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作者:楼雨晴
楼雨晴《原罪》
内容简介:
他欠了她。
因为亏欠,始终无法真正将她、以及那个错缪的夜晚忘记,
自心底移除得乾乾净净,这是他的原罪。
她欠了他。
为了守护亡夫的遗愿,她利用他,当她的挡风墙,
以保自身安稳,这是她的原罪。
他们都有阴暗面,在重重罪咎、心计、防备中,
学习信任、交心、相惜,
夜尽天明以前,守住一缕微光不灭,
将一个冬季的依偎取暖,延长为一生一世,
也许,永远不难。
也许,幸福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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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人们带着原罪而生,
在这错置的舞营、
错置的角色中,
演出错缪的剧本。
重金属、摇滚乐、喧哗、嬉闹声......
震耳欲聋。
绝佳的立体环绕音响设备,一声、一声,撞击着心脏。
即便如此,他还是听得见,胸腔之内鼓动的心跳声。
怦咚、怦咚......
好吵。
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觉得厌烦。
不是说,只要这小小一颗,便能让他忘却世间烦扰,恍如置身天堂吗?为什么,他还是能听见尘世喧嚣、丑恶浊世中的靡靡之音......
过高的分贝,扰得额际隐隐作疼,整个世界扭曲成各种奇异的模样,缤纷色彩在眼前跳动,迷眩而错乱......他挥开缠粘在身上抚蹭那具不知属于哪个女人的胴体挑逗,踩着虚浮的步调,远离寻欢作乐的人群。
天堂,真的存在吗?
一步,一步,轻飘飘的,恍如踩着天堂的阶梯,就这么走着、走着,远离了尘嚣,是否就能触摸到天堂?
「你喝醉了吗?」
好像,有谁在他耳边,如是说。
清冷冷地,如淙淙流水滑过耳边。
奇异地,头不疼了,杂音也不见了,他只感觉,夜风的吹拂。仰起头--
今夜星光好亮。
「小心,会摔下去。」
他不怕摔,甚至有些嘲弄对方的天真。
本来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摔下去,也只是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地方。
柔软的指掌抓握住他,很轻,但是很暖,指间的热度渡入冰凉肘臂,那温差令他微微一颤。
于是,他回过头了。
是天使吗?
他没问出口,迷蒙的眼,透过光,看见洒在她身上,层层的光晕,以及,洁白的翅膀。
想要救赎我?那你是否知道,妄想救赎恶魔的天使,只会成为恶魔的祭品,同堕地狱。
嗜血的魔性,让他只想折了她的翼,打破她纯真的妄想。
撕碎她。
有个声音呐喊着,鼓噪不休。那样的纯洁,太刺目。
而后,天使轻柔的聆音,成了惊慌的哭喊,淹没在扰攘尘嚣中。
「......拜托你......不要......」
微弱的嗓,吞没在他口中。
真的好暖。
但是衣物阻隔了大部分的热源,他不餍足地想消灭它,撕碎那些讨人厌的布料,终于如愿贴近,汲取属于人类的体温。
可是她不愿意温暖他,就像那些人一样,将他驱赶到那个阴暗的小角落,又冷、又孤单。
他不满、抗议地咕哝:「别动!」害他都没有办法,好好感受她。
然后,她真的不动了,他舔了几口,尝到她眼角流出的,咸咸的水,混着额角淡淡的腥气,像血,唤起他体内的兽性,与渴求。
他让自己,深深地埋入这具柔润躯体。
那一刻,他终于得到快乐。
或许,是透过一口一口吞噬掉对方的方式,得到病态的宣泄,又或者,是她的温软,熨暖了冰凉的身心。
本能驱策着他,不愿放手,将她禁锢在怀中,藉由肉体的碰撞,追寻原始欢愉。
这是他的天使,属于他天使。
原来天堂真的存在。 罪之一人间地狱
通过大门的门禁管制,赵之寒熟练地驶入车库,下了车。
站在造景喷泉旁,点燃一根烟徐徐吞吐,仰望眼前这座占地数百坪、欧式风格的华美豪宅。
华丽、精致、高档、地位、奢豪......它在世人眼中,代表的就是这些意义。
没有人知道,这座人人向往的华屋内,藏着多少腐败恶臭,冰冷无温。
而他,也在其中。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前一秒笑脸迎人、下一秒便踩着你的尸体往上爬的生存法则,不够狠,你只会是被狠踩在脚下的那具尸体。
人人挂着面具,怀里揣着刀,捅的,永远是所谓的骨血至亲。
手足、骨肉、伦理、亲情,在这里,一文都不值。
明明都清楚、也看得比谁都透,那么,他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抽完最后一口烟,赵之寒踩熄烟蒂,隐去嘴角冰冷讽味,挺直腰杆,踩着沉稳步伐走入--
大概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人。
他可以喝着那些人的血,啃着骨与肉,并且不会有任何感觉。
还有谁,比他更适合这座金玉其外的人间地狱?
走进屋来,他先上二楼,敲了左侧房门。
「爸,我回来了。」
得到许可,才开启房门入内。
眼前男人,年近七旬,但保养得宜,身体硬朗,外貌看似五十开外,距离进棺材还有好一段距离,这段长得令人生厌的父子孽缘至今仍望不到尽头。
近日刚操办完二儿子的后事,两鬓新生几许华发,竟略显一丝老态。
真难得,这外传最冷面无情的铁血硬汉,骨子里也会有一丝慈父温情?
赵之寒笑讽。
这人最不缺的,就是儿子,死一个,出走一个,有什么打紧?老头什么都教,就是没教过他感情用事。
赵恭合上二儿子的相本,抬眸睐向他时,眸底那丝难得一见的温软情绪已收拾得干干净净。「都谈妥了?」
「嗯,谈妥了。上上下下该打点的关节也打点好,近日会着手地目变更的部分,我会盯着,确保建案顺利推动,进度会再向您汇报。」
老人点头,挥了挥手,他退回房外,将门关妥。
公事公办,不带私人情绪,这就是他们父子的关系。
与其说父子,还不如说,他们更像主雇。
训练他、给他机会,不是因为他姓赵,身上流着那人的血,而是因为无数、无数次,在对方给的难关与考验中挺过来,凭着自己的本事爬到这里。
他只是一只被放入蛊盅的毒物,能晈死对手,存活下来的,永远是最毒的那一只。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所以今天,他可以站在这个位置。
一开始,他只是颗弃子,一颗无足轻重的弃子,但是人生这盘棋还没下完以前,谁会知道棋局如何翻转?
老头究竟有过多少女人,恐怕连他本人都不清楚,外头逢场作戏的姑且不论,迎进门的目前是四房,之后会否再往上加就不知道了。
先是元配陪着胼手胝足,打拚事业,倾力资助。等到事业有了根基,财富开始累积,女人自然便会主动送上门。
他是不知道,在自己全心全意辅助丈夫事业时,外头的女人却捷足先登生下了长子,大妈是什么样的心情?没有女人能如此大度,但最终大妈是点头同意赵之鸿母子进门了。
而后隔年,自己也怀孕,生下了二子赵之恒。
有一,就会有二,于是,之后再来个三房、四房,也都不奇怪了。
女人的包容,会由一开始的吞忍,到最后麻木,终至心寒。
能够一手辅助丈夫事业的女人,岂会是泛泛之辈,不再指望夫妻之情的女人,转而保障自身及孩子的利益。
赵氏半壁江山,总有她无法抹灭的功绩,如果说,他曾看过赵恭对哪个人服过软,那也只有这位敬重的贤妻。
而他的母亲,甚至连这四房都排不上,他甚至怀疑,赵恭还记不记得他母亲是谁,长什么模样。
之所以被接回来,冠了赵姓,给予栽培,不是因为血缘,而是决定在一张可笑复可悲的智力测验数据上。
一纸认领手续,从此将他寄养在大房名下。名义上是与赵之恒、赵之航同为嫡出,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嫡妻的宽容与施舍。
他曾疑惑,大妈为何要同意?有什么理由同意?
别说女人天生的母性,连都嗤笑「孩子是无辜」这类陈腔滥调,若是别人的孩子无辜,谁来同情被丈夫出轨背叛的自己?
大妈不是那样圣母属性的女人,打一开始,便觉那雍容而优雅的女子,面带微笑,却让人无法靠近、她能大度接纳,给你所有你应得的待遇,却没有义务给你温情。
「你很敏感,也很聪明。」或许是因为,他识时务,不像赵之鸿那笨蛋,净做讨好巴结、令人生厌的缠粘姿态吧,他从不认为这名女子是能亲近的。
「如果你记得我今天的接纳,那么日后无论如何,不要将主意打到之恒与之航身上,该给你的,我会给,他们的东西,你不要拿。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你也永远不要伤害他们。」
不得不说,大妈真有先见之明,她心里雪亮,知道他会是她孩子将来最大的威胁,聪明地不与他对立。
但是纵有一位慈母,东防西防,也保不了孩子万寿无疆。
赵之恒命薄,扛不了大位;赵之航出走,弃下赵氏江山。千算万算,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原本,赵之航无论出身、能力或资格,都教人无话可说,尚能维持台面上的生态平衡,可太子爷突然来这一手出走弃江山,完全打乱了棋局。
他不逼宫,不代表别人不会。赵氏基业这块饼,大到足以让人将良心卖给魔鬼。
赵之恒才刚下葬,二房那头,赵之鸿这对豺狼夫妻已蠢蠢欲动,频频搞些别人一看就穿的小动作,智商太低的蠢货他连过招都嫌浪费时间。
三房赵之骅,行事中规中矩,不似以长子自居、野心勃勃的赵之鸿,但是收起爪子的虎,他也不会傻到误认为是猫,会咬人的狗,平日不叫,一口咬上却足以致命。
回房的途中,他及时顿住步伐,巧见前头以为的那只虎,正端着餐点,站在赵之恒房门前,与他们的寡嫂交谈,字字恳切,担忧之情溢于吕表......
这是一出什么戏码?赵之寒差点愕笑出声。
是他高估赵之骅了吗?原以为是只藏起爪子的虎,搞半天级数只到这里?
也是。遗嘱一公开,别说这票人,连他也不免意外。赵之恒竟将身后资产,尽数留给遗孀,他都分不清,二哥这是太爱妻子,一心保障她未来的生活?还是根本就想害死她?
且不提其他,光是继承的公司股份,就足够让赵氏内部大地震、权力结构重新洗牌,也难怪向来藏得极深的三哥都沉不住气。
豺狼虎豹环伺,就不知他们的二嫂,有没有足够的智慧,应对这一切。
看够了戏,在佳人婉转谢辞、关上房门、字幕打上「全剧终」后,赵之寒缓步踱来,悠然淡道:「三哥,原来你这么有手足爱,要不要顺便关心一下弟弟我晚餐有没有吃?气色好不好?」
好感人的手足情深,爱屋及乌,代替早逝兄长关照寡嫂,真想唱: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
冷不防被挖苦了一番,赵之骅笑笑地反击:「你一向可以让自己活得很好,不需要我多余的关心。」
这倒是。不过--
「三哥啊,就算要关心二嫂,也操之过急了,可惜我没有阴阳眼,不然我一定会告诉你,二哥在你身后,他很火。」
赵之骅笑容微微一僵。
赵之寒补完刀,从容地擦身而过,回房去。
回房冲了个澡,开电脑处理完几个急件,临睡前下楼来,打开酒柜挑了瓶最烈的酒,遍寻不着酒杯,正欲转往厨房,晕黄的走道灯下,险些与转角处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着,出于本能,他伸手稳住对方。
来人似是受到极大惊吓,慌忙挣开,退避之迅速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纤细身躯撞上身后的餐桌,撞倒银制烛台,哐啷一阵响。
反应要不要这么夸张?
赵之寒挑眉,目光定在那张雪白如瓷的面容上,对她那副见鬼的模样不置一词,淡然地掠过她,径自寻找他要的酒杯。
江晚照挪了挪位,背贴在墙上,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她其实不是那种小模小样、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他看过她与赵家其他人的相处,谈吐得体、应对进退不失从容,独独对他,永远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仓惶失措。
小白兔二嫂。
他还记得,赵之航私底下曾言笑,如此称呼过她。
找到他要的酒杯,回经她身旁,驻足顿了顿。「看什么?」
江晚照目光在酒瓶与他之间来回几次,蠕了蠕唇,还是没能忍住,脱口道:「你习惯真的很糟糕。」
他一向,都靠这么烈的酒入睡吗?嗑药、酗酒,还有昵?他到底是怎么有办法,把自己的人生搞到如此腐烂?
「与其评论我腐败的生活哲学,还不如先自求多福。」
赵之骅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她看起来确实不大好,比起赵之恒未过世前,她下巴尖了、气色差了,人也清减了些。
她让他想起当年的四嫂傅琼仪,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处处拘束、不自在,连在餐桌上吃顿饭都放不开,夜里独自躲在厨房啃面包,都还来得自在些。
豪门媳妇难为,重重压力,特一条花样年华的生命,逼上了绝路。
原是不想多言,也没打算理会他人的死活,不知怎地,话还是出了口:「抓紧机会搬回去,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必掺和进来,这里不是人待的。」
「你昵?又是怎么让自己待得好好的?!」她一时冲动,问了句。
他一静,没回眸,只丢下一句:「这是一座无底深渊。」除非,她也想跌进来。
下场不是粉身碎骨,就是一再往下跌,深不见底,一旦陷入,再也爬不出去,冰冷、失温,永不见天日。
所以赵之恒死了,赵之航走了,正常人,熬不来。
回到房中,他放弃酒杯,直接旋开瓶盖,以瓶就口,烧灼酒气入喉,意识清醒了些。
他喝不醉。
真奇怪,不知是体质还是怎地,他从来都喝不醉。忘记谁说的,难得糊涂,糊涂难得,人生而在世,还是糊涂些好,日子挨着挨着,就到底了。
而他,却总是太清醒。人生唯一的一次--
他打住思绪,仰头再灌上一口。
就那么一次,从此,他再不让自己失控。每一分、每一秒,他总是清醒地,看着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怕你?」曾经,赵之航如此问他。
「任何干净纯洁的生物,都该怕我。」
赵之航闻言,只是捶了他肩头一记,不予置评。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连她都无法控制。
第一次见面,是在她与赵之恒的婚宴,他刚从上海忙完回来,正好赶上喝这杯喜酒,不过他想,或许没赶上会比较好,他从没见过,新娘可以瞬间面无血色,比死人还惨白。
之后每一回碰面,状况并没有更好。
太明显,只要有他在场,连表情、肢体,都僵硬得不知该怎么摆,谁都看得出来。
赵之恒聪明地选择了带新婚妻子搬出赵家大宅,减少碰面机会,也或许,傅琼仪的事,也适时给了他一些警醒。
然而岁月,尘封的只是历史,掩埋不了记忆,已经发生的,永远都会刻在骨子里。
如他,对赵姓深入骨血的恶与厌。
如她,对他深入骨血的痛与恨。
他闭上眼。酒精麻痹不了他的思绪,却能让他的身体短暂放松。
睁眼,闭眼。再一次,深深吐息,让自己进入无知无觉、无悲无喜、无梦的短暂睡眠。
其实,不用赵之寒说,她也想搬回去,回到那间属于她与赵之恒的小宅院。它不大,没有赵家大宅的精致与华丽,只是一栋三层楼的独栋小屋,不太闹区,但有和善亲切的邻居,一楼是客厅、厨房、还有小小的庭院,她会在院前种些好照养的常绿植物;二楼是主卧、起居室,和一间客房;顶楼原本是佛堂及露台,被她拿来当贮藏室,有时也会在顶楼晒晒自己做的萝卜干......偶尔丈夫精神状况比较好时,他们会一起到附近的小公园散散步,虽然这种时候不太多......
可是她还是想念,想念以前的日子。
就算更多时候,是待医院比待在家里还长。但是她不怕,她从来都不怕照顾病人,医院她待得很习惯了,几乎大半生都在那里度过......
「我不喜欢这里。」江晚照对着丈夫的照片,喃喃抱怨。
如果不是因为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想让他在家中走完最后一程,身边有亲人相陪,他们也不会搬回来。
「其实,没关系的,你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那时,他如是告诉她。
「不行。」总要面对的,她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人生最后的那几日,他对她说了好多、好多,那是两年夫妻生涯中,他从没对她说过的话。
一直以来,他们不似情侣,更似伴侣,与其说夫妻,倒不如说是亲人,没有一般情侣的热恋如火,而是两道寂寞而渴望陪伴的灵魂相遇了,于是依偎在一起取暖。
他没有对她说过任何一句情话,最接近的一句,是:「你现在有我,我会陪着你,当你的家人。」
就因为这句话,她点头,嫁给了他。
相知相惜,相依相伴。
直到那一天,他对她说:「对不起。」
「为了什么?」
「为了太晚遇见你,如果更早,或许我们可以好好爱一次。」把所有情侣该做的事,都做一遍,暧昧、吃醋、告白、约会、每晚抱着电话情话聊不完、求婚、规画未来监图、生几个小孩、养几只毛孩子、庆祝结婚周年......
只是,来不及。
他明明知道,现实状况不允许,还是自私的,拖她下水。
那天在医院,被告知自己的身体机能已撑到极限,最好的状况,不会超过三年。自小进出医院早已麻木,早应该看淡,可是那一天,突然好不甘心,他的人生还有那么多不完满,他还没有结婚、没有遇到一个心动的女孩、享受婚姻生活、甚至没有孩子......
然后,他看见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
她看起来,比他更糟,像只迷路的小猫,眼里全是满满的茫然,那种不知人生该何以为继的空洞。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惨。
「你快死了吗?」不知为何,当时很没礼貌地劈头就问了。她看起来,就是快死了的表情,身上没有一丝生命力,流不出的泪,比泪更恸。
「我唯一的亲人死了。」
「我快死了,我都没这种表情。」
「什么表情?」
「想死的表情。」
「我想活,但是不知道还能为什么而活。」
「我不想死,但却可能活不过三年。」
……
一来一往,开始得无厘头,毫无逻辑的问答,竟也持续了好些时候,甚至,携手走入婚姻。
原是想给她一个家人、一个活下去的动力,同时也私心想在人生最后一段路,为自己圆一场婚姻梦。
却没有想到,她付出太多,全心全意照顾他,每一回进出医院、每一个不寐的夜、每一张病危通知、每一记红着眼眶的浅笑……
她总是说:「没关系啊,我很会照顾病人的!」
她的温柔坚毅、毫无怨言,狠狠鞭笞他那颗丑陋的私心,掐出一丝疼意。
她做得太多,多到超出他的预期,多到让他圆了婚姻梦,却衍生出更多遗憾......他喜欢她,却没有预期到,会爱上她。
只是,这些话,再也不能说。
能说的,只是一声声歉语--
「对不起,让你人生中的第一段婚姻,没有甜蜜、没有梦想,只有病榻前的日夜照拂与心力交瘁;对不起,又要让你......失去家人......」
「那......我要怎么办?」怎么办?除了他,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会有的......以后......还会有的......」
「是吗?」可是她要去哪里,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知她、懂她、疼她......
「一定会。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小晚,让我再自私一次,最后一次,给我一个孩子,让他来祭我--」
「好。」她连想都没想,便应了他。
「还有,我之前说过的那些......都记得吗?」
「记得。」他交代的每一件事,她都牢牢记在心中。
「那就好......」
呵,临死,都还要为一己之私,拖着她。寒说的没错,姓赵的,果然个个卑劣无耻又自私,只用一点点真心,就骗得一个女人将一生赔给他......
那是他们夫妻,最后一次的对话。
「我记得,之恒,你放心,你交代的每一件事,我都会做好......」
那两年婚姻,他对她百般呵护,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那些不言于外的护宠与疼惜她都知道,她能还报的,是努力完成他的遗愿。
那是丈夫离世后,唯一支撑着她的信念,让她不至于顿失人生方向。
她闭上眼,深深吐息,努力让自己进入梦乡,一个或许能迎来亡夫、短暂的美梦。 罪之二高处不胜寒
又一个不眠的夜。
赵之寒两肘靠在花雕围栏上,右手摇晁杯中酒液,有一搭没一搭地啜饮。
这样的夜,静得仿佛连尘嚣都沉睡。
他喜欢站在高处,曾经,有人对他说:「高处不胜寒啊。」
谁说的呢?好像,就是赵之恒。
「没有人陪,不寂寞吗?」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够高,方便踩人。」什么寒不寒、冷不冷的,没那么诗意。
尤其如此刻的深寂夜里,万物沉睡,最是适合扑杀猎物。
他喜欢站在高处,看着人类比蝼蚁还要渺小卑贱,庸碌得可笑。
他喜欢站在高处,是不想再成为别人脚下践踏的那一个。
他喜欢站在高处、他站在高处......或者,只是嘲弄站得再高,也触不着天堂的自己。
细细的跫音自身后响起,而后,纤细柔荑轻轻搭上他肩膀。
他没费事回头,来人轻巧地贴近,凑上他耳畔,如猫般慵懒吐息、媚语如丝:「--抓到你了。」
「抓到的奖赏是什么?」大半夜不睡,跑到露台来抓人,你也挺闲的。
碧丹长指,越过肩头,往别探去。
这个节骨眼的发展,决定了接下来上演的,是恐怖片还是情色片。
--纤掌往下,沿着领口描绘胸肌轮廓。
看来,是想演色情片。
「老头没满足你?」还有力气下床来找他。
「呿!」古曼婷笑嗤。「男人七十岁,就只剩一张嘴了。」
女人一张嘴,就足够摆平的意思。
赵之寒挑挑眉。不是人生七十才开始?要不是有枕边人的第一手资料,他都觉得老头预备再娶第五房。
也是。两年前赵之航出走时,老头血压飙高,进了一回医院,再到近期,赵之恒的死,让这个商场上号称不倒的铁血硬汉,看来有些颓老了。
若说这男人,心底深处真有一小块柔软,那或许只有赵之恒,才能榨出他贫乏得可怜的几许父爱。
恒,绵远恒长之意。
赵家的孩子,起名都有其寓意,他要赵之航,是那个带领赵氏基业开疆拓土的领航者,对二儿子,要求的却仅仅只是续一缕绵恒寿元。
「这样说好吗?小妈。」他谑笑,轻瞥挑开他上方一颗钮扣的玉掌,正大方享受年轻性感的肌肤触感。
「别!我可受不起。」她还没决定要嫁给赵老头,这声小妈担不起。
古曼婷倾前,只堪堪吻到下巴,瞄了一眼下方高度,不免有些腿软。「你怎么老爱到这么高的地方来,换个地方。」
「你怕?」怕还敢来。
都有胆背着老头和他儿子偷情,居然会惧怕这小小的高度,也算奇葩。
他伸掌往纤腰一揽,转移阵地,将佳人往墙面上压,脚下不经意踢到了什么。不甚在意地往下随意一瞥,那里多了几个小盆栽,抽长出些许嫩绿绿的新牙。
除了他,还有谁上过顶楼露台?
只是几个小盆栽而已,那对这座空旷荒芜而又凉寂的露台,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将目光移开。
身前的女人,主动将他的上衣拉出裤头,指掌往下探,撩起男人的本能反应。
纯粹的、感官式的,性欲。
这方面,她一向很懂,否则已届七旬的老头子,不会被她服侍得妥妥贴贴。
她有脑袋,也有手腕,能够待在老头身边的女人,不是只要会爬上男人的床就够,打滚打滚花丛大半辈子的赵恭,什么风情万种的女人没见过?
这几年,老头事业上离不开她,当然,下半身的孽根也是。
反正睡不着。赵之寒指掌抚上曼妙腰身,寒凉的指尖温度,令她微微一颤。
「冷?」
「冷。但刺激。」与常人相较,他体温偏低,但那相贴时的体肤落差,就有如偷情的刺激、如他带给她的性爱高潮,那种难以言喻的迷幻快感。
完全不须多余的撩拨,女人已为他春情满溢,他顶开女人的腿,挺身而入,无所请地来一场睡前小运动,消耗体力。
男人与女人,原始的欲望交媾。
「赵之鸿与赵之骅,最近动作不小。」古曼婷攀着他的肩,享受肌肤摩擦时,徐徐堆迭的愉悦,谈天似地说道。
前者拉拢人心,寻求公司那些有影响力的大老们支持。
曾经,在立长与立嫡之间梦碎过一回,如今正宫那房都没了,理所当然以为,论资格,轮也该轮到他。
这蠢材,脑袋还是那么简单,还没从长子优势的美梦里醒过来,都不知该同情他还是笑他猪脑。
赵之骅这一头,唯一比较值得玩味的是,最近收购公司的股票比往常积极了些。
这动作倒也不意外,他好奇的是--
「他哪来的钱?」要真正收购到一定的影响力,需要的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古曼婷娇笑。「我就喜欢你问话总能问到点上。」
能弄钱的,不外乎就那几种方式,公司财务,或自己手中现有的案子与人脉,这些能挖的也都有限,挖大了,也是会土石流,赵之骅不是傻的,不至于搞臭自己与公司名声。
「你爸似乎没当一回事,随他捣弄。」或许是想看他有多少能耐,能捣鼓出多大的局面来?
「老头一向如此。」他们,都只是蛊盅里的毒物而已,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儿子,而是一个比他更强、能驾驭他打下的这片江山,开创出更大格局的人。
「你倒是淡定。」不管是明里招兵的、还是暗里买马的,至少都有动作了,他昵?「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什么都不打算。」
那个男人,顺风顺水了一辈子,自以为能操弄人心,但他忘了,他不是神,世事不会一直如他所愿,就像玩了大半辈子女人,到头来,也落得被女人玩。
真的是老了。
老到--连对他曾深入骨髓的厌与恨,都觉得没滋没味了,恨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没意思。
「看你一脸无趣,那再分享个饭后小八卦。」不过他应该更不感兴趣吧。
「什么八卦?」他抬高娇臂,调整角度更深地插入女体,深深浅浅地抽撤,掌控性爱节奏,即便是这一刻,他仍无比清醒,抽离了意绪,纯粹的感官宣泄。
「嗯哼......」女人细细娇吟了声,缓了缓,才又道:「你那个二嫂,挺有意思的,你二哥都死了,还想替他生孩子。」
赵之寒一顿。「什么意思?」
「人工受孕啊。据说相关的手续和文件,赵之恒生前就签署安排好了。昨天征信社才刚送来的资料,赵恭连媳妇都盯牢了,而且居然也没打算劝阻。」这些姓赵的,还真够狠,人都死了,还不放过人家。
想想也是。江晚照继承了赵家那么大一笔遗产,他家老头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士,第一时间不吭声,不代表会高抬贵手放过她,除非她净身出户,否则就算是死,尸骨也得烂在赵家。
「想什么?专心点!」敏锐地察觉他一瞬间的闪神,俪人抗议地咬了下他胸肌。
奇了,连争产夺嫡的戏码,都没能让他上心,倒对寡嫂生孩子的小事,反常地关注。
「怎么?你也对你那个二嫂有兴趣?」
「你想多了。」勾起丽容,俯首吻了下去,专注投入这场肉体上的,情欲飨宴。
淫靡的情欲气味、暧眛的肢体交缠声响,在寂静深夜,轻轻地、浅浅地飘散,光影交错的楼梯转角间,不经意闯入的外来者,呆怔当场,慌了手脚,进退失据。
赵之寒抬眸,对上那双圆睁的惊愕黑眸。
多像只误闯禁区的小动物,慌张、失措、一脸无辜。
他哂笑。
是啊,她确实是。
几乎是刻意地,他挺腰,一回回顶弄娇躯,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住那双眸子。
她终于回神,退开一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什么声音?」
古曼婷侧首往梯间瞧,被他扳回,压往墙面,拖入情欲漩涡。
「没事。」
不过是只,小兔子罢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扭曲家庭啊!
儿子还没死,当父亲的只问遗产预备如何处置;当大哥的软性施压,当她是无知妇孺,开出没脸没皮的价码买她继承的股份,欺蒙拐骗什么手段都来;当弟弟的更不象话,她丈夫都还没下葬,已经迫不及待撩她扮情圣;没有最极限,只有更极限,好死不死今晚还让她撞见小儿子与父亲的情人悖德通奸......
这一家子,根本全是些牛鬼蛇神,毫无人伦道德与良知!
这两年,赵之恒将她保护得太好,隔绝在那些不堪与丑陋之外,除却达年过节必要的礼数往来,从不让她与赵家人接触过深,那时只觉豪门亲情凉薄,如今才明白,那些光鲜亮丽之内,有多少藏污纳垢。
丈夫曾说:「你会很辛苦。」金钱,往往能把人性最丑陋的那一面给诱发出来,看得愈多,心愈寒。
她铁紧房门,牢握在门把上的手微微发颤。
不怕、不怕!江晚照,不要怕。
深深吸气,吐气,一遍遍告诉自己: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
花了一晚,整理好情绪,等到清晨天色蒙蒙亮起,她走出房门,轻手轻脚地踩着阶梯往露台上走,推开半掩的铁门时,谨慎地先探头察看......
「昨晚没看够?」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差点失手,一门板拍过去。
「你、你......」他一晚都待在这?
赵之寒倚在门后,瞥视她。「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惊吓?」
昨晚这样,此刻也是。被撞见丑事的是他,怎么反而是她看起来一脸惊恐?
「我、我只是上来找个东西......」她困难地吞咽口水,喉间干涩。
赵之寒大方地侧开身,不发一语,看着她小心翼翼绕过他,搬开小盆栽察看。
看来她要找的那个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重要到昨晚惊吓逃跑后,还坚持要回来找。
「这些盆栽是你种的?」
「我不知道你会来。」要是知道,她打死都不会靠近这里。「我以后不会再上来了......」
「无所谓。」不等她说完,他淡淡地打断。「因为同样的错,我也不会再犯第二次。」
这里,他同样不会再来。
江晚照顿了顿,蹲在原地,抱膝静默半晌。「我这两天,会找机会跟爸提,尽快搬出去。」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而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惹不起,不要跟他作对头,所以她退、她放低姿态,他叫她走,她就走,不挡在他前面。
赵之寒垂眸睇视,即便抱着腿膝,也藏不住身体微弱的颤意,她是真的怕他,所以拐着弯,先讨饶,告诉他,她走,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
「你以为我在乎吗?」
什么?她先是怔了一下,抬眸仰望他漠然容色,才听懂。
「想说什么请随意,不必介意我。」
他是真的无所谓,她的直觉是对的,这对他而言连把柄都算不上,掐不住他软肋。
在乎、怕失去,才会有弱点,而他,没有什么能失去的。
连死都不怕的男人,任谁也掐不住。
「倒是你--」他微微弯身,俯视她。「我很好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生孩子的事。」
「那个......我答应之恒......」
果然。
姓赵的个个都在挑战人性卑劣自私的极限。
「他已经是个死人。需要我提醒你,生孩子的正确方式吗?」如果昨晚的实地教学不够,他还可以免费赠送一迭成人性爱影片指南,只有笨蛋,才会让冰冷的器具进入自己的身体里胡搞。
「生孩子除了方式以外,更重要的是对象!」话不经思索,冲口而出。
死人又如何?那是她的丈夫,怎么样都比跟后妈胡搞来得好。
赵之寒一静,默默退开一步,审视她。
她头皮有些麻。「我、我要下去了......」
「等等。」他喊住已逃往门边的她,手一伸,亮银色的金属物自掌心溜了出来,在半空中垂晃。「你找的是这个吧?」
「还我--」她双掌并拢,急切地等待它落入掌中,珍视万分地合掌拢住。
只是一条手炼。
一个亡夫随手送的小礼物,它没有价值连城,却得到她全然的专注。
他猛然旋身,移开目光,大步下楼。
她眼里,有一种东西,那是在赵家,怎么也找不到的东西。
真心。
不涉及权力与金钱,只是一个女人,对自己信念的执着。
那样的女人,会用生命,筑起一道堡垒,守护她的家、她的爱人、她的孩子、她的一切......强悍,却又柔软;坚毅,却也温柔。
这样的人、这样的目光,他曾经见过,无分性别,无分年龄,无分聪明与否......
一直以来,他始终不解,赵之恒当初是凭哪一点,坚决非她不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懂,懂赵之恒为何娶她。
懂他,为何到死,都不愿放手。 罪之三护卫
江晚照搬离赵宅,回到她与丈夫生前的居处,所有人回归原来的生活模式,各过各的日子,相安无事。
至少台面上是。
至于台面下,有多少小动作,只要不搬到明面上来,大家都会有默契地装没事,维持虚假的和平。
虚伪又做作的一家人。
这段期间,大哥与大嫂这对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上过三次谈话性节目,在萤光幕前大谈夫妻相处之道,回到家里,大嫂摔东西大闹过五次,而大哥这个月其实有一半的时间都没有回家过夜。
这回闹得特别凶,据说是因为外头那个怀孕了,软硬兼施逼大哥将她迎进门,于是大嫂就不依了。
要说大嫂有多爱大哥?那倒也不是,戏是演给外面的人看的,实质上早就貌合神离,她想维护的,是正宫的利益与颜面,企业婚姻丢不起这个脸,更容不得外头的女人,瓜分掉属于自己的权益。
这种事,历年来没少发生过,不过大哥一向是花点小钱,外头那个不外乎打发或打胎了事。
这一任似乎特别有手腕,没那么好打发,所以大嫂这回闹腾的动静也特别大,这都连闹几天了。
赵之寒一向拿它当戏看,调剂身心。说他这个大哥脑袋跟猪一样,真不冤枉他,性好渔色,偏偏又没那玩女人的脑袋与手腕,每偷腥一次就被抓到一次,大嫂抓奸精准度目前维持一百趴。
但男人最可悲的是,下半身一旦被女人绑架,智商直接降到零,永远学不乖,还曾经将主意打到古曼婷身上,可惜古曼婷看不上他,标准色迷心窍,怕死又爱玩火。
回房途中经过,听见半掩门扉内的声响。以前还知道要关好门,这次连门都没关妥就急着上戏,看来大嫂着实气得不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外面的女人鬼混!」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整天人在哪里吗?要是满脑子只装得下女人,滚回那个狐狸精的床上去,我不须要在这里劳心伤神替你打点!」
「哎哎哎--」赵之鸿来不及阻止,不明物体砸向门板,掉落地面。
透过门缝的角度,只看见散开的手机壳。
这对假面夫妻,又在打谁的主意了?
无论是谁,都跟他没有关系,只要不碍着他的踣,旁人死活与他无关。
赵之寒悠然踱开身,回到自己房中。
这段时间,赵之鸿游说公司董座们的支持,碰了软钉子,没有足够的本钱大声说话,又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东宫自居,只是让人看笑话而已。
他完全当猴戏看,好奇对方接下来还有什么招。
稍晚下楼吃晚餐时,那对夫妻看来已经收拾好情绪,用餐过程挺平和,期间,赵之鸿一度离席,到阳台回讯息。
这人一向很懂得在老头的面前卖乖,会在用餐当中当着老头的面离席,这人的面子还真大。
有那样的条件,让赵之鸿反转局势的人,寥寥可数,几乎不必花费任何脑力就推得出名单。
只有一个。
只要那个人愿意支持他,他就有足够的资本大声说话,公司董座也才有可能支持他。
赵恭奉行养生之道,晚餐用得不多,早早就离席,大嫂不必继续演模范夫妻,也随后包包一拎就出门,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赵之鸿读完讯息回座,正好看见他举杯向古曼婷,给她一记彼此心领神会的微笑。
就算同为男人,赵之鸿也不得不承认,那抹笑很有魅力、很让女人神魂颠倒。
即便再不愿承认,心底深处,他确实嫉妒这个弟弟,有绝佳的女人缘、有承袭自母亲的不俗相貌,连古曼婷那样聪慧干练、心高气傲的女神级人物,都对他青眼有加。
或许女人就吃那套吧,那股子他仿不来的孤高气质与冷然魅惑的吸引力,就像那张天生的容貌,俊美得几近妖异。有时,
连他都不自觉害怕这个小弟,打心底寒起来。
「怎么?银色夫妻吵架了?脸色这么臭。」古曼婷笑睇。「别闷了,喝一杯?」
美人一笑,嫣然倾城。赵之鸿受宠若惊,瞬间茫到忘却东南西北。
啧,好弱。
太没挑战性的对手,让赵之寒很没劲,百无聊赖地撑着颊,看他们的未来小妈连一成功力都不到,勾勾手指就撩得某人魂都酥了。
半瓶。以赵之鸿的酒量,估计再忍耐半瓶的时间就够。
然后--咚!
他这才起身,三两下便由男人身上找出手机,察看最近的讯息内容。
答案,他其实早就知道。
江晚照继承了公司近20%的股份,从她身上下手最快也最有效率,早在看到这些讯息之前,心里就已经笃定兄嫂是要对江晚照下手,不然他不会耐着性子坐在这里跟赵之鸿耗。
古曼婷好奇地凑过来瞄一眼。
「你坐在这里,忍受这智障一晚,就是为了她?」
看完,连她都不得不赞叹最毒妇人心,赵之鸿那老婆啊,连这种缺德招都想得出来,她也是女人啊,女人何苦如此为难女人?
不过比较好奇的是--
她偏首研究赵之寒沉然如晦的神容。这个人,向来是冷眼旁观,看着身边人斗得血流成河、遍地尸首,然后挥挥衣袖,片叶不沾身地从尸堆中轻巧走过。
这种事,要在以前,他压根都提不起劲,更别提用眼神示意她配合,弄清楚赵之鸿在玩什么花样。
搞懂了,然后呢?他是要插手?还是--
「还是,你今晚要答谢一下,我牺牲色相的演出?」
赵之寒静默了会,倏然起身。「抱歉,我今晚应该没空答谢你。」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直以来,他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的目的与理由,唯独这件事,他无法给自己答案,他只知道,这件事不做,未来的每一夜,他都无法安睡。
无关乎道德良知,就只是单纯地、不带目的地,想做。
赵之鸿夫妻的招,简单,却也恶毒。
要让一个女人乖乖被摆布,最能掐住她软肋的,就是名声与清白。
而这个局,还是大嫂一手布的,用的是她娘家的自己人。
逼奸弟媳,真够狠了。即便江晚照不受胁迫,他们也能反咬她自己耐不住寂寞,能使的后招太多了,到头来,百口莫辩的永远是女人,她完全没得选择。
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的痛点,大嫂对这个痛点,倒是毫不留情地狠踩。
他没想到赵之鸿会用这损招,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沿路闯了数不清的红灯,超速罚单不知被拍了几张,以他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赶至饭店,才用赵之鸿那支手机发讯问:「几号房?」
来的路上,他什么也没说,保持静默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这支手机是她最后的保命符,若让对方察觉一丝丝苗头不对而断了线索,那他也爱莫能助了。
江晚照,我尽力了。
若来不及,就是她的命。
对方不知是否察觉有异,谨慎地回传一句:「我办事,你放心!」
「我人已经来了,总要『验收』一下再走。」
对方回声「嘿嘿」!再道:「我懂我懂!1037号房,让你先,我不会跟大嫂说的。」
赵之寒站在电梯口,读讯立刻上楼。
房门一开,不待对方反应,一脚踹了上去,劲道之狠,衣衫不整的男人被踹回房内,撞倒茶几,倒卧在一地狼藉中,痛得起不了身。
他轻缓无比地吐声:「你要不要先确定,我会不会跟警察说?」
男人晕了晕,好一会才发出声音:「你、你是......」
他一秒迅速扫视房内,定在凌乱床铺上,再转回时,寒眸微眯。
「让您见笑了,这种家务事,我们可以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就不劳烦外人费心了。」一把拎起对方胳臂,像拎一袋垃圾似地往门外丢,而后--砰!重重甩上房门。
喔,对了。
房门很快又开启,抄走对方犹握在掌中的手机。「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毕竟闹大了,难免让人笑话我们家教不严,你最好管牢自己的嘴巴,若是惊动赵老亲自出面教你怎么做人,只怕大家都脸上无光。」
砰!房门二度关上,这次,没再打开。
赵之寒回眸,审视床上昏睡的女子。发丝散乱、春光尽泄、脸上有伤......狼狈到他都不忍直视。
不忍?他自嘲,原来自己体内,还有恻隐之心这种东西的存在。
拉来被子遮掩裸躯,长指顺势拂开贴在脸上的长发,触着一抹湿粘。
那是血。
顺着发际线滑落,源头,是左额一道血口子。
指腹一烫,他缩手,恍了恍神,那一瞬间,宛如时空交错,重迭了现在、与过去......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意绪抽离,木然地起身拨打饭店内线的客房服务:「麻烦帮我送医药箱过来。」
亲自处理完她额上的伤口,他坐在床边检视手机里的资料,将照片一张、一张删除,删了几张后,耐性顿失,索性整个资料匣全删了。
回看更早之前的讯息,这局布得出乎他意料的早,从赵之恒丧礼时就开始,以她亡夫故友的身分接触,偶尔传来讯息,分享赵之恒年少时的旧事与照片,让她没有过多的防备。
真讽刺,她慎防赵家每一个,对外却反而没那么深的戒心。
他们以赵之恒为饵,难怪她会中招,扯到丈夫,她怎么可能不掉坑?
傻女人。
他始终坐在一旁,静静注视着她,时间过去多久,他没有留意,等着她,由黑暗中走出来,睁开眼睹--
第一眼,看见他。
但他想,那对她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现实有时比梦境更可怕,他看着她,眼底从空茫、到迎入他的影像、而后凝聚恐慌--
「走开!」肢体本能地发颤,而后抗拒。「走开......」
「江晚照!」他没多想,出手压制。「你冷--」
「走开、走开、走开......」残留在脑海里的最后一抹意识,让她发了疯的反抗、挣扎,因为她知道,一旦放弃,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会将她撕得粉身碎骨。
「江晚照!」制不住她的拳打脚踢,他倾身压住她躁动的肢体。
啪!
她一巴掌挥了过去。「你浑蛋!」
他不动,静静凝视他。
「你浑蛋......」又一巴掌赏去,这一次,力道弱了些,只余下更多的无助与绝望。
赵之寒躲都没躲,任她打。
「够了吗?」不够,就继续打,打到她能冷静下来为止。
她软下手,泪水从那双大大的眼眸,滑落。
「冷静一点没有?」赵之寒一瞬也不瞬地俯视她。
「为什么......会是你......」轻弱的嗓,颤颤地吐出。
她想过会是赵家任何一个人,却没想到,第一个对她下狠手的人,居然会是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赵之寒一静,回视她凝泪的眸,神色漠然。「不为什么。」
「为什么?」她执拗地,要讨个答案。
「我不做,别人也会做。」谁做的,有差吗?
「那也不该是你。之恒、之恒说过,你不坏,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而已......」是之恒错看他,还是她高估了他的良知?
似是被触动了什么,赵之寒松开手,起身退开。
江晚照抓紧丝被,迅速蜷缩到床角,远离他。
「如果他知道,我曾经对你做过什么,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他淡嘲,无所谓被她当成一只会咬死人的毒蝎,因为他的确是。
她曾经,被咬过一口,至今伤仍在。
江晚照哑着声,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发出声音。「我、我没说......我已经忘记了......」
「是吗?」如果真的淡忘了,不会一见到他就浑身不自在、不会怕他怕到发抖、不会一睁开眼,就认定是他......
「我就是一个会强暴女人的禽兽,这种事八年前我做过,八年后再做一次也不奇怪--」
「够了!」伪装,像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纸窗,被他直言不讳地捅破,撕开曾经狼狈而不堪的伤痛。
他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
十七岁,她甚至还来不及,编织属于少女瑰丽浪漫的爱情梦想,就因那个意外产生交集的夜晚而幻灭,而她甚至无法怪他,理直气壮以受害者自居。
「你希望我怎么做?」
那时,他曾经这样问过她。
他不是有意的,她知道。
那一夜,她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浓浓的厌世意味。
一个想自焚的人,她不自量力凑上去救火,引火上身烧着了,也只能怪自己活该。
她主动提出了金钱上的补偿。
那一刻,看见他眼中浮现的愕然,她羞愤得几乎无地自容。
是她自己让这一切,成为一场低俗的桃色交易,从那时起,他就完全不欠她了。
当时,她实际地知道,追究责任她的人生也已经回不去,这笔钱,至少换来了她五年的幸福......
这道疮疤,她曾经试图埋葬,让人生继续前进。
她刻意地不去回想、选择性忘却,日子久了,那破碎的疼痛与伤痕,恍惚得像是一场梦。
只是作了一场噩梦。她不断地告诉自己,然后从梦中走出来。
「我那么努力想忘掉......」真的、真的很努力,却还是绕了一圈,又遇上他。
看见他,就像在提醒自己,她只是个有价码的女人,曾经将尊严踩在脚底下,将自己称斤论两地贩售,难堪而羞耻。
今晚的一切,与八年前那一夜重迭,勾起她满满的愤怒。「我并不欠你什么,你凭什么这样伤害我?!」
「算你倒楣吧。」遇上他们这帮姓赵的混蛋。
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好好的人生因他们而一再崩毁。
他面无表情,不痛不痒地说着,撩动她内心的屈辱与痛楚。
「滚出去!」理智崩毁,她气得拿枕头砸他,挫折失控地无声痛哭。
王八蛋......
好痛......都是这个王八蛋害的,她心好痛、手好痛、头也好痛......
闷着声音哭得头晕目眩,阵阵疼痛袭来,她迷迷糊糊地抚上额际,以为会像那一夜,触着一片粘腻血渍,却意外摸到洁净纱布。
那道伤,被严严实实地里覆住,形成保护屏障。
她怔怔地仰眸,望向他。
那个人,仍旧不发一语地静立一旁,没离开,却也没再试图上前。
他似乎,总是如此。隔着一段距离,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她的一切。
但那样的距离,是她要的,他很清楚,她怕他。
与赵之恒的这两年婚姻当中,见到这个人的次数并不多,他不像虚伪的赵之鸿夫妻,笑里藏刀;也不像矫情的赵之骅,曲意关怀;他姿态冷漠,但--
除了那一夜,他其实不曾真正伤害过她。
这个男人很危险,只要他想,连赵恭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她从一开始就避他避得远远的,不去与他正面交锋,但潜意识里,总觉得非到必要,他不会对她出手,也没必要对她出手......
赵之寒见她情绪渐渐稳定,泪水止住了,只剩下浅浅的抽息声,眼神也恢复清明。能冷静思考,看来应该是没事了。
他拎起外套,转身正欲离去,尚未移动脚步,衣角被人轻轻捏住。
低头,顺着那只苍白的柔荑,移向她无助的神情。
饶是镇定如他,也不免一丝错愕。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靠近他--虽然是因为别无选择,必须攀附于他。
「你......」她开不了口,微慌的眸,带着一抹不确定。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但她想赌,赌赵之恒没有看错,赌他今晚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伤害她。
他静止不动,并未挥手挣开。
她仰望他,也执拗地不肯动。
寂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语言。
她的眼神,在问他: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知道,盲目的信任,叫作愚蠢。他应该要这样告诉她。
太习惯被质疑、被否定,就像方才她醒来时,一秒就决定了他的人格,他从来都无所请,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是这样的眼神,他不习惯。
最后,是他僵硬地先移开目光。
「......十分钟。除了我,谁来都别开门。」 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8-7-27 14:48
罪之三护卫
江晚照搬离赵宅,回到她与丈夫生前的居处,所有人回归原来的生活模式,各过各的日 ...
有更新吗?我最爱的小说家写的 可以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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