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冤家要成亲》(穿越要在加班后II之一)作者:寄秋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10-9 19:57 编辑【书 名】两世冤家要成亲
【系 列】穿越要在加班后II之一
【作 者】寄秋
【出版日期】2020年05月20日
【内容简介】
隔壁新来的县令谢漪竹就是个奇葩,老把她家当县衙钻天天来蹭饭,
半夜翻墙要和她看星星兼谈心,还说愿意弯腰让个头矮的她高攀,
她爹娘都巴不得收了他这女婿,她却不想和出身侯府的他扯上关系,
哪知他因调查私开铁矿的案件身受重伤摔进她院子,强迫她共上贼船,
她这个酒楼女东家荷包满满又活得自在,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嫁入高门,
可这男人实在太懂她,毕竟是同样来自现代的「老乡」,
不但带人去她的酒楼让她痛宰一顿,甚至满足了她两辈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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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欢喜冤家
「窦副总,妳还不下班呀?」
原木办公室桌椅前正坐着一位面容精明、神色略带疲惫的清艳女子,年约三十岁上下,脸上画了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几岁,而她精致的妆容让她显得沉稳干练。
她的目光专注在面前的萤幕上,头也没回地对刚收拾好厨房、一边和她说话的二厨轻应了一声。
「加班。」
「又加班呀!妳可真拼,自己的身体要顾,现在仗着年轻硬扛,等妳老了可就那里痛、这里酸的,妳的用心我们都看得出来,简直把老东家的心血发展得淋漓尽致……」
只是做再好有什么用,老东家姓张、她姓窦,八竿子打不著关系,她再费劲也不是她的。二厨心里不禁为她叫屈。
「不加班不行,外面的竞争太激烈,若没有吸引客人回流的特色,咱们餐馆就会被远远扔下了。」这是她所不愿意见到的,对于这间「福记餐馆」她投注相当多的感情。
看着不如往日的营业金额,眉头微皱的窦青青实在没法开心,加上对面又开了一间怀石料理和烧烤店,餐馆的来客数明显下降许多,况且一些年轻族群还是偏向无须等待太久的餐馆。
而中老年族群虽然是较为固定的客源,可随着高龄化以及荷包的缩水,大多数都开始减少外出用餐,除非是必要的应酬或聚餐,包场的情形越来越少,预定的人也比以往少上很多。
她知道这是经济不景气的缘故,也和他们餐馆的菜色少有变化有关,餐馆内的老师傅都年岁不小了,偏偏还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旁人的建议一概听不进耳朵,一意孤行,自认为手艺一流,不肯做些新的变化,坚持所谓的传统。
传统不是不好,的确有不少老客人好这一味,问题是几十年不变的口味,那些老饕们早就吃腻了,他们也想吃吃新菜色,毕竟一成不变的东西吃多了没意思。
可是那些固执又自以为是的老师傅个个架子摆得可高了,不管怎么好说歹劝,依然不为所动。
好在她窦青青打小就在餐馆打工,从洗碗小妹一路做到目前的副总位置,眼看着就要升总经理……
眼中闪过隐隐的光芒,带着些许复杂。
老师傅们是看着她长大的,脾气是大了些,但对她算是疼爱有加,除了坚决不改菜色和做法外,其他部分和她倒是有商有量,平日也把她当小辈看待,有说有笑、和乐融融,宛如一家人。
这也是她始终不离开的原因,她太重感情了,舍不得这些人,即使外面高薪聘请她去饭店当主管,她考虑再三还是留下来了。
只是……
眉间的皱褶微微透露出忿然。
「哎呀,妳别加班了,快回家去,妳做再多餐馆也不会是妳的,留给那个谁去头痛,不是说老东家很看好他吗?年一过就要交接了,传给下一代接班人。」
新接手的那人根本不懂厨艺,对餐馆经营更是一窍不通,何况叫一个拿枪的改拿锅铲,能看吗?
二厨比窦青青大六岁,是中年转业,靠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不过人很勤快又肯学习,已经快升主厨了。
他唯一的毛病是嘴碎,仗着上面有人罩着便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没想过少说话少是非的道理。
人和人相处久了自然有感情,在二厨眼中窦青青像自家妹妹,他当然多了一份偏心,妹妹受了委屈,他不忍之下也有所不平,却没法为她讨公道。
毕竟是老东家做的决定,下面的人不好说什么,人家想把餐馆交给自家人没什么不对,这叫传承。
一提到「那个人」,原本心情不快的窦青青更加郁闷。
「没事,老东家这把年纪也该退休享清福了,给年轻人发挥的空间……」
可为什么是他?她心中无限怅然。
两、三年前,年近七十的老东家就提过要找人接手,他体力不行了,想回乡下养鸡种菜、安享晚年。
那时她以为他在暗示要将餐馆交给她,让她多努力些,想必不会亏待她,谁知道在她万般期待中却有了变量。
谢明朗,老东家张东福唯一的外孙,一名不畏死、游走国际间的国际刑警。
张东福没有儿子,只有一名嫁给公务员的女儿,女儿身体不好,就只生下谢明朗一个孩子。只是谢明朗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讨厌厨房的油烟味,十来岁便往外跑,鲜少待在家里,张东福一年见到这个外孙不超过五次,而且谢明朗早就放话不会接手「福记餐馆」,让外公另外找接班人。
随着时间过去,张东福老了,背也挺不直了,而在餐馆干了十七年、又和谢明朗算是青梅竹马的窦青青是众望所归的接班人,她的付出大家都看得见,连张东福也属意她。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一次的任务中,谢明朗被自己最信任的属下背叛,和他一起出任务的搭挡没能活着回来,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一次他伤得很重,手脚严重骨折,还有肺血肿等等,是靠专机紧急送回国抢救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抢回这条命,之后他住院三个月又复健半年,人才稍微恢复健康,至少能自行行走。
不过这次的受伤把几个长辈吓坏了,一个个疾言厉色不许他再回到国际刑警岗位,而他大概也不想让父母、外公担心难过,干脆把工作辞了,打算休息一阵子自己开间侦探公司。
可是还没等他盘算好,张东福因一脚踩空从二楼滚落一楼,伤了腰椎,必须长期卧床治疗,老人家一心惦念著餐馆,奄奄一息地捉住外孙的手托付,他拒绝得了吗?
其实这是两家人想逼唯一的后代安定下来的法子,不要他再从事高危险工作,张东福是伤了腰,但没有他对谢明朗说得那么严重,请个看护照顾还过得去,衣、食、住、行尚可自理,不到动不了的地步。
然而这样的决定,对窦青青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哪是没事,看妳两只眼睛都发红了还不休息,妳呀!要为自己多想想,别拼过头把身体搞坏了,都说了,妳做得再多人家也看不见……」
二厨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毕竟他不是走正当管道进来的,空降进来的接班人对后厨人员都不熟,所以很难说情、看情面,不像窦青青这样重情义,他很怕被裁员。
「算了,周大哥,我做好分内的工作就好,不强求,你也赶紧回去,你家胖胖可在等爸爸回家陪他玩乐高呢!」窦青青笑着提醒,二厨三岁大的孩子正调皮,也很黏爸妈。
周大哥大大叹了口气。「皮呀!这小屁孩,一拿到玩具就不放手,好了,我也不囉嗦,先走了,妳也别太晚下班,咱们门口这条路最近事多,对面的夫妻又在吵架……」
他都说不说了还念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爱说话的人不让他说个过瘾会憋死人,加上他跟的大厨为人十分严谨,平时最讨厌话多的人,可见这位舌长三寸的二厨工作时憋得多狠,一见到窦青青便无法闭上嘴,老是说个没完。
「唉!总算走了……」耳根子清静了。
又投入工作中的窦青青紧盯着电脑萤幕,安排下个礼拜的菜单和确认订位人数,同天有两场喜宴共七十八桌,其他非包场的订单有七单,分别订了三桌、五桌……订单桌的比较少,中午晚上不到二十桌,还有特殊点菜要求的……
墙上的电子钟一分一秒的跳着,不知不觉中,又是几个小时过去,全身骨头僵硬的窦青青揉揉酸疼不已的肩颈,拿出一块高纤饼干吃着止饥,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咖啡,大口一饮——
咦!没了?
再抬头一看,快十二点了。
发现时间将近午夜,又饿又累的她整个人突然就没力气了,吃完最后一块饼干又到饮水机那边喝了杯温水,这才准备收拾凌乱的桌子走人。
她明天还有个早晨会议要开,讨论最近的进货是要改用价格较贵的有机蔬菜,或是农民自产自销的蔬菜。
太晚睡怕又爬不起来,这一、两个月爷爷奶奶的身体又不舒服了,她打算连络北部开医美诊所的二叔、三叔,让他们带两位老人家去他们认识的诊所做个全身健康检查,有病治病、没病调养,两人也该尽尽身为儿子的孝道。
窦青青的爷爷是开中药铺的,早年铺子生意还不错,拉拔大了三个儿子,只是除了老大,也就是她父亲之后从事中药中盘商这一行外,其他两个儿子都成了西医,毕业当上医师并且搬出去后就很少回来。
窦青青十三岁那年,她父亲载着母亲去吃友人喜酒,回程时遇到酒驾事故遭人追撞,一人当场死亡、一人送医不治。
然而一夕之间成为孤儿的她不仅没有得到叔叔婶婶的照顾,反而利用爷爷奶奶忙着处理她父母丧事时,假意说要协助处理保险以及理赔相关事宜,趁机将那些钱都占为己有。
随后两人合开了间时下最盛行的医美诊所,把所有的钱全花光了,等爷爷奶奶忙完丧事,这才发现钱已经没了,想要也要不回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可能为此将剩下的两个儿子告上法庭,为此爷爷奶奶两人都气出病来,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加上随着医疗技术的发达,中药铺慢慢成了夕阳产业,抓药的人少了很多,他们又没有合作的中医诊所,加上和叔叔们呕气,爷爷奶奶不愿意收他们的钱,因此日常生活就过得比较艰难,光靠中药铺的收入没法应付一般开支和窦青青的学费。
所以她一下课,以及假日、寒暑假便去打工,「福记餐馆」的老东家张东福和她爷爷是多年好友,老东家人很好心,让她算钟点计费,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不必特意排班。
有感于老东家的心肠好,窦青青打从开始在「福记餐馆」打工就特别用心做事,之后也一直没离开,毕业后甚至直接在餐馆里工作,被人挖角也不走,只为回报他的照顾。
「啊!饿死了,好想吃方便面……」
饿得受不了的窦青青翻找起储物柜,打算吃完东西再走,谁知里面空空如也,她忘了补货了,看看时间也晚了,她将随身侧背包往身上一挂便要关灯离开去买东西吃,毕竟饿太久胃会受不住,她有轻微的胃病。
走到一半,蓦地,她想起自己忘了东西,又转身回到办公室。
那是一双环保筷,纯银的,上面刻了她的名字。
这是她二十岁时爷爷送她的礼物,银色是她喜欢的颜色,而且银箸能试毒,这算是爷爷的一种幽默吧。
此外这副筷子设计得很有巧思,将筷子的一端轻轻旋开,里面是细薄刀刃和双头叉,可以用来切肉、叉东西吃。
窦青青很喜欢这副筷子,一直带在身边,每到用餐时间便会拿出来用,于是她匆匆地赶回三楼。
「福记餐馆」是三层楼建筑,一楼的一半是大型宴客厅,能容纳六十到七十张桌子,另一半是厨房,放置各种生鲜食材和厨具,二楼是迎宾厅,主要供小型的宴会或商务聚会使用,一共辟了七间,最小的一间可以放置三张桌子,最大的一间则是圆桌加长方型桌子,能坐八十人。
三楼除了VIP包厢外则是员工休息室和办公室,以及提供员工自行料理的小厨房,食材自备,有需要的人可以自己煮食。
从三楼下来的窦青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她关上门,上锁,一出店门来到人行道上,一阵冷风吹来,她下意识拉拉衣领想挡风,可是冷风已经忽地灌入衣服里头,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来杯热可可吧。」
突地,微热的触感贴上脸颊,吓了一跳的窦青青连忙往左边一看,一道颀长的身影就靠在门口柱子旁,手里还拿着一杯热可可。
「又是你,谢明朗!」他简直阴魂不散,每次回头总能瞧见他,好像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似的。
本来平静下来的心情一瞧见这个人又不平静了起来,两人相识超过十五年,然而每回见面就像结了八辈子仇一般,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惹人厌,随口一句话就能吵上半天。
后来长大了,彼此稍有收敛,不过还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见面就是大眼瞪小眼,简直要瞪成斗鸡眼。
再后来,谢明朗当上国际刑警,他们见面的时间就少了,彼此也更加成熟了,不管过去是否吵翻天,甚至大打出手过,近几年已经会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就像是朋友一般,不再剑拔弩张。
然而这也只是开头几句话而已,说没几句两人又会故态复萌,互相毒舌一番。
周遭的人笑称他俩是不吵不闹不成对的欢喜冤家,越吵感情越好,她曾不以为然的抗议,反对被硬凑成对,可是身边的人却因为她的反驳而更加起哄,认为两人是天生一对的合拍,尤其两人都嘴贱。
「不是我还有谁,女孩子别老走夜路,一间破餐馆而已,不值得妳卖命。」
一脸嘻皮笑脸的谢明朗将手中从便利商店买来的热可可往前一递,一口雪白牙齿在夜里特别显眼。
接过纸杯,窦青青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别让你外公听到这话,不然吐你一缸子血。」
「哈!我准备好降血压药和CPR急救,当他的面我也这么说,餐馆内的器具老旧不堪,那几个倚老卖老的厨师食古不化,不肯学习新菜色,餐馆为什么不能做柠檬鸭、泰式料理、咖哩料理?偶尔做一些有什么关系,我只说来一道牛肉炒河粉,妳看看他们,一个个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还老说我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传统……」
能吃饱就好,吃得满意便是美味,十大菜系各有各的好。
想要脱颖而出,就得创新,不能一成不变,「福记餐馆」走的是中高价位路线,若没法满足客人的口腹之欲,迟早也会流失客源,步向下坡路,现在不就是如此?
「你的伤好了吧?没留下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她扯开话题,不提看着她长大的老师傅们,一是尊重,一是念旧情。
看她明明瑟瑟发抖还拿着饮料,他催促道:「喝吧,喝吧!我没下毒,妳暖暖身体。我的伤不打紧,是他们在那穷紧张,不过断条腿、手骨折、肺血肿而已,小事小事……」
他不在意的挥挥手,似乎三次停止呼吸、差点宣告不治的人不是他。
「小事?」她呵了一声,喝了一口热可可,温暖的热饮一入胃,整个人顿时暖和了起来。「你没把命玩掉都是小事,对吧!」
眼神精明锐利的谢明朗露齿一笑。「不就是小事嘛,干我们那一行的,是没把命当回事的。」
他追求的是刺激,除暴安良倒在其次,身为国际刑警,查缉的大多是高知识分子所犯下的案件,与这些人斗智、斗胆量,斗谁的动作更快一步,追捕的过程中肾上腺素高飙,重重惊险,紧张又刺激。
「那你活着干什么,直接从高楼往下跳不是更刺激,享受迎风而展的快感,落地时砰的一声,脑浆四溢。」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窦青青忍不住说两句挖苦话。
她看不惯他生死由命的态度,一点也不爱惜父母给予的生命,从没想过他身边关心他的人,失去双亲的她知道那种心挖空的痛,若能时光倒流,她希望爸妈还能活过来。
「怕妳孤独,给妳送热饮来。」他并未正面回答,眉一挑,带着几许痞子的意味,好似他专为护花而来。
窦青青面色不变,但心跳略微加快。「我下班了。」
意思是她下班了,不用他这个老板费心,他们的关系没好到他特意多此一举,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彼此不相干。
「下班了也要关心,妳在餐馆工作了十几年,也算是老员工,我这是老板福利。」深夜送热饮,爱心满满。
「你是来找我吵架的吗?」一想到她原本要升的总经理位置被他占了,积了好几天的不满一下子爆发开来。
看她脸色一沉,目中含怒,笑意一僵的谢明朗赶紧灭火。「非也、非也,跟我无关,我对餐馆一点兴趣也没有,妳要怪去怪我外公,走,我陪妳去骂他。」
他说着便拉起她的手,神色自若、旁若无人,仿佛两人常常有这举动,习以为常。
事实上他俩的确是众人口中的欢喜冤家,然而平常吵归吵却少有肢体接触,更别说做出现在这种主动「牵手」的动作,甚至表现出如此理直气壮,一副「妳是自己人,我牵妳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放……放手,谢明朗,你又在发什么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吃亏的人是她,他这个既得利益者却在一旁帮她跳脚,实在让她心情复杂。
「咱们认识几年了,妳还连名带姓的喊我,不别扭吗?改口喊我明朗。」这种称呼仿佛和她相隔千山万水,多生疏。
当他出任务时发现自己被同伴出卖,从奔驰的货柜车车顶推落,在他落地前,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回顾一生的跑马灯,而是一张神采飞扬的笑脸——
她手上拿着大学毕业证书在他面前炫耀,虽然晚了一年,可也半工半读完成学业,她可以成为「福记餐馆」的正式员工了。
那时候他才忽然明白,原来他的心里一直有她,不管他走得多远、去了哪里,她就是拉着风筝线的人,只要手指轻轻一扯,他便会回头,不需催促地回到她手中。
这是一个烙印,烙在心坎里,在面临多次的生死关头时硬将他拉回来,而在这次浮浮沉沉的生与死之间,他撑著一口气在心里想着,他一定要活下来,亲口告诉她——
「我喜欢妳,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们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只是他真的活下来后,那一句「喜欢」偏就说不出口,每每一见到面,没讲三句话就如平日一般的斗嘴,告白的话好几次冲到嘴边,可是总会遇到种种的意外阻拦,不是刚好有人从旁边经过,便是路边有人按喇叭,甚至还有直升机低空掠过,将他的声音掩盖掉……
他的运气比踩到狗屎还糟糕,没一次是顺利的。
窦青青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你真的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他们之间一向是互喊全名,有时还「窦胖子、谢疯子」的喊。
窦青青年少时期是有点胖,肉肉的,但自从被取笑后就不敢多吃,力行节食,还研究了不少健康的轻食吃法,这才瘦回标准体重。
「我没病,我是想对妳说……」手心有点冒汗的谢明朗吞了吞口水,准备大胆示爱。
「咦!你看,那两个人在干什么?」不太对劲。
手被握住,窦青青有些不自在的连他的手一起抬高,指向对街的小吃店。
小吃店的隔壁是瓦斯行,一对中年男女正在门口拉拉扯扯,男人拿着打火机状似要点,好像威胁要烧女人,女人一边大叫一边闪避,男人见状更加激动,对女人又打又骂,女人不甘示弱,还手打了回去,男人愤怒不已,啪的一声点燃了手上的打火机。
「青青小心!」
基于国际刑警察觉危险的本能,谢明朗反身抱住身高只到他肩头的窦青青,顺势将她压倒在地。
同时轰地一声,地面产生一股剧烈震动,一波强大的气旋由对街冲出,瞬间的气爆将瓦斯行连同停在路边的车辆通通炸毁,爆炸声和玻璃碎裂声混杂其中,随着气爆冲出的各种碎屑残骸,让附近甚至对面的人事物都受到波及。
先前吵架的男女首当其冲,已经鲜血淋漓的倒在地上,火光冲天,瓦斯行烈火熊熊、浓烟密布,被炸出的铁门、家俱等等满地都是。
而窦青青和谢明朗呢?
第一章 穿越成为九岁娃
唔!好痛!
头痛、喉咙痛、胸口是烧灼的闷痛,这是气爆造成的后遗症吗?
她全身都在痛,而且很热,热到快烧起来了……
呃!不对,谢明朗呢!
他明明覆在她身上,挡住气爆造成的冲击和热气还有喷飞的残骸,他肯定伤得比她更重,她得去瞧瞧他。
突地,凉凉的东西往额头一覆,接着擦拭起她发热的颈子和后背,窦青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勉强撑开一点点眼缝,以为自己身在医院的烧烫伤病房,医护人员正在照顾她。
可是入目的却是老旧的纱帐,纱帐上有个鸡蛋大小的破洞,被用一块白布打上补丁。
然后,她看见头顶上的房梁,房梁上面是一片叠一片的瓦片,而墙壁是用青砖砌成的,看来有些年月了,有些青砖已出现裂痕又用泥巴糊上,此外还有一扇井字窗,上头糊着浅紫色的窗纸,窗纸褪了色,有些地方泛着白。
是她在作梦吗?
还是有人在恶作剧?
这时有人将躺在床上的她半扶起身,喂她喝了好几口苦到舌头发涩的中药,因为家里是开中药铺的,她多少喝得出是药,很苦很涩,没加蜂蜜和甘草。
吃了药后的窦青青又沉沉睡去了,等她再清醒已是三天后的事,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二哥,大姊会不会死掉?」
糯糯的童音带着很浓的鼻音,好似哭过了,又勉强忍住不哭。
「胡说,大姊吉人天相,你不要乱听别人说的话,他们都见不得我们好,巴不得我们家倒楣!」
另一道声音虽然也是童音,可显然少了糯气,多了一些气愤的软音。
「可是大姊睡了好久都没睁开眼睛,二哥,我好怕!大伯、二伯都说大姊挺不过去,叫我们别白浪费银子请大夫,赔钱货一个还救什么……」
小一点的男孩呜呜地哭起来。
「别听大伯、二伯的,他们瞧不起我们又怕我们发达了,大姊只是太累了,多休息几日便会好了……」其实他也很担心,所以才寸步不离的守着,就怕大姊真的一觉不起,再也醒不过来。
「但是……」
「没有但是,我们听马大夫的,他是镇上最好的大夫,他说大姊只是撞破了头,血流得比较多而已。」
一想到满地被血染红的青草,年纪大点的男孩身子颤抖了一下,战栗不已。
「嗯!听大夫的。」较小的男孩重重一点头。
手指头动了一下的窦青青感觉自己的手变小了,她不确定地又动了几下,发现手真的变小了,据她推测,这应该是七岁到九岁左右的小女孩的手,且这双手的指腹和手心十分细滑,没有茧子,应该不曾做过粗活,是被娇养著的。
她猜得没错,这具身躯的原主便是今年九岁的霍青梅,底下是大弟弟霍青云,七岁,五岁的二弟弟霍青风,以及一足岁的小妹妹霍青霜,她父亲是中了秀才却反被赶出家门的霍家老三,还被家人嘲讽是穷酸秀才。
至于为何中了秀才反被分家单过呢?这又是一笔说不清的糊涂帐,只能说利益当前无手足。
「二哥、二哥,你看大姊,她张开眼睛了!」霍青风很兴奋的拉拉哥哥霍青云的手,指着床上面无血色的大姊。
「你又在胡说什么,大姊她……啊!大姊,妳醒了?」惊喜不已的霍青云咧开嘴叫道,忍不住直接蹦跳上床。
看着小猴子似跳上床大吼大叫的两个男童,窦青青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你们……是谁?」
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出,两兄弟同时一怔,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是吓到了一般,顿时又跳下床。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小心翼翼的靠近,不敢大声地问著:「大姊,妳不记得我们了?」
「你们是?」她假装一脸困惑。
「我是青云,他是青风,我们是妳弟弟,还有个妹妹叫青霜。」霍青云急着把家里的人都介绍一遍,希望大姊赶快想起他们。
「我发生什么事了?头好痛……」抚著头,她摸到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棉布条,而她两只细白的小手有明显的擦伤。
霍青风闻言抢话,小拳头一握,忿忿地挥着。「还不是大伯家的大宝,爹要进城考举人需要银两,拜托祖父从公中出银子,可是爹光是秀才就考了三回,他们不相信爹会一次中举,不肯出银子,让爹自己想办法……」
「然后呢?」
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再瞧瞧自己养得豆腐般的嫩白小手和一身的伤势,有擦伤割伤撞伤,却没有半点烧伤,窦青青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已非原来的自己,而是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姊姊。
以前,她很羡慕别人有兄弟姊妹一同玩耍,不论争吵或欢笑都有人分享,觉得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如今她也有弟弟妹妹了,看起来十分乖巧,她会好好疼他们,让他们过上好生活,走上对的路。
只是……她人在这儿,那谢明朗呢?
霍青云接着说:「爹气不过就找大伯、二伯理论,大伯、二伯却像是早就准备好等著爹娘来闹似的,开口就说分家,他们说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分田地给他也种不了,不如直接给银子。」
「给了多少?」她问。
「四十两。」
说到这,霍青云、霍青风气得泪流满腮,明明均分也该有七十两的。
「不分家前咱们总共有多少亩田地?」
从她这几天隐约听到的话语判断,这四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加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的花费,那一定是捉襟见肘、不够花用,更别提还要养活一家六口人。
「三十二亩。」
「一亩田可换银两几许?」
「下等田六两、中等田九两、上等田十二两,而我们有八亩上等田、十亩中等田,四亩下等田,还有十亩沙地……」
「十亩沙地分了吗?」
窦青青想到沙地可以种瓜,她最喜欢果肉红澄澄的西瓜,汁多又甜,西瓜皮能醃成醃菜,配粥、煮汤都好吃,也能用在蒸鱼上,鱼肉吃起来会特别鲜美。
「还没,沙地太贫瘠了,根本种不出粮食,全是沙子,大伯、二伯一直想推给我们,让我们吃亏!」
大伯、二伯真的太坏了,水都留不住的沙地怎么种植粮食?而且再贫瘠的地,一年也要缴一百文税金,十亩沙地就是一两,分明坑人!
「青云,你去跟爹说,把那十亩沙地要过来。」只要知道如何种植,变废为宝,银子就能滚滚而来。
为了控管好蔬果的品质,窦青青曾下乡看农民怎么种地,同时收购他们的菜蔬,农民们看她如此热情又善良,还愿意免费下地帮他们采收,不怕辛苦不怕累,于是每个人都不吝啬地教她施肥、翻地、播种、授粉什么的,想到什么就教什么。
而窦青青也是乐于学习的好学生,她把每个人所教导她的东西都整理成笔记,试着在自家后院将原本晒草药的空地改成菜园,种起南瓜、黄瓜、哈蜜瓜、西瓜和番茄,还嫁接了两棵水梨树和苹果树,种了一排葡萄和百香果以及一棵可可树。
不过这些植物的主要照顾者是她爷爷,有爷爷的照顾,这些植物长得还不错,谁让她忙于餐馆的事,回到家往往都晚上十一、二点了,最多早上起来浇浇水,摘几片枯叶,看有没有长虫,发现有虫就一把捏死,观察一下蔬果的生长,除此之外还真没心力照顾。
「为什么?」霍青云苦着脸,不懂为什么要没用的沙地。
「是呀,为什么?我的闺女呀!妳受苦了,一醒过来就犯糊涂了,我苦命的闺女呀……」
嚎啕声如蛮牛咆哮,震耳欲聋,肉肉的双臂紧紧抱住瘦了一大圈的女儿。
「我、我不能……」呼吸。
她抱太紧了,两团肉迎面而来,她的头脸顿时陷入软肉之中,窒息感让窦青青差点喘不过气,她挣扎着将人推开些才能大口喘气。
「都是那杀千刀的,居然怂恿大宝那孩子想把银子抢回去,说是给大宝成亲用的聘礼,缺心眼的大宝信以为真,便当银子是妳拿的,心那么狠呀!一把将妳推倒在地……」
原本摔倒顶多擦破皮而已,不会太严重,偏偏霍青梅摔倒的地方是个斜坡,又没什么草,都是尖锐的石子,她就这么滚呀滚的滚得遍体鳞伤,直到头撞到拱出地面的石头才停下来,血流如柱,昏迷不醒。
「闺女呀!别担心,娘为妳讨回公道,把妳大宝哥打了一顿,又把妳大伯母、二伯母骂得狗血淋头,让她们拿了二两银子给妳看大夫,咱们是没他们膀粗腰壮,可咱们有理呀!有理还怕她们咬人吗?」周氏头一抬,气势如虹。
她好崇拜呀!原主的娘亲太剽悍了,这才是为母则强的标竿,有这样凶悍的娘,走到哪都无所畏惧。
窦青青一双眼睛澄亮发光,对周氏这张保护网十分满意,是居家必备的「恶犬」,谁敢使坏心眼就咬住不放,甚至咬下一块肉来!
「嗯!娘,那十亩沙地……」
没等她说完,一只肉多的厚掌往她额上一贴,看她有没有发烧。
「没烧着呀!怎么满嘴胡话?」那些沙地根本不能种,拿来干什么,想到那些废地不长粮食还得交钱,周氏就想发火。
「娘,反正不拿白不拿,爹是秀才老爷了,他名下的田地免缴税,咱们拿了沙地也没关系,请人种些花生、黄豆也行,花生、黄豆能榨油,黄豆还能做豆浆、豆腐,亏不了……」
「花生、黄豆真的能榨油?」周氏一脸惊讶。
看到原主的娘满脸讶异,窦青青心里惊了一下,难道没人知晓花生、黄豆能榨油?
「真的。」
「那十亩沙地……呵呵呵!人家不要咱们就捡来用。」周氏一张脸快笑成菊花了,有点贪财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娘,不过我想要种西瓜。」别人无,而我有,那便是商机。
「可是花生、黄豆能榨油呀!」多好用。
「种西瓜剩下来的边角就够用了,我们家才几口人呀!用不着那么多的油。」西瓜采收后还能种黄豆、花生,秋天再收一次,只要下够肥便能丰收。
「好,娘听妳的,不过妳怎么变伶俐了?张口一来连娘都说不过妳。」
周氏一喜一忧,喜的是女儿聪明了,脑子变灵光,忧的是女儿突生异变,会不会对她的身子不好,毕竟都说什么太聪明会出事,丈夫说过那啥慧极必伤的。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天下父母心呀!总是多担心,始终放不下心,忧这烦那的难以心宽。
「这一撞,撞开窍了,把女儿的慧心、智巧全撞归位了,还能不聪明过人吗?」她自吹自擂,把自己捧上天。
周氏闻言得意地仰起脸。「说的对,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妳父亲是秀才,当女儿的能差到哪去?偏有那些短视的,认为妳爹考不上举人,闹说什么一年一年的供著不知要花多少银两,甚至索性撕破脸皮把咱们三房分出来,省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娘,别气了,以后银子我来挣,养爹和娘,以及弟弟妹妹。」她会先赚第一桶金,把她的秀才爹推向仕途。
之后,三十二岁的窦青青成为年方九岁的霍青梅,一名穷秀才的女儿,而原主的娘比她还小上几岁,她内心万马奔腾,最后还是克难地跨过那道坎,认了这个娘。
「卖西瓜了,又香又甜的大西瓜,不仅肉多汁甜,还是你们前所未见的西瓜!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人生第一回大开眼界,擦亮你的眼睛仔细瞧,看看我们秀才老爷独树一格的西瓜!快来买喔!手脚慢了就买不到—— 」
霍青梅想要种的西瓜真的种出来了,打一开春就全家大动员的忙活,一直忙到瓜熟。
要种这些西瓜可真不容易,先是老爹想办法托人买来西瓜种子,催芽后还得铺上稻草保暖,等长出了三四片叶子,才能往沙地上种。
此外还得授粉、追肥、注意沙地的温度和排水,还要瞒着老家那群人,简直把一家人折腾到不行。
而且她种出的西瓜还和别人不同,圆的西瓜不稀奇,众人早就见惯了,可正方形西瓜、长方形西瓜、三角形西瓜,还有心形西瓜,有谁见过?
她让人做了木匣子,当西瓜长到一定的大小后便将西瓜放入木匣子内,让西瓜贴著木匣子生长,如此就能长成她要的西瓜样子,不只新鲜有趣,运输上也比圆的西瓜方便,能载的量更多。
因此当霍家载满西瓜的牛车一往集市上最热闹的一角停放,搭配霍青梅的吆喝,马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指指点点地往前靠拢。
「这……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奇奇怪怪的,像西瓜又不像西瓜。
「这是西瓜呀!婶子。」
问话的婶子不信的哼了一声。「丫头片子不可以骗人,西瓜哪会长成这样,我们县城里的人可不好骗!」
西瓜在村里、镇上是卖不了大钱的,毕竟肯为此花银子的人不多,见识又不高,因此西瓜一熟,霍青梅便说服爹娘往县城拉,一大清早天没亮就赶紧先摘成熟的西瓜,摘完后再搬往租来的几辆牛车上,西瓜又大又沉,加上形状方便堆叠,一车能放近百颗。
镇上和县城差不多距离,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的差别,不过进入县城一人要缴两文钱的入城费,摆摊也要收费。
这对几乎快把分家的银两花光、还处处要用钱的霍家夫妇而言,小小肉疼了一下,毕竟能省一点是一点,可是一会儿一锭一锭的银子往钱兜里放时,哪还记得那几十文钱?他们根本收钱收得目瞪口呆,嘴角一直往上扬,不曾放下过,笑得嘴都阖不拢。
「婶子,别说妳不相信,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姊姊也一定一头雾水,这真是西瓜吗?」个头小小又腿短的霍青梅,手脚伶俐地往其中一辆牛车上一翻,「青云,拿把刀来,咱们不能骗人,西瓜就是西瓜,咱不能卖南瓜!」
一听到她说的俏皮话,围在牛车周围的百姓都笑了,看着小丫头的眼神充满好奇和兴趣。
「成,刀来了。」霍青云是向隔壁卖大饼的借的刀,一张大饼比脸盘大,即便横切四片还是饼比脸大,用来切瓜最合适了。
霍青梅挑了一颗卖相较差,形状不够明显的西瓜从中剖开,西瓜的鲜甜香味立即飘出,而后是红得喜人的果肉,叫人一看就嘴馋,口齿生津,恨不得咬上一口。
「来来来,一人一小片,免费尝尝,不甜不要钱,我们一家从一大早出门忙到日落黄昏,天都暗了看不见路,也要为大家种出好看又好吃的西瓜!
「看看我爹,老实的读书人,再瞅瞅我娘,那个瘦呀!都是辛苦工作流汗瘦的,你们尝尝,不买不打紧,西瓜不要钱送你们吃!」
被点名的秀才老爷没想到女儿也把他算上了,一脸腼腆的红著脸,看来就是个老实样。
周氏则是不好意思的直笑,不自觉的拉着衣裙希望让自己看着显瘦。
两夫妻的模样在城里人眼中便是纯朴的乡下人,不被人骗就好了,哪来的心思骗人。
「给我一片,我尝尝。」
「我也一片,看着就好吃……」
「我也要,来一片!」
霍青梅刀功还算不错,一片约三口的大小,吃完就没了,但见者有分,人人吃得到,一吃就把馋意勾出来。
「哎呀!真甜,这瓜怎么卖?」
「大的三两、小的一两,不二价。」
「什么,这么贵?」不少人一听价格打了退堂鼓。
「不贵、不贵,你再仔细瞧一瞧,上面有字的,那位哥哥,你识字不?帮妹妹我唸唸。」
一位十三、四岁穿着直裰儒服的少年走了过来,看着西瓜上写的字唸出声,「富贵吉祥、平平安安、顺风顺水、吉祥如意、花好月圆、蟾宫折桂……」
「还有一对的喔!这可是秀才老爷亲笔写的吉祥西瓜,开门见财、日日来钱,掌柜的,要不要来一对,摆在柜台上多喜庆,不吃的话可以摆上一个半月,客似云集、日进斗金……」
被霍青梅这么推荐,真有掌柜的靠近来买瓜。
开门红便是十颗大西瓜,三十两进帐,其他人见状也赶紧下手抢购,一时间吆喝声大起,人人疯抢。
「爹算帐,青云和娘收银子,青风看好青霜!」
霍青梅忙而不乱的指挥着家人,也不忘招呼来买西瓜的客人。
而这几牛车的西瓜真是不够卖,有大户人家闻风而来,一口气买了四、五十颗大西瓜,小西瓜也有二、三十颗,不到两个时辰,所有载出来卖的西瓜全卖完了,一颗也没剩下。
晚到的人家怨声载道,说他们不厚道,就载这点西瓜来,故意馋人。
霍青梅便说了,地里还有,看他们要几颗瓜,先付订金,下回再来直接给订西瓜的人留好数量,保証买得到。
「卖……卖光了?」霍三老爷还在震惊中,无法回神。
「是呀,卖光了。」周氏无意识地回答,整个人也傻了,还在恍神,这城里的人都疯了吗?不把银子当银子看,随手洒。
大西瓜三两、小西瓜一两……这得多少银子呀!她已经数不清了,满脑子都是银两,银子仿佛长翅膀了到处飞。
「爹呀!娘呀!我们才卖出四百颗西瓜,别忘了地里还有几千颗的西瓜没采,你们别高兴过头了,大头还在后头。」
特殊形状的西瓜是稀罕物,要种出瓜大汁甜的更难,霍青梅一开始也种得战战兢兢,想着一亩能有一百颗西瓜就满意了。
谁知十余年未种植的沙地肥足,瓜苗一种下去长得又快又好,枝蔓粗大,再加上他们悉心的照顾,一颗颗长得又大又肥,沙地上满满的都是绿皮大西瓜,有的西瓜熟了,有的还在长,一亩约莫有几百颗。
不过霍青梅晓得,这批西瓜之后,明年的西瓜不可能再长得这么好,因为地里的养分在这一季后都薄了,除非再铺上一层厚肥养过一冬,开春先种点豆子再种瓜养回来,不然连现在一半的收成都不到。
「我们卖了四百颗瓜……天呀!相公,你数过赚了多少吗?」周氏喜得咧开嘴露出牙齿,想大笑又怕人家知道他们有钱会来抢而不敢笑。
「我……我的兜袋太沉了,放在青云、青风那边。」霍三老爷能写会算,略微一加减便算出大概数目,但他不相信,以为算错了,怎么可能只靠卖西瓜就能赚这么多钱?
其实是因为种西瓜的人少,又很难种出汁甜水多的大西瓜,更何况霍青梅又是弄特殊形状又是写字的噱头,城里人银子多,他们不怕花钱,就怕买不到合心意的心头好。
然而霍青梅开口就喊出高价,自个儿也心虚得很,心想没人买就降到一两、半两,或是整批卖到酒楼,她教他们做出好喝又清凉的西瓜汁,卖得便宜点也不亏本,况且她爹买的西瓜种子一斤二十文,买了三十斤也不过六百文。
花不到一两的种子钱,沙地又是白得来,请人整地花了一两,摘瓜二两,木框以及施肥还有租用牛车那些林林总总的花费,前后也就十两银子。
若是一颗大西瓜卖一两,十颗就回本了,何况她还有四辆牛车的西瓜,绝对赔不了本。
谁知县城方圆十里内没人种瓜,霍家的瓜一枝独秀,卖相好又好吃,一推出就大受欢迎,贵了一点也买得下手。
「爹,您先数出两百两当日常家用,其余的存进钱庄,免得宵小上门,偷光了您之后考举人的银两。」她决定上县城卖瓜真是明智之举,虽然路途远了些,可收获是超乎想像的丰厚。
「对对对,要小心旁人的觊觎,你们挡着点,我先取出两百两,其他的放进钱庄就不怕贼儿偷。」
霍三老爷没想着独占,他觉得几个儿女人人有分,如今有钱了,儿子送进学堂读书、女儿娇养,这些银子够他们一家花上很久了。
乐昏头的霍三老爷忘了地里尚未采收的西瓜,快要千两的银子就让他乐得找不到北了,脚下仿佛浮着踩不着地。
「爹,我们还要在县城找间宅子,宜快不宜迟,最好靠近县衙附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赚大钱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
「我们要搬家?」霍三老爷一怔。
「是的,越快越好。」她爹是读书人,尽信圣贤言,不会使心眼的书生最吃亏,打不过人家,骂不过人家,只能被人往头上踩。
「为什么?」他们在现在的宅子住得好好的,屋顶不漏雨,墙壁不漏风,一间正屋、两间偏屋,够住人了。
站起来还不如霍三老爷胸口高的霍青梅脸色慎重的说道:「如果让大伯、二伯他们知道我们卖西瓜赚了钱,会不会三天两头的上门打秋风,借个十两、八两的……」
「这……」会。
「要是晓得沙地里的西瓜能卖出高价,您想我们还留得住吗?」早被偷摘一空,连瓜藤都拿去喂猪。
霍三老爷一听,整个人像浸在胆汁中苦不堪言,他那些兄弟太不要脸了,他考上秀才后的银两和米粮哪一次没拿回家,他也不是光吃白饭多少有点贡献,可分给他的却是区区四十两,以及现在住的屋子,那十亩沙地还是他们嫌弃才能要过来的。
「爹,我们五天后再卖一次西瓜,之后就开放城里人采摘,一样大西瓜一颗三两,小西瓜就不算钱,当个添头,买十颗大西瓜送一颗小西瓜,买越多送越多,省得雇工采西瓜,让人家知道种西瓜会赚大钱就来抢……」
一次、两次知晓的人不多,次数多了总会有人问起,若有城里回来的一说,西瓜高价卖出的事便众所皆知,霍家大房、二房岂会不起贪心,想着把剩下的西瓜占为己有。
所以霍青梅想了个最妥当的法子,先下手为强,宁可损失几百两也不便宜心怀不轨的人。
「好,听妳的,爹的闺女出息了。」霍三老爷是苦中作乐,人家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的兄弟却只想吸他的血、看他落魄,让他一文不名,只能抄书写信赚点小钱。
「不是我出息了,是爹教得好,凡事要脚踏实地,老天爷都看得见。」原本不信神的霍青梅在这次的穿越后,对所谓的神明生出些许敬畏。
「说得好,是当爹的成器才养得出蕙质兰心的闺女,以后咱们有福了,有闺女孝顺。」喜孜孜的周氏是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份得意溢于言表,捡到宝般发著光。
「娘!我们也孝顺。」霍青云连忙出声,不想落于人后,抱着娘的胳臂直撒娇。
「娘,我也孝顺。」霍青风有样学样,抱着娘的另一只手磨蹭,把小小的脸都蹭红了也不放手。
「好、好,都孝顺,都是好孩子,娘就等著享福。」周氏宠孩子,每一个皆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能厚此薄彼。
以一般平民百姓而言,周氏的出身并不差,她爹是中过秀才的教书先生,霍三老爷是他的学生之一,周氏跟着她爹也识了些字、读了几年书,和丈夫算是一见钟情、两小无猜,当年的嫁妆也相当可观,居三个媳妇之冠。
因此她刚进霍家时,公婆对她甚为疼爱,也不让她做家务,当成菩萨供著,只要她陪着老三读书就好。
那时的霍三老爷正在读书,开销颇大,书籍、笔墨是一大负担,霍家拿不太出银子,再者大房、二房也有微词,不停从旁挑拨,表示不愿养个不事生产的闲人,因此周氏动用嫁妆助夫求学。
其实自从周氏嫁进来后,丈夫学问上的开销全是她自掏腰包,很少用到公中的银子,丈夫也明白她的维护和自家人贪婪无情的嘴脸,所以事事纵容妻子,不和她红脸。
外传的妻管严名声也是他心甘情愿,若没有人人传言的母老虎妻子,他今日的秀才名头连边都摸不著。
只是眼见周氏的嫁妆越花越薄了,手头也越来越紧,得不到好处的大房、二房就打起坏主意,硬要将三房分出去。
秀才的名头说来好听,但对庄稼人来说,除了少缴田税外真的是一无是处,当大房、二房的人在田里干活时,三房的人却在屋子里看书、习字,锅不洗、地不扫,闲著等人煮好饭上桌,连手脚都干净细致得不像话。
说实在,一个屋簷下两种待遇,任谁都有不甘,一样是兄弟、一样是妯娌,为什么有人不用干活坐享其成,有人是累死累活在地里辛苦,一口热茶也没得喝,只能喝井里没煮过的凉水。
太不公平了,这口气谁咽得下去?
正好大宝十二岁了,他底下几个弟弟妹妹也不小,过个两、三年也要说亲了,这些嫁妆、聘礼总要先准备好,还有新房,于是大房、二房同时盯上三房,最终目的是要房子也要银子,让三房净身出户。
霍三老爷是读书人,又是最小的弟弟,不善言词又不懂得和自家兄长争执,因而吃了不少亏。
幸好他娶了个剽悍的妻子,能言善道又能豁出脸面,就算得了个泼妇名声也要据理力争,找来里正和村长以及霍家族老,这才保住一家人住的屋子和四十两分家银子。
在女儿的要求下,她又弄来十亩沙地,这些地记在秀才丈夫名下是不用缴田税的,本想着不能种粮食,照女儿所说种些杂粮也好,先不说能否榨油什么的,至少省下一笔买菜钱,种出的杂粮也能养几只鸡,下了蛋好给丈夫和孩子补补身子。
周氏一心扑在丈夫孩子身上,她的凶悍从不摆在自己的小家上头,护犊子护得狠又全身心支持丈夫,不管两房人如何酸言酸语、刻薄对待,她都会一一反击回去。
只是分家后,大宝却听到自家娘亲和二婶口沫横飞的说着他娶媳妇的银子被三房拿走了,三、五年内别想娶媳妇,他一听就冒火了,不分青红皂白的上三叔家要银子。
谁知他先碰上的是霍青梅,两人发生口角后,他愤而推了她一把。
也是霍青梅倒楣,不过也因为这一推,才有窦青青的到来。
「爹,您要尽快找到宅子,最好在十日内,西瓜一卖完就搬家,不要让人有机会找上门。」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旦有银子,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蹦出来。
「那我们的沙地呢?」周氏舍不得让他们赚大钱的沙地,想着明年再赚一笔,那她以后就真的高枕无忧,有银子在手还担心什么。
「娘,那块沙地种过一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肥了,十几年积累一次用光,若您想将沙地再利用,那就种些黄豆、花生,这些不需要太照顾,请人隔三差五的除除草,也不用施肥,几个月就能收成了。」
「啊!不能再种西瓜呀?」周氏怅然若失。
「娘,您别想着少赚多少,有了咱们今年卖出的高价,想必明年种西瓜的人家会多很多,谷贱伤农,瓜多价低,想再卖出高价是不可能的事,能有几百文就差不多了。」
这些道理采购食材多年的她再清楚不过,有时只相隔十天半个月,菜价却是天差地别,抢先上市的菜价如黄金,再贵也人人抢着要,一旦蔬果大量上市后价钱就一路下滑,甚至跌到贱价抛售也无人要。
「怎么差那么多?」她讶异。
「您说黄瓜一斤卖几文?」她举例。
「啧!黄瓜三文钱就能买到一斤了,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会种上几棵,谁会花银子买黄瓜?」家里没种的就向邻里要两根,自家没种菜也照样不缺白菜、葱姜蒜,邻居们会送来互相交换。
「同样的,东西多了就不值钱,若西瓜多到像黄瓜一样满地长,你有我也有,这价钱卖得高吗?」她穿来的年代人人都买得起西瓜,甚至一年四季都有,温室种植,只是季节不对口感差了些。
周氏想了想,微微叹了口气。「说得也对,就是有点可惜,看到满地的西瓜我心里也跟着满足。」
「娘要是喜欢种田,改明儿我们搬到县城后就在城外买个庄子、置几十亩地,看您要种什么就种什么,养鸭、养鸡、养猪都行。」霍青梅画个大饼让娘分心。
「可以吗?」周氏乐得像朵花。
「有什么不可以,别忘了我们刚刚赚了多少银子,后头还有银子山等著您,您要想想我们现在是有钱人了,有钱就要任性,我们花自己赚的银子谁管得着?」财大气粗,有钱是一座大山,能压死人。
「什么任性,妳这闺女呀!娘是沾了妳的福。」周氏欣慰不已,怜惜的摸著女儿养得乌亮的黑发。
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嫁对丈夫,生了四个乖巧的孩子,他们鲜少让她操心,一家融洽。
「不过呀,娘,那十亩沙地您真的别惦记了,咱们卖西瓜赚钱的事迟早会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传到大伯、二伯耳中,他们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吗?肯定死磨活缠『借』回去一用。」借了就不还,占为己有。
将来西瓜大贱卖,看他们欲哭无泪,就是最好的报复。霍青梅觉得自己挺阴损,算计人不手软。
一说到那群贪得无厌的人,周氏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好在我们就要搬家了,不用再看他们令人作呕的嘴脸。」
「嗯!有了银子,我们就能把爹送进最好的书院,让他专心读书,三年后就能考举人,有好夫子不怕上不了榜,只是爹的个性不适合当官,就弄个县丞的小官当当,不升官也不怕有太大的作为,有个官位护住我们一家人就好……」她想得远,官场难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一帆风顺,没有大靠山撑著,说什么都白谈。
「好,听闺女的。」周氏宠女儿宠到没边。
霍青梅若有所思的往怀里一摸,她想着有钱了,莫名跟着她的这双银箸也能面世了,她不晓得为何筷子会跟着她穿越,但终究是另一世的念想,留着也好,她怕有一天遗忘了那边的人、事、物,以及……那个人。
很快的,十亩沙地的西瓜在一个月内全卖光了,霍家大房、二房得到消息想上门蹭点油水,讨回沙地,一敲三房的门才发现早就人去楼空,而采收完的沙地已种上那些贱价的杂粮作物,顿时气得跳脚。
第二章 相逢不相识
京城。
「谢痞子,你是怎么回事,摔坏了脑子吗?自从你摔马昏迷了醒来之后,整个人完全都变了,跟从前判若两人!」要不是还一副吊儿郎当样,真当他换了个人,眼神、语气都有些变了。
「我灵智开了不行?想做一番大事。」
谢明朗……不,定远侯府世子谢漪竹一挑眉,十三岁的他微露一丝不学无术的邪气。
「就凭你?」陈静文闻言哈哈大笑。
「瞧不起我?」
他一脚往前一踢,坐在椅子上的友人笑声一止往后一倒,差点连人带椅飞出去。
「天呀!你哪来的神力,分明软脚虾一只,前阵子十斤重的酒坛子都抬不起来,这会儿竟力大无穷!」真是吓了他好大一跳,魂儿都要飞了,谢漪竹换了双牛腿不成。
「我真人不露相,略耍两招就让你惊艳。」
他轻轻一握拳,往四角方几一捶,四角方几顿时少了一角,把友人看得目瞪口呆,指着他直喊——
「你……你不是谢痞子,太剽悍了!」那是鸡翅木不是豆腐,让他一捶就碎,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不是定远侯府世子,那你说我是谁?」
他已经有点混乱,不知道自己是何人,该扮演什么角色。
他的脑子里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是穿着奇怪衣物的成年男子,一个是年纪小却纵欲过度的猖狂少年,两个人都是他却也不是他,他分不清该做哪个好。
可是在记忆深处却不时蹦出一张女子秀婉的面容,他应该记得她,可又想不起她是谁,只是午夜梦回时特别想见到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再也不放开,对她倾诉爱意。
对,他爱着她。
一定很爱、很爱吧,不然也不会牺牲自己拚命救她……
她……她叫什么名字?窦……窦什么呢?
啊!想起来了—— 窦青青,他怀里的人儿。
「……谢痞子、谢痞子……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得找大师招魂了。
一只手在眼前挥动,谢漪竹一把拍开。「手贱吗?我不介意帮你剁了。」
「哎哟!回魂了,我以为都要飞到九霄云外了,你这些日子常常走神,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他这是病,得治,明明说著话却忽然恍神,时而拧眉、时而嘴角上扬,怪吓人的。
「我没事。」他自己的情形他最清楚,恍惚的记忆一点一滴回来了,他是谢漪竹,却也不是谢漪竹。
看着自己瘦弱体虚的少年体形,他十分不满意的抿紧唇瓣,一副好身子白白被糟蹋掉,他看了是恼怒在心。好的出身、好的身分,背靠皇后姑姑这棵大树,他不成材都很难,他是老天爷的宠儿,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偏偏原主却文不成、武不就,好高骛远又眼高于顶,自视甚高瞧不起非勋贵之家子弟,耻与之往来,酒色财气全沾,没一样漏掉,身边的丫头和稍具姿色的下人他几乎都沾过。
幸好自己来了,否则这具身体拖不过三年,早晚搞坏掉,还有,定远侯和定远侯夫人从不管儿子吗?竟放任他如此堕落。
「你还敢说没事,我来探望你的伤势,你一开口竟然问『你是谁』,太叫人伤心了。」
他们好歹是认识多年的狐群狗党,他偷定远侯爷的银子,自己在门外把风;他大摇大摆的玩女人,自己得替他收尾。
朋友做到这地步没得嫌了,他是他猪朋狗友中少数算较正派的,其他人跟着谢漪竹是因为银子多,一掷千金,跟着他有肉吃,谁还不靠过来?闻香而来的二流子多如牛毛,谁都想分一杯羹。
「我刚醒过来,神智不清。」
那时的记忆是混乱的,不知身在何处。
「是哦!真是好借口。」陈静文嘴一撇,像是不屑,随即又一副「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的神情。「你后院那些女人想怎么办?好歹都跟过你,始乱终弃可不好……」
「你收了银子?」
陈静文笑脸一滞。「哪儿话,我怜香惜玉。」
「看来还是不安分,我说了送走仍有人阳奉阴违,我这个世子爷也当得太不称头了,这侯府没人把我当一回事。」是该整顿整顿了,把这些个藏污纳垢之人一并清出去。
陈静文干笑。「你说的哪儿话,哪有人敢不听你的?把你的皇后姑姑搬出来,所有人都得趴下。」假意擦擦额头的冷汗,他笑得十分僵硬。
最难消受美人恩,千娇百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朝他靠近,泪眼婆娑、媚态横生、柔若无骨的小手往他手心一放,送上金银首饰和银两,色不迷人人自迷,一阵脂粉香传来,人就茫了。
再回神,他不禁苦笑,手上塞满美人们的贿赂,他替谁说话都不对,只能说服脑子灌水的好友。
他大概是目前少数还能登门的一个吧,世子爷摔了马后再清醒,性子是天差地别,以往勾肩搭背混吃混喝、一同做坏事的纨裤子弟全都被拒于门外,不见任何人。
对外的说法是—— 养病,禁止打扰。
实际上谢漪竹好得不能再好,居然在庭院里打拳,全身是汗还不停手,拉着他打上半个时辰的拳,把他累得像条狗。
「你舍不得就全部带走,送你。」
谢漪竹是个混帐,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光是后院那些就二十来个,而且个个才十二、三岁,最大不超过十五,真是作孽。
陈静文一听,冷笑了一声。「养不起。」
「你会养不起?」谢漪竹跟着冷嗤。
陈静文振振有词。「当然养不起,我娘虽然是公主,可却是不得宠的公主,御赐的公主府还没四品官员府邸大,我爹尚了公主不能在朝廷领实职,只在宗人府挂个虚职,我呢!国子监学生,你说我哪来的闲钱养女人?」
他要是敢养,他娘第一个打断他双腿,而且他家的家训是不许纳妾。
「白送也不要?」不是还心系佳人吗?怎么又嫌弃美人难养,当他是冤大头不成。
陈静文头一摇。「要了也没法养,胭脂水粉、衣服首饰,日常的花用和月银,我阮囊羞涩。」
「跟我哭穷?」什么人呀!这人品。
「和你比起来,我敢炫富吗?每年皇上、皇后和各宫嫔妃给你的赏赐多到好几个库房都装不下,加上你身为世子爷可以任意取用的银两,你是大金山,我是你脚下的小金砖。」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丢人呀!
谢漪竹刚出生时身体状况非常差,几乎养不活,当时天隐寺的一元大师为他批命,说他一生有三劫,出生是一劫,十三岁那年又一劫,另一劫数则绝口不提,仅隐约透露会有另一人为其化解,在二十岁过后。
刚入宫的皇后舍不得第一个小侄子受苦,便抱他入宫抚养,为他取名漪竹,命令太医日日为其看诊。
谢漪竹深受皇上、皇后的喜爱,定远侯未请旨前,皇上便主动封他为世子。也许是龙气护佑,小谢漪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逐渐的康健,和小他两岁的太子玩成一片,一直到六岁大才出宫,在皇上、皇后心中,他便是另一个没上玉牒的皇子,因此他和亲生父母并不亲近,仅维持表面的和睦。
定远侯夫人偏爱的是排行老三的小儿谢见瑟,定远侯则习惯把妾室所生的二儿子谢见锦带在身边,有意让他接侯府的庶务,不过定远侯夫人反对,此事还悬著,最后会如何还有待商榷。
「那就送到庄子,或是卖了,别留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像哭丧似的,以为掉几滴马尿便能无往不利。」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女人的眼泪,仗着几滴泪水予取予求,不像某人……
蓦地,他又想到灯光下那道挺直的孤寂背影,她每天走同一条路回家,夜深人静,微风吹动她绑起的发,她既坚毅又果决,脸上充满自信,仿佛什么事也难不倒她。
唯一看她垂下双肩,露出受伤神情,好像全世界都负了她,是他外公牵着他的手,当众宣布他是新任总经理、是未来「福记餐馆」的接班人,表示餐馆交到外孙手中他很放心。
他很放心?
这话真的很伤人,虽然是无心之语,但外公太高兴餐馆由自己的外孙接手,因而大肆吹捧,希望店内员工能更快接纳他,没想到造成反效果,仿佛在说旁人不值得信任,做了几十年的老员工都心怀不轨,对餐馆不怀好心。
尤其对窦青青而言是极大的伤害,明明手到擒来的位置却被人空降夺走,她日日夜夜这么多年的付出仿佛被视为无物,还被一向尊敬的老东家暗示不放心,这叫人情何以堪。
一想起窦青青,谢漪竹眼中一闪,模糊的记忆如潮水般一波波涌进大脑,逐渐变得清晰而明了。
他是谢明朗,亦是谢漪竹,两者终于合而为一。
陈静文皱眉,「什么,卖了?」他真狠心,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苦日子要来了。
「不然留下来浪费粮食吗?」他不养闲人。
「又不是养不起……」陈静文小声的嘀咕。
「你说什么?」他声音一冷。
「没什么、没什么,你做得很好,见乱当斩、当断则断、不拖泥带水,果然有世子爷风范。」陈静文识时务的戴高帽。
「先不说这个,咳咳……我问你,国子监好进吗?」说完,谢漪竹的耳根微红,他的心智是三十三岁的男人,却要和一堆毛头小子凑一块重新当学生。
靠祖荫混吃等死的世子爷不是他想要成为的人,他想飞得更高、看得更远,到京城以外的地方溜达溜达,天子脚下的皇城太小了,困不住他想飞的心,他必须为未来的路做打算,所以他得当官,而且是外放官。
「你在说笑话吗?国子监好不好进你不知情,换成是你,直接走进去都不成问题,没人敢拦……」突地,陈静文两眼睁大,露出难以置信又认为自己想多了的表情。「你……你不会想去吧!」
「嗯,我明天就去看看。」原来特权可以这么用,有个皇后姑姑当靠山,万事如意、顺风顺水。
陈静文翻了翻白眼,气笑了。「你是读书的料吗?你连一本《三字经》都背不了,《百家姓》只背到赵钱孙李。」
「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以后说不定你要反过来请教我,相识一场我会帮你通通窍。」他是学霸,还没他想学却学不会的东西,任何事到他手上都是手到擒来。
「疯了、疯了,真的疯了,快找个太医瞧瞧,疯病要趁早治,迟了就来不及……」
但是学霸就是学霸,谢漪竹一入国子监便成了风云人物,不论琴棋书画或是君子六艺,他全都名列前茅、高居榜首,把不看好他的人惊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一脸瞠目结舌。
六年后。
「劲报、劲报!新的县令来了,我们有新的青天大老爷了,劲报、劲报,快来买一份劲报,一份只要二十文。来喔!劲报,让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在家里坐能知县里大小事,快来买,数量有限,卖完就没有了,还要等下一期……」
街头巷尾满是报童的高喊声,背上揹著一筐,手上抱着一叠,四下向人兜售,声音宏亮、笑脸亲切。
劲报是从两年前才开始发行,负责人是一间书肆的东家,每五天发报一次,由年约十二岁到十五岁的青衣少年沿街叫卖,每卖一份报童便能抽成一文,一见穿着打扮得体的人便上前招呼,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让人买下劲报。
虽然很辛苦,汗流浃背,可收获却是丰厚的,一天跑下来最少能卖五百份劲报,有的还能卖出近千份,算下来最少有五百文的进帐,比在外打工干活划算多了。
而且五天卖一次,一个月起码有五、六回,换算下来起码有二两银子,上哪找这么好的差事?所以报童成了全县最抢手的行业,人人抢破头都想挤进去,可惜僧多粥少,只能望而兴叹。
这渡江县难道只有一间劲报吗?
没错,只有一间,没有竞争对手。
原因很简单,这是「官报」,由前任县令推行,他也因为唯一的「活字印刷」而获得擢升,从县令直接升至知府,连跳多级,还得到朝廷的嘉奖,赏千两黄金,既得名又得利。
但真正幕后的推手是谁呢?
素手一伸,接过刚出炉的劲报,柳眉如画,轻轻一蹙。
「新任县令要上任了?」
劲报内容包罗万象,有某某新店要开幕了,或是哪间铺子打折贩售,或是房屋买卖、聘请办事的,雇佣下人、买人卖人等……刊登这些内容是要付费的,得在劲报一角刊登。
另外县里大小事的消息则用银子买,看事大事小给钱,譬如猪肉荣和老婆打架,动起刀子,东街的王婆又说了谁的小话,谁家娶新娘纳小妾等等都叫小事,而杀人放火、灭门惨案、攸关生死的就叫大事,提供一条消息一两银子。
还有文人雅士发表的诗文小品也能上报,经采用也有银子拿,累积到一定数目还能编列成册,在书肆上贩售,摆放这些读书人的大作,让人收藏。
「大小姐还不知道这件事吗?您没瞧见老爷一大早就穿上新做的官袍,很骚包的出门去。」简直像要上场打仗的将士,雄纠纠、气昂昂,精神抖擞,把大小姐给他打的金腰佩也戴上了,贵气十足。
「骚包」这话儿是学来的,她服侍的主子常口出奇语,在县里风行一时,没人不会说上几句。
「我爹没告诉我,他肯定又忘了。」她这个爹呀!真是官当得越久记性越差,人家一喊他霍大人,什么正经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闻言,丫头掩口一笑。「老爷性子急嘛!我们渡江县快半年没县令,县衙的事儿又多,忙得晕头转向的老爷叫苦连天,巴不得赶快来个上官,他好甩手做他的县丞。」
四年前,霍三老爷中举了,他花了一千两走动,总算得了个县丞的官儿,乐呵呵地穿上八品的官服上衙,每日笑着出门又笑着回家,渐渐地有点发福,百姓见了弯腰尊称一声霍大人。
而霍三老爷能顺利当好县丞,他女儿霍青梅是一大助力,之前又遇上一个不好不坏只是有点小贪财的县令,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把渡江县打理得平平顺顺,没什么大案子发生,顶多是偷鸡摸狗、夫妻吵架的小事,县尉、主簿便能摆平,不用两大头出面。
平常县令、县丞哥俩好的在县衙喝茶、下棋,遇到要升堂的时候才露一下面,闲著没事就到城外逛逛、爬个山、烤个肉,顺便视察民情,日子过得妙不可言。
而且两人带着随从出游不用花一文钱,全都有人支付,三百两、五百两的给,把县令乐得直称赞县丞会养女儿,会赚钱又懂事,完全是当爹的心头上的小棉袄。
「朝廷派官真要摊上大事,这个锅要谁揹?」她爹就是个闷葫芦,别人都趁机躲得远远的,就他一个傻不隆咚的埋头苦干。
县令升官后,顺便也带走不少所谓的自己人,县尉、主簿都跟着走了,只留下偷奸耍滑的李典史。
这人最奸狡了,能躲著偷懒就绝对不出头,不该他做的事甩头就走人,可有好处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拦都拦不住,脸皮厚得刀子都切不开。
好在除了人懒之外不算难相处,家里的妻子做了糕点也会拿来县衙与众人分享,做人方面还算上道。
「大小姐,不是还有您吗?」丫头海棠笑着回答,如今霍府里的事大多由大小姐处理,两位少爷只管读书。
已经十三岁的霍青云正准备考秀才,十一岁的霍青风在青山书院就读,霍青霜七岁了,整天皮得像个男孩,学人爬树、掏鸟蛋,玩得一身泥巴,被她娘打了几回仍不改其性,就只怕她大姊一人。
一听这话,霍青梅轻扶额头,只觉头痛。「我总有嫁人的一天,不能管他们一辈子。」
一到了年岁,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插了一朵大红花的媒人就上门,舌粲莲花、天花乱坠,把某某公子说得像天上绝无、人间仅有的翩翩少年,仅此一人,错过可惜,郎才女貌配成双。
那个夸呀!听得她耳朵快长茧,如果真的举世无双,哪还轮得到她?早被一群识货的人给抢走了。只要看准金龟婿,女人一狠起来可是万夫莫敌,手段百出,目标除了乖乖投降别无他法。
对霍青梅而言,十五岁嫁人还是太早了,在她看来发育尚未成熟,嫁什么嫁,在现代律法来说就是个未成年。
可是时代不同,婚嫁制度不可等同论之,她想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真要逼急了买个顺眼的男人当上门女婿,相信娘会更认同,女儿控的双亲真的把女儿当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女儿的话永远是对的。
思及此,霍青梅只觉满心的幸福,另一世的父母死得太早,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她对于那份来自爸妈的疼爱感受太少,爷爷奶奶是爱她的,但总归和爸妈不同,何况她早早就出来打工赚钱,甚至帮着照顾年长的爷爷奶奶。
她的心总觉得有缺憾,少了一角,怎么填补也填不满,空荡荡的,少了母亲的笑话、父亲的叮嘱,缺乏欢声笑语的屋子恍若一座空坟,她将自己埋在里面。
来到这里以后,有了看似懦弱却始终为他们遮风蔽雨的秀才爹,嗓门大又唠叨的剽悍娘,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弟弟们,淘气又可爱的妹妹,她一颗破碎的心终于圆满了。
想到家人,她下意识往头上一抚,被她伪装成银簪的银箸就插在发上,穿越过来后她很少使用它们,毕竟银子铸成的筷子太显眼,容易引人注目。
手指轻触银箸,她免不了又想到那人,不知他是否还活着,身在何处,过得可好?
还有……她欠了他一条命。
「大小姐,您今日要出府吗?」另一个丫头木棉声音温柔的问著,她得让人先备好马车。
「要吧,得去酒楼瞧瞧。」好些天没去看了,底下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出乱子?
霍青梅是劲报的幕后创办人,同时也是福来酒楼的东家,前者是办着好玩的,日子太无聊想听些八卦,没想到获到热烈回响,出乎她的意料,也赚得钵满盆溢。
而后者她是沿袭「福记餐馆」的菜色,她说得一口好菜,可惜能说却不会煮,厨艺烂到令人唾弃,但她眼光锐利,挑了几名好厨子,只要说出菜谱和做法他们便能照样做出一道道好菜,稍加训练后个个是厨中好手。
在餐饮业工作了那么多年,总算有一丁点成绩,她脑子里有上千道菜谱,加上她对食材的认识再稍做变化,够用十余年了,因此福来酒楼开业后马上就成为为渡江县第一酒楼。
「奴婢让老赵在前门候着……」
木棉话还没说完,细柔的软音打断她——
「后门。」
「后门?」她不解。
「还不是咱们那位老爷太糊涂,把宅子买得和县衙相邻,连大门都朝县衙开,妳们说说有多少次别人走错门的,把县丞老爷的宅子当县衙钻?」霍青梅说得又好气又好笑,当初是让她爹买在县衙附近,好就近保护他们,哪知她这爹呀!竟直接买在隔壁,结果就是连县令都常常走错,甚至特意叫人在相连的围墙开一扇门,方便他来往。
然而这却苦了府里的女眷,一出府,外头来来往往都是衙役和上门报案的事主,不打招呼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乡亲,可男女有别,怎好随便凑上前说话,一个弄不好就声名有损了。
闹了几次笑话和尴尬后,女眷们能不走正门就尽量不走正门,另外开了个侧门,只是侧门离外面的路较远,马车不好转向,得往外走一段路才连接大街。
而后门一开就直接连上街道,这里龙蛇混杂,常有混子、闲汉闹事,因为出了街道就是集市,非常热闹,所以人多事也多,一互看不顺眼便互相拉扯住空旷处钻,宅子后面的巷子最安静,打死了也没人知道。
不过被守门的家丁赶了几回,宵小恶霸们也收敛了不少,知晓有官眷走动便不敢胡来,民不与官斗,注定吃亏。
「嘻嘻,老爷也是贪图方便吧,一早从自家上衙,不用再绕到外头。」丫头们取笑道。
「贫嘴。」霍青梅理了理衣裙便往外走,福来酒楼她投注了不少心血,就盼着它好,生意蒸蒸日上。
「大小姐慢走,小心地上滑。」打着伞的木棉不忘提醒。
前两天下过雨,地面湿滑,但她遮的不是雨丝而是日头,雨一停,太阳就出来了,照得人皮肉发烫。
「奴婢替小姐开门。」海棠拉开后门。
霍青梅是主子,理所当然走在前头,她抚著发,莲足轻轻一跨,低着头边思考下个月要推出什么新菜色。
突地,眼前一黑,似有庞然大物挡路,抬头一看,她讶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
「妳是谁?」
几乎同时出声,男的低沉、女的清柔。
可互视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种见到宿敌的感觉,像猫瞬间炸毛,弓起背张牙舞爪。但他们都确定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以前从没见过彼此,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经非常熟稔。
这可怪了,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霍青梅眉头微皱的望着冒失闯入的男子,男子也一脸狐疑的看着她,想把她整个人看透。
「这里可是县衙后门?」
「你走错路了。」
又是一个巧合,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又一起笑出声。
「县衙在隔壁。」霍青梅葱指一指。
「这里是?」不是县衙的一部分吗?
「我家。」
「府上离县衙可真近。」
「对,我爹是县丞,他这人太老实,想着离县衙近就能少走几步路,便买下这宅子,没想到真是近在咫尺。」这是后来找的理由,总不好解释起初是为了避祸防身,不过少走几步路也是事实,她爹可乐着呢。她自嘲说著,也有些无可奈何,父亲做了傻事,一家人承担。
「原来是县丞家的小姐,倒是我冒昧了。」不知为何,一看到她,他的心口就躁动得厉害,好似见着了那人。
她摇头一笑。「无妨,常有的事,你不是第一人,看来真要在边上挂个牌子,写上『此地非县衙后门,请绕路而行』。」
「好主意。」有了牌子,他也不会为避开迎接的仕绅而自做聪明,抄近路反而抄到人家的后门。
「你是新来的县令?」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一般人,隐隐透露出尊贵姿态和不俗气质。
「妳看我像吗?」他露齿笑着,神态温和。
不过这温和的模样却把他身后的随从吓得寒毛直竖,他们这位爷可不是好相处的善茬,他一笑通常表示有人要倒楣了,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他心最黑了,阴人是他的长项。
几人不免担心起眼前的小姑娘,怕她是下一个受害者,这位爷从头坏到脚了,没一根好骨。
「像。」她俏皮的勾起唇。
霍青梅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在他面前似乎可以肆意直言,像老朋友一般的打趣,他看似一脸严谨,实则是开得起玩笑的人,表里不一,与某个人的个性十分相近。
咦,怎么又想起那个人?然而隔着时空,想见也见不到了吧……
思及此,她眼神随即黯然,心口闷闷的抽疼。
「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男子善于察颜观色。
螓首一摇。「没什么,想起一位朋友。」
「和我很像?」嘴上这么说,他却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少拿别人和他比较。
「不,一点也不像,你沉稳从容、目光清正,那人是彻头彻尾的浪子,没人留得住他……」只是两人偏著头睥睨的角度也太神似了,都有种「我看你是你的荣幸」并略带取笑的神态。
骤地,男子身子一震。
彻头彻尾的浪子,没人留得住他……这句话窦青青也曾说过,她是对着他外公说的,正好被他听见。
新任县令谢漪竹眸光一闪,对眼前双眼清澈的女子多看了一眼,在她眼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
「不说了,县令大人若要进县衙可由此借道,直走左弯到底再右转,你会看到一堵墙,上头开了一扇门,门的另一边便是你要去的地方。」她再退一步,让人通行。
「一堵墙?」那人也习惯这么说。
「老家的说法,一时改不过来,是一面墙,很近的。」她也很努力在改变,可是一些习惯用语老是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妳叫什么名字?」谢漪竹走过她身边时忽然问道,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小女子姓霍,闺名不便告知。」她跟他又不熟。
「现在不说我也查得出来,何必遮遮掩掩?反正我们早晚会认识,不如大方点,对我大方点。」俊逸惑人的面容温柔似水,可是说出的话却有些调戏味道。
霍青梅一听,杏眸中火苗跳动,稍稍动怒。「大人是个官吧!少做市井纨裤流里流气之举,与你身分不符。」
「我姓谢,名漪竹,妳可以叫我谢大哥或漪竹哥哥。」没来由地,逗弄她让他心情非常愉快,孟浪话语脱口而出,一如前世。
「不敢高攀大人,慢走不送。」她已经在磨牙,忍着气送瘟神。
「妳是个头矮了些,不过本官向来爱民如子,让妳攀著也无妨,妳要是手太短搆不著,本官还能弯下腰。」他做势要低下半个身子,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
「你、你……无赖!」什么官嘛!根本是地痞流氓,脸面都不要。
他轻摇修长食指,笑得有如春风荡漾。「非也,我是清廉好官,为了百姓甘愿肝脑涂地。」
「请大人让让,小女子要出去。」再和他说下去,不是她吐血,便是他被她抠下一块肉。
「妳要去哪里,我送妳。」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先了解一下地方上的风俗与民情。
「不用。」她抬手拒绝。
「自己人不用客套,本官爱民如子……」谢漪竹逗她逗上瘾了,欲罢不能,很少有人能引起他这么大兴趣。
「你没别的话好说吗?小女子不需要大人『爱民如子』,我是官家子女,不是民。」谁跟他自己人,他不怕风大闪到舌头吗?八竿子打不著的关系也好意思乱攀扯。
「那更好,官官相护,本官更应该保护下属的家眷,不能让妳受到一点惊扰。」她的表情真好玩,明明气得牙痒痒,偏偏有气不能发,只能隐忍,用眼神砍人一千刀。
啊!无趣的人生终于找到出口,有个不会迷恋他到非君不嫁的有趣姑娘,他又满血复活了,又有可以斗嘴的对象,老天实在太厚爱他,替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第二次人生注入活水。
「你……你能不能说人话,大人的胡言乱语小女子听不懂!」说完,她大跨步的走上了停放在一旁的马车。
「听不懂我好好跟妳解说解说。」他随即跟着上车。
「你……」这人也太没脸没皮了!
「走。」
「是的,爷。」车夫吆喝一声。
「等一下,这不是我家的马车?」她坐错马车了!
满脸错愕的霍青梅双颊飞红,既气恼又懊悔,她被气晕了头,糊里糊涂上了别人的马车。
「妳要去哪里?我送妳。」
第三章 不请自来的家伙
「你不要一直跟着我。」和人说人话,跟鬼……半句不通,这是哪来的鬼,阴魂不散。
「霍小姐,本官初来乍到,对渡江县不熟,劳烦妳带路。」
眼下的谢漪竹又变得彬彬有礼,恍若谦谦君子,一咬牙,她忍气吞声。「本县的百姓十之八九都很热心,只要不遇到拐子,大多会好心的指点你如何回县衙。」
「要是遇到拐子呢?」他虚心请教。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瞧你细皮嫩肉,很适合小倌楼,如果你不当官了大可倚门卖笑。」
「专侍候妳一人?」他倒是乐意,她时嗔时怒的模样太逗了,像只被激怒的河豚,总是鼓起腮帮子。
「我不需要。」霍青梅始终冷颜以待,希望他知难而退,不要像个登徒子一样纠缠她。
「我不必花银子,就能把妳服侍得有如身在仙宫。」他亦步亦趋,步伐不紧不慢,似在赏花看景,尾随其后。
「别跟着我!」她低喝。
谢漪竹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故作风流的打开后轻轻摇扇,「才子佳人春日游,欲上陌头诉情衷,濛濛寒霜西窗雾,再见寒鸦枝头栖,嗯,我真是高才,吟了一首好诗。」
「大人,你不用回县衙吗?」他这样寸步不离让她做事很是不便,更别说引起不少百姓的侧目。
「多谢霍小姐的关心,本官是好官,要好好看看辖下的百姓们是否安分守己,安居乐业。」他说得冠冕堂皇,可做的却是小人行径。
「自个儿身不正如何治民,梁歪了是盖不好屋子的。」
霍青梅本以为下了马车就能摆脱他,没想到这人比想像中更无耻,她前脚一落地,他后脚马上跟上,维持一步的距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正在对她死缠烂打。
「妳是指本官上梁不正下梁歪吗?这般的赞扬令人深感惶恐。」他倒想做一根撑不住的朽木,可是有人对他期望甚高,让他狠不下心腐朽,无奈继续当个中流砥柱。
「你真是县令大人?」不会是她认错人了吧?
「妳很怀疑?」他笑着说。
「是怀疑。」没有这么不知羞耻的父母官。
「要看我的任命书吗?」以兹证明。
「有可能做假。」古人的面部描述太不真实,若有人乔装打扮又伪造文书,还是能够瞒天过海。
天高皇帝远,谁有闲心一一核实是否本人,一旦就任了便是三年,三年内可以做很多事,不然怎么会有那句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不管来者是真货假货,只要心不正,身处高位即可随手搜括民脂民膏,用百姓身上刮下的油来点灯。
「说得也是,有空我写封奏折给皇上,让皇上选拔官吏时要看清楚新任官员的长相,免得张冠李戴,儿子变孙子。」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调侃,说起皇上时的口气不太正经。
这是只有熟人才有的随兴,一般的臣子不敢尊卑不分,提起皇帝只会战战兢兢的垂手恭立、目不斜视。
「你一向都这样口无遮拦吗?科举考试没找人代笔?」她暗指有黑幕,他是走后门进的官场。
闻言,他低声笑道:「高官厚禄我唾手可得,只要我开口,一品、两品的官位任我挑选,妳信吗?」
霍青梅暗暗一惊,暗忖他话中虚实,但是对于他的无赖行径,她真的有点忍无可忍了,不再细想,直接道:「信不信无关紧要,你我各行其道,恕不奉陪。」
话一说完,她迅速地钻进一条小巷,九弯十八拐、穿巷过街,行动敏捷地快步走进一间布庄,绕过后堂走入一处小院子,小院子右手边有道矮门,她迅速穿门而出,又继续个三拐八弯,眼看四下无人,她推开福来酒楼送菜的后门,熟门熟路的穿过厨房上了二楼。
「东家,您来了。」
霍青梅微喘的看了一眼福来酒楼的掌柜。「嗯,店里没什么事吧?」
「一如往常,生意好到一桌难求。」
郑掌柜堆满肥肉的脸笑起来非常有喜感,让人忍不住回他一笑。
「那就好,下个月初三我再出一道新菜,头一个月先一天只出十盘,限量供给,第二个月加倍出菜,到了第三个月随点随有,不用限制。」先要让人尝尝鲜,吊足胃口,而后才有人闻香而至,品尝美味,名气一打开就不用藏着掖着,包君满意。
「那正好,已有客人问有没有新菜,嘴馋得很呢!」他可以向客人交代了,让客人酒足饭饱的离开。
她勾唇一笑。「看来识货的人真不少,咱们福来酒楼可要更用心,你叫师傅们多开发一些新菜色,只要得到我的认同,一道菜十两银子,每上一盘菜取一成分红。」
有奖励才有动力,底下干活的人要实惠,而非空口说白话,他们也要养家活口,赚取银两孝敬父母。
郑掌柜一听笑得开心。「多谢东家了,大厨一听到这事准会笑歪嘴,卯起劲做出新菜色。」
「若你督促他们做出更好的菜肴,一样一道菜赏一两,十道菜便是十两,菜色越多你手中的银子便越沉,郑掌柜,我可不会厚此薄彼。」该出手时就出手,有时银子比疾言厉色好用。
「什么,我也有?」郑掌柜笑得眼睛都瞇了,看得出比刚才更开怀,是真心的打心底笑出来。
「你是我最看重的掌柜,怎么可能少了你,我忘了别人也不会忘了你的劳苦功高。」适时的称赞让听的人更欢喜。
听着东家的赞许,郑掌柜眉飞色舞,好不快乐。「东家,您放心,我老郑一定尽心尽力管好酒楼,绝不会让『烟雨阁』、『百香轩』抢了我们的风头,福来酒楼的酒菜无人能及。」
「好,我信你。」不信他怎么会将酒楼交给他掌理呢!开了这些年也回本了,再有亏损也伤不了底。
霍青梅是比照「福记餐馆」的菜色来安排,除了摆设全然不同外,其他照本宣科,那些老菜谱她牢记脑海中,信手便能写出一份,再用美食家的舌头试菜,务必要达到她的要求。
若是在「福记餐馆」做上十年的老员工一尝味道,定会吃出这是出自张东福的老菜谱,但没人看过菜谱,只有她。
不过她还是有依照古人的口味稍做调整,不一定全是原先的味道,大致来说相差无几,唯有吃过的人才能吃出其中的不同,淡淡的咸香、微微的呛辣、少许的酸、一点的甜。
「东家,您真是好人。」虽然年纪不大,可行事果断、为人爽快、成熟世故得不下经商十数年的老手。
她故作恼怒的板起脸。「不用夸我,帐还是要查,快把帐簿取来,若有一笔差错,小心我切你一块肉下锅油炸。」
「别呀!别,好不容易养出的一身肥油,东家别打它的主意,这就给您取帐簿来。」郑掌柜也陪她起哄,假意害怕,他就胖脸,身体倒是不胖,颤了两下脸肉表示害怕。
一会儿,厚厚的帐簿取至,郑掌柜退下,只留霍青梅核帐。
她算得又快又准确,不一会儿功夫已算到最后一页,就只剩下抄写了,她习惯先用阿拉伯数字,再填上国字。
她有两本帐,一本自己存盘,用着自己看得懂的文字,以防他人仿冒,另一本是对外的帐簿,书写着最标准的正楷,识字的人都能一目了然。
「原来妳的字挺好看的。」
突然冒出的男音近在耳畔,让换了一本帐簿书写的霍青梅差点把胆吓破,斗大的墨汁滴在帐簿上,晕开一片,把写好的数字全染黑了,连着数页都被墨沁透。
快做好的帐簿完了。
但她另一只手紧紧压着底下的另一本帐簿,不让人瞧见,她略微心慌,以怒气做为掩饰,不假辞色。
「大人是否真的很闲,拿平头百姓的生计当乐子,你一时的心血来潮却毁了我一个月的收支记录!」可恶,她不是摆脱他了吗?怎么又出现了,难道他还能踩着她影子而来。
「妳生气了?」看到被墨汁晕透的帐簿,谢漪竹干笑的摸摸鼻子,有些愧疚。
「换成是你气不气,这本帐簿上不只记载着这个月的帐目,还有前半年已结算的出入帐,你说我还能回复原状?」她尽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转移他的目光。
「这……要不,我帮妳重做一本?」他不是有意的,只是看她的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看过。
毛笔字和硬笔字的字迹不尽相同,霍青梅下了一番功夫练字才写出一番别有风骨的柳体,但是人的习惯很难更改,她有些字体还是有硬笔字的痕迹。
谢漪竹一时认不出来,可让他再多看几眼,以他当过国际刑警的敏锐,必能看出其中的蹊跷,进而发现这是窦青青的笔迹。
毕竟两人相识十余年,说不了解对方那绝对是骗人的,他们亲近却也疏离,比朋友更亲近,无限趋近于情人,却偏偏不是,就差一层薄膜未掀开,看不见彼此跳动的真心,才会时远时近,始终无法靠在一起。
「你认为可能吗?」她指著完全看不见的墨字,不是一页,而是十数张糊在一起,一掀开纸就破了。
他干笑连连,毕竟只能笑了,对于自己的无心之过还真是没法弥补。「我把我的马车送给妳以做补偿。」
「你的马车?」看着是不错。
「对,宫廷工匠特意打造的,天底下仅此一辆,再颠簸的路也不会感觉到上下起伏的震动。」他受够忽高忽低的马车,路面一不平就弹来弹去,因此逼着工部尚书那老头领着底下人打造出他自个儿设计的马车。
「装了避震器?」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蓦地,谢漪竹的眸光闪过一丝光采。「什么避震器?」
「避震器是一种……呃!我说了什么,最近脑子进水了,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说到一半忽地打住,她看到他的黑眸亮如星辰,心里一咯噔,想着还是说多了,不该说的话要三缄其口。
「霍小姐,青梅妹妹,妳脑子进不进水我不晓得,不过妳的确隐瞒了一些事,要不要跟大哥哥聊一聊?」避震器不是这时代的产物,她却能随口说出……
她,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真的怒了。
谢漪竹露出八颗白牙,标准的笑容。「这有什么难的,青梅妹妹也是县里的名人,我只要向人一问刚刚钻进酒楼后门的姑娘是谁,自有人热情的向我大说特说,还把妳的生平说个大半。」
「你跟踪我?」原来她闹了个大笑话,自以为已把人甩开,其实仍在他眼皮底下做着可笑的举动。
「我以为妳在玩躲猫猫,妳跑、我找,妳看,我不是找到妳了?」他一脸无辜,好似真在玩游戏。
「你!」霍青梅气到失控,抓起桌上的砚台往他身上一砸……
月儿弯弯挂天上。
微凉的风带来一丝湿气,傍晚时分下了一场小雨,不大,像是雾,湿不了身却发丝染露。
到了夜里,雨歇云散,微微的晕黄照耀大地,也照出窗櫺内夜未眠的人儿,正望着窗外的月牙兴叹。
凭著十亩沙地的西瓜,霍家因此彻底翻身,她先用赚来的银两帮已有功名的父亲找了个好学堂及好先生,顺利中举后又用银子开道,运作一番让他当上县丞,有了官身庇荫全家。
银子很好用,不管在何处都是敲门砖,为了让一家人过得更好,她没有半丝吝惜的撒出去,这世道本就靠银子做人,有钱没什么好难为情,只要用在对的地方,它便是开路功臣。
父亲当上县丞后成了县衙的二把手,又与前任县令交好,有了这两座稳妥的靠山,霍青梅才决定开间像「福记餐馆」一般的福来酒楼,那毕竟是她擅长的部分,十几年的经验对她而言得心应手。
酒楼一开,果然如预料中热火朝天、一位难求,在银钱如潮水涌进的同时也替她赚来名声,成为县里的名人。
可是人怕出名猪怕肥,一旦有了名气也多了不少困扰,让她不胜其扰,去酒楼里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除了每个月固定去看帐,她已经不出门,待在府里当个大家闺秀,学学女红、刺刺绣……才怪,她耐不住性子,又弄起城外的庄子,两百亩的土地,她又养鸡又种菜,还让人养了上百头羊,专供酒楼饭菜所需。
自产自销,不让人从她手中赚一文钱,要不是杀牛犯法,她还打算养几十头肉牛宰杀做牛肉料理,光是使用牛肉的食谱她就能顺口说出上百道,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过目前最让她烦心的不是酒楼,而是新来的县令大人,他的语气、神态和言行举止太像她认识的某人,若非身形、长相没一点相似,她都要以为他也来了。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比被雷劈中的概率还低,一个她已是不可思议了,哪有一次来两个,老天爷又不是疯了。
其实另一世的事她已渐渐淡忘了,爷爷奶奶的面貌也有些模糊了,成了回忆,要不是突然冒出个狗皮膏药般的谢大人,她也不会想起过往的种种,忽然很想念前世对她好的人。
「唉!做人难、难做人。」
她另一个苦恼是婚事,不论她说了几回不想太早嫁人、过两年再说,她娘表面敷衍,背地里却十分积极的物色,连人选都有了,只等著和她「不期而遇」。
烦,真烦。
事儿一桩一桩的来,烦得她辗转难眠。
「睡不着?」
「是呀!睡不……」
见鬼了,深更半夜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她还顺口回话!
霍青梅背上一凉,真当自己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也睡不着,我们是同病相怜,不妨来聊聊。」明月当前,少了花儿陪衬。
「聊什么?」她最想做的是关上窗,然后跳上床用棉被蒙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强迫自己入睡。
因为拥有来自现代的灵魂,所以她不让人值夜,海棠、木棉一入夜便回自个儿的屋子休息,隔天早上再来服侍送水、净面、梳妆和送早膳,重复日复一日的琐事。
「聊聊妳为何失眠,以及准备如何道歉,赔我一件云锦做的衣服。」低低的嗓音中带了丝丝笑意。
「道歉?」她蛾眉一颦,感觉不对劲,这鬼在说什么?
「是呀,妳泼了我一身墨不用感到愧疚吗?一寸锦来一寸金,这可是江南织造局的贡品,宫里的妃子都不见得有一匹,妳的手一滑就毁了,洗了也没法救了。」他也不穿脏衣服,直接叫人给扔了。
泼了他一身墨,泼了……「你是县令大人!」
她先是松了口气,只因是人不是鬼,但随即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夜半时分,他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窗口,难道是要偷香窃玉,行不轨之事?
「叫我谢大哥。」他轻笑。
隐隐约约的身影来到窗前,将半关的窗推开,他将手肘倚靠在窗口,一张无害的笑脸显得诚恳非常,像是走访亲戚、来串门子的,大方自然的态度仿佛几个闲来无事的婆子搬了凳子准备谈谈是非。
如果不看外面的夜色深沉以及他的不请自来,他与她之间还真有几分邻里间闲话家常的样子,随兴而不拘小节,仿佛天南地北都能聊。
「你好像走错地方了吧!要不要顺着原路回去?」她言下之意是送客,请他懂得男女大防,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有谁会夜半三更去爬邻居的墙,还找到人家姑娘的闺房,旁若无人的聊起来,仿佛在自个儿府中般惬意。
谢漪竹笑着伸手挡住她打算关上的窗,脸皮厚得当听不懂她的话。「想到身为县令的任重道远,必须时刻为百姓谋福祉,责任重大的我没法安心入眠,便上了屋顶赏月,理理我脑中的千头万絮,不巧看到隔壁还有灯光,我以为霍县丞也跟我一样忧心县里事务,故而拎了一坛酒准备和他秉烛夜谈,没想到竟是青梅妹妹。」
鬼话连篇,他说得自己都要相信了,似乎他真与县丞大人一见如故,交情好到把酒言欢的地步。
睡不着是真,县衙的床铺太硬,这些年的养尊处优都把他养娇了,不够柔软的褥子磕著骨头,他睡到一半想叫人换床,赶路中就算了,到达目的地后他实在难以忍受,还是想到深夜没铺子开门做生意才作罢。
他翻来覆去没睡意,索性起身打打拳、练练武,让身体疲惫了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很虚弱,为了把这具身躯养壮,成了谢漪竹的他送走原主所有的女人,从此不近女色,专心调养,还请来宫中高手教他武功,他一边食疗一边练武,把筛子似的破烂身体补好。
等他确定一切无碍后,才靠着去国子监就学的关系,刻意考了个不上不下的进士排名,然后直接找皇上「谈判」,给他一个不好不坏的县城窝著,让他从小县令做起。
国子监的学生不再经过秀才、举人的层层应试,只要平日成绩及格,又有夫子的推荐,便可直接考进士。
谢漪竹便是走了这路子,考了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原本他可以考得更好,名次再往前挪,当个状元、探花郎绰绰有余,偏偏他不想留京做官,便故意考差,连阅卷官员都帮不了,只好让他外放。
为此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哼了好几声,他早就安排好朝堂的位置要重用定远侯世子,可他没出息,前途似锦的京官等着他却要屈就小县令,还大言不惭说这是磨练,让皇上都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只好顺着他的性子。
不过谢漪竹这一路行来也不太平静,遭遇好几波的刺杀和下毒,幸好身边有护卫保护,他这些年为了强身健体练的武功也帮了他不少,可说是千辛万苦才来到任职地。
到了地头反而风平浪静,想杀他的人一瞬间全消失,虽说只是第一晚,却也难得清闲,没人过招又睡不好的谢漪竹着实烦闷,所以打完拳后仍然了无睡意,便拎了一坛酒,轻功一施跃上屋顶与清风明月为伴。
不料酒还没喝就看见霍县丞的府中还亮着灯,他脑海中忽然浮现霍青梅剽悍的样子,鬼迷心窍的下了屋顶、翻墙而入,循着亮光找到一脸愁容的娇姑娘。
看着他手中拎高的酒坛子,霍青梅眼角一抽。「我爹睡了,你的好意他消受不了。」
老实人没有睡眠困扰吧,她爹一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失眠对他而言像遥远的天际,搆不著,永远也不会发生。
她娘常抱怨她爹像头猪,一躺下就呼呼大睡,打雷闪电都惊不醒他,即便泼他一脸水也是翻身继续睡。
所以秉烛夜谈什么的说说罢了,她爹已经不是当年悬梁刺股的读书人,为求取功名夙夜匪懈,当上县丞后他整个人放松了,没什么野心的他当个八品小官就满足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既然令尊没了那福气,不如妳我对饮,良辰美景莫辜负了。」他连酒杯都备上了,两只夜光杯。
霍青梅一听脸黑了一半。「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他想喝酒是他的事,凭什么当她也是酒鬼一个?更何况半夜孤男寡女相对饮酒,她的名声还要不要?
霍青梅不饮酒,饮酒误事,她最多在天寒时喝两口青梅酒活络活络血脉,暖暖身子。
「妳别当我是男的,我是妳的闺中密友。」简称闺蜜。
她眼皮连抽三下,脸皮都僵硬了。「我不需要像谢大人你这样的闺中密友,太受宠若惊了。」
她的意思是—— 谢大人,请你行行好,别造成我太大的阴影,你的话惊吓到我了,我怕作恶梦。
「不惊、不惊,其实我内心是女的,妳看我长得也挺妩媚。」他勾起莲花指,抛了个媚眼。
一阵反胃的霍青梅差点吐了,他的娇态……好惊悚。「你饶过我吧!」
看她脸色一变,谢漪竹收起戏谑神色,正色道:「不捉弄妳了,喝一杯吧!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不喝。」什么缘,孽缘吧!她在心里回道。
「妳不觉得我们之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吗?」京里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的女子他一见就生厌,不许她们靠近自己,可是一遇见她便有着活过来的感觉,不自觉想多看她几眼。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自从他成为谢漪竹之后,七情六欲像是被封住了,心如古井水,波澜不生。
但她仿佛涌出的泉水搅乱他平静的心,让他心口起了阵阵波澜,仿佛那一年的夏天,他看见站在盛开的凤凰花树下那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回头对他嫣然一笑的模样。
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怦然心动。
经他一说,霍青梅也心有戚戚焉,但她不会说出口。「大人想多了,我们素不相识。」
「真的吗?难道不是妳口是心非。」越和她相处,他心里的疑惑就越深,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有可能「她」也遭遇了吗?
他所指的「她」是心仪已久的窦青青,未能及时告白是他心底的遗憾,她自始至终不晓得有个人深爱她多年,默默守候在她身后,等着她回过头发现他的存在。
可是他的踌躇不决让他错失机会,一次又一次任由她从眼前溜过,害怕被拒绝而犹豫再三,更是用插科打诨、毒舌斗嘴掩盖真心、最后他才明白自己不够勇敢,犯了以为还有「以后」的错,然而还来不及改变,却没料到物换星移、人事全非,他们再也没有以后。
同样的错他不想再有第二回,如今又有一个人令他内心悸动,他想接近她,看看她是否是他遗落的缺角,他好找齐了成全自己的圆满,不再有怅然若失的抑郁。
「不是。」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敢直视他的眼。
说实话,打她穿过来之后,她身边接触的人并不多,寥寥可数,男子更是不多,也就劲报的负责人和酒楼掌柜,以及岁数大她好几倍的大厨,年轻男子几乎是无。
所以她真的是心如止水,感受不到任何波动,也因为这时代对女子的束缚,她很少出门,去的地方也不多,过著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日子,家、酒楼、庄子,三个点,顶多陪娘去庙里烧香。
谢漪竹的出现叫人措手不及,她竟有些慌张,感觉遇上天敌,他会一步步进逼,占据她的领地。
她咬紧牙根不愿承认初见他第一眼时,脑中仿佛有一道白光闪过,令她微微震动,似乎是见到「老乡」的磁场波动,滋地连成一条线,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真不喝一杯吗?」他再度提起酒坛子左右摇晃,坛子里发出酒液流动的声响。
「不喝。」她又摇头。
「很可惜,宫里出的梨花白,一般人喝不到。」
这是专门为皇后酿的,用的是百年生的梨树开的梨花花瓣酿制而成,酒味醇厚、不辛辣、微甜,后劲十足,小饮一杯养神益气,不过喝多了也会伤身,过与不及皆不宜。
「听你左一句宫里,右一句宫中,谢大人莫非是朝中勋贵?」唯有得了爵位的人家才与皇室中人来往密切,进宫如同家常便饭,想去就去。
谢漪竹黑眸一闪,面色如常的勾唇。「是认识几个贵人,但走得不近,不过人情走动倒是不少。」
他没直接坦白,仍有保留,他想好好做一方县令,不想因他的身分而造成其他人的胡乱攀扯,送银子、送女人,连女儿也自荐枕席,想从他身上捞点好处盼著一朝翻身。
在京城,这种情形时有所见,就算他人在府中坐,才离开屋子一会儿,再回屋,床上就多了一名衣衫半褪、媚态横生的妖娆女子,半遮半掩的撩腿挑逗,勾引手段尽出。
而这还不是扬州瘦马、烟花女子,有的是某府的庶女或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嫡女,买通下人以仰慕为名欲成就好事,再借着云雨之情论及婚嫁,牢牢地攀住他这个高门。
她们要的真是他这人吗?若无世子头衔,只怕一个个躲得老远,避之唯恐不及,毕竟他在京里的风评不佳,有纨裤世子爷之称,连他母亲都对外宣称他若非是嫡长子,世子之位不会落在他头上。
谢漪竹也看得出原主生母的偏心,原主和父亲也不亲,幸好他不是真正的谢漪竹,不会因他们的冷漠而自我厌恶,他反而庆幸这两人的不重视,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当初他进国子监时,这对夫妇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闹著玩,故而也不以为意,只告诫他别闯出大祸,若是事情大到他们压不下来,他只好自求多福,定远侯府不能毁在他一人手中。
但是放榜之后,他榜上有名,两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碌碌无为的长子竟然也能写一手锦绣文章,他们当是主考官放水,让皇上高兴高兴,他的功名是造假的。
若是皇上允许,他们更想让排行老三的嫡子继承爵位吧,在两人眼中他那个三弟才是谦和有礼的贵公子典范,三弟肯上进、有前途,在权贵中名声颇佳,偏偏晚生了几年。
「谢大人,你是贵人,就别戏弄小县丞家的闺女,我奉陪不起。」霍青梅听出他的出身不凡,对人情往来有着上位者的傲慢和不屑,应该有人常常送礼,扰得他十分不痛快。
她猜中十之八九,送礼的人的确多不胜数,他这次不收,下次送更贵重的,一次又一次不肯死心,可收了又嫌烦,还得找地方搁著,什么都不缺的他快被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烦死了,唯有远远的避开才省心。
所以他来了,当个七品小官,远离京城的纷争。
「贵人不贵人的,还不都是人,青梅妹妹,妳别和我有隔阂,咱们可要相处好些年呢!」他眉一挑,意味深远,好像他们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静待来日方长。
她一恼。「好好说话,什么叫要相处好些年?你是县令,我是县丞家眷,我们八竿子打不著关系,你少胡乱攀关系,我和你是泾渭两河,离得分明。」不在同一条河道上。
闻言,他挤眉弄眼的扬扬下巴,毫无当官的样子。「那扇门连着县衙,不就是让人来去方便吗?我孤身一人在外很凄凉,闻着府上的饭菜香,说不定就来讨饭吃了。」
他说得眼带笑意,看不出一点可怜样,倒是霍青梅被他无上限的厚脸皮惊到全身无力。
「你还来蹭饭?」
「大家围着一桌吃饭才吃得香,一个人孤零零用膳多悲惨。」他仰头喝了一口酒,眸底多了一抹落寞,独在异乡,他忍不住怀念起过去有同袍与家人相陪伴的热闹。
六年来,内芯换了的他几乎都是一个人,虽然有陈静文,但做不到交心、生死托付,最多只能算酒肉朋友中好一点的,偶尔斗鸡走狗、打发时间,谈不上什么肝胆相照,而他的坏名声也是因为老跟纨裤们厮混而得来的。
不过他平常就是一副我行我素、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人的眼神犹带几分睥睨,和小霸王原主的个性十分相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遇到看不顺眼的事便直接开打,把人打得鼻青脸肿,顶着一张猪头脸大口吐血。
除了不好女色和仗势欺人外,他和原主的性子几乎是一模一样,都无法无天、没规没矩,视礼教于无物,不把高官大户当一回事,目空一切的神态如出一辙。
谢明朗、谢漪竹如同一人,连身边人都没察觉异样,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玩女人了,还改用小厮、随从服侍左右,干干净净的院子只留几名容貌一般的粗使丫头洒扫里外,且他的屋子和书房闲人莫进,更看不到红袖添香。
尤其在几次遭人擅闯自荐枕席,他的屋子更是防守得滴水不漏。
「大家不包括你,大人,你姓谢,我们姓霍,家小不待客,我想县里会有不少人乐于邀请你上门做客,有歌有舞,还有美女相伴,相信会令你宾至如归、乐不思蜀。」有人好色、有人好财,投其所好,是人都难免有弱点。
不管如何,她不欢迎他。
「狠心的青梅妹妹,心硬如铁。」她眼中的鄙视太有趣了,如果他不是县令大人,她大概马上就用几上的剪子往他胸口一插,叫他知道什么叫最毒女人心。
「若是落个浸猪笼的下场,我会更铁石心肠。」霍青梅明白的指出名节重于性命,请他别害人,知法犯法。
听着她的话,看到她面上不急不躁的漠然,谢漪竹心里笑叹,是该走了。「夜深了,好好安歇,姑娘家夜里不睡对身子不好。」
「不劳费心。」要不是他一直不走,她会站在窗边吹冷风吗?始作俑者毫无自觉。
他一笑,转身就走,轻功一跃上了墙头,略一顿往后一看,明亮的灯火已经熄灭,一片黑暗。
霍青梅,他记住了。
一任三年的县令呀!看来不会无聊了,接下来他会很忙,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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