是大皇子燕帧,比燕瑀大一岁,略高,方头大耳,抿唇绷脸,看起来有些严肃,但见到皇后那刻,眼底不自禁地流露出孺慕之情。
「给母后请安。」两人异口同声。
燕帧上前,细细观察皇后脸色。「听闻宫人道,母后今晨不舒服?」
燕瑀眉心拢起,不屑轻哼,要他来讨好?小人!搞不清楚谁才是母后所出?
「老毛病了。今儿个太傅没生气吧?」她拉起燕帧的手,脸上有些担心。
昨日燕瑀拉燕帧逃课,太傅上告皇帝,燕瑀把事全往燕帧头上推,燕帧吃足闷亏却一语不发,任由皇上发落。
皇后担心太傅斥责,昨儿个悄悄地命敏姑姑送礼到太傅那里,没想关太傅性情耿直,把礼退回来,还让人传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太傅罚了,让儿臣抄书三十遍,没事,熬两宿就能写完。」燕帧磊落,丝毫不见委屈。
燕瑀却大翻白眼,装啥好人,成天卖乖,难怪母后偏心到他身上。
见燕瑀不以为然,皇后连斥责他的心思都没有,她心知肚明要是再多说上两句,暗地里他必定从帧儿身上找补,一句嫡庶之别就让帧儿受尽委屈。
「别熬得太晚,我让人做夜宵给你送去。」皇后道。
燕帧一听,笑弯眉眼,严肃的脸庞瞬间柔和。
他最喜欢母后了,小时候母后常把他抱在膝上,逐字逐句给他唸书,还摸着他的头,慢慢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生母身分低贱,他在后宫备受冷落,直到五岁生母病逝,他被送到母后膝前,母后待他极好,她的疼惜不掺半点虚假,这样的母后成了支撑他的最大力量。
小时候他常因为弟弟受尽委屈,一回燕瑀将宫女推入湖中,捞上来时已剩半条命,燕瑀不敢承认,就把事赖到他身上,父皇大怒,命他跪在雪地里。
他不服、他愤恨,他指天为誓,道:「倘若是我推人入湖,必教我……」
母后来了,及时掩住他的嘴巴,捧起他的脸,抹掉脸上结成冰珠子的眼泪,然后说:「心意若诚什么都不必说,心意虚伪才需要发誓,不是你做的,便是脏水泼你一身也污不了你的心。」
母后没向父皇说情,却静静地陪着跪在他身旁,母后把他的手裹在掌心,让自己靠在她怀里,他永远记得那天,母后的手很冰却很柔软,记得母后身上传来淡淡馨香,一点一滴将他满腹愤然融化。
太监进殿里禀告,父皇虽生气,却让他们起来。
敏姑姑抱他回宫,母后一路牵着他的手,在敏姑姑后背,他看见雪地里映上两排脚印,每个印子都在告诉他,必须用一辈子的孝顺来回报母后。
从那之后,背黑锅于他不再难受,因为他知道母后信任自己,旁人如何他不管,只要母后知道,他便不伤心。
「儿臣书抄好后,先请母后过目。」
「好,关太傅性子挑剔,你别敷衍了事。」
「我明白。」
皇后把苏木往前推,对两个儿子道:「他是苏大夫的徒弟苏木,年纪和瑀儿一样大,这些天会留在宫里,你们要好好相处。」
燕瑀仰高下巴,满脸不屑,让他与平头百姓好好相处,母后脑子进水了?
他没接话,燕帧却拱起手自来熟道:「我对医术感兴趣,常自己寻医书来读,有些不解之处,能否请教阿木?」
「大皇子客气了。」
皇后有些疲惫,道:「你们下去吧。」说完又对苏木道:「皇太后那边你要多费心。」
「是。」
三个少年刚走出皇后宫殿不久,燕瑀想到皇太后那张刻板脸孔,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时,一个女孩没头没脑地往前冲,速度飞快,眼看就要撞上燕瑀,急切间苏木拉他一把,同时间,女孩撞进他胸口。
呃……像被车给撞了,痛!幸好苏木武功不差,幸好他身强体健,若真撞上燕瑀,说不定会呕出一口老血。
以芳抬头,发现自己撞错人了,懊恼自眼底一闪而逝,只是他竟没摔得四脚朝天?不自觉的敬佩之情微微露出。
她是故意的,故意快跑,加速度往燕瑀身上撞,却没想……可惜……他是谁啊?长得真好看呢,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唇好看……
习文不成,被逼唸了几年书,能用来形容人的词汇很多,可是看见他,脑子乱了,翻来覆去只有「好看」两个字最贴切,虽然他们家的小阿笙也好看,可是看见他,心脏不会像现在这样,怦怦怦造反得厉害。
以芳望着苏木好看的脸,笑得傻兮兮,恨不得一直贴在人家胸口,永远别脱身。
苏木被她看、也看她看得……傻气,这是相当难得的状态,他聪颖慧诘,脑袋清晰,曾经他被号称「不当机电脑」,但这一刻,当机了,他没喝粥,可脑袋糊成一锅粥。
傻傻地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细致的五官,呼吸顿时窘迫。
不是她!这是浮上心头的第一句话。
「她」很瘦弱,「她」的脸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她」的情绪内敛、常常带着一股隐忍,而她健康、精神奕奕,脸上的笑容像容器装满似的,不断往外溢。
他否决两人相像的同时却无法否决自己的发傻,他沦陷在她娇憨呆傻的笑脸中、一瞬不瞬,若干早已模糊的过往,再度在脑海中鲜明。
燕瑀见状,一肚子火气,谁要苏木多事,如果郑以芳就那么撞上来,温香暖玉在怀,他……还能放手?
燕帧发现燕瑀的怒气,忙道:「怎不小心点儿,要是受伤怎么办?」
苏木想笑,她那身力气,像只小牛犊似的,只会让别人受伤吧。
回过神,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宫里,连忙捡起规矩,微屈膝向两位皇子见礼。「多谢大皇子关心,我没事。」
柔弱娇嫩、大家闺秀到极点的模样,看得燕瑀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身子某处蠢蠢欲动,如果她不是国公府的娇娇女,如果她不是名满京城,如果不是母后一意阻拦,她早该躺在他的身下……越想,他口干得越厉害。
「以芳没事就好。」燕瑀上前,想扶起她。
以芳淡淡一笑,轻巧避开,心底暗道一声可惜,倘若撞上,今后有得他哭了。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掐起喉咙、细声细气道,一双眼睛直视苏木衣襟。
苏木双眉微挑,有趣,才进宫就碰上这桩。不是故意才怪,别说那一把力气,她还使上巧劲儿了,若他没有武功,肯定会摔得鼻青脸肿,以及……瞄一眼胸前被贴上的小物,她和燕瑀有仇?「没关系,小心点便好。」
以芳浅浅笑着,不露齿、带著名门淑媛该有的疏离与礼貌,她拿起帕子道:「对不住,把公子衣服弄脏了。」
话出同时,她企图用帕子将小黑点抹去。
良心不安了?苏木侧过身避开,任由小黑点在衣襟上渐渐渗入、隐没。「没事。」
见没能擦掉,以芳心急不已,完蛋,又闯祸了,要是不弄掉……
「还请公子留下姓名,倘若有所损伤,郑国公府必会负责到底。」她咬唇轻道。
损伤?看来那东西比想像中的更严重几分。不茍言笑的苏木忍不住笑开,因为她的眼睛很亮,因为她很亮的眼底带着不安与歉意。
「在下苏木。」他回道。
「如沐春风的沐?牧民的牧?或者……」
「木头的木。」苏木回答。
木头?他爹娘取名字会不会太随便?但她露出合宜笑容。「是个好名字。」
木头的木是好名字?燕帧笑问:「好在哪里?」
废话,除了好写,还能找出好的?可她温柔道:「木秀山林,饮尽天地灵气,苏公子人如其名。」
这样夸人……还真矫情,不过苏木直接笑弯眉眼,他真想掐掐她的脸。
不对,他想掐的是「她」,可「她」瘦得无从下手。
他常说:「多吃点吧,瘦成这样会嫁不出去。」
「她」苦恼道:「是啊,我好担心不能嫁给你。」
她总是直来直往,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可……终究遗憾。
「以芳要去见母后吗?我陪妳。」燕瑀不满被忽略,企图再度引起注意,他上前插话,下意识往那双柔荑摸去。
以芳咬牙,要是可以……要是可以,她想把那双猪蹄子给砍下。
苏木没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身形转过,挡在两人中间,道:「姑娘要见皇后娘娘吗?可她方才喝过药,歇下了。」
燕帧把燕瑀的欲望看得分明,忙道:「我们要去给皇奶奶请安,以芳要不要一起去?」
「好的。」
她方说完,燕帧、苏木便一左一右护着她往前走。
去皇奶奶那里?那还有戏唱?燕瑀想到皇奶奶就怂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跑掉。
见燕瑀离开,燕帧松口气道:「以芳没和国公夫人一起进宫?」
「有,弟弟也来了,他们在皇奶奶那里,我只是急着见皇后娘娘,想私底下问问父兄的消息。」哥哥们随父亲上战场,已经年余没见,而这两天不安的感觉越发严重。
燕帧一笑,道:「这我知道,昨天军报返京,妳哥哥爹爹打了大胜仗,很快就要班师回朝。父皇已经下令,待郑家军返京,要我与二皇弟率百官到城门口相迎,这回论功行赏,妳父兄必定要升官了。」
此次出征,郑国公把五个儿子全带出门,一走年余,这对吕氏和以芳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但对朝廷而言却是时日甚短,当初殿前沙盘推演,郑国公估计得两年才能将敌国打退,没想到父子齐心、其利断金,他们竟一年多就将蛮夷打回大草原,这回敌方元气大伤,至少得花上一、二十年休养生息,令皇帝龙心大悦。
「真的?」一惊,她嗓音提高八度,发现不对后立马恢复温柔,压低嗓音,透出几分娇羞。「真的吗?太好了。」
她小小地拍了拍手,做作到连自己都无比厌弃。
听着两人对话,苏木这才明白她是郑国公府的姑娘,突地想起初返京时围墙外的少年,以及围墙内弹琴的「姑娘」……名不符实啊。
「这下以芳不担心了吧?」
「是,多谢大皇子。」
「我们一起去长晖宫,阿木也得给皇奶奶请平安脉。」说完,燕帧向苏木解释。「以芳的母亲是吕相女儿,皇奶奶是吕相的妹妹,从小以芳也称呼太后为皇奶奶,我们是东拐西弯绕上几圈的表兄妹。」
苏木知道吕相,在孙师父口中,他虽圆融,却是个正直的老好人,皇帝会重用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孙师父也说,入京后,若有机会与吕相打好关系,对日后行事必会有所助益。
他其实并不清楚,为什么几个师父都想将他塞进宫,要求他与被点名的文武官员打交道,但他信任师父们,他们的期待、他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阿木,你知道郑国公府吗?」
「知道。」
「有空我们去国公府走走吧,郑夫人把几处院子布置得美轮美奂,父皇常说,郑国公为儿子们建的练武场,半点不输军营。」
燕帧喜欢去郑国公府,在那里他不是皇子,而是一个平凡的子姪,郑家的公子们没拿他的身分当回事儿,只认他是兄弟。
从小到大,他在燕瑀身上得不到的兄弟感情,在郑国公府得到满足。
「恐怕大皇子心之所向,并非练武场。」以芳笑道。
「以芳懂我。」燕帧对苏木道:「国公府有个小少爷,天生早慧聪颖,是京城里众人知晓的神童,今年春闱考上探花郎时年仅十二。为教育他,国公府里搜罗不少书册,建起一座藏书楼,里头有许多孤本……」
以芳提了句,刻意让燕帧接下去,目的不是炫耀,而是想吸引苏木靠近。
吸引这种事……如果是蜂,当然要给花蜜,如果是鸟,当然要给小米,她不知苏木喜欢什么,只好倾尽所有,让他向她靠近。
为什么?因为话本里写的一见钟情?
是吗?是吧!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爱情,但她确定自己对他有不同于旁人的喜欢,她就是直觉希望……希望他靠近自己。
倘若依个性,她更想直来直往道:「苏木,我挺喜欢你的,你可不可以也试着喜欢我一下下,说不定一路喜欢下去,咱们有机会水到渠成。」
但大家闺秀不能这么做,大家闺秀必须迂回、婉转,必须一点点的透露、一点点的示意,然后等待对方的理解,并且主动。
唉……第一次觉得,演戏这回事,挺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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