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兆贵女》作者:风光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6-11 19:57 编辑【书 名】吉兆贵女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风光
【出版日期】2019年10月08日
【内容简介】
向冬儿是归远侯府大房嫡女,却因父母早逝,成了无人闻问的小孤女,
穿的衣料像下人,住的柴房窗纸破了没人补,寒风呼呼让人身心皆凉,
这些都无所谓,反正她从小不怕冷,但最难挨的是──饿!
餐餐吃不饱,粥里常有石砾当配菜,油荤肉末十天半月才能见到一咪咪,
现在,她终于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因为她要嫁人了,
尽管嫁的是因打仗瘸了双腿,性格暴虐冷酷的晋王世子,她也欣然接受,
她打听过了,嫁进王府肯定能吃饱,就算得罪夫君小命没了,也是饱鬼一枚!
而且事实证明传言不可信,其实夫君人不坏,只是话不多祕密多,
就算性子冷了点,但却用行动护她挺她,让她不被王府后宅糟心事所扰,
甚至还会亲自陪她上街买东西,这是她许久未曾感受到的重视,
只是平顺的日子没过多久,夫君与公公竟得罪皇上被流放东北,
没关系,不怕,她也藏了一个祕密,只要带着她,就能永保安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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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晋王府来求亲
向冬儿拈了一块绿豆糕,感受了下手指上的些微油腻,放进嘴里,香甜又浓郁的口感令她圆溜溜的大眼都瞇了起来,露出了一记满足的笑容。
京城的绿豆糕一向不放油,吃起来总是干巴巴,这次隔壁的吏部尚书巡视两浙农事,带回来南方的绿豆糕,送了几盒给归远侯府,其中添了猪油,拿起来厚重,吃起来细腻,非常对向冬儿的胃口,让她吃了一个又一个。
李嬷嬷在旁看着自家小姐那副毫不节制的吃法,只在心里干着急,却又不知怎么阻止。旁人只道归远侯府的大房孙女向冬儿迷糊天真,见了谁都笑容可掬,傻里傻气很好哄骗。但身为向冬儿的教养嬷嬷,李嬷嬷知道小姐其实是个死心眼儿,认准的事就很难改变,虽然不会正面反抗,拐个弯儿她也要达成目标,就像这绿豆糕,现在不准她吃,三更半夜当贼闯灶房这等事她都干得出来。
「小姐,妳还真有心情吃,前头正在讨论晋王府来替世子求亲的事,包不准那二房的闵氏就把妳卖了呢!」李嬷嬷无奈说道。
「晋王府来求亲,又没说求的是谁,归远侯府不止我一个女儿家,婶娘自己就两个女儿啊!何况华姊姊是长姊,论长幼也该是她先成亲。」向冬儿的五官俏丽,脸蛋儿微圆,眼儿也圆,因而气质显得娇憨。
她绝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绝世美女,但光是吃得满足的表情便显露可爱娇美,是极为讨喜的面相,可如此一派天真的作态,却总让李嬷嬷操碎了心。
话要从归远侯府的现况说起。
当今的归远侯已经六十许,长年卧病在床早就不问世事,偏偏这归远侯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当年是凭先祖功勋得来的爵位,若他亡故,子孙要袭爵就必须降爵,所以府里众人拼了命地将他一条老命吊著,勉强维持侯府的地位。
归远侯的妻子与儿子、儿媳,因为一次意外过世,留下了今年刚及笄的嫡孙女向冬儿。
妻子死后,归远侯将小妾吴氏扶正,吴氏之子向裕便顺理成章从庶子变成嫡次子,二房在侯爷倒下后,成为侯府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向裕任刑部郎中,小小五品官刚好沾上早朝得见龙颜的边,但才能平庸升迁无望;向裕的妻子闵氏是小户人家出身,想不到丈夫一朝翻身,她便顺势接掌了侯府中馈,有两女,十六岁的向春华与十三岁的次女向春樱,无子是她一直以来的遗憾。
也因为侯府的第三代没个男丁,闵氏善妒又不许向裕纳妾,便想着日后让其中一个女儿招赘,而向冬儿这个大房孤女就成了吴氏及闵氏的眼中钉,深怕她出嫁后拿走侯府什么。
事实上,向冬儿的生母是淮阴一带首富柳家之女,嫁妆丰厚,当年也是靠这些嫁入侯府。如今人死茶凉,留下的嫁妆依律该给向冬儿,但全被闵氏扣住,收归己用。
入不敷出的侯府至今仍能过著奢华的生活,向冬儿母亲的嫁妆可以说功不可没。
至于向冬儿,住在侯府最偏远的角落,生活起居没有丫鬟服侍,只留了一个忠心耿耿的李嬷嬷,还是当年大房还在时向冬儿的父亲为她在皇宫求来的教养嬷嬷,身契是在向冬儿手上,所以二房才拿李嬷嬷没办法,否则向冬儿可能连这最后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身为大房嫡长孙女没有月例,每年发新衣布匹首饰都没她的分,平时吃的也都是些简陋的膳食,只有像这次的绿豆糕实在太多,府里几个主子吃不完,才轮得到她。
向春华与向春樱因为闵氏的影响,对向冬儿也是百般刁难陷害,然而即使过著这般艰苦的日子,向冬儿仍是镇日笑脸迎人,被欺负辱骂也不反抗。
每每李嬷嬷觉得向冬儿就快被收拾得惨兮兮,急得跳脚时,总会发生一些事让向冬儿逃过一劫,甚至她本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就是因为她这般逆天的好运,才能安然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归远侯府里活到现在吧?
不过这次晋王府求亲,李嬷嬷真心觉得向冬儿逃不过。
「小姐,晋王世子雍昊渊的恶名妳也知道,原本是乘龙佳婿的人选之一,领兵打仗战功赫赫,样貌也是英伟挺拔,偏偏两年前在北地战场上受了伤,瘸了双腿,之后性格就得残暴不仁,听说王府的下人只是做事慢了一点、说错一句话,就动辄被他打杀,京里的贵女根本没有人敢嫁过去……」
她叹了口气,疼惜地看着正吃得欢快的向冬儿。「堂堂亲王府会来咱们这败落的归远侯府求亲,想来也是没有办法,特意仗势欺人来了。嫁过去必讨不了好,运气不好说不定转眼就被世子给宰了,小命都没了,想哭都找不到人哭啊!」
明明是这么讨喜,这么乖巧的娃儿啊!为何如此命苦,要搭上这么自私恶毒的一家人呢?李嬷嬷心酸地想。
向冬儿突然抬起头,正色说道:「嬷嬷,我运气一向很好,不会被宰了的。」
李嬷嬷差点没背过气去,「傻小姐啊,妳的人生只求活着就好吗?不是应该希望夫妻和美,平安顺遂?嫁给那样一个人,人生就全毁了啊……」
「可是如果祖母和婶娘硬要把这桩婚事说给我,我能拒绝吗?」
被向冬儿这么一反问,李嬷嬷语窒了。
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向冬儿终于不舍地阖上了食盒。
尚书府精美的食盒摆在她房里斑驳的木桌上很是突兀,跟整个房间都不搭轧,她突发奇想地问道:「嬷嬷,妳觉得晋王府会有像我们住的这么简陋的房间吗?」
李嬷嬷不由环视了房里一圈,家具不是缺脚断手就是刻痕斑斑,梳妆台上的铜镜磨得都快看不见脸。糊窗的纸还是以前侯爷拟稿废弃不用的废纸,贴好刷上桐油,如今都破了好几个洞也没人来补,冬天风灌进来冷飕飕的,那件已经睡了好几年的棉被,棉球纠结,根本就不保暖。
更不用说房里的主梁柱都被蛀虫蛀蚀得差不多了,就靠个木壳子撑著,估计轻轻一撞,这房间就塌了。
李嬷嬷摇摇头,「不可能,就算连王府的下人房恐怕都比小姐妳的房间好些。」
向冬儿点点头,「那王府也有绿豆糕可以吃吗?」
李嬷嬷险些没翻白眼。「王府什么都有的吃,不管是口味还是分量,一定也比咱们苛刻的侯府要好得多。」
「所以啦,嫁过去有什么不好?侯府供我们一日两膳,都是素菜,偶尔才有些肉沫子。我今儿个去厨房领食盒时看到厨娘们正在准备烤鸡,让大姊和三妹晚膳加菜呢!我都快忘了烤鸡是什么味道了。」向冬儿开始幻想着那黄澄澄的鸡皮泛著油光,鸡汁一滴滴地滑落,口水都快流出来。
「小姐,但那晋王世子可是会杀人的!」李嬷嬷急道。
向冬儿居然笑了起来,似乎嫁给一个恶魔般的人,丝毫影响不了她的食欲。「他不是双腿瘸了吗?他要杀我,我还不会跑?」
还真有点道理,李嬷嬷再次说不上话。她想,对于这样一桩亲事,小姐看得如此豁达,莫非胸有丘壑?
只不过,明明正经八百的在讨论她的婚事,这丫头关心的却是绿豆糕还有烤鸡,李嬷嬷忍不住又幽幽地长叹口气。
她真的想太多了,这根本已经傻到没心没肺了……
此时,正厅里对于晋王府提亲之事似乎有了结果,派了丫鬟来后院请向冬儿到正厅去,向冬儿整了整朴素的衣裙,在李嬷嬷担忧的目光中随丫鬟去了。
归远侯府虽不算显赫,但府邸却是先皇赐的,位于京中最好的地段之一,占地宽广,从向冬儿的住处到最前面的正厅,也需走约莫近两刻钟的时间。
侯府的建筑并非雕梁画栋,反而相当简单朴实。方砖铺地,青石作阶,入门的影壁没有雕刻,只是抹灰;房舍抱柱上的楹联都磨得看不到了,也未涂新;门簪、门头没有任何雕饰镶嵌,光秃秃一片;更别说院子里的花木都是便宜的树种,就像山里随便挖来移植的……
事实上是府里没有银子,请不起高明的工匠和花匠,但对外总称侯爷喜欢古朴简约,保全了他的面子。
向冬儿走进正厅时,厅里有吴氏、闵氏以及向春华、向春樱两姊妹,已不见晋王府的人。
看着她一身棉布衣裙,料子甚至还比不上身旁的下人,吴氏就先皱起了眉,其余人等只是冷笑,不发一语。
不过向冬儿发型倒是讨喜,让李嬷嬷梳了个双丫髻,绾了两条丝带随风飘逸,凸显了她的娇俏可爱。
相对于向春华、向春樱姊妹俩那一身的绫罗绸缎,还有头上闪闪发光的金钗,向冬儿显得黯淡许多,可是她的笑容却意外地平衡了这种差距,让布裙荆钗的她,在众人不怀好意的注视中显得无比从容,有模有样地行了礼。
坐在主位上的吴氏以及一旁的闵氏一直不先开口,原本想用气势压一压这小丫头,现在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施力之处,难受得令人想吐血。
晋王府的求亲,若在世子雍昊渊风头正盛、身强体健时,那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佳婿,可是现在世子已残,晋王府找不到大家闺秀嫁给他,便威逼利诱归远侯府,硬要替晋王世子定下一门亲,方才那来人之嚣张霸道,只差没挑明了说,反正你们侯府就是女儿多,随便一个嫁过来就是了。
按习俗是长女该先嫁,才能轮到妹妹们,但闵氏怎么也舍不得让自己亲生女儿去受苦。于是与吴氏商讨过后,认为牺牲一个向冬儿去巴结位高权重的晋王府,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就算向冬儿被雍昊渊打死了也没人会心疼,可是若借此与王府沾亲带故,对日渐败落的归远侯府也能帮衬一点。
「冬姐儿,妳过来。」吴氏朝向冬儿招招手,直到人走近了,上下打量一下,才微微点头。「妳今年及笄,也不小了,府里帮妳谈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晋王世子,那可是高门显贵,妳能嫁过去算是高攀了,今天开始妳就别出门了,专心在家中备嫁,妳的嫁妆府里会为妳准备好……」
在吴氏不带任何感情、平铺直述地说著关于这桩婚事时,向冬儿眨著圆圆的眼,冷不防冒出一句。「祖母,听说晋王世子瘸了双腿吧?」
吴氏说得正顺,硬生生被向冬儿打断,还是这么尖锐的问题,她不由心生不快。「瘸了双腿怎么了?妳父亲又没有功名,那晋王世子可是有战功的,正二品的龙虎将军,说不定以后妳还成了晋王妃……」
「还有那个晋王世子,听说脾气暴躁,杀人如麻?」向冬儿又好奇问道。
吴氏已经皱起眉了。「富贵人家的子弟,都有些脾性,什么杀人如麻说不定是外头夸大的,妳不必在意。他是当将军的人,有点血腥气在才显得出男子气概,妳心里明白就好。」
「所以这是一桩好亲事?」向冬儿似乎一脸懵懂。
吴氏点了点头,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当然是好亲事。」
向冬儿突然双眼放光,一脸惊喜地道:「既然是好亲事,那自然是要给大姊啊!」
向春华吓了一跳,像是不知怎么话锋会朝着她来,她恶狠狠地瞪了向冬儿一眼,急忙转身向闵氏求助。
闵氏闻言暴怒,一拍桌子。「混帐,妳在说什么?」
向冬儿像是被她吓到了,一脸无辜。「婶娘妳不是一再强调,只要是好的都轮不到我,一定要先给大姊和三妹吗?既然这是桩好亲事,当然要让大姊嫁过去才是,都说长姊为先,怎么能让我占了啊。」
「妳……」亏待他人还被说得如此坦白,闵氏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啐了一声。「这件事不一样。」
吴氏倒不知道闵氏私底下说得这么刻薄难听,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其实这个媳妇她也没多喜欢,当初因为向裕只是庶子,所以才挑了一个小官之女,不过等向裕成了嫡子,吴氏又觉得闵氏小家子气配不上向裕了。
只是如今府里都靠向裕支撑,闵氏又掌著家,有时受了苛待,就连吴氏也只能忍气吞声,现在看她居然被府里最傻气的向冬儿给噎著了,吴氏乐得袖手旁观。
「怎么会不一样呢?」向冬儿越发迷糊。「是祖母说的,晋王世子有战功,嫁过去是我们高攀了……」
闵氏脸色很是难看,「晋王世子那脾气……华姐儿那么娇弱,怎么受得了?」
「有点血腥气才有男子气概啊,」向冬儿笑嘻嘻的重复著吴氏说的话,还朝向春华眨了眨眼,「以后会变成晋王妃喔。」
「向冬儿,妳不要胡说八道!」向春华原本只想来看热闹,顺便嘲笑一下向冬儿,现在看向冬儿竟把亲事推到自己头上,不由急得大骂。「要嫁给一个瘸子,还要小心随时被人打杀,妳去就好了,干么扯上我?」
「是祖母说的啊,又不是我说的。以前不管什么,婶娘都说长姊为先啊……」向冬儿嗫嚅著,好不可怜。
「不用多说了!」要不是自持身分,闵氏简直想一掌搧去,「冬姐儿,总之这桩婚事就是妳嫁过去了,其余不必多说。」
「我明白了。」向冬儿一脸恍然大悟,「所以平常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就是长姊为先,然后嫁给一个瘸子,还要小心随时被人打杀,什么长姊为先就不用管了,这样没错吧?」
闵氏被说得一张脸涨红,简直气炸了,这种事是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吗?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向冬儿又高兴地一拍手,「难得也有我明白的事,明儿个我就和街上的小花说去。」
「不准说!」闵氏都要尖叫了。
身为侯府大房嫡孙女,向冬儿交往的却都是些市井小民,传起闲话可是比飞鸽传书还快,保证早上话一出去,下午全京城都知道她如何苛待大房兄嫂的孤女。
「可是都是妳们说的啊。」向冬儿很是无奈,脑袋怎么也转不过来。「祖母说这是一桩好亲事,然后婶娘又说凡事长姊先,但现在却是我出嫁,我都迷糊了啊!这不弄清楚,我怎么敢随便嫁人?到时候犯了什么忌讳,害得大姊嫁不出去怎么办?说不定小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闵氏瞧她当真一副随时准备出门问清楚的模样,不由恨得牙痒痒的,硬是把这股火气压下来,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道:「冬姐儿,我再和妳说一次,妳听清楚了,凡事长姊占先,大体上是没错的,可是事情总有例外,咱们侯府没有这么迂腐,妳祖母和我都怜惜妳年幼失亲,所以有了这么一桩好亲事,就赶忙着替妳答应了,妳是大房嫡女,先出嫁也是说的过去的,以后甭再提什么长姊为先,只要是华姐儿有的,妳也会有。」
反正晋王府那头说了,尽快完婚,只要再忍耐这丫头一阵子,安抚好她的情绪,把眼前这段时间糊弄过去,免得这丫头出门乱说,否则弄个不好真会影响以后华姐儿的婚事。
「婶娘,妳说真的?大姊有的,我也会有?」向冬儿睁大了眼,好像只听到这一句。
向春华不依地想说些什么,闵氏眼明手快地握住女儿的手,忙不迭接下向冬儿的话,「对对对,她有的妳都有,所以妳放心嫁吧!」
话都说成这样了,向冬儿终于恢复笑容,而且笑得益发灿烂。
「婶娘,所以今儿个晚膳,我也能有一只烤鸡吗?」
向冬儿与李嬷嬷晚膳时扎扎实实地饱餐了一整只烤鸡,桌面上只剩残羹剩菜。
原本要给向春华与向春樱的烤鸡,制作起来可是麻烦,要用三个月大的三黄鸡,以麦芽糖与浙醋为底的酱汁,里外刷满整只鸡身,而后风干再刷酱,来来回回七遍,最后在鸡肚子里塞入小葱、蘑菇、大蒜等佐料,架在火上烤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可得时时转动鸡只不能停手,直到整只鸡熟透。
吃饱后,向冬儿仍有些意犹未尽,李嬷嬷见了,苦口婆心劝道:「小姐,妳可别被一只烤鸡给收买了,那闵氏不怀好意啊。」
向冬儿回房后便笑嘻嘻地告诉李嬷嬷,以后向春华有什么,她们也都能跟着享受,可不止烤鸡这一样。
李嬷嬷心知肚明闵氏约莫是想在出嫁前按捺住自家小姐,小姐心思单纯不爱计较,以后到了王府,只会说侯府的人对她好。
「李嬷嬷,妳放心,我没那么傻的。」向冬儿一副明白清楚的模样,李嬷嬷还不知该不该放心,下一句话又差点没让人吐血。「那只鸡也只够我塞牙缝,哪里够收买我呢?以后还会有蒸鱼、盐焗大虾、炸肉丸子、红烧五花肉……还有我餐餐都要吃三大碗米饭!」
她如数家珍说了一堆平时只能念想的美食,眼神更加灵动有神,李嬷嬷却一脸欲哭无泪。「小姐,妳能不能先别想吃的?」
「反正都嫁定了啊,除了想吃的,我还能想什么?」向冬儿认真说道。
「想什么?当然是想出嫁的事啊,王府的规矩和礼仪可不比侯府,还有一些送往迎来、管事看帐的本领。晋王爷是死了正妻的,没有续絃,所以小姐应该不用担心婆媳关系,不过听说王爷有个小妾姓于,可不是个简单人物,生了一子一女,这庶子女也不知会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小姐妳可要当心点……」
李嬷嬷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箩筐,听得向冬儿头昏脑胀,末了,她突然眉头一蹙。
「唉呀!还有小姐妳的嫁妆啊!这么重要的事,妳可要理清了。」李嬷嬷正色看着她,「小姐的外祖柳氏一家是淮阴首富,当年给夫人的嫁妆那可是十里红妆,由南方抬到京里,第一抬进了府里,最后一抬都还没过城门,其中有大批金银珠宝、京里十几家店铺的地契。夫人亡故后,谁也没有提起这事,如今闵氏当家,都不知道被她鼠窃狗偷了多少。小姐出嫁前可得全要回来。」
幼时向冬儿也曾与母亲回去淮阴探亲,虽然次数不多,但印象中外祖父、外祖母与舅舅都对她很好。直至母亲亡故,柳家人来侯府探过几次,却都被闵氏用各种理由挡在门外,民不与官斗,柳家人也是没辙,时日一久,无计可施的柳家也不来了,只是每年年节和中秋都派人送礼,做到亲家的本分就够了。
向冬儿目光呆滞地望着李嬷嬷,忽地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嬷嬷,今年外祖家的中秋礼品可送到侯府了?」
「昨日送来了。」李嬷嬷倒是知道,因为每年也只有各大节日柳家送礼时,向冬儿能分得一点东西,虽说还不到礼品的一成,却能让她们主仆过上好一段不必饿肚子的日子。
「送来了啊……」向冬儿偏头想了一下,「有花生吗?」
「花生?」李嬷嬷的声音不由拔高。「这时候妳还惦记着花生?当然没有!」
「人家突然很想吃炒花生嘛,外祖家有大片花生田,每年到京里送货都有花生的,竟没有我们的分。过去咱们穷,出门什么都买不起,现在有银子了,明日八月初五,都城隍庙市集开市,咱们去买点回来吧?」
提及食物,向冬儿眼中便有了神采。「这个月中秋,正是四方商人往京城赶集的时候,方才咱们说到外祖家,我就想到淮阴夏季的花生刚采收下,南方的大商贾会带来最新鲜的花生、大米、山药、蘑菇等物,咱们去最大的日发商行买,回府自己开小灶,用些花椒、辣子炒花生米,那味道可香了!」
敢情淮阴只会让她联想到花生?可见到向冬儿这般撒著娇,肉乎乎的脸蛋可爱得让人想捏一把,李嬷嬷便心软,放弃说教了。「罢了罢了,妳的嫁妆,到时候嬷嬷再帮妳讨要,能要到多少算多少吧!」
瞧她的傻小姐还一脸笑咪咪的,眼下大概只有满脑子的花生了,李嬷嬷真替她的未来忧心,不过想想傻人有傻福,即便处境艰难,她不也这么长大了吗?
就在主仆两人心思各异时,侯府另一边的向春华与向春樱姊妹可是气得直打哆嗦。
侯府财务拮据,烤鸡也不是天天有的,鸡只数量都是定额,给了向冬儿,向春华与向春樱自然就没得吃。虽然后来换上了白切肉,但水煮的肉哪里有火烤的鸡来得够味?
凭什么向冬儿都要出嫁了,还来占她们姊妹的便宜?一向只有她们抢她东西的分,什么时候需要向她低头了?
在闵氏的娇宠下,向春华姊妹并不明白母亲的苦心,更不认为有什么必要讨好向冬儿,于是怀着一腔怒气,她们声势浩大的带着几个丫鬟来到向冬儿的房间找碴来了。
说是房间,其实是府里柴房改建的,这门被向氏姊妹的丫鬟用力一推,搧到墙上,整个房间都晃了一下。
李嬷嬷一见她们一群人来势汹汹,心道不妙,但向冬儿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见到姊妹等人到来,立即笑脸迎了上去。
「大姊,三妹,妳们来了?」她热情地招呼著,手指著桌面上吃剩的鸡。「今儿个晚膳的烤鸡真是太好吃了,我还给妳们留了两只翅膀,本想叫嬷嬷替妳们送过去呢!」
原本就带着怒气而来,被她这么一说简直火上添油。向春华最是泼辣,立即骂道:「向冬儿,别以为娘要我们让着妳,妳就嚣张了,以后嫁进晋王府,有得妳受的!」
向春樱也帮腔,恶毒地诅咒,「对,别以为妳进门就是王妃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到时候我和姊姊结伴到王府去,看妳怎么死!」
「妳们以后要到王府看我?」向冬儿像是少了根筋,总是会自动略去那些不好的字眼,兀自笑嘻嘻地道:「那敢情好,若承妹妹贵言,我成了晋王妃,日后妳们到王府看我,我赐妳们免跪礼。」
天知道她说这番话可是诚心诚意的,还带了一下手势,可她越是这般泰然自若,越是激怒向氏姊妹。
向春华一个忍不住,伸手推了向冬儿。「说什么呢!我绝不会向妳行礼的!」
向冬儿没料到对方居然动手,一个趔趄倒向一旁,恰恰撞上来不及闪躲的向春樱。
在李嬷嬷及一群丫鬟的惊呼声中,只见向春樱直直撞上屋里的房梁。
这房梁早被蛀虫蛀得中空,向春樱撞的这下力道不小,将房梁撞断了一截,原本结构就不太稳定的小屋子屋顶居然塌了下来,砸得屋里众人一头一脸的灰,尤其是门口的那个位置坍得最严重,向春华的额角甚至还磕了一道口子,嘤嘤哭了起来。
反倒是向冬儿,一路滚到了屋角,恰恰上头没有东西砸下,竟是毫发无伤的躲过了一劫,李嬷嬷因为在屋内深处,也只是呛了几口灰。
幸好这里以前是柴房,屋顶原本的黑陶瓦早就零落破损,后来勉强铺上了茅草,房间的横梁也同样是个虫蛀空壳子,如今塌陷下来才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
不过这动静着实算大了,府里的下人们都闻声赶了过来,当时闵氏考虑著向冬儿的婚事,也正往这方向走,听到巨大的声响,顾不得什么仪态,带着丫鬟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来。
看到几乎夷为平地的房间,还有站在断垣残壁中好几个灰头土脸的人,闵氏倒抽了口气,尖叫出声。
「华姊儿!樱姊儿!妳们怎么会在这里?」她连忙指挥丫鬟将女儿救出来,至于向冬儿则被李嬷嬷扶起站到一边。
「娘,我好痛……」向春华哭泣不休,满脸的血吓坏了闵氏。
「怎么了?妳的脸怎么样了?」闵氏拿着帕子,急得胡乱擦著大女儿的脸,看到只是额角一道小伤口,方才松了口气。稍微察看了一下两个女儿都无大碍,才让人将她们扶回房里,找大夫再仔细瞧瞧。
不过向春华的伤也让闵氏极为不满,看到向冬儿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便不分青红皂白地骂道:「这好端端的,怎么房子会塌了?是不是妳搞的鬼?」
向冬儿亦是受害者,神情懵懂像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李嬷嬷先前在旁看得一清二楚,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不由替她辩解。
「夫人,关我们小姐什么事呢?是大小姐方才到我们小姐的房间撒气,还伸手推了我们小姐一把,结果撞上了三小姐,而三小姐就站在房梁旁,房梁年久失修,被三小姐撞断了,屋顶才会垮下来。」
闵氏瞧向了那群劫后余生的丫鬟,冷冷地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就算是,她们敢说实话吗?在主母面前揭大小姐和三小姐的短,又不是不想活命了。李嬷嬷见她们低头不敢多言的样子,心中来气,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
「这府里都是你们二房的人,谁会替我们小姐说一句话?我们小姐就要嫁入王府了,岂会做这种傻事,冒着受伤的风险,把房间弄塌?小姐的庚帖已送到晋王府,算得上世子的未婚妻了,若有人故意想伤了我们小姐,让小姐没办法顺利出嫁,说不得老奴还得拼了这条命请王府主持公道呢!」
李嬷嬷说的话重了,令闵氏打了个冷颤,脑袋瞬间清楚了不少。
不行!晋王府的婚事绝不能出任何岔子,若是向冬儿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倒楣的就换成她两个女儿了,闵氏突然觉得,换了庚帖还不够,必须让晋王府再做些什么,保证向冬儿不管出什么事,除非死了否则这桩婚事都一定得成!
另一方面,闵氏知道李嬷嬷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自家女儿那刁蛮性子她能不明白?使起泼来推倒一间烂房子算什么?因此只得压下心头火气,虽然脸颊仍不住地抽动着。「行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会再问清楚,若是华姐儿和樱姐儿的错,我会罚她们的,冬姐儿没事就好。」她先将自己女儿的错含糊过去,顺势将话题转向她的来意。「我今儿个来,只是要告诉冬姐儿,她出嫁的嫁妆府里会为她准备……」
李嬷嬷急忙打岔。「咱们大房的夫人有留给小姐大笔嫁妆,怎么会是侯府替她出呢?」
就知道这老家伙在,没那么好糊弄。闵氏在心里头咒骂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大嫂留下的嫁妆没错,只不过和府里的公中都放在仓库,我一时口误罢了。」
「我们夫人当初的嫁妆,可是在婚契上写得一清二楚,盖有双方印信的。」李嬷嬷进一步提出说明,就怕闵氏弄假。
闵氏连假笑都装不下去了,只能面无表情地回道:「我知道,婚契收得好好的呢!明日一早我让人把冬姐儿的嫁妆整理出来,下午妳们就来核对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要再多说一句,她怕自己忍不住会直接赏李嬷嬷一巴掌。
「婶娘!」一直恍惚中的向冬儿这才像是回了神,连忙叫住了闵氏。
待闵氏不耐烦的回头,她才可怜兮兮地问道:「房间垮了,我和嬷嬷要住哪儿呀?」
闵氏抿了抿嘴,气头上没想太多,本能地回道:「就西跨院吧!」
话一出口有些后悔,但都说出去了难道能收回来?西跨院的房间是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房里装饰虽比不上主屋,但为了不落侯爷的面子,却也宽敞明亮,布置都是用了心思的。
给了这傻丫头,算是便宜她了!不过看在她再没多久就要嫁出去,闵氏一肚子不满又忍了下来。
待闵氏离去,向冬儿才朝着李嬷嬷笑道:「嬷嬷,我说我运气很好吧!」
「房子塌了,一屋子人全被砸中,就妳没事,运气的确很好。」李嬷嬷哭笑不得。「只是明明三小姐和大小姐一起站在妳前面,大小姐朝妳一推,妳不该是往后倒吗?是怎么往前撞到三小姐的?这也太不小心了!不过这下撞得可真好,咱们因祸得福,可以换房子住了。」
「嬷嬷说的是。西跨院呢,娘掌家的时候我都没住过那么好的房间。」向冬儿朝着垮下的房舍不住打量。「可惜我的东西都压在这下头了,不知道能捡出来多少。」
「要是之后妳的嫁妆能拿回大半,那些破烂东西不捡也罢。」李嬷嬷轻叹。「就是不知道闵氏又要弄什么鬼,夫人留下的嫁妆那么多,哪里是短短半天可以整理出来的?到时候只怕清点时,独独我们两个没人帮衬,会吃大亏。」
「嬷嬷放心,我相信好运会继续眷顾我的。」
向冬儿仍是一脸笑吟吟的,仿佛成竹在胸,竟莫名其妙安了李嬷嬷的心。
但李嬷嬷不知道,向冬儿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整颗心都扑在了明早出府买花生啊!
都城隍庙会,由东边的城隍庙口开始,直至西边的刑部大街,绵延了整整三里路,其中贩夫走卒,南北杂货,令人目不暇给。
路上满是人潮,小贩们笑得开心,其中有卖各色玉石的、女子的胭脂花粉、藤蔺编织的篮筐箱柜、锅碗瓢盆、墨扇香笺,只要想得到的,几乎都能找到。
可是向冬儿与李嬷嬷出门后,她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各色小吃上。
天朝上京交通四方通达,口味也天南地北。有牛奶做的泡螺,入口即化香浓润肺;那羊肉摊子爆炒著羊肚,还加了西域的胡椒,香辣呛鼻;还有香酥鸭、烤黄鼠、烤乳猪、加了芝麻的糍粑、糖炒栗子、应景的桂花八宝粥……向冬儿觉得自己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
而她们的目的地是日发商行,专收南方杂粮干货,算是京城生意做得最大的一间,若是买卖数额到一定的量,日发商行还会提供给生意往来的商贾住宿,免去他们还得找客栈的麻烦。
就说向冬儿的娘亲柳氏,过去在京师无法回淮阴省亲时,也会趁著中秋前商人赶集的时候到这日发商行来探探是否有亲人来京,就算亲人没来,至少也能碰见个柳家的管事,替她递递信函。
柳氏过世这几年来,柳家在闵氏的刻意阻挠下没能见到向冬儿,逢年过节送去的礼品也被克扣不少,更遑论寄给向冬儿的信件,都是被直接扔掉。向冬儿只知外祖家过去待自己亲近,这么多年没消没息,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她这个人。
日发商行位在靠近城西城隍庙那一头,而侯府位于城东,所以向冬儿主仆两人几乎是挤过了整个庙会大街,还差点撞到一个金发碧眼的胡人才好不容易来到了大门口。
商行里大多是批发的大商贾,当然也有做散卖,卖给一些像向冬儿这样只想买点花生回去解馋的人。
可是向冬儿一到了商行,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往内踮脚直张望着。
「小姐,妳在看什么?不是要买花生吗?」李嬷嬷奇道。自家小姐昨天嚷嚷着要吃花生,现在该是急匆匆的不买到不罢休,怎么又止步不前了?
向冬儿眨了眨迷惘的眼,说的却不是花生。「嬷嬷,有什么办法能到后间看看吗?」
李嬷嬷一愣。「到后间做什么?那里是商行给做大买卖的客人歇息的地方啊!」
「我只是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啊!不用去了!」向冬儿像看见了什么,眼眸晶亮,微拎起裙䙓就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小姐?妳要去哪里?」李嬷嬷不明所以,却也只能拼了老命追上去。
幸好向冬儿并没跑远,在商行旁的小路拦住了一个中年男子,朝他甜甜一笑。
「舅舅!」
那男子听到这声叫唤,一头雾水,定睛打量了一下向冬儿,尔后突然眼露喜意,惊喜地叫道:「冬儿!妳是冬儿对吧?」
男子便是柳氏的大哥,也是柳家如今的当家柳道一。他身材高瘦,面貌斯文,穿着一袭绣着白色祥云的蓝色丝绸长衫,很是精神。要是不说,旁人还以为他是个读书人,哪里像个镇日精明算计的商人?
向冬儿喜孜孜地点头,想不到还真让她找到外祖家的人了,而且还是亲舅舅,看来她的好运仍然持续著。「是啊是啊,我是冬儿。幸亏舅舅还记得我呢!」
她今天只是一袭普通棉布衣裙,因为天渐凉,在外头加了一件对襟小袖的浅黄色褙子,头上绾著简简单单的双平髻,发饰也只是素色丝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侯府小姐,反而像个平头百姓,还是不怎么有钱的那种,这就看得出侯府的人对她有多么亏待了!
柳道一怜惜地看着她。「冬儿今日也来逛市集吗?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舅舅都买给妳!」
向冬儿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是来逛市集,但我是特地来找舅舅的。」
「特地?」柳道一闻言有些纳闷,他也不是每年都来京,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不过对于一个小丫头的话,他并没有想太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向冬儿的脑袋瓜,就像他以前摸妹妹的脑袋瓜一样。「妳娘死得早,以往舅舅和妳外祖想到侯府找妳,都难得能见妳一面,幸亏妳长得像妳娘,出落得像朵娇花儿一样,否则舅舅还认不太出来呢!」
「我知道外祖家的人会在中秋到京城赶集,然后待个几天,小时候我和娘还曾经到这日发商行找外祖呢!只是没找到罢了。」向冬儿自从见到柳道一,这笑容就没停过,她是当真很想念外祖家的亲人。「我只是想着,自己就要出嫁了,所以想在出嫁前见外祖家的亲人一面,想不到这次来的是舅舅,真是太好了!」
「妳要出嫁了?」柳道一很是错愕。「许给什么人家?」
「前些日子晋王府替世子来侯府求亲,祖母和婶娘说大房嫡女要先嫁,所以就将我许给晋王世子了。」向冬儿坦然答道。
「晋王世子……雍昊渊!」柳道一皱眉回想了一下,才赫然想起关于雍昊渊身残又性格残忍暴虐的传闻,不由脸色铁青。「那闵氏欺人太甚!明明她的女儿才是长女,侯府又没分家,她怎不让她女儿嫁出去?」
向冬儿懵懂地看着柳道一,眨了眨那灵动的大眼,仿佛对嫁人这事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可她身后的李嬷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既然见到了柳道一,她也觉得自家小姐有了倚仗,便一股脑儿地吐起苦水来。
「舅爷,您不知道,侯府掌家那些人真的太过分了……」她钜细靡遗地说起侯府往日如何亏待向冬儿,这事儿可不能让向冬儿自己说,昨天小姐才吃了烤鸡,还搬到了西跨院,说不定一开口都是侯府对她怎么好。
柳道一听得神情凝重,原来当初侯府坚决不让他柳家人探望冬儿,就是怕自己苛待大房遗孤的事情被发现?
可是与晋王府的婚事,听李嬷嬷说已经交换了庚帖,来不及阻止了。柳道一在心中暗恨自己来得太晚,也太低估侯府那群人的无耻,但至少他现在知道了情况,在其他方面也要多帮衬一下自己这个可怜的外甥女。
「那冬儿的嫁妆呢?」柳道一突然想到,「侯府不日就要将冬儿嫁到王府,这么短的时间,够准备她的嫁妆吗?」
李嬷嬷叹了口气。「侯府都自顾不暇了,哪里有余钱去准备小姐的嫁妆?老奴昨儿个豁出去,向闵氏争取了当年咱们夫人留下的那些嫁妆要留给小姐出嫁。闵氏口头上答应了,说今天早上让人整理出来,下午就要找小姐核对呢!」
柳道一拳头都紧了起来。他犹记得当年妹妹嫁入侯府,那嫁妆可是足足置办了半年,如今听李嬷嬷一说,闵氏只用半天就想整理出那堆东西,简直无稽之谈,还不是想欺冬儿年幼,将属于她的嫁妆中饱私囊?
不舍地看着一脸天真、笑容可掬的向冬儿,柳道一当下做了决定,沉声道:「下午闵氏找妳们核对嫁妆,我也一起过去!那些嫁妆是属于我妹妹的私产,也算是我们柳家的东西,这次她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我进侯府!」
李嬷嬷闻言不由一喜。「那真是太好了呀!有了舅爷在,便不怕那闵氏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欺骗小姐。」
如今时辰也近午了,柳道一思索著下午带向冬儿与李嬷嬷回归远侯府时,如何与闵氏好好打一场仗。
此时,一直在旁听着的向冬儿,突然揪住了柳道一的袖子,小小声地叫道:「舅舅等一下……」
「怎么了?不要怕,这次回府,舅舅替妳讨公道!」柳道一柔着声道。
「不是这样的。」向冬儿却摇摇头,目光带着期盼地望向了一旁的日发商行。「是我花生还没买呢!我想吃炒花生。」
这关头还有心情吃花生……柳道一与李嬷嬷当下都有种乌鸦飞过的感觉。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快要嫁给京里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雍昊渊?知不知道自己的嫁妆就快要被闵氏坑得寥寥无几了?
这傻丫头能好端端的在吃人的侯府里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蹟啊!
第二章佛寺中的黑衣人
考量到现在回侯府会错过午膳时间,依向冬儿平时的待遇,约莫也是没得吃,柳道一干脆带着她和李嬷嬷来到京里最豪华的酒楼,先让她们饱餐一顿。
冰糖肘子、醋溜木须、蟹黄豆腐、焖羊肉、炸肉丸、粉蒸肉、炒面疙瘩……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大桌,全是道地的京城口味。向冬儿哪里看过这种阵容,眼儿都直了,李嬷嬷也是迟疑着不敢动手,怀疑自己真有这等福气,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在柳道一的招呼下,两人才带着些羞怯,不好意思地开动了。在他斯斯文文的吃完一块肘子之后,擦了擦嘴,抬头定睛一看,却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幻觉。
桌面上的几道大菜已经几乎清空了,看样子李嬷嬷很有经验,事先拿了个小盘子装了她所吃的分量,而剩下的羊肉、粉蒸肉、肉丸、凉菜、面疙瘩等等,应该都是他可怜的外甥女儿一扫而光的,只有一大碗的蟹黄豆腐,因为她来不及吃,摆在那儿看起来孤伶伶的。
「舅舅,我不吃蟹。」向冬儿吞下最后一颗肉丸子,羞涩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不吃,而不是来不及吃。柳道一额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小吃货的外甥女,嫁给了声名狼藉的雍昊渊,究竟是谁倒楣还很难说呢……
末了,他干脆将自己眼前的冰糖肘子推到了目光炯炯的向冬儿面前,待她大快朵颐后,三人才启程回到归远侯府。
来到侯府门外,柳道一不意外受到了门房刁难。当他说明来意,气势汹汹的不顾阻拦要进门时,闵氏也接到了通报,急急忙忙赶到了门口。
「这……亲家舅爷,你怎么来了?」闵氏见到柳道一,仍是很客气的,虽然她长年来都以各种方式阻拦柳家人进门,但柳家每年年节送来的礼物很丰厚,也支持了侯府不少的开支,所以她即便想赶人走,也不能那么明显。
柳道一板著脸,说话夹枪带棍的。「我若不来,还不知道冬儿这几年在侯府过著什么样的日子呢!」
「冬姐儿在侯府当然是吃好住好,昨儿个才吃了烤鸡不是?」闵氏干笑着,朝着向冬儿说道。
向冬儿不负所望地点了点头,笑吟吟地道:「是啊!昨儿的烤鸡是我这几年来吃的第一只,真的很好吃!」
闵氏的笑容僵住了,柳道一则是脸色更为难看,也不想再与这等恶毒心肠的妇人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
「我听说冬儿和晋王府订亲了?今天下午就要核对冬儿的嫁妆对吧?」他直勾勾地盯着闵氏,看出她的心虚。「当年我妹妹的嫁妆,我有帮忙父亲置办,有什么我也清楚,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冬儿年幼不懂,我来帮把手替她看看。这些嫁妆是我们柳家的东西,就算是侯府也不能霸占,所以这回侯府可不能再阻止我进门,否则拿到公堂上说,我们柳家也是有理的。」
闵氏手里紧紧捏著帕子,指甲都要刺到肉里。柳道一会在此时出现,莫不成是向冬儿去搬的救兵?可是她怎么知道柳道一会在京城?
闵氏并不觉得向冬儿有那么聪明,难道真的一切就这么巧合,在她要核对嫁妆时,柳道一就来了?
今儿个早上,她早就命人弄了几个假妆奁,想说糊弄一下向冬儿,待她画押确认无误之后,这件事就底定了。可是如今杀出了柳道一这个程咬金,身为淮阴首富,对金银钱财可是比任何人还精明,不是个好应付的。
一时间闵氏别无他法,只能带着柳道一三人来到了库房。一想到今儿个必定要大出血,大概也截留不了多少向冬儿的嫁妆,她气得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嫁妆的内容都记载在婚契上,闵氏自然也造假了一张,不过这些在柳道一面前都称不上手段,她乖乖的交出了当年大房真正的婚契,柳道一在确认过上头两府的印信后,便开始清点嫁妆。
「哇!原来我娘有这么多亮晶晶的首饰啊。」向冬儿看着其中一抬,里头有各式各样的钗簪钿环等饰品,一整套的头面也有十多套,光是这抬就足够将城里闹市的几家店铺给买下来。
「冬儿,妳如果有看到什么喜欢的就拿去用,不够的舅舅替妳补上。」柳道一大气地道,心忖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向冬儿自小过得苦,对这些饰品应该更加渴望。
讵料,向冬儿的反应完全不是他预期的那回事。
她抚著兴奋得发热的脸颊,异想天开地道:「这一箱子,可以换多少冰糖肘子啊?」
敢情她方才午膳还吃不够?柳道一表情有些古怪。
一旁的李嬷嬷则是捂著脸都不敢抬头了,身为向冬儿的教养嬷嬷,她切切实实感到惭愧。
「应该……买下京城所有的猪都够了吧?」柳道一抚著下巴,还认真地估算起来。「妳看看这副头面,可是罕见的红宝石,我保证京里都找不到。还有这步摇,原本想做成凤型,但因为犯忌所以做成孔雀型,上头的羽翎用了各色的蛋白石装饰,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闵氏在旁听得心痛,柳道一的一字一句,都像在剜着她的肉。这些,原本都该是她的呀……
又清点到了其中一抬,里头装着珍贵的布料,其中占了大部分的云锦,可是掺了真金白银的上等织品,看起来色泽光亮,富丽堂皇。
向冬儿又忍不住抚著柔滑的云锦问道:「舅舅,这一匹布可以换几只烤鸡?」
柳道一苦笑道:「可以买下早上集市最火爆的那户烤鸡铺子了。」
尔后,一抬一抬的核对过去,不时可以听到类似的问答——
「这镶了东珠的妆奁能抵得几头烤羊?」
「差不多抵上今儿个羊肉馆卖的所有羊。」
「这青花瓷食盒能换多少花生?」
「舅舅的花生田给妳都够了。」
向冬儿问得欢快,柳道一也答得麻木了,李嬷嬷兀自反省著,而闵氏只觉得自己死过了一回又一回,心头的不甘及恨意也到达了顶点,她错失的远比自己想像得多太多了啊!
终于到了压箱底的部分,向冬儿眼明手快地抽出了一本书,封面上写着「鸳鸯祕谱」四个大字,其余什么图案也没有。其他三人见她好奇地想翻开来看,全倒抽了口气,李嬷嬷顾不得尊卑礼仪,直接将书从向冬儿手上抢了过来。
「小姐,这个……我以后再教妳。」李嬷嬷只觉自己冷汗都快流下来。
「那这本书可以换多少……」
「这本书什么都不能换!」终于有一次,向冬儿以外的所有人达成了共识,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
终于核对完所有的妆奁,当年柳氏嫁进侯府时共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要不是怕犯忌,依柳家的财力翻个倍都有可能。如今剩下八十抬左右,仍是一笔惊人的财富,柳道一无心去与闵氏争执那些零头,也没想去要回柳氏死后,嫁妆帐目不清的部分,因为向冬儿在出嫁前还需待在侯府,他不想撕破脸。
淮阴到京城算是远嫁,而柳府的土地店面大多在南方,便没有在嫁妆里放多少地契。不过当年柳家也曾经在京城专卖女子用品的花簪巷里帮柳氏买了好几个店铺,那些店铺的地契可得向闵氏问个清楚才行。
当柳道一提出地契的疑问时,闵氏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地道:「那些地契啊,因为必须派人去察看,还没有清点好呢!待过几日清点清楚了,我再交给冬姐儿就是。」
事实上,那几家店面闵氏早就据为己有,地契她是不打算交出来了,反正柳道一不可能久留,等他一回去,向冬儿今日吞下去的,她会一样一样再让她吐出来。
柳道一点了点头,只是淡然地道:「那好,地契的部分,日后再交给冬儿,至于我清点完的这些嫁妆,待冬儿出嫁前两日,我们柳家会再派人来添妆,到时候还会再查看一次的。」
闵氏听了险些昏倒,这岂不代表着她所有的谋算全落空了?瞧柳道一那神色自若的模样,她心中气急败坏,连客套话也不说了,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闵氏一离开,她的丫鬟婆子们便将柳道一等人请出了库房,向冬儿带着柳道一回到自己所住的西跨院,看到这院子里的风景虽然寒酸了点,也算得上清朗明媚,一整日心中压抑的柳道一方才觉得舒坦了些。
他舒了口气。「冬儿,舅舅只能帮妳到这儿了。至于那些地契,妳可能得看开一点,闵氏约莫是不会给妳了。」
向冬儿却是没有他想像的失落,反而笑吟吟地,还反过来安慰他。「舅舅,能拿回母亲大部分的嫁妆我已经很满意了,原本我什么都得不到呢!」
「妳能这么想就好。我方才说替妳添妆,可不是说假的,妳成亲日之前,我还会派人来的。」柳道一终是有了点笑容。这孩子在侯府这样的环境里,还能有如此良善乐观的性格,他心中大感安慰。
李嬷嬷此时心情愉快,也跟着开口道:「小姐就是个有福气的,运气一向那么好,才能在这个关口去巧遇舅爷啊!」
巧遇?柳道一扬了扬眉,若有所思地看着笑得坦然的向冬儿,他可没忘了她曾说过,到日发商行是特地去找他的,虽然口中是说想在出嫁前见外祖家亲人一面,但是怎么又那么刚好,今天就是闵氏要核对清点向冬儿嫁妆的日子?
「的确是个好运气的,我也不是年年来京的,居然就被妳碰上。」他面带深意地笑了笑,又揉了揉向冬儿的头顶。「看来,以后不能再叫妳傻丫头了……」
晋王府与归远侯府交换了庚帖后,王府隔日便来过大礼,议定两府的婚期订在了下月初一,也就剩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而闵氏果然在晋王府那里下了大功夫,居然有办法让晋王去求了万岁赐婚,这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嫁给晋王世子雍昊渊的那个倒楣鬼就是归远侯府的大房嫡女向冬儿。
嫁妆取回了大部分后,李嬷嬷安了心,之后几日便将向冬儿拘在房里,让她绣著成亲需要的枕套嫁衣等物。
向冬儿绣工平平,对一直要低头坐着刺绣感到不耐,不时的向李嬷嬷抗议。
「嬷嬷,急着要我出嫁的是晋王府那边,所以什么嫁衣床罩枕套的他们都会备好,我绣的这些他们还看不上眼呢。」向冬儿将针刺在绣花绷子上,起身甩了甩手,觉得眼都花了,可怜兮兮地瞅著李嬷嬷。「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不行,女子出嫁,没有一件绣品拿出去,会被人笑的。」见她甩手,李嬷嬷以为她受凉,上前替她加了件比甲,又将她按回绣榻上。
李嬷嬷平时疼惜她日子过的苦,所以教导并不严格,可出嫁是大事,李嬷嬷着实拿出了教养嬷嬷的威严。「等妳绣完这只鸳鸯的头,嬷嬷再去厨房取些糕点给妳。」
向冬儿眉眼弯弯地搂着李嬷嬷的手,向她撒著娇。「嬷嬷,就算所有东西都是我绣的,王府的人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就说晋王府的王爷和世子,都是武将出身,府里又没有王妃,不会有人在意我绣什么花的。」
一想到自家可爱讨喜的小姐要嫁到那种阴沉沉的府邸,李嬷嬷心又软了。「就算是这样,妳也得多少绣一点,交代得过去就好了。唉,瞧瞧这张脸蛋儿多俏丽多可爱,就是不知道世子会不会疼惜一点。」
向冬儿不假思索地回道:「嬷嬷,妳不觉得该是我疼惜世子吗?」
李嬷嬷还真没想过这等说法,诧异地瞥着她。
向冬儿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道:「听说世子两年前才平了北方的异族,战功显赫,都加授龙虎将军了。一个原本前程看好的青年才俊,所有的荣耀都在他身上,一朝残了双腿,做什么都不方便,原本要仰视他的人全变为鄙视他,性格怎能不扭曲?偏偏他又是个没有娘的人,父亲又是个大老粗,他就算有心事也没有人倾吐,很可怜的!所以嬷嬷,妳不觉得如果我嫁进去,就是他妻子,该是我疼惜他才对吗?」
「小姐妳真这么想?」李嬷嬷很感动,这个善良的女孩儿,并没有被生活的磨难抹黑了心志,如果那晋王世子是个明理的,真真应该好好珍惜啊!
向冬儿点了点头,「不管谣言怎么传,我并不怕他,再怎么样我都是从侯府嫁出去,如今还得了万岁赐婚,他要真对我怎么样,可是要和万岁交代的!他既不能伤害我,那我是他的妻子,自然要疼惜他。他是个病人啊!身子骨不舒服,闹个脾气还不成?」
与其说她豁达,不如说她少根筋,凡事都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情。她才刚及笄,又长期受到闵氏打压,对于所谓的男女之情不甚了解,总认为嫁人就是换个地方住。
和侯府比起来,嫁到王府不仅能住不会垮下来的房间,吃的膳食等级肯定天差地远,这也是她没有很排斥出嫁的原因。
就像她曾说过的,雍昊渊都残了,他就算真的想对她动手,难道她还不会跑?她只是好吃了点,可不是傻。所以她在没有任何顾虑的情况下,对雍昊渊的惋惜可是真真实实的,毫无掺假。
「小姐,妳真的长大了,嬷嬷原本还担心妳会害怕,如今听来,嬷嬷也可以放心了。」李嬷嬷简直就想抹泪,一桩婚事逼得小姐瞬间成长,脑袋似乎也聪明多了。
「所以只要王府不让我饿肚子,我一定会对世子很好的,他们娶到我这样贤慧通达的媳妇,是不是很划算啊!」
向冬儿巧笑倩兮,说得理所当然,李嬷嬷感动的泪水却停在了眼角,硬生生流不下来。
唉……要将小姐教导成未来的王妃,任重而道远啊!
此时,房外突然传来脆生生的叫声,原来是向春华姊妹来了。依她们姊妹的语气听来,似乎刻意示好来了,让李嬷嬷和向冬儿都是一阵纳闷。
向春华的伤养好了,如今只剩一个淡红色的痕迹,不会留下疤痕,如今浏海放下来也看不出什么异状。然而为了这道小伤口,她对向冬儿很不谅解,而前些日子听到闵氏和她说起向冬儿嫁妆的事,她更是痛恨至极。
原因无他,闵氏当初的谋划是吞了柳氏留给向冬儿的嫁妆后,自己截留一些,剩下的一分为二给两个女儿做嫁妆。想不到来了个柳道一,将她的美梦粉碎,得到的利益不到一成,即使闵氏硬是扣下了京里几家店铺的地契,但那些店铺长期被拿来套利,又不能折成现银,所以只能委屈自己两个女儿了。
先前闵氏要女儿们忍耐向冬儿一阵子,对向冬儿与她们同等待遇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在被垮下来的屋顶吓到后,着实乖了一阵子,但如今可是攸关她们未来的嫁妆,那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叫她们如何忍的下去?
既然在府内得忍着她,那府外就不用忍了吧?向春华姊妹决心好好教训一下向冬儿,就算嫁妆拿不回来,出出气也是好的,至于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她们根本不在乎,反正闵氏一定会想方设法替她们掩盖过去,更重要的是那桩婚事已经有万岁赐婚,无论向冬儿出了什么事,只要死不了,就一定得嫁过去。
于是她们佯作亲切,来敲了向冬儿的房门。
向冬儿哪里看过姊妹对她有这么和善的时候,一脸惊喜的将她们迎入。「大姊、三妹。」她替她们倒了杯水。「怎么来找我了?」
看着粗陶杯装的清水,向春华抿了抿嘴,虽然娘亲口头上说待遇相同,不过自己房里的可是上等云雾茶,想到这里,才觉得心里头好过了些。
「我们是想着,二妹妹妳要出嫁了,但我们还没一起聚过。明儿个中秋前夕,二皇子妃邀请京里诸位贵女们至慈寿寺礼佛,为我天朝诵经拈香祈福。二妹妹以前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我做为姊姊的也该带着妳一次。」
向春华故意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什么祕密,「听说万岁要立太子了,不知道立的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大皇子是先皇后所出,二皇子则是现在的皇后所生,两个看起来都有机会,所以争得可凶呢!」
「是啊!二姊姊就要嫁入王府了,多认识一些贵女才好,总要知道一下京师风向是偏向大皇子还是偏向二皇子,也免得被人说世子妃是个难亲近的,或者失了礼被人嫌妳没见过世面,丢了王府的脸。」向春樱也帮腔,拿着条帕子捂著嘴笑,也遮住满脸的嫌弃。
李嬷嬷闻言皱眉,有些想阻止,总觉得向氏姊妹不怀好意。但她们这回说的也有道理,向冬儿与京城贵女一向没有来往,以往闵氏也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触,有意孤立向冬儿的交际,如今向氏姊妹竟主动提供这样的机会,她也觉得小姐不该错过。
尤其事涉天家,二皇子妃选在这时候邀请众人礼佛,显然有拉拢其中某些人的意思。小姐现在未婚,参加这类聚会还无所谓,以后嫁入王府身分不同,不管晋王府对于皇子们的立场是什么,她总归是牵涉其中了,对于天家祕事总该有些了解,说不定能从旁人的交谈中听到什么,可别站错队了。
「礼佛啊……」向冬儿思索了一下,她的确没去过,可是对于那些枯燥的仪式,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耐心等著。「那得多久时间?」
「大概一个时辰足矣。」向春华解释著,说得倒是仔细。「现在刚到巳时,咱们两刻钟之后便出发,抵达慈寿寺时,应该接近正午。慈寿寺有提供素斋,膳后可到寺庙的后山走一走,未时正开始礼佛,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回府了。」
「慈寿寺的素斋闻名京城,传闻曾经有个大财主错过了用膳,还出资百两只为请寺中僧人为他特地煮一顿素斋,二姊姊妳一定会喜欢的。」知道向冬儿是个吃货,一旁的向春樱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可是那要等到午时啊……」向冬儿摸摸肚子,「我现在肚子就饿了。」
向春华笑容微僵。「沿路会经过卖吃食的地方,再买些在马车上吃就好。」
向冬儿为难地看着她。「我没钱……」
妳嫁妆都快能买下整个京城了,敢说自己没钱?向氏姊妹听到这话,险些忍不住翻桌。
不过她们也知道,那些嫁妆已经清点完毕,眼下的确动用不得,她们无奈地对视一眼,由向春华代表道:「那一点点银钱算什么,我们姊妹帮妳出了便是。」
「真的?」向冬儿终于意动,想到一路上的美食,还有传说百两一顿的素斋,她点了头。「那好,我准备准备,就和姊妹们出府。」
「小姐,」李嬷嬷急忙道:「我和妳一起去。」
「马车坐不下呢。」向春樱白了李嬷嬷一眼,她必须和向冬儿客气,不代表也要和这个老奴婢客气。「二姊也不必准备什么,礼佛的东西我们都备好了。」
「可是小姐自己去,我不放心……」李嬷嬷方才不阻止,就是想着自己跟在她身旁,但显然向氏姊妹没将她算在内,只有单纯的向冬儿孤身一人,难保不被向氏姊妹算计了去。
「有府里侍卫跟着,怕什么?」向春华好整以暇地望着李嬷嬷,「难道以后二妹妹成了世子妃,李嬷嬷也要亦步亦趋,替她说这做那,不怕二妹妹被人笑死啊!」
李嬷嬷无语,向春华的的确确是说中了要害。自己能保护得了小姐一时,却保护不了她一世,小姐必须学着保护自己才是。
向冬儿见她为难,不由打着圆场道:「嬷嬷,妳不用担心我,大姊说会出银两帮我买吃食,我不会饿著的。」
就是妳这么想,我才担心啊!李嬷嬷苦笑着。
罢了!就当是冬儿小姐的一次试炼,横竖这次慈寿寺有那么多贵女在,甚至还有二皇子妃,那皇宫派出的护卫阵容、派头可不比一般,小姐只要不主动惹事,乖乖的在人多的地方待着别乱走,应该无妨。
况且这府里还有小姐大笔嫁妆,她也要看着,免得人走光了,让闵氏有机可乘做那鸡鸣狗盗之事。
「小姐,那妳自己去吧,此行务必小心,别乱走了……」
李嬷嬷交代了一大串,直到向氏姊妹不耐烦了,匆匆将向冬儿拉走。
前往慈寿寺的路上,向冬儿完全没有与两姊妹谈天说地、悠闲赏景的兴致,只是见到想吃的摊贩或店铺就叫马车停下,由向春华掏钱让侍卫去买。
为了让向冬儿不会半路撂话说不去,向春华真是咬紧牙根,一次又一次的将银子撒出去。
住在京都的好处就是天南地北的美食都能在街上买到。河南的枣锅盔香甜薄脆、江苏的汤包皮薄味鲜、杭州的酥油饼松脆可口、绍兴的虾肉蒸馄饨香醇鲜嫩,还有一些到处都有的小吃,诸如白糖糕、蜜麻花、臭豆腐、酸梅汁……等等,向冬儿一项不漏,可说是沿路都在吃,弄得马车里气味复杂,向氏姊妹简直都不想与她同车了。
难得有人出钱,不吃白不吃嘛!向冬儿抱着这种想法,在抵达慈寿寺时,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糖糕,拿了帕子抹了抹嘴,不需丫鬟侍卫协助便轻巧地跳下车,居然连肚子都没凸一点,真不知道都装到哪里去了。
即使马车一路走走停停,此时仍是午时未到,不过已经有许多贵女在这里,三三两两站在一块儿,对于向氏姊妹的现身,并没有多加搭理,顶多是见到向冬儿这个生面孔会多看两眼罢了。
归远侯府景况日衰,许多贵女都不屑与之交往,所以对向氏姊妹冷淡是应该的。以往向春华与向春樱会很介意这样的冷落,厚著脸皮也硬要加入别人的话题,偏偏见识不多,时常弄巧成拙,令京城贵女们很是不喜。不过今日情况不同,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不过来找,恰好方便她们实施计画。
「二妹妹,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咱们到后山走走吧。」向春华说道,带着两个妹妹便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向冬儿肚子有些涨,乐意地跟了上去,想着走一走能消食,等会儿午膳也能多吃一些。
慈寿寺是沿着山势建的,后院连着一大片山林,风景清幽,偶有香客入山赏景,都走出一条路来了,夏日艳阳高照的时候,绿荫满处,微风徐徐,十分舒爽。
不过如今已然入秋,山林里却是凉意沁人,鲜少会有人自讨苦吃走到这里来。
向春华与向春樱以前曾多次陪闵氏到慈寿寺来,闵氏拈香礼佛,她们姊妹就结伴到山里玩,虽然不敢走太深入,不过这周遭的环境她们也记得差不多了。待她们和向冬儿走到一处密林之间的小空地时,四周已杳无人迹。
「唉呀!」向春樱突然抱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我肚子好痛……」
向春华紧张地扶住妹妹。「糟了,可能是刚刚在车上吃坏肚子。」
向冬儿一脸纳闷。「刚刚在车上一直吃的只有我啊。」
妳也知道自己一直吃!向春华与向春樱同时脸色一僵,前者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可能早膳吃错东西了……」
「我们吃的早膳不都一样吗?」明明婶娘就说三姊妹同一待遇嘛,向冬儿仍是一头雾水的迷糊样。「怎么大姊和我都没事?」
向春樱简直要跳脚了,咬牙切齿地道:「总之我现在肚子疼,姊姊扶我去茅厕吧!」
向春华急急点头,怕再和向冬儿多说下去会露馅,便扶著向春樱欲走,然而临走前,她慎重其事地朝向冬儿交代著。
「二妹妹,这里妳不熟,可别乱走,在原地等我们,否则等会儿找不到妳就糟了。」
向冬儿点点头,看着向春华扶著向春樱走出密林的背影,之后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因为山里凉意重,她打了个冷颤,开始转圈圈走动,倒是没有离开密林。
这片林子树丛紧密,浓荫蔽日,不远处的一棵巨树枝干上,立著两个蒙面黑衣人,只露出眼睛。其中一人眼神揉和著清朗与冷厉,两种违和的气质在他身上却毫不冲突;另一个有双桃花眼,似乎随时都带着笑意,两人将向氏姊妹演的一出戏看了个全。
桃花眼看着密林里的向冬儿,嘻皮笑脸地道:「主子,你说这个傻妞等得到她的姊妹吗?」
冷厉男子不语,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桃花眼看去。
在密林远远的另一端,竟然来了两个泼皮。这两人平素为非作歹,调戏良家妇女,在京城里恶名昭彰,却因为罪不致死,屡次进出衙门大牢却仍逍遥法外。他们似乎有目的的前来,直直朝着向冬儿的方向前进。
桃花眼差点没吹了声口哨。「那傻妞的姊妹真狠,这是要葬送她的清白啊!」
冷厉男子仍是没有说话,目光复杂地看着向冬儿那副与世无争的天真表情,没有想出手搭救的反应。然而桃花眼长年与冷厉男子相处,却隐约看出了他持剑的手动了一下。
「怎么?你认识那傻妞?想救她?」桃花眼挑了挑眉,一向冷待女人的主子,对个女子露出异样神色,原本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瞧那傻妞虽然姿色不俗,笑起来像朵娇嫩鲜明的山芙蓉,但距离让一个男人失去理智的倾国倾城还挺远的啊……
没有理会桃花眼的调侃,冷厉男子蓦地微微放松握剑的手,因为向冬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离开了原地,穿入密林,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真是个运气好的啊……」桃花眼简直看傻了眼,因为就这么巧,两个泼皮在向冬儿刚离开没多久,便走到了她方才站立之处。
「等了好久,肚子又饿了啊。」向冬儿走在林子里,不住地动了动鼻子,「不是说正午有素斋?那应该有香味吧?要往哪里走呢……」
她像是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在林子里迷路,秉持着对食物的热爱,就在林子里乱转起来,竟恰巧躲过了那两个泼皮。
泼皮们到了说好的地点,却没有看到给他们银两的人口中所说的标致小姑娘,他们以为自己弄错地点,便朝着另一个方向搜索起来。
冷厉男子及桃花眼眼睁睁地看着向冬儿就这么走到他们所立的巨木下。忽然间她不知为什么就在巨木旁停下了脚步,猛地抬起头,伸了一记懒腰……
手就这么越过头举著,嘴巴也忘了关,向冬儿呆呆地看着树上的两名黑衣男子,三人六目相交,她一下子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桃花眼目光一凝,收起了嘻皮笑脸,朝冷厉男子递过去一个眼神,做了一个杀头抹脖子的动作。
冷厉男子微微摇头,居然不顾泄露自己身分的危险,由树上落下至向冬儿面前。
向冬儿愣愣看着眼前高出她一大截的男子,由于背光让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他的眼神却清清楚楚映入她眼中,是那么凛冽,那么无情,明明冬日未到,她却感受到了寒意。
「你……」好半晌,向冬儿才吞了口口水,从惊讶的情绪中开口。「那个……请问你知不知道,慈寿寺正午的素斋在哪里开?」
此话一出,桃花眼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冷厉男子亦是无语,只是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恰恰是那两个泼皮搜寻的相反方向。
向冬儿一喜,她自然知道眼前男子出现得蹊跷,那蒙头盖脸的打扮也绝对不是在做什么正经事,不过对方显然没打算为难她,她也就顺水推舟地道了谢,朝他指的方向加快脚步而去。
对方虽然没有说话,但向冬儿总觉得他有些欲言又止,她相信自己不会忘了黑衣男子的那双眼,那是她看过最冰冷的眼,深沉有如无垠黑夜,却不令人害怕。
冷厉男子又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跃回树上,而桃花眼早已无声笑得肚痛。「这丫头也未免太缺心眼,居然问一个刺客去哪里吃饭?」
冷厉男子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淡淡地道:「目标来了。」
桃花眼立即收起笑意,目光望向方才向冬儿站的小平地。
向春华与向春樱领着一群贵女,站在众女之间的竟然就是今日邀约礼佛的主角,那个尊贵的二皇子妃。
但见向春华边走边哭诉著,「……二妹妹自己闯入了树林里,我们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央求几位小姐一起来帮忙。幸亏皇子妃大度,派出了侍卫在林子里帮忙找,否则我们也是没办法。」
向春樱虽然一滴泪都没流,脸上却很是焦急。「听说城里几个泼皮最近都在城南这一带流窜,妳们说二姊姊会不会遇到什么坏事?她下个月就要嫁到晋王府了,可不能失了清白。」
几名贵女都变了脸色,却是有些兴奋,反而不觉恐惧。毕竟自己这里这么多人,还有满林子的侍卫,她们有什么好怕的?倒是向冬儿可能遇到泼皮有辱清白,那可是天大的消息。
虽说称呼贵女贵女,那也只是身分尊贵,骨子里不过是被礼数拘著,生活十分苦闷的女孩子,对于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话仍是很有兴趣的。
晋王府本身的变故就很有话题性了,若是未来的世子妃再失了清白,这几个月在京城里聚会的谈资都有了,毕竟那可是已经有了圣旨赐婚,无论如何都后悔不得啊!
那两个泼皮看到林子里满是侍卫,早就吓得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巨树上的两名男子看到目标的二皇子妃身边只带着一群女子,侍卫又分散四方,见机不可失,从树上飞扑而下,剑指二皇子妃的眉心。
众女见到刺客突然出现,全吓得尖叫乱窜,一下子密林里像炸了锅,侍卫们知道出了事,却一时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二皇子妃。
一片混乱虽然增加了黑衣人刺杀的难度,不过也让二皇子妃趁乱逃跑时落了单。
机会稍纵即逝,那桃花眼杀了几名侍卫,冷厉男子则是觑紧了二皇子妃逃跑的方向,朝她肩膀刺了一剑,让她惨叫出声,负伤滚到一旁。
就在这时候,密林里又钻出了一群人,竟是去而复返的向冬儿。令人意外的是,她身后竟带着数名侯府侍卫,每个人手上还拎着个食盒,看到了林子里的一片混乱,也吓得将食盒一扔,加入了战局。
有了侯府侍卫的帮忙,黑衣人的攻势不再那么凌厉。不过他们的目的也不在杀死二皇子妃,只要伤了她,弄得像是仇杀,引起混乱就够了。
于是冷厉男子与桃花眼虚晃一招,震开了侯府的侍卫后,飞身上树,脚点树梢飘然而去。只不过那冷厉男子临走前不忘深深地看了向冬儿一眼,仿佛在用眼神告诉她,他们会再见的。
向冬儿吞了口口水,其实很想告诉他,她真的不是故意破坏他的好事,因为她这个人一点正义感都没有啊……
不过二皇子妃在眼前受伤,向冬儿也不能装作视若无睹,只能急急忙忙带着侍卫上前救助。
原来她离开密林后,找到了慈寿寺供素斋的斋堂,但却不见自家姊妹。她怕她们没得吃,便让人把三姊妹的分额都装在了食盒里,怕姊妹又回到林子里等她,会饿了肚子,便叫来几个侍卫帮忙拿着,返回密林里找,没想到意外撞见了黑衣人刺杀二皇子妃。
那些受伤的、逃走的贵女们,都知道自己是因为向冬儿带来侯府侍卫介入才得救的,于是,向冬儿莫名其妙成了解救二皇子妃众人的大恩人。
反而是向春华及向春樱姊妹引二皇子妃入林,还刻意让皇宫侍卫分散开来找人,让她受到袭击,而且向冬儿后来是由慈寿寺的方向而来,根本没有所谓的在树林里迷路一事,因此向氏姊妹不仅被人怀疑与刺客有关,更得罪了京里一大票贵女,这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侯府的马车回到府里时已是皓月当空,然而车里只有向冬儿一个人,差点没把闵氏给气坏了。
而二皇子妃派了一个婆子陪着向冬儿回府,向闵氏说明一切,闵氏听到自己女儿们犯了事,吓得脸色苍白,即使很想将向冬儿捏死,但在二皇子妃的人面前却也不敢对她动手,只能唯唯诺诺的将人请走,急急忙忙的到书房里,找向裕商讨如何将两个女儿救出来。
至于向冬儿,头昏脑胀地回到西跨院,却在房门口顿住了,脑子想的全是那个目光冰寒、戾气十足的黑衣男子。她有种预感,这个男人未来一定会再出现,只是不知道两个人会以什么方式再相见……
深吸口气,冰冷的空气窜入脑中,还带着点泥土味,冷静了她莫名骚动的情绪。眨了眨眼,暂时把那恼人的眼神抛到脑后,向冬儿抬脚进了房门。
房里李嬷嬷早已等得心焦,听向冬儿说了当时情况,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向氏姊妹借口出恭将小姐丢在慈寿寺后山密林之中,其心可议,后来小姐肚子饿跑了,居然真的出现黑衣刺客⋯⋯李嬷嬷觉得自家小姐可能因祸得福,还得了二皇子妃的感谢,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秋日的暖阳一早就晒得人心喜,但归远侯府的气氛却有些沉重,因为向氏姊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在衙门里待了一个晚上。
虽然知道京城尹不致亏待她们,不过女子待过大牢,名声上总是有损。向裕与闵氏从昨夜一接到消息就开始奔走,都不知道回府了没。
然而这一切都与向冬儿没什么关系,早晨梳洗后,屋里晒不到太阳有些凉飕飕的,李嬷嬷替她穿上一件小披肩,端来早膳。
花卷、煎饼、咸菜、拍黄瓜、水煮鸡蛋和一碗猪肉汤。向冬儿用煎饼夹了点咸菜,就著黄瓜吃了几口,又让李嬷嬷替她剥一个蛋,再喝几口汤,剩下的都留给李嬷嬷了。
「小姐,妳吃这样够吗?」李嬷嬷有些担心。
向冬儿胡乱点点头,「嬷嬷,我心里有事吃不下。」
「可是在担心大小姐和三小姐?」李嬷嬷嫌弃地道:「小姐就是心善,她们昨日显然是要加害于妳啊!何苦替她们烦恼?」
「我知道大姊和三妹不会有事的。」因为向冬儿确信那两个黑衣人和她们姊妹没关系,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我只是……嬷嬷,如果我心里一直想着一个人,想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那是种什么毛病?」
怎么听起来像是害了相思?李嬷嬷汗毛都要竖起来,紧张地问:「妳心中有人了?男的女的?」
「是个男人……」向冬儿有些迟疑。
李嬷嬷一把跳了起来,倒抽口气。「妳怎么会想男人了?」
这下惨了!李嬷嬷在心里痛骂向春华姊妹,昨天究竟让向冬儿见到了什么人,居然一天时间就开始想男人了?万一日后嫁到晋王府,心里头装的却是别的男人,就凭那世子的暴虐,要让他知道了,小姐还不被打死啊?
李嬷嬷兀自胡思乱想,急得跳脚,向冬儿却仍在回想着昨日的画面。
「就是昨天树林里那些袭击二皇子妃的黑衣人啊!其中一个的眼睛很有神,很清澈,看着都有股慑人的气势,可是给人的感觉好冰冷,一点感情也没有。昨儿个我破坏了他的好事,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简直吓呆了,总感觉会再见到他……」
听到她这么说,李嬷嬷反而松了口气,啼笑皆非地瞪了她一眼。「原来妳是吓到了,嬷嬷以为妳思春呢!行了行了,等会儿妳开始绣花,就能把心静下来了。」
听到绣花,向冬儿心都凉一半,突然降低的食欲瞬间都恢复了,只想着要不要多来几个花卷和煎饼,减少绣花的时间。
而此时吴氏与闵氏突然一起前来,她们可不像向春华姊妹还会敲门,而是不客气地直接叫丫鬟推门就进去,看到向冬儿正在用早膳,不悦地冷哼一声。
「妳的姊妹都还身陷在衙门之中,亏妳还吃得下早膳!」闵氏憋著一股火气说道。
向冬儿很是无辜。「可是刚才李嬷嬷去拿早膳时,才看到祖母房里的丫鬟把吃完的食盒送回厨房……」
吴氏脸一热,这丫头怎么扯上她了?
闵氏险些没骂出娘来,但总不能去教训自己婆婆,怪自己没事找这碴,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再次岔开话题。
「今儿个来,是想来告诉妳,当初妳娘嫁妆里的地契是怎么处理的。」说到这个,闵氏心里才好一点,她露出一个笑容,笑容里恶意满满。「原本呢,那些地契该是京里花簪巷里的几个卖水粉、饰品等等的铺子,不过因为妳要嫁出去了,妳也不会管理店铺,给妳那些反而麻烦。所以妳祖母就做主将那些店铺换成了土地。不过买卖和衙门上档子需要时间,在妳出嫁之前地契才能给妳,妳可要好好收著。」
坑大房的孙女这件事上吴氏也分得好处,故也乐意配合著媳妇,反正大房又不是她生的,死活与她何干。「那些土地都不在京城,价钱没那么高,却是极为辽阔,其中也有良田林场和牧场什么的,每年的收益单纯,管理容易,妳也才不会焦头烂额。」
婆媳两人对视一笑,她们确实卖了店铺换土地,但卖的是花簪巷里最不值钱的一间,换得的土地却是在东北关外的大片土地,辽阔是够辽阔了,不过压根鸟不生蛋,向冬儿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一次,这还是特地托人去办的,才迟了这么些日子。
她原本也不想做得这么狠,不过大部分嫁妆已还给向冬儿了,地契什么的留下来,算是归远侯府养她几年的代价了。
向冬儿不置可否,李嬷嬷却是急了,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在坑人呢?「敢问老夫人和夫人,那些土地位于何处?是否等值交换呢?」
闵氏没有开口,吴氏却是骂人了。她今天来,就是特地来压制李嬷嬷的,因为闵氏虽是侯府媳妇,却只是个平民,吴氏的丈夫是归远侯,她可是货真价实的三品诰命夫人,官大压死人啊!
「该死的奴才,有妳说话的分吗?」吴氏拿出侯爷夫人的威严,但毕竟是小妾出身,骂人极不著调。「敢再多嘴,就把妳发卖出去!看妳这年纪,人老珠黄的,就算是窑子都不要妳吧!」
李嬷嬷今年满四十五,被说得如此不堪,气得脸都涨红了,不过因为对方是吴氏,再怎么愤怒也得忍下去。
向冬儿拉住了李嬷嬷,不想她再受侮辱,便主动开口道:「祖母,婶娘,劳烦妳们替冬儿如此着想,冬儿知道了,那土地的地契,成亲前再拿来就好,谢谢祖母和婶娘。」
就知道是个好糊弄的,吴氏与闵氏本想再奚落两句,不过向冬儿这逆来顺受的样子,让她们觉得无趣,便讪讪离去。
待人走远了,李嬷嬷才不甘心道:「小姐,妳别听她们鬼扯!什么拿店铺换土地,也不知道换的是哪里的土地,要是偏远一点,小姐根本什么收益都看不到……」
向冬儿却是笑得坦然。「没关系的,娘当年的嫁妆,我们已经拿回来大部分。这些地契我原就不抱任何希望能拿回来。依舅舅所言,只要她们愿意再吐出来,不管是什么东西,那都算是我赚了呢!」
李嬷嬷心疼她,却又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唉,妳能想开就好,倒是我着相了。算了算了,来绣花吧,平心静气,省得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弄得心情不好。」
听到要绣花,向冬儿浑身一抖,笑容陡然心虚了起来。「嬷嬷,那个……我突然又饿了,再让我吃几个花卷吧……」
第三章传说中的暴虐世子
九月初一,正是向冬儿出嫁之日。
出嫁女儿的开脸是由李嬷嬷来的,因为闵氏根本不会注意这种细节,而请一个全福人来替向冬儿上头,那当然更不可能的,所以李嬷嬷动用了她的关系,请来一个老朋友,虽然不是什么高门贵妇,却是六亲俱在、子孙满堂,由她来替向冬儿梳头,说了好些吉祥话。
这是一场气氛古怪的婚礼,迎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在吉时来到了归远侯府门口,但队伍里没有新郎官,因为雍昊渊脚残,不方便来迎娶,便由他的庶弟雍昊平代接新娘,真正的新郎官则在王府里等著。
而归远侯府这一方也是特别,侯爷重病无法出现,借着这个理由,吴氏也就顺势避开,由当家的二房主子向裕带着自家夫人闵氏送嫁。
偏偏他们不是向冬儿的亲生父母,当初也没有将向冬儿名字记到他们二房去,所以向冬儿省略了拜别父母的仪式,一点依依不舍的气氛都没有。也因为向家第三代没有一个男丁,没有人能揹新娘上花轿,所以向冬儿由媒婆搀扶出府门。
坐在花轿里,向冬儿才真正有些紧张起来。
等会儿停轿揭开轿帘,她要面对的就是新的人生,虽然李嬷嬷向她解释过出嫁要亲爱夫婿、敬重公婆云云,也把上回她没看成的那本放在压箱宝下的彩页书鸳鸯祕谱交给了她,让她洞房花烛夜参照着,不过她还是对所谓夫妻是什么样的概念模模糊糊。
不过大致上向冬儿心情还是笃定的,王府食衣住行,怎么都不可能比侯府差了去,说得难听一些,王府的下人搞不好都比侯府的她过得好。那个传说中性格暴虐的世子雍昊渊,不晓得会不会喜欢她,如果不喜欢,顶多她少在他面前晃荡就好。
做足了心理准备,花轿进了王府。
向冬儿让媒婆领入了门,双手捧著红布绑成的大喜绣球,站到了一个人旁边。她盖著盖头瞧不见人长什么样子,却能从盖头下方看到一张轮椅,而与她拜堂的男人,正坐在轮椅上。
真的残了啊……
对向冬儿而言,这并不是问题。一个保家卫国的勇士,不会因为腿残而失去了他的伟大,便如她对李嬷嬷说的,她不会惧怕他,反而会怜惜他,只是不知道他承不承这个情就是了。
「新郎新娘,喜登华堂!」
在司仪的赞礼中,一屋子香烛味,人声鼎沸,两人拜完了堂,终于送入了洞房。
晋王世子婚宴,席设百桌,但身为新郎的雍昊渊却没有出来敬酒。众宾客也心知肚明,世子自从伤了腿之后便深居简出,所以并没有强求,仍是十分配合地佯作不知,喜宴该怎么进行就怎么来。
新房里,向冬儿坐得屁股都痛了,头上的凤冠压得她昏昏沉沉,想偷偷拿下来喘口气,屋里的喜娘便轻轻地咳一声,她心虚地又放下手当没事。
终于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听到那喜娘问候世子。接下来该是新郎坐帐、撒帐等等仪式,喜娘要将一些枣子花生桂圆栗子等喜果扔在喜床上的新娘怀里,寓意著早生贵子。
不过那喜娘才撒了一把,正待说些吉祥话时,便听到一个冷冰冰的男声。
「出去。」
向冬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由房里慌乱的脚步声与关门声听起来,那喜娘该是落荒而逃了。
接着她看到一只大手拉住了她的盖头,用力一扯,这时的她还胡思乱想着不是该用秤杆吗,猛地眼前大放光明,她眨了眨不适应的眼,微微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剑眉星目,很是俊朗的男人,他的俊不是时下闺女们喜爱的秀气斯文,而是一种刚强深沉的气质,浑身散发著一股戾气及冷峻,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对他退避三舍。
不过向冬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只是傻愣愣地瞪着他的脸,圆圆的脸蛋上出现了疑惑的神情。
「看够了没有。」雍昊渊冷冷地道,对这个父王擅自替他定下的妻子,没有任何好脸色。
向冬儿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直觉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雍昊渊只是冷笑。「若是见过我,妳以为自己还能进门?」
这种等级的嘲讽,向冬儿早就听多了,本能的就忽略了过去。既然两人没有见过,那或许是她朝思暮想未来夫君的模样而产生的错觉吧?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自个儿取下凤冠,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打直了手伸了一记懒腰。
然后她羞涩地看着他。「可以吃东西了吗?」
瞧她如此泰然自若,雍昊渊不知怎么地有了些火气,刻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有想到,京城里居然还有女子有种嫁给我?」
「为什么不敢嫁?」向冬儿反问回去,甚至笑吟吟地指著桌上的几道菜肴说道:「光是王府里的食物,看起来就比我平常吃的好太多了啊!这才第一天就对我这个新媳妇如此慷慨,嫁进王府肯定不会饿肚子的对吧?」
雍昊渊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嫁进王府,难不成只是为了吃饱?
「妳在和我装傻吗?」他不悦地拍了拍身下的轮椅。「妳难道没有看到这个?」
「看到了啊!你的轮椅比我的绣榻都要大了,怎么会看不到。」她居然还认真地看了一眼,瞇起圆眼儿思考。「莫不成做得太大了,你推起来手酸?」
向冬儿自认为是替他着想,不过听在雍昊渊耳中,那可是明目张胆的讥嘲。他语气冷冷地道:「妳不怕我在新婚夜就杀了妳?」
那也得杀的到啊!向冬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居然还站起身来,学着他拍拍他的轮椅。「你要杀我,难道我还不会跑?」
这下,雍昊渊真的被她激起了怒气,不过却也不好真的新婚之夜就将人宰了,于是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推著轮椅转头拂袖而去。
向冬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开,要是换成别的新嫁娘,刚成亲被新婚夫婿这么打脸,早就啼哭不休了。不过说不定是从小到大被骂惯了,向冬儿的抗打击能力倒是很强,他不理她,她也能自得其乐。
由于没有丫鬟服侍,向冬儿自个儿换下喜服,衣服繁复,费了她一番力气。幸好梳洗的水已经备在旁边,她好好的洗了把脸,少掉那些厚重的妆容,她的笑容看起来稚嫩又天真,若是方才雍昊渊看到的是现在的她,或许不会那么生气。
她不知道的是,雍昊渊虽然气愤离去,却没有走远,停在了房前的抱厦,她在房里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忙活了这么一会,一刻钟过去了,向冬儿也确定世子应该不会再回来,自个儿坐到了桌前,开始朝着桌面上的餐食大快朵颐。
为了怕洞房行夫妻之礼时麻烦,新房的餐食备得不多,就是些象征团圆的汤圆和饺子、表达欢喜的四喜肉、还有增添口福的馒头等等。向冬儿饿得发慌,转眼就将桌面上的食物一扫而空,差点噎到时,连忙拿起原本该是合卺酒的酒杯灌了下去,娇嫩的脸皮顿时泛起了一阵绯红。
「还挺好喝的!原来酒是这样的味道,以后可要多喝点。」她笑得傻兮兮地道。
房外,雍昊渊的脸色更黑了,这傻丫头倒好,夫婿都被气走了,她倒是毫无负担的连他的分也吃了。
就这么一杯,向冬儿就有了醉意,来到床边踢掉了鞋,本以为她要睡了,想不到她却是趴在了床上,找刚才喜娘扔过来的那些喜果,全塞进了嘴里。
「不愧是王府,连花生都比别人的好吃。」她的话里还带着些笑意。「桂圆也很甜呐!」
雍昊渊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荒谬的感觉渐渐浮上,他的父亲急着帮他娶亲,究竟是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心大成这样。
终于向冬儿再也找不到食物了,她用水将自己擦洗干净后,便准备就寝,反正夫婿不回来,这么大一张床,就让她全占了。
「啊……原来棉被是可以这么软的,真舒服啊……」
她将自己埋进了舒适的被窝中,这时候终于开始有空思考自己那冷漠的夫婿。可能是喝了酒,话也多了起来,竟然开始自言自语。
「……他脚不能走,能推著轮椅到哪里去?若是受了凉闹了身体不舒服,那就不好了,我不想害他生病啊!要不要将他找回来?可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若是我去找他,他会不会更生气……」
听到这段话,雍昊渊眼中光芒微动。
「管他呢!他不喜欢我,我喜欢他就行了啊!想不到我的夫君,长得还挺俊俏的……」
几声轻脆的笑声之后,雍昊渊便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回到门口微微推开门看,果然那傻丫头不胜酒力,昏睡了过去。
他远远地看着那棉被中的隆起,还有她露出的小半张红扑扑的脸,那种安然喜悦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累积了一整天的不甘与怒气,居然默默地消失了。
他的确不喜欢她,不过今天与她正式见面之后……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或许是前一天太累,向冬儿睡了一场好觉。
隔日李嬷嬷一来,瞧她睡得熟,但世子则是一夜不见,连忙将向冬儿挖醒,狠狠埋怨了雍昊渊一顿。
向冬儿可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一边梳洗,一边还能反过来安慰李嬷嬷,至少洞房花烛夜是雍昊渊自己走了,而不是她被打飞出去。
这样的劝解居然还起了效用,李嬷嬷想到昨日拜堂时,世子看起来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哆嗦。
「小姐……啊,以后不能再叫妳小姐了,该称世子妃呢!世子妃,虽然世子不知去哪了,咱们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废。新妇要在成亲隔日和公婆敬茶,昨日喜宴后,也有些王府的亲戚留了下来,等著看新妇敬茶,所以世子妃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原本还想美美的吃一顿早膳,听到这里向冬儿眼儿都睁大了,刚刚还慢吞吞的,终于整个人清醒,急急忙忙让李嬷嬷替她着衣梳头。
李嬷嬷选了一件大红色的碧霞罗裙,再替她梳了一个随云髻,在她嫁妆中那副价值不菲的红宝石头面里,选了一支红宝石金钗斜插上去,让她看起来少了些稚嫩,多了些贵气。
向冬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都看呆了。
她很少如此盛装打扮,更没如此清楚的看过自己。过去在侯府住破烂房间,那铜镜只能看到雾花,后来搬到西跨院,更是连镜子也没有。然而这王府的镜子,可是能照得人纤毫毕现的西洋镜,还是全身都照得到的呢。
看起来她长得还不错嘛!向冬儿喜孜孜的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却被无奈的李嬷嬷直推出门,主院来的婆子早就等在外头。在新婚之夜被夫婿抛下,隔天还能如此自得其乐的,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她的世子妃一个啊!
接近正厅,向冬儿才放慢脚步。虽说平时她随意惯了,但毕竟也受过李嬷嬷多年教导,该守礼的时候还是很像样的。只见她挺直了背,徐步而行,裙裾不动,面目微敛,很是庄重地进了正厅。
正厅里站了十几个人,个个衣着富贵,谈笑风生,都是王府的亲朋好友。一见到向冬儿进来,也不再囉唆,有辈分的纷纷在四周落坐,没辈分的就站在一旁观礼。
幸好李嬷嬷早上及时叫醒了向冬儿,坐在主位的晋王雍承志也才刚坐下不久。
向冬儿进门后先是一敛,向众人见礼,余光偷偷瞥了晋王一眼。
雍承志样貌堂堂,年约四十许正是壮年,气质威猛霸气,眼中的精光却令人不容小觑,她的夫婿样貌应是随了公公,可能是因为年岁的关系,雍昊渊感觉起来俊美内敛了些。
在她敬茶前,雍承志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儿子终于娶妻,他并不在乎媳妇长得漂不漂亮,只要门第尚可,别是个搅家精就可以。今日看起来,似乎是个乖巧的娇人儿,至少还算得他的眼缘。
见她独身而来,他忍不住皱眉问道:「世子呢?」
向冬儿老实答道:「王爷,我不知道。」
雍承志眉一皱,知道儿子肯定是抗议这桩婚事,故意成了亲就闹失踪,所以他并没有责怪向冬儿。
他身边站着一个美艳的妇人,全身的珠翠环佩,眉画得细眼角又描得高,让她的美艳之中又多了些刻薄感。王爷都还没对此事说话,这个妇人已然冷笑道:「就算是侯府的嫡孙女,也不能因为嫁进王府就以为攀龙附凤,对自己的丈夫不闻不问了!世子已是行动不便,新人敬茶这么重要的时刻,妳身为世子妃,竟连一个行动不便的人都管不住?」
这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吗?向冬儿感受到眼前妇人浓浓的敌意,李嬷嬷在她出嫁前,拚命替她恶补新妇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可是也曾告诉她王府没有女主人,她应该不会遇到所谓的下马威,怎么还是出现了呢?
只是有了心理准备,向冬儿并不慌乱,秉持着她有话就说的本性,一脸无辜地道:「可是世子看起来好凶啊!我要在他面前再多说一句,说不定就被他扔出王府,那今日新人敬茶就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蓦地眉开眼笑,望着美艳妇人道:「我怎么可能管得动世子?可是妳既然这么说,莫非妳管得了他?如果妳可以,那麻烦妳帮忙多管管,我是没有办法了,小命要紧妳说是不是?」
这话听起来倒是风趣,还倒打了那妇人一耙,宾客里居然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
「妳……」那美艳妇人被她噎得无话可说,也被笑得有些羞恼。谁敢管雍昊渊?依雍昊渊讨厌她的程度来说,她可是比任何人都还要怕那个成天绷著脸的世子啊!
雍承志听着向冬儿的话,脑海中不由浮现自己儿子那张绝世冷脸,居然很是认同她的话,笑意微微浮现他的唇角。
「够了。」他摆摆手,示意美艳妇人不要再说。
他刚刚没有阻止,是想看看向冬儿面对刁难的反应,想不到她不惊不惧,直言不讳,倒是让他有些欣赏她的直率了。
「世子不在,那就新妇敬茶就好了。」
雍承志命令一下,旁边马上有小厮拿着托盘,里面有两杯茶,向冬儿跪下朝雍承志行了大礼后,喊了一声父王,取了其中一杯,用双手恭敬地献上。
雍承志接过了茶,意思性地抿了一口,便将茶放在一旁,给了新妇一个厚厚的红包。然而托盘上还有另一杯茶,美艳妇人自然而然地在雍承志旁边的位置坐下,似乎也想让向冬儿敬茶。
想不到,敬完了王爷,向冬儿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向王爷福了福身,一副礼成的样子。
按理说,新人敬完父母,还要敬祖父母及伯父伯母、叔父叔母及兄姊等。可是王府的情况不同,祖父母那就是先皇及先皇太后,伯父就是当今皇帝,叔父也都是王爷,今日都没有到场。府里的宾客大多是沾点关系来凑热闹的远亲,或者是好友,就算有官职,谁敢受世子妃的敬茶?那可是以后的王妃!
而雍昊渊是晋王长子,剩下的只有一个庶弟和一个庶妹,也没有兄姊需要敬茶,向冬儿早就摸清楚王府的人口,所以在敬完王爷后没有再多问,直觉今日的敬茶仪式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想不到那美艳妇人见向冬儿不理她,她因为身分的关系,最恨别人不将她放在眼里,气得保养得宜的脸都扭曲了,怒火中烧地问道:「妳为什么不向婆婆敬茶?」
婆婆?向冬儿满脸迷惑。「我听说婆婆已经不在了啊……」
「怎么会不在?姊姊去了之后,我暂管王府,所以我就是妳的婆婆!」美艳妇人气呼呼地道。
向冬儿还是搞不清楚。「请问妳是……」
「我是王爷的妾室,妳可以叫我于姨娘。」美貌妇人说得振振有词,完全忽视后面宾客们忍不住露出的鄙夷。
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扶正成为晋王妃,而她也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世子,到时候雍昊渊那个残废与这个新入门的媳妇只会是牺牲品,因此她对向冬儿一开始就很不客气,打从心里不打算尊重她。
殊不知向冬儿听了她的话,不仅没有如于氏所想的那般重新下跪敬茶,反而头摇得更厉害了。「既然是王爷的妾室,那更不成了!我的丈夫是嫡长的世子,我是世子妃,所以敬茶只能敬王爷与主母。这是伦理,也是礼节,怎么可以敬一个不入宗谱的小妾呢!」
「妳说什么?」于氏愤而拍桌,仿佛就要上前去赏她一巴掌,让她知道什么叫好歹。
雍承志见快要闹起来了,心头不快,他虽宠爱小妾,但世子的分量毕竟比小妾重多了,于是沉声喝止了于氏。「够了!妳还要闹多久?这件事妳的确僭越了,到此为止吧!」
于氏一听,即使有满满的怒气想发泄出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一直恶狠狠地瞪着向冬儿。
京城里,不少人知道雍承志对这个小妾于氏很是宽容,甚至影响到他与世子的父子关系不睦,否则岂有可能让一个妾室对世子妃如此无礼?
这个于氏是刑部尚书的庶女,当初千方百计的使了计谋投怀送抱,让父亲将她送入了王府,不过碍于身分只能做妾。晋王在边关与外族作战时,她坚持相随,在晋王险些中了敌人冷箭暗算时,于氏替他挡了一箭,也算救了他一命。贤良的王妃感念她的恩德,之后对她便百般的好,甚至因为自己体弱多病,把管家的权力分了一半给她。
可于氏是个有野心的,否则当年也不会用自己一条命来拼一个前途。在她陆续生下一子一女后,渐渐开始对王妃和世子的位置有了想法,而这个想法在王妃过世及世子残废后越来越强烈。
横竖晋王因为她的救命之恩,对她许多过分的言语与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她取得王府管家的权力后,更收拢了府里不少人,不听话的就除掉安插自己人。
今日这个向冬儿让她没了面子,她就能让向冬儿在王府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王爷,既然有了世子妃,贱妾管着王府中馈,也该交到世子妃身上。不过世子妃年纪尚轻,只怕没有经验,不如先将世子妃交由贱妾管教,直到她能完全接下王府管事的责任为止?」于氏尽量表现出大度,想让王爷在众人面前将向冬儿交给她,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好好整治她,还能顺便堵住悠悠众口。
不过,将世子妃交给一个妾室管教,这种话也只有于氏说的出口了。一些明白事理的亲朋们在背后不断腹诽著于氏的无耻,但若王爷愿意惯着她,让她在府里横行霸道,谁敢多说一句?
向冬儿再怎么天真,也是听得俏脸微微抽搐,心想王爷不会真的昏庸到答应她吧?不要她嫁进王府还没被世子宰了,先被这个狠毒的女人玩死。
雍承志思考着于氏的话,正要表态,想不到正厅之外,突然传来雍昊渊轮椅的声音。
雍昊渊孤傲,一向独来独往,王府已经为了他将所有的门槛都拆了,楼梯也改成斜坡,所以他很轻易地将自己推到了向冬儿身边。
他以为向冬儿见了他会是一副哭哭啼啼的娇弱样,求他替她做主,想不到她竟是面露惊喜,大胆地将她微凉的小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还好还好,你没有生病。昨夜你离开后,一直没有回来,我还怕你受凉呢!要不是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早就请嬷嬷送披风去给你了。」
她对他的关怀很诚挚,很无伪,笑容是那么真实,也不在意旁人听了这番话会怎么看她,似乎是她心里想说就说了。
雍承志坐在上首不语,却是再次点点头,这已经是向冬儿进门后他第二次表示肯定。
她的话却是让雍昊渊深如潭水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然后,平淡无波,头微偏让她的手离开。
他转向了于氏,冷冷地抛下了一句话。「妳还没有资格管我的妻子。」
说完,也不管雍承志与于氏是什么反应,也不在意在场的众宾客会怎么非议他,他示意向冬儿一起离开,直接不客气地将人带走。
什么新人敬茶的传统,对于那个被美色冲昏头的父亲,和那个以色事人的贱妇,他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出了正厅,向冬儿主动的推起了轮椅,雍昊渊竟也没有反对,不发一语地让向冬儿将他推回世子院落里。
一进房后,见到桌面上已经摆满了早膳,红豆薏米粥、炸油果子、梅干腊肉、酱菜、腐乳拌木耳、素炒白菜、葱肉馅饼、鸡汤、还有几个蒸得白白胖胖仍冒着烟的白面馒头,看得向冬儿眼睛一亮,肚子发出了尴尬的叫声。
「这些,是给我……呃,我们吃的吗?」向冬儿都在吞口水了。
雍昊渊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刚才的事情,妳不介意?」
「刚才的什么事情?」向冬儿一头雾水,她这个人的好处就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转眼就能忘光。
原来还真的不在意。雍昊渊开始觉得这个新婚妻子有趣了,这种豁达的性格似乎很适合在这座死气沉沉的王府里活下去。
「吃吧。」他说。
将他推到定点后,向冬儿落坐,自动自发地替他添了一碗粥,又用小盘子替他夹了酱菜、木耳、馅饼等,还将馒头剥开,夹了梅干腊肉放到他面前。
「妳倒是贤慧。」雍昊渊淡淡地道。
向冬儿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语气中的讽意,反而沾沾自喜地回道:「你也觉得我贤慧啊?我也这么觉得呢!看来我做得还不错,你喜欢我就放心了。」
雍昊渊当下像被打了一闷棍,突然体会到了方才敬茶时,于氏被向冬儿噎得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妳不必服侍我,这些事有婢女会做。」
「哪里有婢女?」向冬儿嚼著香甜的馒头,脸蛋儿鼓起显得更圆了,却是一脸发懵地看着他。
这模样,居然令人觉得有几分可爱。雍昊渊内心自嘲著这种错觉,伸手就要招来侍婢,但手才举到一半,却是僵在空中,而后默然放下。
房里还真的没有婢女,雍昊渊一向不习惯婢女服侍不说,向冬儿自己没有带陪嫁丫鬟便罢,王府竟也没有拨给她几个服侍的人,想到于氏的那些手段和作派,雍昊渊冷冷一笑。
「世子,没关系的,婢女在旁边反而不自在,我也可以替你布菜,否则怕你吃不到呢。」向冬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怕他吃不到?他只是残了脚,手可没残!雍昊渊静静地看着她,怀疑着她的讥讽会有这么高段?
然而一直看下去,他不再怀疑她有任何嘲笑他的意思,因为她说的,是真的。
他眼睁睁看着她只用了三口就将一个馒头吃掉,然后又吃了第二个、第三个,喝了一大碗粥就将所有搭配的小菜吃光,而且吃相还不显得粗鲁,甚至可以称得上秀气,葱肉馅饼那么会滴油的食物,愣是被她吃得滴水不漏,圆圆的眼儿瞇起,脸颊儿鼓鼓的,笑得满足,眉眼弯弯,好像她的人生就只吃过这一餐,诸般享受。
雍昊渊拿起自己的馒头吃一口,仔细品尝,味道是不错,但也没有到什么山珍海味的地步吧?
就在这一口的时间,向冬儿已经吃掉最后一块馅饼,正在用茶水漱口,拿了帕子擦擦嘴后,朝着雍昊渊娇羞地笑了笑。
雍昊渊看着满桌空盘,心中对这个新媳妇嫁入王府动机的怀疑险些全数崩溃,归远侯府愿意让她出嫁,是专门来坑晋王府的吧?
看来她新婚之夜表示嫁入王府是为了吃饱,丝毫不假。
他看着她,很是无语。
「世子你这样看我,不知道我会害羞吗?」向冬儿用手扶著脸蛋,开始幻想午膳能吃到什么了。「从我爹娘死后,我只有这两天才知道什么叫吃饱!原来粥里是可以没有沙粒和碎石子的,好衣料的衣服穿起来这么舒服,弹松了的棉被睡起来那么温暖。光是咱们房里茶几上这只花瓶,就能买下十间我以前在侯府住的那间小屋了吧?」
当初雍承志见雍昊渊腿残失意,便坚持替他说一门亲,看能不能让他振作,同时也担心雍昊渊的伤不知会不会影响传宗接代,算是找个女人来试试。
雍昊渊无心嫁娶,也知道依他的名声不会有贵女敢嫁进王府,地位太低的雍承志又看不上,便懒得理会,以为不会有结果,想不到真让父王给挖出了一个归远侯府。
在向冬儿嫁入王府前,雍昊渊早就派人去查过她的底细,父母早逝的大房嫡长女,过著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但性格却是少有的开朗天真,该说是她的嬷嬷保护得好,还是她伪装得好?
他冷冰冰地道:「所以很显然的,妳就是归远侯府的弃子,被当成牺牲品送到王府来。」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向冬儿神祕兮兮的,「从小我的运气就非常好,所以不管我婶娘怎么折腾,我还不是好好地活到现在?嫁到王府里,我反而吃好住好,所以计较那些做什么呢?有的吃就尽量吃,有的享受就快享受啊!」
雍昊渊看她的目光有些变了,过去那么艰苦的日子,在她口中却云淡风轻,反之他自己深陷于国仇家恨不可自拔,倒显得他的气度不如她了。
「所以世子爷,你跟我在一起,一定也会被我的好运沾染,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分上,我会关照你的。」向冬儿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却让雍昊渊的冷脸差点破功。
「我什么时候喜欢妳了?」
「唉呀,市井都传闻世子爷性格暴烈残忍,一不高兴就杀人取乐。我都嫁进来两天了,看世子爷也只是冷了点,但对我还是不错的,早上还去正厅救我呢,所以你当然喜欢我啊!」她十分想当然耳地说著,脸上出现喜悦的红晕。
雍昊渊再次无语地看着她,他今早并非特地去帮她解围,而是想去破坏新妇敬茶,让王爷和于氏在众人面前蒙羞,至于向冬儿以后如何被王爷和于氏迁怒,与他何干?不过这傻丫头的思路显然和他不在同一道,正常的媳妇不该是开始烦恼自己得罪了公婆?就她会认为这是夫婿对她的喜爱。
他浑身冷若冰霜的疏离,好像对她一点恫吓力都没有。
「世子的暴烈残忍……妳迟早会看到的。」说完,雍昊渊推著轮椅,迳自离去。不过他的耳目仍仔细听着房里她的反应,却差点没在门前的小斜坡上害自己直接滚下去。
「世子就这么走了?这些不吃好可惜啊,我吃光应该没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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