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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嫁个薄幸容易吗?》作者: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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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15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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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嫁个薄幸容易吗?》

出版日期:2018年7月20日

内容简介:

唉,没办法,谁教她就是对霍骥一见锺情、非要下嫁呢?
但她想日久见人心,只要她为他撑起败落的王府、助他从军之路顺利,
他便能明白她的心意了吧……岂料,这全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即便她为了他放弃公主身分,好让他能在朝廷上谋职,
即便她四处开源攒钱,好让他有银两傍身、在王府受人尊重,
他仍一心只顾辅佐三皇兄上位,爱屋及乌捧他的小青梅为后,
就算最终因着一句谋逆害得霍家百余人丧命也不悔……
可她怕了,她对爱情的痴傻不仅害了自己,更让一对儿子赔上性命,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敢爱了,怎料老天却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再次睁眼,她竟重生回到新婚当天?!
不,她绝不走回头路!於是她决定诈死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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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我不要他了

  烧完香、添过香油钱,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欣然领着两位姑姑,一路走往後山林子。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地完成此事,不料越走越心沉。

  人生悲哀的事很多,而她最悲哀的是,即使重来一回,仍旧放不下那分情愫。

  明知冤孽,明知该趁早脱离,可是想起霍骥,依然无法避免心悸。

  深吸气,脚步却笃定,怎麽能够犹豫?既然方向已定,她只能坚持前行。

  桃林里,一名女子眼眶蓄满泪水,在转身那刻,眼泪滑落,梅云珊跨步朝霍骥飞奔。

  梅云珊投入霍骥的怀抱中,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并非不爱他,只是更爱权势与名利,如果他身分够高,能够让她在更多的人前骄傲就好,可是……

  她喜欢被骥哥哥宠爱呵护,但吃着碗里,她忍不住望着碗外,身为女人难免贪心,更何况他娶的女人叫做燕欣然,能够给她添堵、教她过得不顺心,何乐不为?

  「骥哥哥,我心好难受,我不能求你别娶公主,那会害了你一辈子,可是不甘心啊,我们原本可以……」她哭得楚楚动人,动人心扉。

  哭泣不止的云珊让霍骥胸口越闷,想起燕欣然的强势,在宫中伴读那段时日,云珊就是日日受这样的委屈吗?

  他看着云珊出生,拉着她的手学走路,教她说话读书,他待她比谁都亲厚,许是童年寂寞,迫切想要一个妹妹吧。

  当梅老太爷见他和云珊相处融洽,问他愿不愿意照顾云珊一生,他连考虑都没有便点头答应。

  之後他们订亲,他认定她是妻子,处处爱护关照,若非燕欣然横插一脚……想起早上的对话,浓眉越紧。

  「骥哥哥。」她的声音拉回他的神志。

  「对不住。」

  「不是骥哥哥的错,我只是不甘心,因为她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拆散我们?这算什麽,在宫里伴读,为了梅府再大委屈我都能忍,可这件事……骥哥哥是我的呀,她凭什麽……」梅云珊啜泣不已。

  霍骥轻拍她的背,倘若有一点可能,他不会教她吞下这分委屈,可是圣旨已下,再大的委屈他只能认了。

  大大的掌心压在她的肩膀上,霍骥承诺,「不管怎样,我永远是你的骥哥哥,我会护你一世、疼你一世、照顾你一世。」

  梅云珊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她贪恋这个怀抱,但更想达到另一层目的……梅云珊笑开,燕欣然应该来了吧?希望霍佳瑜有点用处……

  听见同样的话,欣然的心再度抽痛,一阵一阵疼得厉害。

  冷眼看着相拥的两人,胸口沉郁一如往年,明知道都一样的,明知道不会改变,明知道他会向梅云珊承诺并且一路实现……明知道的情景,为什麽再次经历时还是痛得教人咬牙?

  这样非常不好,她不想爱他了、不想要他了,为什麽胸口还会被腐蚀?为什麽那个大洞还是越扩越大?

  姑姑们清冽的双眼射出凌厉眸光,这就是公主放弃一切、心心念念想嫁的男人?昨儿个才洞房花烛夜,今日便与人桃林幽会?他们把公主当成什麽?!

  玉双更急,脚一跺就要冲出去喊人。

  匆促间,欣然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往前,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戏码。

  玉双冲出去,不敢对霍骥叫嚣,只会对梅云珊吼叫,她骂得凶狠,梅云珊哭得凄惨,在霍骥眼里就是她燕欣然自恃身分欺负人。

  於是霍骥打狗给主子看,抓起玉双摔出去,她的背重重撞上树干、吐了血,她不满地挺身为玉双撑腰,然後……争执、怒骂、她对霍骥动手……

  那团混乱,她不完全记得,但确定的是从那之後两人成了陌路。

  清冷一笑,欣然目光示意,转身离去。

  她想,这幕足够令席姑姑、佟姑姑明白,有些男人值得等待,有些男人适合擦肩而过,霍骥是後者。

  「公主!」梅云珊的声音响起。

  压抑不住的冷笑自欣然唇间漾开,正常人碰到这种情景,躲都来不及,怎会自己撞上来?

  摇摇头,可不是吗?伴读多年,梅云珊把她的脾气摸得透澈,知道看见到这幕她肯定会大吵大闹,令霍骥越不待见。

  欣然这一刻恍然大悟,还以为只是凑巧呢,以为霍佳瑜替自己打抱不平,原来……梅云珊等着她大闹一场吧?

  换言之,这幕不是偶然,而是特意为她安排的大餐?鸿门宴哪,宴无好宴,她就这麽撞上来了,谁说後宫女子城府深,在城府这事上头,她哪里是梅云珊的对手。

  这次,欣然不打算如她的意,假装没听见梅云珊的轻唤,她往前再走几步。

  事情就这样过去?不行,梅云珊怎能甘心,苦心安排的场景怎麽能够轻易落幕,她再唤一声。「公主。」

  这麽急着破坏她的形象?欣然缓慢转身,望着眼前一双璧人。

  梅云珊抓住霍骥衣袖缩在他背後,发抖的模样真教人心疼,而霍骥护犊的神情……怎麽,她是出柙猛虎?

  没有狂怒、没有激昂,唯有沉静目光望着靠在一起的两人。

  压抑心酸,淡然一笑,欣然道:「回府後,若是相公有空,谈谈吧。」

  她没打算闹事?霍骥再度意外,她的行事作风与他预料中不同,他皱起浓眉,难不成这又是欲擒故纵?

  霍骥僵硬点头,不管怎样,云珊的名节不能因自己败坏。

  「行。」霍骥回答。

  恬然一笑,欣然扶着玉双再度转身。

  梅云珊急了,花费心思布置这场戏,怎能不收回几分效果,突地,她从霍骥身後跑出来奔到欣然身边,一把拉住她的裙袂就地跪下。

  「公主,你饶了骥哥哥吧,都是我的错,是我要骥哥哥过来的,是我哭着求着要求见他一面,骥哥哥只是於心不忍……我发誓,以後再不私下与骥哥哥会面,求你别在皇上跟前告状,别断了骥哥哥的大好前程。」

  说得情真意切,哭得楚楚可怜,男人喜欢的都是这款女人吗?难怪,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得霍骥青睐,她再会演,也演不来娇羞可怜的女人呀。

  不过梅云珊确实很厉害,一番话全无私心,声声句句全是为她的骥哥哥着想,她若是男人也要心动的吧。

  欣然弯下腰,轻轻扶起梅云珊,口气无比委婉。

  「梅姑娘,你怎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再傻也明白以夫为尊的道理,既已嫁入安南王府,相公与我便是两人一体,他过得不好,我岂能安好?何况父皇的手再长,还能伸入女儿闺房?

  「别担心,我都明白的。过去我不识得相公,是梅姑娘不断在我耳边提及相公的聪明睿智与高强武艺,要不,我怎会对一个陌生男子上心?既知相公本事,不能相帮一把已觉可惜,又怎能阻挡他的前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梅云珊满脸讶异,这是燕欣然吗?不对啊,她怎麽会是这样的反应?

  燕欣然应该暴跳如雷才对,亲眼看见丈夫与她亲热,不撕了自己已经够奇怪,至少应该……

  她又不笨,事情发展至此,应该明白自己被背叛。

  是她告诉欣然她不喜欢霍骥,只心怡三皇子,是她惶恐即将到来的婚姻,也是她哭着求欣然襄助一把,破坏她与霍骥的婚约,现在她又在霍骥面前哭诉,欣然怎麽能够不发火?

  欣然冷眼看着怔愣的梅云珊,再轻瞄霍骥一眼,明白了吗?她与他的「缘分」,梅云珊可是使了大把力气呢。

  这时梅云珊回神,猛然磕头,一下重过一下。「求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

  欣然好笑,不痛吗?这麽下死命硬磕?

  叹气蹲下身,她勾起梅云珊下巴,眼神无比认真。「梅姑娘,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一句话,梅云珊再度怔住。怎麽还没激出她的怒气?那麽该怎麽做才好?

  梅云珊不语,只用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望着她。

  欣然问:「我认真回想,梅姑娘进宫伴读多年,我几时打骂过姑娘,几时对梅姑娘说过重话?梅姑娘怎麽会如此惧怕我?扪心自问,我双手不曾沾过鲜血,那我到底做过什麽让梅姑娘认定我会伤你性命?倘若梅姑娘愿意据实以告,我会对姑娘万分感激。」

  她问得梅云珊答不出话。

  席姑姑适时插话,「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公主心善,不知道这世间有人喜欢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好显得自己高洁。」

  玉双听明白了,冷笑道:「咱们公主最是仁善不过,黑枣胡同里一批批的全是咱们公主养大的孤儿。连孤儿的性命,公主都如此看重,又怎会随意伤害梅姑娘性命?梅姑娘就放一百个心吧。」

  「别再说了,还请相公送梅姑娘回府,单身女子出门,身边没带几个人服侍,终究危险,还是早点返家才好。」

  欣然朝霍骥屈膝为礼,领着席姑姑等人原路返回,平静得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

  自始至终,霍骥不发一语,他安静听着两人对话,陷入深思。

  欣然没有对他说任何话,却是句句都在提醒他。

  错了吗?是他一味偏信云珊,相信燕欣然骄恣任性、为所欲为,相信她是个修练成精、心机深沉的後宫女子……

  「骥哥哥。」梅云珊微弱的声音拉回霍骥的注意力。

  他俯身将她扶起。

  「骥哥哥,我做错了,我好像害到你。」

  「别担心,她没有你想像的那麽生气。」

  「不对不对,骥哥哥不懂,公主就是那样的人,她喜怒不形於色,越是平静便越是愤怒,她肯定会想尽办法把这口气给出了才罢手。方才我应该让她打一顿的,打过便也解气了,可是现在……我不知道她会用什麽手段,不知道会不会祸害到安南王府或是相府?全是我的错。」梅云珊不停自责,满脸的忧心忡忡。

  霍骥凝睇着梅云珊,真的是这样吗?

  昨晚霍骥送梅云珊回府後,并没有进喜房。

  说不失望是假的,欣然那麽努力改变,希望事情发展与前世不同,但很显然并未出现改变。

  「公主,姑爷没来,还要进宫吗?」玉屏问。

  「当然。佟姑姑走了吗?」昨晚她们定下计画,一早就让佟姑姑和秦公公将百余人带往冀州,她也打算离开,但必须在接到两个人之後。

  「是,一早就离府了。」

  欣然微笑,柳氏肯定很高兴吧,一个位高、深受皇宠又听话的媳妇,虽然不是嫁给她的亲生儿子,但多少能够带来利益吧。

  「王妃已经备好回门礼。」玉双说完,噘嘴回答。「寒酸得很,公主要不要再添一些?」

  要是在过去,玉双肯定要吃排头,那时欣然不允许下人喊自己公主,她提起十成精神努力当霍家媳妇,不过此生……倘若狐假虎威能为自己谋利,有何不可?

  「不必,安南王府是什麽光景,父皇还能不明白?」

  打理好自己,用过早膳,欣然领着席姑姑和玉双进宫,昨晚她忙一整晚挑灯夜战,睡不到两个时辰,把该写的东西全都整理好带上。

  走出大门口,在马车旁看见霍骥时,她有些意外。

  是柳氏的本事,能逼得他走这一趟?还是昨天的交手让他想要研判自己有什麽後招?

  微微点头,欣然上马车,方坐定,发现霍骥也跟着坐上马车,玉双想上车服侍却被欣然阻止。「你去後头,与席姑姑坐吧。」

  玉双咬唇,偷眼瞧霍骥,他会欺负公主吗?

  看见她的表情,欣然了然,道:「快去吧,我没事的。」

  车帘放下,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前行。

  欣然倒一杯茶水递到霍骥跟前,他狐疑地望她一眼,将茶接下。

  怀疑堂堂公主怎会纡尊降贵为他倒茶?可不是吗,若非经历过事必躬亲的前世,她确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傲公主。

  「能够谈谈了吗?」欣然问。

  「可以。」

  「首先,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错误消息,误以为梅姑娘心系三皇兄不愿嫁你为妻,才会做出错误判断导致这样的结果。」

  至於是谁给的错误消息,她但愿他的脑袋够清楚,能够猜出几分究竟。

  「局面已经造成,抱歉有何用?」他嘴巴说着,心里却在想,他应该因为她的话怀疑云珊吗?

  她不介意霍骥的冷讽,回答,「考虑再三,我已想通,与其造成三个人的不幸不如成就两人的幸福。一个月後,我会搬到乡下庄子养病,放心,我不会让父皇迁怒安南王府,只要你能说服梅姑娘做你的平妻,我就能说服母后下旨赐婚。」

  有皇后赐婚,梅云珊这个平妻也与正妻没什麽不同,只不过他能说服得了吗?她很期待呢。

  「堂堂相府千金,岂能嫁人做平妻?」他冷笑。

  「为什麽不能?首先,梅老太爷看重相公,自小栽培又让孙女与你定下亲事,难道不是希望日後能够相互扶持?再则梅云珊不过是个寄在嫡母名下的庶女,王府嫡子娶相府庶女为平妻也不算辱没。」

  梅夫人心善,不偏不颇,她拿梅云珊当作嫡女教养长大,琴棋书画样样不亏她,当然,她也上进,比起相府其他女儿更加努力,要不是如此,怎能得到伴读这等美差。

  何况,若梅云珊不是庶女,即便梅老太爷再看重,在安南王府尚未认回霍骥之前,他也就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梅家岂肯为一个私生子舍出一个嫡女?

  如今,霍骥的母亲是安南王平妻,他是嫡子,梅云珊嫁给他算是高攀,就是平妻也说得过去。

  「你看不起庶女?」

  这是云珊的痛,她之所以敏感、易受伤,之所以委屈、哀愁,全是因为这个身分带给她的心病。

  「相公何来此言?认真说来,我也是个庶女,亲生母亲品级不高,若非父皇爱重,我岂能平安长大?」

  「所以你想把云珊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相公想差了,梅姑娘虽以平妻身分入王府,我又不在府里,哪有看管一说?日後,相公的後院自然以她为大,再说哪天正室殁了,依相公对她的爱护,能不扶为正室?

  「昨日桃林相会,妾身已然看清,梅姑娘对相公情深义重,恨不能终身相守,既然暂时的委屈能换得一世相伴,我相信梅姑娘自然是甘之如饴。依我看,此事并不难办。

  「妾身说到做到,若相公能够说服梅姑娘点头,我定让母后为你们作主。」欣然口气决然。

  没错,她心肠够坏,非要让他去撞墙,非要逼他去看清楚梅云珊的「情深义重」长什麽模样。

  霍骥心中琢磨,她果真如此心宽,能够容得下云珊?还是另有打算?

  欣然见状抿唇笑开,他不相信她呢,她是做过什麽值得他处处防备?

  缓缓吐气,她说:「倘若相公不相信,我愿立下字据以表真心,相公会看见妾身诚意的。」她会让他看见的,在不久的将来。

  欣然转头望向车外,隔着纱帘,外头的景物模模糊糊的,像她眼前处境,挨不着光明。

  「妾身还有一件事,想与相公相商。」嘴巴说着,她的视线依然定在窗外。

  「说。」

  「梅相爷认定你有大才,望你走科考仕途,留在京城朝堂为百姓勤政,但相公自小尚武练得一身好武艺,於兵法有深入研究,如今南方倭寇猖獗,北辽蠢蠢欲动,相公是否考虑过征战沙场?」

  欣然的话令霍骥震惊,这恰恰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无法对梅老太爷宣於口……不过提到这个,他想起那本《袁氏韬略》。

  「你怎麽知道我於兵法有深入研究?」

  「你当我掐指能算吗?自然是听说的。」

  听说?又是云珊?梅府上下只有她晓得自己偷偷学习兵法。

  云珊聪慧,若真心崇慕自己,怎会将他的事透露给燕欣然,难道不怕对方起了争夺之心?

  是闺蜜间心事分享?更不对,云珊口口声声畏惧燕欣然,怎会对她吐露心事?

  看见他的表情,欣然垂眉浅笑。开始对梅云珊心生怀疑了吗?

  前世她不懂为什麽成亲不久他便急着上战场,起初以为他只是想逃避自己,後来打胜仗的消息不断从前方传来,她才晓得他有目标、有大抱负,他心有成算想在战场上立威立名。

  几番联想,欣然恍然大悟,她终於明白霍骥为何匆忙向梅府提亲,打得梅云珊措手不及只能求助她,设下粗糙的逼婚圈套。

  原来是他急着上战场却不想让梅云珊枯等,糟蹋青春岁月。

  「倘若相公不反对,今日妾身便了了相公心愿,如何?」

  下意识地,霍骥勾起欣然的下巴,细细审视她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雪白清秀的瓜子脸上,眉黛微颦,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妩媚中带着三分英气,清丽脱俗,气度不凡,她是个相当美丽的女子。

  但他想看的不是她美丽的五官,而是她的心思。

  他一直想不透怎麽会单单一眼她便认定自己、想嫁自己为妻?即使知道他早已定下婚约?

  一个高贵美丽的公主,想要什麽男人没有,为什麽非要汲取自己这瓢对她无心无意的弱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是如云珊所形容的心思狡狯、狠戾恶毒?还是如贴身宫女所言的宽厚慈爱、宅心仁厚?

  霍骥缓言问:「你想要什麽?」

  欣然失笑,前世今生,他怎老是问她相同的话——?她想要什麽?

  很难懂吗?她要他的心、他的感情、他的一生,他的偕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不知道他是不明白,还是刻意不给,抑或者……给不起?

  「你说呢?」

  「你是个怎样的女人?」

  终於对她感到好奇?曾经她想尽办法想让他了解自己,而今……算了,他已失去机会。

  轻叹,她笑道:「那不重要。」

  皇帝匆匆走进慈宁宫,他没料到固执的欣儿还肯进宫。

  成亲前她信誓旦旦说待出嫁後,她是霍家妇,再不是玉华公主。

  她坚定的目光让皇帝想起自己。

  天下皆知,帝王心中无家有国,後宫佳丽要雨露均沾,要勤政於前朝,也得培养下一代明君,那是身为帝王的责任。

  因此,专情不该、迷恋不允,女子於他不过是开枝散叶的工具,可偏偏他爱上苹儿,他无法不专情,为她,甚至可以放弃帝位。

  他犯规,犯了帝王该遵守的规矩,母后不能明着与他对干,便在暗地下手。

  最後,苹儿死去,若非皇后力保,若非欣儿是女儿,恐怕他也留不住欣儿,为此他感激也敬重皇后。

  对母后,他心中有打不开的死结,直到欣然为一个男人竟要放弃身分地位权势时,他方明白母后心里的痛。

  可是,欣儿回来了。

  代表她还认他这个父皇,代表她没真要和皇家彻底切断关系?这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慈宁宫里,看见父皇大步走了进来,欣然红了眼眶,她想他啊,好想……

  放下茶盏,她快步迎上去。

  「爹。」软软的声音,软软的撒娇,她已经好久没做这样的事。

  皇帝笑得一脸满足,天底下只有欣儿会喊他爹,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冷冷的目光却射向皇后座下的霍骥。

  「怎麽哭了,谁欺负你?爹给你撑腰。」

  皇帝的话让人无语,慈宁宫里不只有皇后和霍骥夫妇,大皇子、大皇妃和四皇子都在呢。

  此话一出,霍骥的脸要往哪里摆?

  霍骥并不觉得窘迫,只是意外。

  他晓得欣然深得帝心,却没想过皇帝如此宠她,难怪她敢信誓旦旦保证懿旨赐婚,所以……旁人觉得难上加难的事,真的能让她三言两语搞定?

  「哪能呢?打狗还得看主人,谁敢欺负我?也得先瞧清楚,我身後站的是谁。」

  欣然娇俏地朝霍骥挤挤鼻子,可爱的模样惹出一屋子哄堂大笑。

  皇帝笑着捏捏她的脸,说:「都嫁人了,还是一样调皮。」

  「女儿能调皮任性,还不是因为有爹宠着。」

  「这话说得好,甭担心,爹会宠你一辈子。不管你是不是嫁人,都是朕的女儿。」

  「欣儿知道呀,得烧过几万炷高香、修过几千世善缘才能当一世公主,我又不傻,要不是确定无论如何父皇都会把我给宠上天,欣儿哪肯轻易放弃公主头衔。」

  「还敢提这个?朕真想打你一顿屁股,好端端的脑子进水,居然……」当初就该坚持,不允她从皇家玉牒除名。

  「才不是脑子进水呢,是欣儿精明聪慧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精明?你好意思说。」皇后觑她一眼,为这件事,皇帝心情闷了多久啊。

  欣然笑着松开皇帝,走到皇后身边坐下,说:「欣儿可不是精明吗?母后,我便是知道爹为南方倭寇和北辽的事,一个脑袋肿成两个大,这才想方设法要助爹爹一臂之力的呀。」

  对於她的亲昵,皇后微诧,欣然是个直来直往的直肠子,有什麽心思全表现在脸上,多年来她对自己一向疏离,怎麽才出嫁几日就……

  瞥见皇后的目光,欣然微哂,靠得她更近。

  她再不傻到让人当枪使,错把好人当坏人,心生怨恨。

  欣然对皇后的态度让皇上很满意。「说说,你想出什麽方、设出什麽法来助朕一臂之力。」

  「欣儿要给爹爹推荐一个好人选,有他在,倭寇、北辽算什麽?」

  「哪来的好人选?」

  她起身拉起霍骥,将他推到皇帝跟前。「就是他呀。要是让他变成驸马爷,自绝於朝堂,燕国可要硬生生损失一名大将。损失便损失了,反正朝堂事与我一个弱女子无关,可我心疼爹爹早生华发,这才决定放弃公主头衔的呀。」

  欣然说的好像真有此事似的,前世,她是直到他悄悄投身军旅打下无数胜仗、凯旋班师才能确定他有大本事,而不是只有小兴趣的。

  霍骥微讶。他耗尽力气在科考之路一步步往上爬,不知道要爬多久才能站到皇帝跟前,没想到她轻轻一推,他就直达梦想边缘。

  「霍骥?他有什麽本事?国家大事可不能闹着玩。」皇帝轻斥。

  「什麽闹着玩,我这叫内举不避亲。父皇千万别看轻女儿,没有三两三,我岂敢把他推上梁山?他一死,我得当寡妇呢,我会笨到拿自己一辈子开玩笑?」

  皇帝定眼看看霍骥再看看女儿,片刻後对霍骥道:「说说,你对倭寇有什麽看法。」

  欣然丢给他一个眼色,她只能帮到这里,接下来看他的了。

  过去,他离开安南王府之後没人知道他去哪里,是她在他的书房中找到许多对北辽、倭寇的文案册集,这才猜测他是不是随着出征队伍前往南方。

  那时他从一个小兵起的头,而今,她把他推上数级,希望他能尽情发挥。

  确实,对於倭寇,霍骥研究透澈,皇帝的问题难不倒他。

  他侃侃而谈。「倭寇的形成就一个字——?穷,倭寇散居南方海域的岛屿,范围从……」

  本是漫不精心的态度,四皇子燕历钧听见霍骥的说法,越听越上心,他本就好武,几度恳求父亲让他随军历练,只是未果,如今听着霍骥有条有理地分析起倭寇,心底那盆烈火烧了起来。

  皇帝也听出意思,阻止霍骥,道:「御书房里有屿图,能说得清楚些。」

  「是。」

  皇帝起身,燕历钧颠颠儿跟上,这麽有意思的事,他岂能不掺一脚。

  眼看大皇子也要跟过去,欣然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

  两人目光对上,大皇子点点头,送皇帝离去後,转身回来。

  「皇妹有话想对我说?」燕历铭问。

  「是。」

  皇后很高兴欣然愿意同儿子亲近,拉起大皇子妃童氏,道:「咱们娘俩儿出去外头逛逛。」

  欣然及时唤住她们。「母后、皇嫂,你们也留下吧,此事需要母后、皇嫂帮着参详。」

  她凝重的目光让两人上心,皇后着人在外头守着,关上殿门,问:「发生什麽事吗?」

  微笑,欣然道:「直到昨天,我才发现,这门亲事没我想像的那麽简单。」

  「怎麽回事?」皇后拧了眉心。

  欣然从头说起,从对梅云珊的闺蜜情感,她与霍骥的亲事起因,牵线梅云珊与三皇子、设计霍骥……件件说得详细清楚,中间透出些许想法,听得皇后娘娘与燕历铭面色凝重。

  皇帝龙体康健,正值盛年,任谁都不会想到皇位之争,而低调谨慎看似平庸的燕历堂竟然已起结党夺位之心,难怪……燕历堂果然聪明,知道皇上疼爱欣然,从她身上下手。

  「……成亲前几日,我在无意间听到三皇兄与李公公的对话,这才明白多年来自己被人当枪使,误以为娘亲的死是母后的手笔,於是处处同母后作对,是欣儿不懂事,还望母后原谅。」她屈膝致歉。

  皇后拉起欣然让她坐回自己身边,看着她的容颜、顺顺她的头发,轻声道:「未出嫁时,本宫也曾有过少女情怀,也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景,只是得知自己被选入宫那刻,便也明白那番美景与自己无缘,坚持那种事不仅仅是为难丈夫,更是为难自己。

  「可你娘亲出现了,皇上一见锺情,那是真心真意、无怨无悔的喜欢,为她,皇上甘愿放弃大好江山,知道吗?便是甘愿两字害了你娘亲性命,因为他们的爱情违反後宫规则。

  「本宫同情你的母亲,却更同情皇上。因为死亡容易,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你明白吗?」

  这是皇后与欣然第一次开诚布公,欣然轻轻的反手握住皇后的手,低声道:「母后更不容易。」

  童氏笑着拍拍欣然的背说:「知道母后不容易,往後可得多疼疼母后,疼疼你大皇兄、四皇兄。」

  「嗯。」欣然点头,这本就是她的打算。

  燕历铭沉吟片刻後,说道:「以老三目前的处境,想求娶梅家嫡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梅相爷清楚得很,眼前效忠父皇是唯一的选择,他无意与人结党派。」

  童氏接话,「所以三皇子够聪明,透过公主结识梅云珊,引得她春心萌动非君不嫁。一来梅云珊不过是挂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再加上公主这层关系,梅相爷不至於反对到底。二来若是连庶女都能嫁进皇子府,难道嫡女不会有更好的选择?若此事成功,三皇子再使出水磨功夫……梅府可不是只有梅相爷,还有好几房人呢。」

  欣然垂眉微笑。春心萌动非君不嫁?不是,应该是有共同利益一拍即合。只是既然梅相爷不与人结党成派,为何梅家到最後会为燕历堂助力?因为霍骥?因为自己?

  「目前梅府态度如何?」皇后问。

  「应该是模棱两可,但梅云珊不愿嫁给霍骥,却又以童年情谊勾住他的罪恶感,我想,三皇兄有意拉拢霍骥。」

  「霍骥能有什麽助力?他连个官身……」童氏话说一半,停嘴。

  以刚刚表现,霍骥确实有大才,莫非三皇子早已看出他非池中物?

  「不敢欺瞒母后,霍骥确实是个栋梁之才,欣儿旁的不行,这阅人本事是淬进骨子里的。」

  欣然心苦,此生唯一看错的是梅云珊,没想到一个错眼竟害得自己、害得丈夫儿子、害安南王府上上下下百余人丧命。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单递给燕历铭。「过去我与梅云珊交好,经常进出梅府,梅老太爷经常与我说道朝中大小事,这里面是他点名过的可用之人。」

  也是上辈子燕历堂极力交好、与以助力,推他上位之人。

  看着名单,燕历铭面露深思,这些人背後的联结、代表的势力……他望向欣然,真是梅老太爷点名,抑或是……她知道老三暗中的运筹帷幄却不想点明?

  如果老三已经做到这步田地……

  「不能让老三娶梅氏。」燕历铭凝重道。

  不想搞到兄弟阋墙,最好的方式是把所有可能掐死在未萌芽之期,如今梅云珊未嫁,梅家尚未归入老三手下,还有机会扭转。

  欣然微笑,说到这里够啦,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她提了个头,後续自会有人去做。

  「欣儿有件事,想求母后帮忙。」

  「什麽事?」

  「母后给霍骥提两句吧,只要梅云珊肯嫁,母后就下旨赐婚。」她倒要看看,到时梅云珊有什麽藉口推拖。

  童氏掩嘴笑开。「这丫头真坏,竟想出这等主意,梅云珊想嫁的可不是霍骥。」

  皇后道:「行,男人总是在女人身上犯傻,本宫会让霍骥看清楚梅云珊本性,再不让咱们欣儿受委屈。」

  欣然摇头。「不是的,这非我本意,霍骥给不了欣儿委屈。」

  皇后没听懂她的意思,欣然解释。「我已经错过一回,怎能一路错下去,既然他心中无我,无妨,我不要他了。」

  「什麽?」童氏惊讶失声。

  「母后帮帮我吧,求母后了……」第一次,欣然对皇后娘娘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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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15 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找回旧时人

  三朝回门後,霍骥几乎每天入宫面圣,所谈所言皆是剿灭倭寇一事。

  欣然已经把梯子搬给他,但愿霍骥不负期望能为大燕朝堂贡献心力,顺利成就他曾经成就过的事。

  安南王知道此事,高兴得连走路都在哼歌,有这麽一个儿子在,霍家门楣肯定要恢复昔日荣景。

  与安南王不同,霍骥的得意令柳氏眼红,不时把媳妇召过去「谈心」,虽然颇觉厌烦,欣然却耐心应付,反正不会太久了。

  佟姑姑和秦公公已将人带往冀州安顿,留在欣然身边的只有席姑姑、玉双、玉屏三人。

  那天的桃林密会带给席姑姑极大震撼,欣然之所以留下她,而不是佟姑姑,便是因为席姑姑比谁都见不得欣然受委屈,所以她定会助欣然顺利脱离安南王府。

  短短十数日,席姑姑在京城买下一间二进宅子,也一趟趟将欣然的嫁妆运出王府变卖,换成银票。

  离开的准备工作顺风顺水地进行着,再过十七日……欣然看一眼还贴着大红囍字的房间,淡淡一笑。

  她可以的,可以了断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

  「姑娘,已经准备好了。」玉屏上前请示。

  席姑姑带着最後两匣子珠宝出门,嫁妆只剩下木箱里的字画,以及桌椅床柜等大宗物什,到时候再挑选一些昂贵的摆饰带走也就差不多了。

  「走吧。」

  这趟出门,今晚恐怕无法回来,柳氏那里得找个好说词。

  欣然领着玉屏出屋,令玉双留守,才刚走到院子竟意外遇见琴夫人,她是霍骥的亲生母亲。

  在王府中,有关於琴夫人的说词是——?胆小、怯懦、没出息,小门小户不敢相争。

  可她的行径看在欣然眼里,觉得她才是个真正聪明的,偏安一隅不与人相交、不参与争斗,安安静静过日子,等儿子出息长进後自有她出头日。

  琴夫人年近四十,许是性情平和婉顺,行为举止都带着温柔气质,看起来比柳氏年轻许多。她的容貌极好,霍骥是肖了她才生就一副好样貌。

  上前,欣然屈膝为礼。「琴夫人安好。」

  琴夫人细细打量燕欣然,一开始她并不喜欢她,一个用手段谋得婚姻的女子不值得高看,但这些日子……骥儿说,她与传言大不相同。

  她不知道哪里不同,可是身为母亲,眼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知道这是燕欣然的手笔,怎能不心生感激?且她不邀功、不骄傲,性格与云珊所言并不相同,她守礼遵礼,恪守媳妇之道,自嫁进安南王府後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或许……该换个角度看她。

  「要出门?」琴夫人看一眼玉屏手上的包袱。

  「是。」欣然微微一笑,简单回答。

  「你送来的糕点极好,一直没同你道谢。」

  「琴夫人客气了,这是媳妇该做的。」

  琴夫人喜欢甜食,独居在小院里无事可做,成日琢磨各种点心作法,前世她开小食堂时琴夫人还曾经送她几张自己琢磨出来的食单,她极其疼爱旭儿、暄儿,认真说来他们背的第一首诗、认的第一个字都是琴夫人教的。

  「听说那些糕点是你身边丫头做的,本想跟你要食单,既然你要出门……」

  「无妨,回头我让无双去见夫人。」

  「那就多谢了,有空到我院子里坐坐吧。」

  邀请?前世琴夫人花了年余时间考察自己,再加上旭儿、暄儿的出生,她才渐渐放下心结尝试接纳自己,现在才多久?

  不过这是好事,她一直都喜欢琴夫人的坚毅与睿智,同她说说话,心里有再大的事儿都能搁下。

  笑容浮上嘴角,欣然点头应下。

  「时间不早,既然要出门,快点去请示王妃吧。」

  「是。」

  离开琴夫人,欣然心情有说不出的畅快,还以为此生要失之交臂的,没想到……趁着离开之前,多去看琴夫人几回吧。

  一走进主院,柳氏看见欣然,连忙掩饰脸上不快。

  欣然一眼发现,低头敛起笑意,上前问安。「媳妇给婆婆请安。」

  「快起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这些规矩。」柳氏拉着她坐下,着人泡茶。

  「婆婆,大伯的事成了,古尚书说虽是八品小官,却是个肥差,不少人争着要。这两天大伯有空,去吏部办妥文书後就能上任,倘若大伯好好做事得上锋喜爱,再升个两级也是能的。」

  乍听得欣然的话,柳氏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前一刻还对欣然满肚子不喜呢,她只晓得替霍骥张罗却没想想大伯、小叔,就说吧,娶个公主媳妇有啥用。

  没想,她竟是错怪人家,原来真正的好事在後头呢。

  过去王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替儿子谋个一官半职,可那些当官的全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而现在……不错不错,有个公主媳妇帮忙张罗,谁还敢看不起安南王府。

  「好媳妇,多亏你上心。」

  「这是媳妇该做的。」

  安南王的长子霍评念书不行,参加科考无数次从未上榜过,不过人还算聪明,前世她曾让他帮着做生意,成绩不差。

  「婆婆,听说今儿个李侍郎的妻子赵氏要到白云寺上香,媳妇与赵氏有几分交情,若是能托上李侍郎,小叔的事儿或许能有些眉目。」

  欣然口气诚恳,却只是说说罢了。霍瑞不学无术、狡猾贪懒,吃喝嫖赌样样来,要是让这种人握住一点权力,肯定要鱼肉乡民。

  连小儿子都有分?柳氏心情雀跃,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还等什麽?快去。」

  「白云寺有些远,怕是到那里都要天黑了,就算有什麽话想说也不好急巴巴赶上,幸好听说赵氏要在那里待上几日,媳妇能不能住个几晚,再寻机会说话?」

  「自然该这麽办,快去吧。」柳氏急着把她往外赶,欣然顺势行礼告退。

  走出王府大门,欣然随意撇头一看。

  现在的王府寒酸,百余口人却只有两部马车、一顶轿,欣然要出门,哪有车马可坐?

  深知这点,为出入方便,席姑姑买下房子後便添了辆马车,白日在王府附近守候。

  坐上车,马鞭响起,车子缓缓前行。

  今天,她要做两件事,两件相当重要的事。

  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吧,巫镇东应该已经被关进牢狱,等待开堂用刑。

  巫镇东是个书生,但考运不佳,连考两回都没考上举子,家道益发落魄,为此未婚妻不守婚约,嫁予县太爷独子。

  嫁便嫁了,占住聘金不还也罢,巫镇东懂得忖度时势,哪会傻到与县太爷对峙。

  偏偏未婚妻成亲後,入了洞房这才发现丈夫竟是兔唇、瘸腿的残缺人,出仕无望,直道被媒人欺骗,她气不过,三天两头在家里闹事。

  夫妻吵架不甘他人事,可她竟攀扯上前未婚夫,说巫镇东相貌堂堂又有秀才身分,要是早知如此不如嫁给巫镇东……诸如此类的话。

  她把巫镇东夸成一朵花,却哪里是心慕人家,只是因为气不过想要打压丈夫罢了。

  可这些话太伤人自尊,而县太爷又是个护短的,不怪儿子、不怪媳妇,竟怪起「相貌堂堂」的巫镇东,於是罗织罪名抓人下狱,最後打断他的腿、毁掉他的容貌,真是无妄之灾。

  前世,欣然在五个月後才遇见他,那时的巫镇东求生无门想跳河了此残生,是欣然救他、收容他,而他投桃报李,为她打下一片商业王国。

  「公主,我们为什麽要去瞿县?」玉屏不解。

  巫镇东说过,他在谷雨那天失去右腿,於是她来了,在谷雨之前。

  「那里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谁?奴婢认识吗?」

  「去了便知。」

  欣然不再回答,低头想着大皇兄昨日送来的信,他派人暗中跟踪燕历堂,确定他与梅云珊约好今日在富缘酒楼见面,所以……见面了吗?

  燕历铭不想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但妹妹那口气,他势必要为她出。

  近日,父皇经常召霍骥进宫,商量讨伐倭寇之事,他跟着听过几回,确知父皇有意封他为五品小将,让他跟在吕将军身边学习一起出战南方。

  他刻意寻机与霍骥交谈,几次下来证明欣儿所言不差,霍骥确实是个可造之才,日後很有机会称霸一方,谁能料得先机笼络上他,定能为自己添得助力。

  这等好事,自然不能落到老三手上。

  欣然不想与霍骥过日子,口气斩钉截铁,没有退让空间,母后再三劝慰,都劝不动她的坚定意念。

  他懂,自小她就是这样的人,认定的事非要做到底,十匹马也拉不回,因此她认定母后是害死她亲娘之人便一路认到底,若不是听见老三与李公公的对话,母后这顶黑锅永远别想卸下。

  假如欣然一路帮忙老三……光想像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深吸气,燕历铭等在慈宁宫外头,打算与霍骥来个不期而遇。

  另一头,霍骥一离开御书房,皇后便召他觐见。

  霍骥以为是欣然进宫,要他陪着回王府,没想到她根本不在宫里,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说服皇后为他与梅云珊赐婚。

  皇后说:「听说两个月後,皇上想让你与吕将军一起到南方?」

  「是,日期已经定下。」

  「既然如此,你与梅姑娘的婚事尽快办了吧,至少你不在的时候,有人可以陪着欣然。梅姑娘是欣然的伴读,过去她们像亲姊妹似的,走到哪儿都要一块儿,往後两人在王府里生活,无事可以说说话,有事也能互相照应。」

  云珊分明畏惧燕欣然,皇后怎会错觉两人像亲姊妹、感情深厚?

  「是。」带着怀疑,他应下话。

  告退後,霍骥便在慈宁宫外遇到燕历铭。

  在御书房里议事时,他曾与燕历铭辩论过几回,两人观点不完全相同,但他们往往能够从对方的话中修正自己的观点。

  几次下来他对燕历铭有些佩服,不管是他的行事、性格,还是他的知识见解,远远超过其他皇子。

  「大皇子。」走到燕历铭跟前,霍骥拱手为礼。

  「恰好在这里遇见你,免得我到处找,快走吧!」

  「去哪里?」

  「富缘酒楼。」

  「去那里做什麽?」

  「有人想见你。」

  见他?不会是……「是四皇子吗?」他皱眉问。

  「哈,一猜就中,没错,他说今天非要把你给拉过去,得把话给讲清楚才让你走。」

  霍骥苦脸,不晓得要怎麽回答。

  四皇子暗地请托让他说服皇上让他随军历练,可……他是哪号人物啊,这种事是他能提的吗?

  可四皇子却说他是欣然的夫婿,欣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孩子,爱屋及乌听过没?所以只要他开口,肯定没问题。

  霍骥闻言登时额头三条线,他什麽时候成了乌鸦?

  「大皇子,这件事……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放心,有我呢。」

  两人一路说一路往宫外走,连马车都备下了,可见得他们根本不让他有机会反对。

  「大皇子能说服四皇子打消念头?」霍骥问。

  「不,欣儿说的好,人生短短数十年,不恣意一回,难道非要活得憋屈?人活着就该做喜欢做、想做的事,别让外人的眼光束缚我们的慾望。

  「她老说野心没有不好,想飞没有不对,只要争取机会尽力往前跑,把梦想化为理想倾全力完成,便对得起自己的人生。」说完,他朝霍骥露出一张大笑脸。

  「这是……欣然说的话?」

  「没错,不过你放心,她心里有一条线,她不伤人、不害人,她不会让自己的快乐建构在别人的痛苦上。」

  不伤人害人?那云珊受的委屈呢?

  想起欣然、皇后以及梅云珊的话,霍骥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这些日子太忙,他忘记去黑枣胡同查查,倘若玉双的话是不是空穴来风……或许,他该换个角度审视燕欣然。

  这几天回府,时辰已经晚了,他常常在转往书房的小径上看见她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想敲开她的门,只是不知道在敲开之後该说些什麽,道歉?感激?或是其他?

  就这样矛盾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燕欣然,始终没办法推开两人之间的隔阂,而她似乎也没考虑再见他一面。

  听说她从早到晚都很忙,成天伏在案前不知道在写什麽,往往累得手臂举不起来了才放下笔。

  自己的眼线告诉他,她正把嫁妆一点一点往外运,所以她说到做到,是真的打算搬到庄子上,把位置让给云珊?

  见他不言不语,燕历铭又道:「所以今天咱们得来好好谋划,看看能用什麽方法说服父皇放老四出去。」

  心思纷乱,他胡乱点头,算是应下大皇子的话。

  今天回去……找她谈谈吧,若她愿意,没有必要非搬出王府。

  两刻钟後,霍骥和两个皇子在富缘酒楼的厢房里,点满满一桌酒菜。

  那是燕历钧用来讨好霍骥的,依他看来,这件事只有霍骥开口才能解决。

  三个人一面喝酒一面商量,正说得起劲时,燕历铭咦一声。

  「怎麽啦?」燕历钧问。

  「那是不是老三?」燕历铭指着酒楼外面。

  燕历钧侧身望去。「对耶,那个女的好面熟,谁啊?」

  「是相府姑娘梅云珊,以前当过欣儿的伴读。」

  「是她啊?我记得,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的那个,成天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好像全天下人都对不起她似的,我记得欣儿还为她同别人吵过架,说是他们欺负梅云珊。」

  「欣儿就是个冤大头,一条肠子通到底,看不出人家是拿她当枪使呢,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名声都给赔进去,否则她的性情什麽时候骄纵了?不过,老三怎麽会和她搞在一块儿?」

  「嘘……」燕历钧调皮地朝他们眨眨眼,说:「待我观来。」

  他走出去不久後又走进来,用大拇指比比左边的墙壁,说:「我让小二领他们到隔壁厢房,恰恰好是在这间,如果是在那间……」他指指右边墙壁。「我就没辙了。」

  说完,燕历钧拉开墙上那幅画,那里竟然有两个洞,燕历钧得意地拉着霍骥往洞前站去。

  突地,燕欣然的声音在霍骥耳边响起。

  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错误消息,误以为梅姑娘心系三皇兄不愿嫁你为妻,才会做出错误判断导致这样的结果。

  莫非……霍骥不想偷窥,但架不住好奇举目往洞口望去。

  厢房里,一男一女抱成团,嘴里说着甜言蜜语,燕历堂耐不住冲动在女子脸上亲一口,梅云珊羞答答地垂下头,脸颊红透。

  燕历堂道:「云儿,委屈你了,再等等,我一定会求父皇赐婚。」

  「我只是个庶女,怎配得上三皇子?」

  「在我眼里便是用十个嫡女来换你,我也不肯,我心里除云儿外再也装不下别人。」

  「多谢三皇子垂怜。」

  「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牵着你的手走上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我要许你一世荣华。」

  梅云珊靠在燕历堂胸口,柔声道:「云儿的心不大,只要有你,我便足够。」

  两人情话绵绵,听得燕历钧想吐,他摇头退开,燕历铭立刻接上。

  中间也不知道漏掉多少话,但当他一靠近,便听见燕历堂对梅云珊说:「你要好生拢住霍骥,父皇最近频频见他,那人日後定有大造化,若能为我所用便能为我们扫除障碍。」

  「放心,骥哥哥从小便待我不同一般,我要求什麽他都会应下,骥哥哥再疼我不过,到时定能为三皇子所用。」

  「你也别太过得罪欣然,那丫头在父皇跟前能说得上话。」他还要用欣然呢。

  「无妨,燕欣然性子直,我掉几滴眼泪,她就能把事情抹去。」

  燕历堂又问:「梅相爷那边……」

  「父亲到现在还没打算站位,许是因为皇帝风华正盛、龙体康健……」话有未竟之意。

  燕历堂冷笑接话,「风华正盛、龙体康健吗?哼,但愿是。」

  闻言,墙壁这端的燕历铭和霍骥皆变了脸色。

  燕历铭忖度,燕历堂的口气是什麽意思?难道他敢向父皇下手?

  霍骥一颗心却像掉进冰窖似的,他的偏宠与信任,到头来……竟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不会的,云珊那样天真可爱的女子,她只是、只是……一时被燕历堂所惑,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但……

  这天,霍骥快马进了梅府,不找梅云珊,直接找上梅老太爷传达皇后娘愿意赐婚一事。

  梅老太爷并未太多考量便允下霍骥,霍骥冷着眼,等待……燕历堂会出什麽招。

  老农坐在树下,看着树干上一颗颗硕大的果实,心里哀叹不已,子孙不孝哪。

  妇人也跟着叹气,这两座山一卖,村里人肯定要嘲笑他们了。

  可,无奈啊……没有钱,儿子捅下的楼子怎麽办,难不成要眼睁睁看他被官府抓去?

  这一家人姓孙,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在前、儿子在後,女儿全外嫁了,剩下儿子在家里。

  祖上辛苦一辈子挣下偌大家产,上千亩良田和两座山头,成就够惊人的了,曾经孙家是村子里的富户,没想到……果真是富不过三代,如今家里只剩七亩薄田和两座山。

  这两座山有些奇怪,通常山林里会比平地凉爽,可他们的山偏偏比平地热上几分,过去山里多少还有些东西可以采收,偶尔村人会往山上跑,可十年前孙老爹被番人给欺骗买几百棵小树苗回来种。

  说那些树结出来的果子比金子还矜贵,讲得像神仙果似的,因此孙老爹花大把银子雇人把两座山给整过、种上树苗。

  结果呢?两年过後那些树确实开始开花结果,结出来的果子,外皮硬邦邦的,硬是敲开来,里头的果实酸得吓人,花了大把功夫挑到外头卖,但谁肯买哪。

  只能丢着不理会,一年一年过去,果子掉落又长新苗,整座山都快被这些树占满,再没有村人肯上山。

  孙老爹花钱大手大脚,和家里老三性格一个模样,这些年折腾不少生意,结果做一桩赔一桩,家里的地一块卖过一块,如今那几亩田再卖出去,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啦,算来算去只能把脑子动到这两座山头上。

  只是山地不好卖,就算人家买下还得雇人处理掉这些麻烦的树……想到这里,农夫和妇人异口同声又叹一口气。

  「你说爹怎不消停些?」妇人埋怨。

  「别总说爹,你生的好儿子不也这副脾气。」农夫瞪老妻一眼。

  「要不是爹宠着,能把老三宠成这副样子?」她呐呐地说着,一面从树干拔下一颗红色果实往旁边石头上用力敲上几下,把壳给剥了取出白色的果肉放进嘴里。「咦,这熟透的味道也还不差,要不今年咱们把果实摘下再卖看看?」

  农夫无奈道:「爹不死心,都卖过好几年啦,赶一趟市集,忙一整天来回不过挣个二、三十文钱,去年还伤了脚,请一趟大夫花的钱都比赚的多。」

  「这倒是。」两夫妇又望着满山果实,满脸的苦。

  巡着记忆中的路径,欣然带着玉屏来到大林村。

  大林村三面环山,东边那两座山温度特别高,阮阮说那是因为地热的关系,要不是有地热、水又多,此处偏凉,树哪能长得这麽好。

  跟在欣然身後,玉屏越走越慌,野草及腰,小径都快看不到踪迹啦,公主没事到这里要做什麽?她忍不住抬手想问问公主要不要先回去,让车夫一起上来。

  只是,手抬在半空中,片刻又垂下去。

  再走上一段,她们终於来到林子前,抬眼看着满树的干生果,欣然笑开怀,终於找到了!

  可可,让她富可敌国的好东西。

  轻轻抚着树干上的可可果,欣然微眯眼,笑意溢满眼底,和阮阮日夜奋斗的那段时光如今想起来仍旧甜蜜。虽然很忙很累,每天头沾枕便睡得不省人事,但有个目标可以追让她忘记了抱怨。

  阮阮……她们很快就能够再见面……

  「公主,这是什麽东西?」玉屏问。她没见过这麽奇怪的果子。

  「这叫可可树,从番邦进来的树种。」

  「好奇怪,它的果子长在树干上。」

  「这叫干生果,它的花直接开在树干上,授粉的不是蜜蜂而是蚂蚁、蚊子,正常来讲,每年的四到六月是结果期,但此地气温高,因此一年到头会不断开花、结果……」

  她说着阮阮讲过的话,阮阮是她最好的老师,她教她做生意,做艺术蛋糕、巧克力、甜点,教她雕刻蔬果,做出与众不同的摆盘,让她的酒楼座无虚席,让她的小食堂一家家开张,也让喜欢甜食的琴夫人认同她这个媳妇。

  她所有的好运,都在认识阮阮之後展开。

  可惜阮阮一世不顺,在爱情中受到重创,性命又受她牵连。此生……再也不会了,她不允许自己在霍骥身上重蹈覆辙,也不允许阮阮在爱情里受伤,她会为她排除障碍,让她得偿所愿。

  「果子能吃吗?」玉屏摸摸硬邦邦的果子,眉毛皱出一座山。

  「可以,但酸酸的,味道不太好。」

  「既然如此,没事种这麽大一片,不是浪费地吗?」

  「果肉不好吃,但种子有大用途呢,可以做巧克力、糖果、蛋糕,许多好东西。」

  这些天欣然没闲着,她画出不少工具图纸送进铺子里,等着铁匠、木工做出来。

  「巧克力是……」话说一半,玉屏住嘴,因为她家公主的魂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她傻傻地往前轻轻抚摸每个果实,看公主那副模样,玉屏喃喃自语,「真有这麽好哦?」

  嗯,是再好不过的东西,欣然还记得阮阮看到这些树时,眼底的狂热。

  时间已经不早,应该快点下山的,明天一早得到瞿州救下巫镇东。

  但她舍不得,再绕一圈吧,再绕一圈、再多看几眼,看看前世的梦想、前世的喜悦。

  缓步往前,农夫与妇人的对话落入耳际,欣然讶异,他们这麽早就想卖掉这两座山?既然如此,怎会拖上大半年还没卖出?

  那时候这件事是巫镇东处理的,她不清楚过程,然而……

  是呀,谁知道可可是好东西呢,何况山坡地本就不利耕种又要处理掉这些树,确实会让人缺乏购买意愿。

  欣然本打算救下巫镇东之後才带他过来买地,现在似乎……她能够自己处理。

  扬起笑眉,她迎上前。

  看着挡在路中间的女子,眉清目秀,漂亮得紧,她身穿绫罗绸缎,肯定不是平头百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女,这样的姑娘怎麽会跑到这里,难道是迷路了?

  农夫笑道:「姑娘,找不到下山的路吗?别担心,跟着大叔、大婶走,我们领你下山。」

  果真如巫镇东所说的是善良之户,良善天真,易受人骗。

  那时巫镇东告诉她,孙家想卖这座山是为了还债,儿子与人合夥做生意,本钱还是向村人募集的,没想到合夥人跑掉留下他面对债务,孙家人不愿欠债,可是卖掉农地的话一家七口就得断粮了,只好动起这两座山的念头。

  後来巫镇东不但请他们一家继续照看这两座可可林,还把孙三郎、孙五郎带在身边。

  孙三郎脑筋动得快,只是缺乏阅历,教过几年後也颇有几分本事,她的生意从京城做到全国各地,徐县的生意就是孙三郎照管的,而孙五郎性格踏实勤奋,一直在巫镇东身边打下手。

  「大叔、大婶,方才听说你们打算卖掉这两座山?」欣然直接问。

  「唉,是啊,子孙不孝,若非不得已,谁会卖祖产。」农夫一叹再叹。

  山後还埋着孙家祖先呢,孙老爹请大师看过说这两座山风水极好,什麽都能卖,祖先长眠地万万不能卖掉,可眼前……也是千万个不得已。

  欣然微微一笑,没接下他的感叹,单刀直入问:「不知大叔打算卖多少银子?」

  这位姑娘想买?两夫妻互望对方一眼,这麽顺利?是老天送来的贵人吗?他们不敢相信,农妇呐呐地比出手指头。「五百两。」

  前世是以三百两成交,整整多出近一倍,或许是五百两没人买,慢慢把价钱降下来的吧,她可以杀价,也可以再等上半年,但她不想要事情出现变数。

  尚未开口,农妇急忙从树上摘下一颗熟透的果实用力在石头上砸几下,掰开果子把果肉递到欣然跟前,强力推销。

  「姑娘,你试试,这可是番邦的果子,咱们这里很少人种,听说在番邦一颗果实要价一两银子呢。」

  盛情难却,明知不好吃,欣然还是剥了一块白色果肉塞进嘴里。

  玉屏见状也跟着试试。果实熟透,酸中带着微甜,比记忆中好吃得多。

  看着孙大娘讨好的目光,欣然回答,「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农夫皱眉,就晓得没这麽好卖。「请姑娘说说。」

  细细回想帐目,她记得这两座山每年可出产数千斤的果实,当时阮阮是怎麽做的?哦,是了……

  「我不是务农的,不会种植果树,倘若我买下山地,往後还想烦请大叔大娘帮忙管理,自然我不会让大叔大婶白忙,只要你们将成熟的果子送到我家里,每送一斤就给大叔十五文工钱,行不?」

  孙大叔瞠大双眼,十五文?父亲送到市集卖还没这个价呢,这不等於、不等於……人家买了山,还把果树送给自己?

  贪得无厌哪,这种事他做不来,孙大叔清两下喉咙,按捺下满肚子兴奋,道:「就十文钱吧,不过我有个请求,不知道姑娘允不允?」

  一喊价便差上五文钱,以五千斤来记就少赚二十五两,明明不是富裕人,行事却如此大方,难怪巫镇东对孙家人另眼相看。

  「大叔说说看。」

  「後山有几座坟,是我们孙家祖先埋骨的地方,姑娘买下地後,能不能宽限一点时间让我们再找块风水好的地方移坟。」只是现在他们手中的银子,还债也就刚好,想找风水宝地恐怕得再等等。

  欣然笑眯眼,道:「无妨,不移也没关系。」

  「这可不行,自家祖先住在别人家地里像赁房子似的,祖先住得不安稳,我们的心也不舒坦。」

  「也好,不过我不差这点银子,还是十三文一斤吧,如果大叔觉得划算,山上还有不少空地,闲暇之际可以多垦些地,再多种一些可可树。」

  孙大叔猛点头,原来这树的名字叫可可啊,难怪姑娘肯买,人家见多识广,方才晓得这是好东西呢。

  「没问题,如果姑娘已经决定,要不我们先到里正家中立契书,等地过户到姑娘名下之後,姑娘再给我们银子。」

  「也行,立契书时我先付两百两,等过完户再把余款付给大叔,您说好不?」

  「好,姑娘这麽大方乾脆,哪有不好的。」

  孙大叔点头如捣蒜,今儿个这趟上山肯定是孙家祖先庇佑,让他们能够顺利度过难关。

  下山後,他们在里正跟前立下契约,眼看时间不早,孙家本想留欣然吃饭过夜,但欣然生怕耽误时辰便早早告辞上路。

  「巫镇东,你还不招认?」

  惊堂木一拍,站在衙门外围观的百姓心中一呛,气势真吓人哪。

  「钱不是我偷的,我要招认什麽?」

  「好,我倒要看你的嘴有多硬,来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看着县太爷粗糙的办案手法,欣然一把火气窜上,推开人群想出面主持正义,这时一个醇厚沉稳的声音出现——?

  「且慢!」

  人群自动分开,男子从人群後头走上前,衙役看着他,高举木杖问:「你是谁?可知这是县太爷办案。」

  自从霍骥出现那刻,欣然目光就定在他身上,他怎麽来了?他不是该待在御书房里与父皇讨论靖南肃北大事?

  欣然以为霍骥没发现自己,悄悄退後一步隐没在人群中。

  「办案?怎麽听起来更像屈打成招、草菅人命?」霍骥冷嘲热讽。

  「你到底是谁?」

  他没回答,大步走向衙门口,朝欣然走去,他的身高惊人、气势惊人,连似笑非笑的表情都会让不由自主想要退开三大步。

  转眼,欣然身边的百姓全都退开,只留下她,显目的站在人群之外。

  「玉华公主在此。」冷不防地,霍骥扬声一喊。

  衙役们面面相觑,县太爷更是闻风下堂奔到门前,他眼底带着怀疑。

  但欣然气度十足,举手投足确实不像普通女子,县太爷正想开口求证,欣然已示意玉屏将自己的宝印呈上。

  县太爷看一眼,吓得双膝落地,磕头不止。

  霍骥向欣然伸出手臂,她犹豫片刻,将手搭上。

  两人双双进入公堂,霍骥本想让她坐到县太爷位置,但她摇摇头,霍骥便当仁不让坐上那个位置。

  「师爷,把此案复述一回。」霍骥下令。

  怎麽好端端地来了个公主?师爷与县太爷对视一眼,谁也不晓得发生什麽事,不过师爷还是把诉状递给公主,再讲解一次案情。

  「被告巫镇东是本地秀才,然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生活无以为继。数日前邻居吴易发现丢失一只荷包,里头有五十两,遍寻不着,有人道亲眼见巫镇东曾悄悄潜入吴家。

  「吴易报官,县太爷亲自带人查案,在巫家找到吴易的荷包,罪证确凿,无奈巫镇东不认罪,青天大老爷只好命人打他板子。」

  欣然想翻白眼,这样子判案都能叫做青天大老爷?是青天大老爷太好当,还是师爷谄媚过度?

  师爷见霍骥不说话,连忙把荷包送上。「此为呈堂证物。」

  他看一眼跪在堂下的吴易,再看看荷包,问:「吴易家中以什麽为生?」

  「回大爷,小的以磨刀为业。」

  「一月收入多少?」

  「约七、八百文,好的时候能够收到近一两银子。」他昂首挺胸,脸带傲气。

  现在的长工,一日工资约十五到二十文,看天吃饭的农人就更差了,还有不少人一辈子没见过银锭长什麽模样,比起他们,吴易确实有骄傲本钱。

  「这荷包是谁给你做的?」

  「是我妻子,妻子手艺好,绣出来的物什,许多布庄都抢着要。」

  「想来,你家收入不差,怎麽穿着麻布衣?就算不穿绸缎,好歹也穿穿棉衣。」

  「衣服不过用来蔽体,我们又不是高门大户,干麽讲究那个派头?我与妻子俭省习惯,把赚的钱一点一点攒起来,这不,辛辛苦苦攒下五十两本打算到乡下买十亩田租给农人耕作,每年赚点粮米稻谷贴补家用,哪想碰上这个黑心肝的,竟不声不响偷走我们的银子。

  「巫镇东,那可是我们的血汗钱,亏你还读过书,难怪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吴易洋洋洒洒说上一大篇,说得县太爷接连点头,抚着一把山羊胡子,笑弯了眼睛。

  霍骥抿唇,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寻不着破绽,可便是如此才更教人疑心,一个磨刀匠进了公堂非但不紧张畏缩,还振振有词?连仗义每多屠狗辈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不简单哪。

  他本想指控吴易磨刀为业,身边怎麽会有五十两,可他说了收入、说妻子手艺,又说自己抠门,好不容易积攒五十两,这话寻不出差错。

  他本想说,吴易身穿麻衣却用绸缎做荷包不合理,可他的妻子与布庄有交易,得些碎布做荷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霍骥与欣然对视,微哂,两人没有对话却都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她也想到了?

  霍骥打开荷包,将盘子立起,遮挡吴易视线。他趁机拿出自己的荷包,将里面的银票和银锭倒出来,银锭倒在桌面上,发出撞击声,他又假意点数片刻,放下盘子,将桌上的东西盖住。

  他问:「吴易,你的荷包里有多少银锭子?」

  这一问,吴易傻了,荷包是县太爷偷偷放进巫镇东床铺底下的,他怎会晓得里头有多少银锭子?

  吴易匆匆与县太爷对望,县太爷连忙抢话,怒指师爷说:「张师爷,莫非你拿错证物,荷包里怎麽会有银锭子?」

  欲盖弥彰啊,就算霍骥不知道此事有首尾,县太爷这一出声也摆明此事与他有关。

  霍骥也不制止他,只是轻轻拿起桌案上的墨锭往县太爷身上丢去,这一丢准头十足,封住他的穴道,顿时县太爷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霍骥又问:「既然没有银锭子,那麽你来说说里头有几张银票?面额多少?」

  吴易下意识又往县太爷望去,这会儿他发不出声音,只好右手比出一根食指,左手比了个五。

  吴易意会,答,「回大爷,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你确定,要不要想清楚再说?」

  又想诈他?他又不傻,吴易沾沾自喜地道:「这麽重要的事怎麽会记错,我确定,就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霍骥勾起眉毛,当着他的面打开证物荷包,抽出五张十两的银票。

  顿时,吴易和县太爷脸色青白交加。

  霍骥缓声道:「做伪证意图陷人入罪,按大燕律例要打二十大板,来人啊,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衙役不想上前,但是看到公主高坐,那可是皇帝的女儿啊,谁敢不听令?只好一个个硬着头皮上前。

  霍骥看一眼衙役,冷冷说道:「往死里打,人没死,就轮到你们挨板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被往外拖的吴易大声喊,「冤枉啊、冤枉啊!大爷,是县太爷让我这麽做的!一切都是县太爷的主意,小公子与巫镇东有夺妻之恨……」

  霍骥还是等板子打过十下之後,才开口,「把人拉进来。」

  这次吴易招了,从头到尾招得清清楚楚,县太爷被摘掉乌纱帽,入狱等待判决。

  百姓听说平日里鱼肉乡民,要钱要得凶的县太爷入狱,一个个交口称赞把玉华公主捧成日月星辰。

  巫镇东无罪,当庭释放,欣然找了个空档私下问:「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经过此事,巫镇东明白无钱无身分,连保护自己都没有立场,於是他点头。

  欣然露出灿烂笑靥,第一个战将出线,接下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她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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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9 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不错,值得学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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